萧约取了纸笔，替高瑛看起了奏疏。奏疏这东西之所以看着有些头疼，无外乎各个大臣说?话?处事方式都不甚相同，有些洋洋洒洒引经据典，但通篇没几个字落到正事上，最为恼人。

萧约所做的无非将当中的事情提炼出来，夹在纸笺上请高瑛决断，偶有她明?白的事情才会写上她的一些观点。

她坐在桌案后，起笔落笔，自成风流。

任外头的怒雷夏雨，惊不动堂前人。

她抄录的入神，没发现高瑛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直到将最后一本誊抄完毕，甫一抬头，才发现殿中多了个人。

“陛下?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干站着？”

高瑛想说?自己什?么时?候回?来的，却发现连自己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进门的了。

“我看你在忙，没好打搅你。”高瑛轻笑，坐到她身边，“以前我看书上说?，朝中大臣风流文雅，美姿容，皇帝因而格外宠幸的，都不过是付之一笑。”

“今日看到贞卿风流雅致，才深以为然。”

她是不愿萧约困囿在宫中的，只是有些事情一开?始就被定?好了基调，注定?了萧约做不了江柳。

“若贞卿能?与我执手朝中，做一对千古君臣，那才好。”高瑛牵起萧约的手，有些遗憾。

萧约却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与其在乎这些，倒不如尽己所能?，为天下?苍生谋福利。”

说?到这里，萧约忍不住将方才看到的奏疏中，她察觉到的问题提出了部分见解。

除此之外，她还补充道，“还有两件事，是妾身一直想说?与陛下?的。”

这些年萧约收了不少女学生，其中不乏有才干的人，“其实我也?迷茫过，如果注定?出头无门，那为何还要学满腹诗书？”

“你想给天下?女子找一条出人头地?的路？”高瑛愣怔，她并?非不赞成，而是这当中的变革难度太大了。

比削弱世家、改革察举制度、建立新兵制，难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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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说?给少数几个人封官加爵的事情，而是一条稳定?的、自下?而上的道路，所涉及到从土地?财产的分配到法律变革，桩桩件件都是将王朝天翻地?覆的大事。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这不是高瑛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事情，甚至是几代人、几十代人都难以完成的事情。

萧约并?不意外，如果高瑛热血上涌一下?子答应了，那才说?明?这个君主实在是不靠谱。

“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则是对于......窑子当中讨生活的人。”

萧约身上有着极为难得的共情品质，菱娘的遭遇她听闻以后，对于那风月场所的厌恶愈加深了。

那不是文人雅客的风流场，不是商贾巨富的销金窟。

那是无数百姓家破人亡的苦难史，是无数女子摧折脊梁的人间地?狱。

“她们?应当拥有新的人生。不论是迁往别处生活，又或是没入官家做活计，总比那般任人糟践来的好。”

萧约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周身仿若笼上了层柔和圣明?的光。

“陛下?，内圣外王，方能?长久。”

高瑛同她十指紧扣，温婉和煦，笃定?非常，“你且去拟一份折子，具体说?说?你的举措，措施只要可行，贞卿放手去做。”

第090章 第90章 清逸

青雀落在太学的飞檐上, 抖落两下自己沾了晨露的尾巴，低头梳理自己的羽翼，骤雨初歇, 天青如洗, 空气中还带着草木湿漉漉的气息。

清冷温婉的柔和女声是让周遭喧闹安静下来的灵丹妙药, 与天地之间的音律融为?一体，淌进人心。

推动文法, 参与取士，招收女弟子，身为?后宫妃妾却抛头露面......接下来还要同高瑛逐步限制, 直至取缔那些皮肉生?意。

她知道自己会是争议的焦点, 这样并非全是坏事。

萧约终将今日的课业授予完, 太学照旧是里三层外三层，当中有好事者，亦不乏真心求学之人。

争议就意味着她能被更多的人知道，被更多的人听到。

有人抨击, 亦会有人懂她。世人臧否可怕吗？可怕。

但更可怕的其实是呼号奔走而?不可闻, 永远湮没，连被人看?到的机会都没有。

她照例留下了一个时辰, 给予太学生?们答疑解惑。

今日的太学生?当中不少人话中都带了尖锐, 也并不全是为?学问而?来, 不少人疑惑, 亦有不少人不赞同萧约给高瑛递上的奏疏。

从小接受着‘天有十日，人有十等?。’教育的人当中, 有几个是真的能对弱者的不易感同身受的呢？

在男人眼中, 女人是弱者，故而?可以被欺压凌辱。

在宗法面前, 个体是弱者，故而?要被抑制约束。

在皇权面前，臣子是弱者，故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破败而?昏暗的旧世中，义?务与最上层之人的权柄紧密结合，如同一张天罗地网，牢牢地勒在每一环上，无人能逃。

萧约对于这些质疑并未升起多大的愤怒，反而?升起的是一阵阵怜悯，她不厌其烦地辩经说法，温和宽容地看?着堂下或若有所?思，或不赞成，或嗤之以鼻的面容。

她淡然以付，笑对风月顽暝。

萧约才?思敏捷，富有辩才?，将这些个十几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说服得?不说是心服口服，但不服的找不到反驳的地方，还是可以的。

“夫人，时辰差不多该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