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卿。”眼前的少年还和?当初见?时那般,扬着眉,惑人的桃花眼全不知道何谓收敛,“你今日高兴否?”
热烈与内敛,英明?与脆弱。截然相反的两?种模样被杂糅在这个人身上,却意外地觉得和?谐。
高瑛啊......
萧约忽然安下心?来。
其实这样一走了之也没什么?不好的,高瑛或许会愤怒,会难过,可她是?帝王,自古帝王多薄幸,再找个慰藉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也不必要被萧铎和?萧祐夹在国仇家恨当中,夹在这段充满曲折和?不幸的关系里。
来世......她倒也不大?信有来世,但倘若有,就让她随意投胎到?什么?上都好,让她将自己?今生欠下的,一笔笔还了。
让她解脱吧。
脑内的思绪断断续续,萧约能感受到?自己?被扶起?过,有人拿着灌药器往自己?红肿的喉咙里灌些哪怕见?不到?、尝不出味道都觉得黑苦黑苦的药汁。
她忽而想到?李夫人。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这个绝世佳人在濒死时刻,无论武帝如何恳求都决不再见?他一面,只因害怕自己?蓬头垢面,令君王失望。
她确实成功了,在她走后许多年,武帝都惦念着她,为她写歌做赋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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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李夫人,自认为没有那等倾国倾城貌,但她却害怕被高瑛惦念上。这人是?个偏激执念深的,若自己?走时,蓬头垢面,病容枯槁,再看不出半点光华,是?否就能打断她的念想?
她才十七,还有大?好年华,她的一生不该绊在自己?身上。
......
叮叮叮叮
式乾殿内,本就浅眠的高瑛‘腾’地从床上爬起?,“李闼!李闼!”
“陛下,小的在呢,陛下莫慌”高瑛失态地抓着李闼的手,满面惊恐,“刚刚,刚刚是?不是?云板响了!”
李闼心?道不好,语气亦有些发颤,“......好、好像是?的。”
“响了几下?”
云板乃报事之器,三下报喜,响四?下乃是?丧音,民间有‘神三鬼四?’之说。
阖室蓦然静了下来,主仆二?人都屏息听着远处的云板声,心?下默数:一、二?、三......四?!
高瑛的身躯明?显地震颤了一下,“谁,是?谁......快给朕去查!”
“欸!”李闼忙不迭地跑了出去。殿内寂静,高瑛将身下的锦被几乎要揪烂。萧约染病的消息传到?她耳中时,许是?急火攻心?,高瑛一口脓血呕了出来。
她从不知道做皇帝是?如此之难的一件事。
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处理公务,调度朝中也就罢了。还要在大?臣中装作公事公办,不敢表露出自己?太多的在意,天知道她有多想去找萧约,染病就染病,大?不了一齐去了,两?人携手黄泉!
但这个念头还是?一点点地被压了下去,她不能这样做,这非但不能帮到?萧约,还会使?背后的人计谋得逞,后世千年,史书上只会写她昏聩,然后将萧约大?书特书成一个狐媚惑主的玩意儿?。
她在意自己?的功业,也在意萧约的名声。那样的人,不当给后世留下的是?个红颜祸?*? 水的骂名。
“回陛下,不是?宫内的云板,是?杨丞相内宅的云板,传过来了。”李闼明?显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杨丞相的母亲,丑时一刻,殁了。”
“是?么?。”溺水的人被一句话拉上了岸。高瑛现下已睡不着了,心?烦意乱地踢开身上的锦被,好似这样就能减轻自己?的心?慌。
“陛下、陛下您去哪啊?”
李闼欲哭无泪,自打萧昭仪出了事,高瑛每日休憩的时间满打满凑都凑不出两?个时辰。
她心?里难受,李闼自是?要陪着盯着,他一把年纪了也,哪里比得上高瑛这个十七岁的精神头?
高瑛自顾自地披上圆领袍,系上腰带,“去太极殿看奏折。”
哪有那么?多奏折看的!李闼就差没对着她吼出来了,这小皇帝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时间就耗在奏疏上了,换了别的帝王这奏折是?批不完的,到?她头上反而成了奏折不够批!
“陛下......昨日的奏疏,您不是?,全都批完了吗?”
高瑛理着领子的手顿住。空虚与恐慌向她袭来,她感觉自己?孤独地跑在空旷的旷野中,孤零零一个人,却妄图抓住天边的月亮。
“再......再看看吧......”强行将诸多情绪压抑住,高瑛脑内还是?一团乱麻,“我,那我去明?光殿看看。”
跌跌撞撞地跑向殿门口,没看清门槛被绊了个趔趄,好在周围的内侍是?个眼疾手快的,才没让她又伤到?自己?。
轿辇上下微微颠簸,高瑛疲惫地倚在扶手边。宫灯将深夜的洛阳宫燃得通透,素日庄严肃穆的宫殿此时像匍匐的巨大?凶兽,千百铜灯千百只眼,垂涎着往来过客的肉身元魂。
风萧萧,穿堂碾乱桂子香;雨霖霖,飘零沾湿杨柳黄。
半撑半扶地从轿辇上下来,高瑛只觉得自己?的脚落在地上踩的不是?石砖,而是?拿层层兽皮锦绣垒砌起?来的厚重毛毯。
明?光殿还是?老?样子,满打满算萧约离开这也不过二?十余日,宫人们知道高瑛看重萧约,自然依旧按时洒扫。
萧约不爱金银俗物,庭院遍植花草,以木石造景,颇为自然野趣。高瑛怔怔地穿过这些草木,半晌,却在亭前一株梅树旁停了下来。
这个季节的梅树还是?葱葱茏茏,散发着生机,没有那种自铁枝铜干绽出傲气的惊心?动魄。
她知道,这是?一株红梅。是?从前江柳送萧约的,萧约得了这梅,嘴上不说,但实则喜欢的很,满庭满园花草,就这株梅树是?萧约自己?亲自打理,不愿意经任何宫人的手。
高瑛为此还背地里对着梅花说了不少酸话,结果这梅花听了她的酸话非但没有枝叶飘零,反倒一年比一年开得热烈。
纤弱的手覆上粗糙的树干,树皮的粗粝膈在掌心?。她想着,若是?有一日萧约真的走了,真的穷极碧落黄泉、招魂不见?了,她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