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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唇齿相接

风雨飘摇,青灯掉落在地。

花自飘零,她也跌进一片幻梦的池水。

对方显然生涩极了,一点一点轻啄在她唇间,带着探究之意。

呼吸交织,江芙闻见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还有氤氲的水汽。若不是自己开了窗,他要淋到何时?

陛下总是忘带伞,她想。第一次也是,现在也是。

敏感的接触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贺兰玥在她唇上细细研磨着,真是好耐性。

这张嘴曾吐出过许多恐怖的话,今日杀了这个,明日剐了那个。还有、还有……江芙回忆不起来了。

他抬手捏起她的后颈,带着她往下压。直到江芙失去平衡,不得不将手撑在他肩上。江芙压在他微冷的唇上,这姿势,反而像是她在强迫他。

这个荒诞的想法让江芙不由笑了出来,唇齿相碰,湿润的、更进一步的接触,她猛地一惊,不敢再继续。

雨水打在院中古树,残叶漂在水洼上。不知从何处传来隐约的诵经声,许是哪个僧人正在夜禅。

经文静心安神,要入静、入定,罗刹就在后面看着呢。江芙尝试着,努力去捕捉空气中断续的佛偈,可她这时难以虔诚。

怎么可能静的下来!江芙头重脚轻,飘飘然地缺氧。

鼻尖相接,江芙在上面蹭了蹭,用自己的鼻尖徘徊在他脸侧。贺兰玥身上变得温暖起来。

紧接着,江芙离开了他的面颊,橙黄衣袂飘动。

贺兰玥显而易见的不满足,阻止了她的后退,轻咬在她的下唇,似在谴责这若即若离的行为。

春夜的雨有情又无情,将新芽滋润,又将繁星撕碎了藏起来。

江芙搂紧了贺兰玥。冷硬的骨,温暖的皮肉,都无法克制地化在了这春夜。

“这儿太冷了,我们回去吧,陛下。”江芙在他耳边说。

贺兰玥意犹未尽地“嗯”了声,脸上是少见的迷蒙,只是照做江芙的话去做。

很快,江芙便庆幸自己的决定。

当他们回到她的禅院时,那雨骤然变大,倾盆而下,阴风怒号,将露天的香炉烛台吹得狼藉。

就寝的房内没有点灯,全靠静室透过来的灯火。江芙脱去沾水的外衫,搁在衣架。

那人就坐在暗处,眼神不明。

“你想要何物?”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江芙没听懂:“什么?”

“朕可以赏赐你。”他又回到了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

江芙朝他走来,用帕子擦干贺兰玥鬓边的水渍:“陛下,做某些事的时候,不是为了赏赐。”

你怎么不懂呢?

“这是皇命。”贺兰玥道。

“好,那我以后想到了再跟陛下说。”江芙示意他也脱掉外衣。

贺兰玥满意了,起身将自己的外裳搭在江芙的衣物旁边。

外头是灾难似的天气,风猛烈地撞在窗户纸上,更显得室内的静谧安全。

这是最适合睡觉的氛围,江芙这两日累极,虽然她并没有做什么。

出门本身就是一件很累的事啊。

贺兰玥看她率先躺在床榻内侧,又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陛下不睡吗?”她伸手拽他的衣袖,不小心将中衣的领口扯的更大了。

冷白的胸膛映入眼帘,肌肉若隐若现,恰到好处的身材,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

贺兰玥即将发怒,江芙爬起来,很有眼色地帮他拢回衣领。

一顿折腾后,陛下高冷地躺在了床榻外侧。

这里的被褥床榻远比不上宫里,可江芙有种自由的感觉。她原本是面对墙壁、背对外侧的睡姿,想了想好像对皇帝不太尊重,又转了过来。

然而面对面有些尴尬,黑夜的模糊中,她听见外头的杂乱,眼里望的却是贺兰玥的薄唇。这里的触感……她记得很清。

江芙终于挑选好睡姿,她平躺在榻上,双手端庄地放在小腹上,仿佛下一瞬就要起来行一个万福礼。

贺兰玥瞧着有趣,侧身支起头看她:“你这幅样子,睡得下?”

江芙瞧进他的眸子,像是褐色海洋,压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陛下方才吻我的时候,睁眼了吗?”她就这样把脑子里想的说出来了。

“忘了。”贺兰玥将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想看清她的表情。

他自小在寺庙长大,听惯了无数人的欲望与祈祷,可怜的、肮脏的、贪婪的。但他看不清江芙到底想要什么。

江芙直白地和他对视,到最后是贺兰玥先受不了:“就寝罢。”

“陛下这一身武功,是怎么学的?”江芙嘴上不停。

贺兰玥的手指点在她唇上:“淑妃,寝不语。”

江芙伸出一点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告诉我。”

滚烫的触感比热毒更甚,贺兰玥的手指按在她唇边,磋磨着。

“大胆。”

这算什么?往后还有更大胆的呢。

江芙又用脸蹭了蹭他的手。

贺兰玥深吸一口气,妥协了:“一个疯和尚教的,那老头凶得很,动不动便打人。”

“他为什么教您呢?”江芙好奇。

“朕答应了他一些事情。你看,他们无论做什么,都要从朕这里拿到些什么。”贺兰玥攥紧她的手腕,自嘲地笑:“你不也是么?再说假话就杀了你。”

隔壁静室里的灯油耗尽了,灯花熄灭。相应的,这里陷入全然的黑暗,风雨大作,直逼着人吐露心声。

江芙挪着身子凑近他,几乎要挨上他,可她停了。

她用另一只手将他拧起的眉展开:“这样就好看了。”

“你嫌弃朕?果然,你的心还在南烷。”

江芙掰开他的手掌,拉起了他的小指:“我喜欢和陛下在一起,陛下同我拉勾,就算我跟您签字画押了。”

他顿了顿:“何为拉勾?”

“就是陛下和我约定,嗯,不能相互背叛,一百年不变。”

他轻嗤:“朕千秋万岁,区区百年算什么。”

可江芙感觉到,小指被他紧紧勾住了。

电闪雷鸣间,没有神佛为证,也没有誓言,年轻的帝王就这样和细作许了一个约定。

那些头疾汤药没白喝,他果真是疯了,就如他早逝的生母,如他跟随习武的癫和尚。

“那等陛下一百多岁的时候,就可以随便违反了,我不会怪你。”

江芙迷迷

糊糊道,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起来,睡着了。

“你知晓朕太多事。”贺兰玥看着她安静的脸,烦闷无处发泄。

他想罚她抄十卷,不对,二十卷策论,一个字也不能少;还想让她在禅室面壁思过,直到她主动交代全部秘密;抑或回宫后为他掌灯奉茶,不许随意坐下……

可贺兰玥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抵着她的额头,独自抱怨:

“江芙,这不公平。”

*

江芙第二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另一边床榻空空如也,仿佛昨天夜里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直挺挺躺在榻上,盯着头顶所绘的图案,咸鱼一样不想动。

直到旁边的枕头传来沉水香的气味,浸染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原来不是梦啊。

午膳,江芙开心地吃了一大碗饭。素蝉在她的感染下,也用了不少斋饭。

而隔着半个京城的平康坊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三曲九巷,三教九流。这儿是久负盛名的风流地,达官贵人的销金窟,文人墨客的风雅地,兴致来了便大笔一挥,留下诗作。

它和其他坊市不同,不受宵禁约束,巡查的执金吾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这里往往通宵达旦作乐,笙歌不歇。

今日清晨,平康坊里最大的青楼醉仙楼正是偃旗息鼓之时。

一个相貌模糊的人从天字房云雨阁走出,叫住了门口的小厮。

小厮奇怪地看他,公子昨日明明跟琳琅姑娘同宿,此人又是谁?

许是和公子他们一块,用讨好之辈送来的清白姑娘,一同做那档子事的人。小厮清楚自家少爷的某些癖好,他们玩的花哨,有时甚至会从后门运出一具尸身。

他偷瞄过一眼,那白花花的胸脯上全是印子,有牙印也有别的什么,瘆得很。

小厮瞧着这位陌生的客人,他身量颀长,姿态慵懒,也像是个王公贵族。只是那五官太平平无奇,过目即忘。

随后那人平静地说:“你家公子喝水呛死了,进去收尸吧。”

小厮露着大牙笑,只说不信。他家公子可是盐铁使的亲儿子,这不,刚考完会试不久,就来醉仙楼松快松快。

尽管他也不知自家公子为何毫无压力,像是料定自己一定能题名杏榜。

待他回过神来,刚刚同自己说话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过了一个时辰,公子还没起来叫水。他有些纳闷,蹑手蹑脚走进屋里看。

“来、来人呐——”

他连滚带爬地出来,仓皇喊人。

公子赤条条倒在地上,喉咙被碎瓷片割断,血液凝固。

他手里还托着一盏清水,走近了瞧,是用铁钉活生生穿透盏底,钉在了公子手心。

清水早已凉透,公子也死透了。

第27章 没有一个人活着回去

雨后的修梵寺,空气都被洗净了,石阶上的水渍也干了。

只有门外观音像的眼窝中蓄这两汪雨水,含泪似的,一只蜗牛在观音手中缓慢爬行。

午后钟声悠悠,伴着水雾传开了。

江芙坐在静室的蒲团上,昏昏沉沉地念经,遇见不认识的字就含糊地跳过去。

外头传来奇怪的叫声,像是狸猫。素蝉出去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江芙正读经读得无聊,便也跟着出去找猫。

她走出禅院,背后是宽阔的回廊与刻着经书的碑林,叫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然而狸猫没见,却见到了一个熟人。

苏庭仪猫着腰走出来,一身男装,很是英气,大咧咧地和江芙打了招呼。

她看起来就像戏里的小生,江芙忽然想到女扮男装的祝英台,看起来大抵也是如此吧。

请到室内喝茶,方知她是随家中长嫂前来修梵寺上香。

“巧的很,我想起娘娘此时就在寺中斋戒,就摸了过来。”苏庭仪一拍膝盖,笑得欢喜:“娘娘,您上次讲的故事着实吊人胃口,可否再讲上几回?”

她可是身负重任,不论如何要把南皖的后宫秘辛听完,回去复述给那些命妇和夫人。她们可都翘首以盼呢!

好嘛,这是冲着听故事来的。

苏庭仪当然晓得不能白听,她将静室的门窗紧闭,神神秘秘拿出了一个油纸包,竟是一整只烧鹅!

江芙这两天没碰过一点肉星,此刻眼睛都直了,率先啃了一根鹅翅,又没忍住吃了一个鹅腿。

太香了。

于是江芙花了好一会儿,即将给苏庭仪讲到结局。她讲的生动极了,还能扮作不同的角色对话,到最后就连看门的素蝉也将耳朵伸了进来,痴痴听着。

苏庭仪还没听够,府中的丫鬟就来催人了。

“害!我这侄儿不喜寺庙,闹着要去邙山,偏我昨日还许了带他去。”苏庭仪后悔道。

“邙山?”

“离修梵寺近得很,上头还有祭奠明威将军的春醒亭,花开得不错,近些年世家公子总爱去那儿。”

苏庭仪从蒲团起身,活动着发麻的腿脚:“我侄儿被人骗,花大价钱买了一堆破铜烂铁藏在床底,说这是明威将军用过的刀剑。混小子不知战场险恶,毛儿还没长齐全就要去从军,非说要是明威将军还在,定然半年就把南皖和黎国打得屁滚尿流……”

说到一半,她才想起对面的江芙正是南皖人,尴尬地收住了话语。

江芙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气愤,居然完全没有!而是眼带好奇:“这么厉害!”

这样的气度令苏庭仪钦佩,她骄傲道:“明威将军施春醒可是大绥的战神,说他能持弓射日我都信得!还是少有的儒将,温文尔雅。唉!就是死的太早。”

江芙将苏庭仪送出了禅院,又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她逐渐走远。

“娘娘,后会有期!”苏庭仪背对着她招手,高马尾上的发带在夕阳下飘飞。

一只黄狗自草丛中冒出头,怯怯地看她,朝她摇尾巴,却不敢往前来。

看见这可怜巴巴的样子,江芙便挪不动腿了。

比起捉摸不定的人,她明显对小动物们更为亲近。相应的,或许动物也能感受到善恶,从小到大,她出门总会有小动物来找她。

从一个亲戚家挪到另一个亲戚家的时候,她最舍不得的往往是楼下流浪的猫狗,以后要怎么喂它们呢?江芙感到难过。

这只黄狗就像她喂过的一只,连白色的眉毛都很像。

它很瘦弱,背上还秃了一块,有几点圆形的伤痕,像是被人用香火烫的。

江芙瞬间就想好了剩下大半只烧鹅的归宿。

趁着周围没人,她让素蝉将那油纸包拿了过来,偷偷喂给这只小黄狗。

她就蹲在它前面,看着黄狗吃肉。

黄狗剩了一只鹅腿没吃,而是叼着往林子深处走去。

江芙感到好奇,便把树上的暗卫叫了下来,陪她一起跟着小黄狗。

黄狗穿过杂草堆,停在一棵海棠树下,这海棠树在半高不低的杂草中很是显眼。一片花瓣掉在它背后的伤口上,遮住了伤疤。

它钻入另一团杂草,将嘴里的鹅腿给了里面一只小狗。许是它的孩子。

这周围更加寂寥无人,可能也是它挑中这里作窝的原因。

海棠树旁有个坟堆,前面放着一壶酒。瓷瓶并未落灰,想来是最近才放在这里的。

谁会将坟立在这儿呢?

先师圆悟——碑文上面仅有四个字,笔力深厚。

江芙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贺兰玥的字。

*

“行者留步,你们寺中是不是有个叫圆悟的和尚?已经过世了。”

禅院内,江芙叫住了来送晚膳的僧人,问道。

那僧人的表情很难形容,像是惊惧,又像是在追忆。

江芙没有动筷子,只是等着他回答。

宫里来的贵人问话,是不可以不答的。空气短暂地凝滞了一下,僧人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十几年前,修梵寺遭过一次贼人

洗劫,前任住持和长老便决定找些武僧入寺。圆悟便是借此来到修梵寺,还带了个相貌白净的男童。

他的脸上有道长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武器砍伤,连五官都毁了。长老一开始并不想收他,觉得他很有一副凶相,奈何那圆悟的武艺实在高强,三五下便能撂倒其他几个武僧,便被留了下来。

不过也有人说是因为他当时对长老放了话,若是不收他,他便挑几个人就地砍了……总之,他拿到了修梵寺的度牒,剃去了头发。

这武僧的确有很大的本事,那些贼人尝到甜头后又来了一回,只是这一次,他们没有一个人活着回去。

佛家讲究慈悲为怀,回头是岸,可圆悟不管这些。地上的青砖都浸透在血里,前任住持急慌慌赶来,只看见尸首中间站着一个身穿袈裟的人,对着尸首吟诵一曲大悲咒。

可能是这件事在江湖上传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歹人敢打修梵寺的主意。

圆悟此人很难相处,基本上不和其他人打交道,还屡屡破戒喝酒,众僧对他腰间的酒壶视而不见,也容忍了他拿肉当下酒菜的行为。

他几乎没有出过修梵寺,酒肉都是让那小男孩跑腿给他买来。这样一个怪人,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头,姓甚名谁,又为何甘心待在这方狭窄的天地。

令长老庆幸的是,他并不喜欢显露于人前,宁愿看守偏院。

圆悟在寺中种了几棵海棠树,最后只活下来一棵。曾有富商看上了这棵海棠树,说有菩提相,要买走移栽到宅子里。

然而没过多久,寺中人听说那富商死在了游玩的画舫上。

再没有人敢靠近那棵海棠树了。

圆悟邪门得很,有人说他修得是白骨菩萨的野路子,要杀够九九八十一人才能证道。也有人说圆悟是单纯的疯癫。

他本人听到后不屑地喝了口酒,说倘若真是如此,那他早该成佛了。

圆悟在给僧人们安全感的同时,也令人惧怕。

唯一不怕他的,可能就是那童子和偏院里那位……说到这,僧人停住了嘴,生硬地转向结局。

四年前圆悟终于死了,葬在海棠树下。

僧人没有说的是,前任住持用灶屋的刀子悄悄在圆悟心口捅了好几刀,确认他是真的活不过来了,这才装入棺椁。

……

“我说陛下,好不容易有了江南来的名医,您哪怕就瞧一眼!一眼而已。”汪文镜跟在贺兰玥身后,颇为惋惜。

贺兰玥不以为意:“瞧了又不能多活一岁,见他作甚。”

“万一呢!”汪文镜道。

贺兰玥不再理会他,朝着前面的灯光处走去。

一个僧人从江芙的禅院走了出来,脸上是如释重负。边角处太黑了,他又步子急,并未看到突然多出来的两人。

禅院门前是光溜溜的青石板,贺兰玥停住脚步,转过头对汪文镜道:“不是说还要去后院吗?”

这便是赶人的意思了。

汪文镜灰溜溜应下,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窗子上映出女子的影子,正在梳发。贺兰玥立在窗外看了会,才伸手敲了敲窗棂。

里头的人动作一滞,头歪了歪。她将手放在了雕花窗子中间,掌心和外面的人只隔着一层柔韧的窗户纸。

素蝉早已带着另一个侍女退下,江芙得以在窗户边耗着。

他又开始在她手心写字了,笔画很少,还很圆润。什么字是圆润的呢?

不对,这不是字。

他在她手心里画了一轮弯月,又画了一朵圆滚滚的花。

终于换得这扇窗户打开。

“您总是走窗户,像个采花大盗。”江芙的脸露了出来。

“什么是采花大盗?”贺兰玥气定神闲地翻窗。

江芙后退一步给他让出空位,快到嘴边的话又打了磕巴。这叫她怎么解释?

“说啊。”贺兰玥背着手垂眼看她,很新鲜的眼神,仿佛头一回见江芙似的。

他总觉得今日的她瞧着和昨日不一样,昨日瞧着又和前日不一样。

“就是不好的人!喜欢做不好的事。”江芙说道。

贺兰玥没说话,就盯着她看,看得江芙浑身不利索。

“你换了寝衣?”他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江芙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藕色中衣:“该就寝了,自然要穿寝衣啊。”

“和昨儿个不一样?”

“一样的。陛下这两日来这里,不用上朝吗?”江芙不想再跟他讨论睡衣的问题。

贺兰玥的视线没动,随口说:“先帝忌日到了,朕悲痛欲绝,遂罢朝三日。母后和丞相去了上清宫悼念,如今宫里冷清得很。”

他说的是灵帝,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

贺兰玥话音未落,忽然凑到她耳边,狐狸一样嗅了嗅,笃定道:“换了熏香。”

江芙觉得痒,抬起肩膀,不小心撞在他的下巴。她听得贺兰玥轻哼了一声。

还怪好听的……

“朕累了。”他顺势将下巴放在了江芙肩窝,充满怨气:“难得休沐,还要出去杀人。江芙,朕连晚膳都未用。”

杀人在他嘴里就跟切西瓜似的。

江芙闻到了浅淡的皂角香味,贺兰玥应当是刚沐浴完。她也喜欢这个味道。

于是淑妃娘娘大方了一番,将静室里的美味茶点拿了过来。

贺兰玥不喜欢甜腻的,勉强吃了几口又倦了,漱口揩齿过后便直接躺在榻上,熟络得很。

江芙熄了油灯,正欲点上寺中特有的安神香,被贺兰玥叫住。

“那样闻不清你身上的味道。”贺兰玥将她拽进床帐,深深吸了一口,满足地眯眼。

清新的、幽微的、柔软的,江芙像是一汪带着花香的泉水,好像不管把她放在哪里都能适应。

他想起今天在醉仙楼的所见,油腻的脂粉混杂着汗液的臭味,厢房里传出怪异的叫声。盐铁使家的废物儿子就是如此,肥胖的身体和两个妓子缠成一团,像蠕动的白虫交尾。

恶心至极,弄得他连晚膳都没吃下。

贺兰玥第一次接触这种画面是在宫里,小时候他躲在假山后玩,瞧见一个太监在宫女身上胡乱摸索着,焦躁又渴望。

第二次是在修梵寺的一间禅房外,一双僧鞋摆在门口,里面传出压抑又痛快的声音,被钟磬盖过。

江芙的睫毛扫过,毛绒绒的触感,她自然地环住了贺兰玥的脖子,闲聊着:“我今天遇到了一只很可爱的小黄狗,还给了它吃的。”

“然后呢。”贺兰玥环住她的腰,语气如常。

江芙的寝衣松了,露出一截锁骨和肩。

和以往的感觉不同,他今晚抱得格外紧。江芙并没当回事,之前贺兰玥传她侍寝了好几回,不也什么都没干?

说不定他不行。

挂着这么帅的脸,也太可惜了。妈呀,小暴君不会因此心理变态吧?

“我跟着它去了它的窝,那里还有另一只小狗……”江芙的话戛然而止。

贺兰玥咬在她肩头。

第28章 “当朕求你。”他蛊惑道……

狗皇帝!

战栗的感觉从肩膀传遍全身,江芙一惊,闭起眼睛。

“看着我。”他贴在她的额头,喃喃。

“你怎么还……”江芙身子一僵,反应慢了半拍。

怎么还咬人啊!

她听见贺兰玥的轻笑,夜间猫头鹰的咕咕叫,还有自己的心跳。

“怎么?”他的头发散下来,盖住了江芙的侧脸。

贺兰玥将发梢拨开,露出她光滑细嫩的脸,有些烫。

江芙偏过头去,却听得他蛊惑道:“当朕求你。”

她好像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只能感受到陛下的呼吸吐纳在颈边。

江芙鼓起勇气睁开眼,正撞进他低沉的目光中。平时很有威严的一双眼,此刻漩涡似的,就要把她吸进去。

“陛下咬的好疼。”她说,抚摸自己的

肩膀。

贺兰玥:“下回轻些。”

听起来怪怪的,小暴君今天说不定受了什么刺激。江芙防备地看他。

“你说话不作数么?”他拥着她,冷冷地问。

什么话?江芙开始回忆。真真假假的话,她对贺兰玥都说了很多。

“臣妾说话当然算数,我们昨日不是拉过勾了嘛,臣妾不会背叛您的。”

“不对。”

“……我会保护陛下,帮您赶走野狗的。”江芙想起刚刚说起的小黄,不能吧,贺兰玥连听都听不得?

“不对。”他快要没了耐心,不轻不重地捏在她耳垂。

男人心,海底针。江芙缄口了,猜来猜去真累。

她看他近在咫尺的脸,明明是冷清锐利的五官,此时又带着几分昳丽,像个夜里的妖怪。

在贺兰玥完全丧失耐心前,她快速地、重重地吻在他脸庞,发出了啵的一声。

古时人们倡导含蓄,谁会这样亲呢?

贺兰玥却不惊讶,手掌托在江芙后脑勺,换了一个角度。

唇齿相接。

像是被压在云朵里,浅尝辄止,得寸进尺。明明没喝酒,江芙还是感到了醉醺醺。

幽篁里,观音像,经文停歇。

清冽的气息缠绕着她,贺兰玥从笨拙到深入,沉浸其中,乐此不疲,手在江芙后背一下又一下轻抚着。

江芙的手滑过他的眉目,他的耳朵,他的肩。

在心中对观音道了声得罪。

纠缠间,江芙福至心灵:“陛下,我最喜欢你了。”

因为喜欢,所以可以做这些事,也可以轻轻咬。她不会讨厌的。

身上的人吻得更加细致起来,很是愉悦。

他想听的是这个吗?

难道是担心这种亲近的行为,会令她不高兴?

旁人口中能止小儿夜啼的暴君,此时此刻,却纯情得有点可笑。

江芙当然没有笑他。

她只是咬了一口贺兰玥的唇再撤回来,望着他。

明明是他求自己看他,这会儿却受不了,直接摘下床幔上的帐带,系在江芙眼上。

他隔着丝绸,吻在她的眼。绸缎微凉,陛下的身体是暖的。

如露亦如电,如梦亦如幻。

视线陷入彻底的黑暗。

*

斋戒第三日,晴。

江芙悠悠转醒,贺兰玥又出去了。

嘴唇传来刺痛之感,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坐在床榻上发呆。锦被皱巴巴的,昨晚两人啃来啃去,不知道亲了多少次。

帐带散落在枕旁,江芙的脸上浮现薄红。

“娘娘莫非是肝火上涌,头面都显出热症了。”来送早膳的尼姑望见她发红的脸,略肿的唇,说道。

江芙难以解释,略知一二的素蝉更是低头不语。

“今日的菜怎么这样苦?”江芙用筷子夹起绿叶菜。

尼姑:“回娘娘,今日是小满节,寺中做了苦菜。您可以多吃些,能降火。”

昨夜是挺上火的,江芙在心里默默说。

当着尼姑的面她象征性地多吃了几口苦涩的菜,饭后又用糕点补偿了自己。

然而她低估了自己如今的地位,和旁人巴结的招数。

午后,他们居然给她弄来了一支曲艺队?!

面对高昂的唢呐与笛子声,江芙坐在桌案后,呆愣。

“肝属木,同角音相应。这曲子是专门描摹春日的,听着很是悠扬,可疏肝解郁,理顺肺腑。”长老说着,又点上了茉莉香薰。

宫商角徵羽,五音对应五脏,这是当下贵族中兴盛的音乐疗法,江芙实在有点消受不起。

眼看那尼姑就要来给她按揉穴位,殷勤过了头。

江芙推拒了按摩,又耐着性子听完了一整首激昂的乐曲,才赏了银子,把这曲艺队送走。

尼姑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皱纹中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是在看什么金饽饽,江芙有点无所适从。

“娘娘不必将此等人放在心上,您身份尊贵,日后会遇到更多趋炎附势之徒。”素蝉道。

江芙望着这些人消失在院落门口,困意都被唢呐声驱散了。

但这并不影响她躺回榻上,偷偷看床底下藏着的话本子。

对外说是斋戒,但是只要将禅院的门一关,谁知道她在里头干什么呢。

贺兰玥今日来得早,天刚黑就进了禅院,诧异地望着瘫在床榻上的江芙:“困了?”

江芙摇头:“臣妾喜欢躺着。”

明日就要回宫,到时候的事情一定不少,江芙正为此提前休息。

累点低的人就是这样。

“同朕出去玩。”他走到床榻边,把江芙拉起来。

嫌江芙穿衣服太慢,贺兰玥索性帮她套上罩纱。江芙身子懒懒,任他摆布。只是在梳头的环节卡了壳,贺兰玥不服,非要给她梳出个精妙绝伦的妆发。

“嘶——疼。”江芙的头皮传来刺痛。

“朕知道。”通过自己发顶连续传来的疼痛,贺兰玥终于放弃了。

他肯定不知道。江芙长舒一口气,自己用发带编了一条简单的辫子。

“太素了。”贺兰玥又在她发间贴上几枚金钿。

江芙原本懒得出门,此时窗外清风吹来,月上柳梢头。她忽然生出几分期待。

“戴着。”贺兰玥拿出两个面具。

江芙挑了浅色的花面具,给贺兰玥留了一个狐狸面具。

月明星稀,贺兰玥带她出寺的路线绕来绕去,有的甚至没有路。走着走着,还能撞见一座废弃的神像,歪倒在角落。黑漆漆的眼,盯着他们。

江芙没干亏心事也觉得发毛,默默拽着贺兰玥的袖子。

他们就像两个普通的公子小姐,来到了热闹的洛河畔。先帝忌日不许娱乐,刚解禁几个时辰,大家就出来玩了。

不过好歹顾及先帝,今夜并没有放耀眼吵闹的烟火。花灯挂起,游船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漂着各色河灯。

不远处就是尚善坊,虽不如朱雀巷尊贵,但里面也住着不少官员与富商,宅院的墙壁一眼望不到边。

贺兰玥说他要出来玩,真的出来了,却只是站在河边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芙买了两个河灯,抱着走过来,递给他:“陛……兄长,咱们放河灯吧。”

好险,差点就说出“陛下”二字了。

“兄长?”贺兰玥笑得肩膀抖动,没有接河灯。

“贺公子,你收敛些。”江芙把灯硬塞到他怀中,自顾自蹲在河边。

贺兰玥蹲在她身旁,认真道:“不如说你是我的侍女。”

“不要。”江芙手拿炭笔,思索着要写什么愿望。

孩童从江芙后面跑过,贺兰玥挡了一下。

灯火、楼阁、以及他们的脸,都在水面扭曲了。五颜六色混在一起,像水中的火焰,烧成一片,看不清谁是谁。

画舫上有人唱着小曲,婉转极了。

“贺公子不要偷看哦。”江芙将河灯放在膝盖上,写下第一个字。

贺兰玥皱眉:“还是叫兄长罢。”

江芙没听清,她已经决定了,愿望就要写不劳而获!

水波荡漾,下笔时又改了。

她写完便背过身去,订立了公平的规则:“你写的时候我也不看。”

“好啊。”

贺兰玥随手就把河灯扔进洛水中,也不管它翻没翻,径直捞出了江芙刚刚放进去的兔子河灯。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让他不禁怀疑江芙是拿左手写的。

——陛下长命百岁。

一艘富丽堂皇的大船行过,上饰丹粉,船侧绘有鸟兽。这并不是等闲富贵人家能坐的,而是供奉皇室的船。

百姓纷纷露出艳羡的目光,据说这是各地精挑细选出的女子,日夜不停送往京城,要去新建的行宫做女官。这一去,全家都要荣华富贵!

“好了嘛?”江芙捂着眼睛催促。

贺兰玥将那亮晶晶的兔子慢慢放在河面上,又含着内力推了它一把。

转瞬间,兔子河灯就在一群河灯中脱颖而出,漂得最远。

“哇,你看!”江芙兴奋地踮起脚,迫不及待指给他看:“那是我的河灯!一定是我最虔诚,它才能走那么远。”

全然没注意自己的裙摆沾上了河水。

“诶,那个船也好漂亮。”

只是她刚才一直闭着眼,错过了船身,此时只能看见一个金碧辉煌的船屁股。

你在河灯上写了什么?”贺兰玥隔着袖子捏起她手腕,慢慢走着,离开了河岸。

说起这个,江芙的步伐突然变得很有气势,方才的河灯令她觉得简直有天意护佑,哼哼道:“自然是祝我自己永葆青春日进斗金前程似锦。”

“贪心。”贺兰玥眼神沉下来。

她所求的,太贪心了。

江芙一蹦一跳,没搭理他。

朦胧的丝竹声被甩在身后,前面是狭长的巷子,石狮守卫在一处旧宅门口。

彩色衣衫淹没在黑暗的巷内。

周围的宅子皆是灯火通明,只有这一个宅子黑咕隆咚,一点光都没有,与尊贵的尚善坊格格不入。

门口的灯笼只剩一个,孤零零挂着,一看就是久未使用。

上面高悬匾额,依稀可见“元府”二字。这里面还住人吗?江芙心里纳罕。

就在此时,大门居然朝他们打开了。

一个老妪出现在门口,白发苍苍。她的视线扫过他们二人,递来一个竹木提灯,又颤巍巍回去了。

江芙道了声谢。

“这位婆婆是谁,怎么不说话?”江芙问道。

“聋了。”贺兰玥走上台阶,进入了这座阴沉的府邸。

江芙紧随其后。

“元”是贺兰玥生母一族的姓氏,她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老妪点起廊上的几盏灯火,便不知去哪了。

元府空空如也,稍微值钱的东西都被搬走了,更显阴森。环顾四周,唯一的生气来自于尚存的几棵海棠树。

“这是元妃入宫前亲手所植,她甚爱海棠,连糕点都要做成海棠的形状。”贺兰玥的手抚上树干,不解地呢喃:“果实酸涩,满是蚜虫,哪里好看呢?”

“后来呢?”江芙摘下了面具。

“她也疯了,多好。”贺兰玥语气格外温柔。

树枝孱弱,在夜里开出惨白的花。

第29章 “本宫可没说过不杀你。……

海棠花落在汪文镜手心,他抬头看去,这棵树长得很茂盛。

黑灯瞎火,他踹了那石碑一脚,语带挑衅:“老秃头,不是说要打死我吗?可惜天不遂人愿呐,你看我如今活得好好的,一群人求着我办事,气得要死吧!”

“啊对!险些忘掉师父已经死了。”汪文镜砸砸嘴,又亲亲热热坐在了坟堆旁,从袖中掏出两枚人参果,都是他刚从佛祖供台顺走的。

这人参果生得好看,也不知是怎么种的,上头的人脸惟妙惟肖。

他一边吃,一边把另一枚放在石碑前。

一只花狗闻着味来了,趁他不注意,快速叼走了碑前的人参果。

汪文镜索性将手里的半个也扔给它:“小狗娃儿,莫非你也想长生不老?”

花狗将那半个也带回窝里,再不出来。虫鸣声稀稀拉拉,没有一点活人气。

这坟墓寒酸得要死,哈哈,活该。

汪文镜小时候觉着,世界上最惨的人就是自己。前脚被爹娘丢了,后脚又被一个凶神恶煞的人捡了,事多得很。

怪不得他现在是个太监,想来都是当年伺候秃头师父的习惯遗留了下来,让他做太监得心应手。

等他见了贺兰玥,大喜,开始庆幸自己不是最惨。

圆悟对待贺兰玥比他严苛多了,堪称折磨。只要有哪个招式做得不到位就要挨罚,全然不给人放松的机会。这不像是教他练武,反而像逼他渡劫成仙。

堂堂皇子被囚禁在这儿方圆之地,还要受圆悟极端苛刻的折磨,简直太可怜了。

但是很快,汪文镜对贺兰玥的态度又从同情变为痛恨。

他学得太快了。

那是种极为恐怖的速度,他们一同跟随圆悟学武。最初汪文镜能轻松撂倒他,没过多久,贺兰玥便将汪文镜打趴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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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不公,早早固定了每个人的上限与天资。许多人穷其一生也达不到旁人的起点,汪文镜恨得睡不着觉。

圆悟并未因此而欣慰,反而以一种揠苗助长的方式逼着贺兰玥,逼着他浑身筋骨几近断裂,逼着他去修浩瀚的内功心法,稍有不慎便是五脏俱裂。

当贺兰玥偷懒取巧时,便会迎来一顿结实的打。当贺兰玥看向圆悟时,他便下手更重。

后来汪文镜入宫看到了昭帝的画像,才发现贺兰玥的一双眼睛与昭帝像极了。

总之贺兰玥在这样的折磨下还没死,汪文镜也依旧按时按点给暴躁的圆悟买酒肉。某次他疏忽,买到了不新鲜的肉,又被圆悟打了一顿。

汪文镜恨父母的遗弃,恨贺兰玥的天分,恨圆悟的打骂。

直到贺兰玥十七岁那年令圆悟毫无还手之力,圆悟终于高兴了,高兴得没多久就死了。

汪文镜突然什么也不恨了。

*

江芙是一个人回的禅院,贺兰玥将她放到寺门口,又如鬼魅般没了身影。

守夜的侍卫在前面点着灯,将她护送到了禅院。

隔着半个佛寺的一处小佛堂,有些热闹。

“小畜生如今长本事了啊,佛祖的贡品都敢偷吃!”

“不是我,我没有偷吃!王管事你别打了……”小沙弥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王管事顶着肥胖的肚腩,又是几鞭子打了下去:“今晚只有你在这儿守夜,少了五个人参果,做得这样明显,不是你是谁!蠢货!凭你也想去百病求长生?看我不打死你!”

王管事并不是僧人,而是宦官出身,几月前被官府安排进寺庙做了管事,话语权很大,除了住持和长老还能说得上话,其他人都只能听着。

不一会儿,小沙弥身上便出现了几道血痕。他在地上打滚躲避,却快不过马鞭。

也不知王管事是有意还是无意,专挑小沙弥脐下三寸的地方抽,那孩子一边痛一边捂着,只听得对他“不知廉耻”、“恶心”的议论声。

围观的有几个僧人和尼姑,看着中间的场面,眼中兴奋与害怕并存。当小沙弥滚到他们脚边时,急忙后退,生怕沾上麻烦。

只有尼姑慧觉走了出来,为小沙弥求情:“管事大人,小戊年岁尚小,一身贫贱习惯还未来得及改掉,顽童一时嘴馋,贫尼往后一定好好教训他!您发发慈悲,放过他这一回罢。”

尼姑说着,偷偷塞给王管事一条成色不错的手钏,王管事这才罢休。

众人散去,只剩小沙弥趴在地上,神态狼狈。

“慧觉尼师,不是我,我真的没有偷吃人参果。为什么他们都不信呢?”小沙弥眼中含泪,和脸上的泥土混合在一起。

“好小戊,乖小戊,别说了……”慧觉似是不忍再听下去,背起小沙弥:“世间大多事情,本就没有道理。”

小戊只是重复着“不是我”。

月亮泛出皎洁的光,可这只是给文人墨客、公子小姐们赏玩的。艰难求生的人,哪儿有清闲抬头多看一眼?

慧觉背着他,走得很慢,将小沙弥带到了自己的房中。给他简单处理了伤口,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慧觉尼师,您是我见过最好的人,菩萨娘娘定会保佑您无忧无惧。”小沙弥道。

“好了,你且在这里休养,我今日还要值夜。”慧觉回避了他的祝福,匆匆离开屋子。

她合上房门,用麻布掩嘴咳嗽,这个胸前都在剧烈地抖动着,最后吐出一团浑浊的血。

随后她恢复正常呼吸,趁着夜色,朝后院贵人们的居所走去。

屋内。

小沙弥躺在床上,没过多久便尿急,连带着下身也在疼痛。他在卧榻上翻来覆去,掉在了床下。

他艰难地支撑身子,准备爬起来,却闻见一股熟悉的果香。

小沙弥停住了动作。

*

“娘娘,今日给院中送早膳的尼

姑方才又来了,奴婢瞧着她对素蝉姐姐说了什么。许是奴婢眼花,那尼子临走前好似给素蝉姐姐递了银子。”

一个侍女走进内室,向江芙回禀。

“替本宫唤素蝉来。”

“是。”侍女应下,很快便把素蝉领了进来。

江芙坐在妆台没回头,用篦子梳理头发。

镜中,素蝉表情有些慌张,而那名侍女则压下了嘴角。

“明日就要回宫,素蝉,东西可都收拾好了?”江芙放下梳子,在手背上揉匀了香膏。

素蝉躬身:“回娘娘的话,除去明早要用的,其余皆整理齐全了。”

“知道了,下去吧。”江芙道,“本宫困了。”

两个侍女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仅此而已?

素蝉惴惴不安地看向主子,江芙却已困得眯起眼。

熄了灯,今夜没有做夜禅的僧人,安静得有些异常。

这一方禅院,这一片后院,乃至一整个修梵寺,心思各异。

第二日一早,素蝉顶着浅浅的黑眼圈出现在江芙面前。

江芙什么也没问,一切如常地任她编发戴簪。

“娘娘,奴婢有愧于您,请您责罚。”素蝉突然跪下来。

“起来说话。”

素蝉却没动:“昨日寺里的尼姑慧觉找到奴婢,恳请奴婢在娘娘面前为她美言几句,奴婢没有答应。慧觉说最近宫里常常派宦官来修梵寺挑人入宫,应当是因为这个,她才动了讨好您的心思。”

太后向佛,时不时便会请高僧讲经,亦或是让尼姑唱诵梵音。

那尼姑原来叫慧觉吗?

江芙为自己戴上最后一枚碟钗:“有收什么物件吗?”

“奴婢不敢诓骗娘娘,的确收了慧觉的一封书信和银两。奴婢昨日正要赶她走,可是她说她的女儿就在宫中教坊司,求奴婢将家书和银子带给她女儿。”素蝉一五一十地说。

“寺庙中的尼子怎会有女儿呢?奴婢便问出口。慧觉说,那是她出家前生的孩子,后来一家获罪,她被发配寺院为尼,女儿则是充入教坊司为奴。奴婢一时脑热,这才答应了她。”素蝉道,“奴婢并非有意欺瞒您!还请娘娘责罚。”

“本宫知道你是个顶忠心的,人之常情罢了。”江芙扶起她。

“娘娘只管放心,奴婢永远会忠于您。”素蝉眼神郑重,“说起慧觉的女儿,娘娘还见过,就叫孙阿宝,教坊司带她来过咱们宫里。”

没有谁会一辈子忠于谁的,江芙想。

她脑海中浮现出曹臻的脸,已经变得模糊了。

素蝉还不知道孙阿宝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曹臻也被送出了宫。

尼姑慧觉为了见到女儿,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办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都会为了自己的事骗人,这没什么。

因为她也是这样。

外头忽然喧闹起来:

“走水了!”

“晦气得很,有人跳井了。”

几道声音重合。大清早的,东边着了火,西边死了人。

晨钟还是一如既往地敲响,钟声一圈圈传着。被淹没在火星里,阻隔在枯井外。

“投井之人乃是寺中一个小和尚,昨晚管事因他偷供果打骂了他,今早便跳了井。”侍卫来报。

江芙站在院中,远远望着起火的偏院。

这些活着的人、死去的人,都离她很遥远。越是吵闹,江芙越是觉得平静。

狂风、暴雨、烈火,近乎灾难的天气,瞧着却令她很舒坦。

不过那偏院的方向……是贺兰玥待过的地方?

浓烟近了,呛鼻的味道传来。

灰败多年的院子被火光照了个透彻,亮堂得很。

江芙走近。

隔壁的禅房里爬出来一个身上着火的僧人,他表情惊悚,连带着下巴的大黑痣都在狰狞。火星在他腿上噼里啪啦地燃烧,即将烧到前半身。

江芙猜到了他是谁。

黎国使节曾说他爹见过那锁起房门的恶僧,下巴有颗大黑痣,就住在偏院隔壁,年龄外表也对得上。

侍卫正要上前用厚毯子扑灭那僧人身上的火,被江芙抬手拦下了。

僧人不断呼救,很是痛苦。

江芙心头平静无波,低头看他:“你告诉我十几年前为什么锁偏院的门,任由里面的人被狗咬死。”

僧人惊恐的眼瞪得更大了,显然知道江芙指的是哪件事。

“告诉我,我就让他们把火扑灭。”江芙像是在看死人。

他身上的火势更大了,求生的意志终于战胜一切。

“啊啊——扫地的老家伙有次喝酒说漏嘴,偏院屋子底下埋了黄金百两……好烫!疼死我了——”僧人又开始乱叫。

赶来救火的一个尼姑哧哧地笑:“这话你也信?徐伯还跟我说我院里有黄金呢。”

僧人抱着头在地上翻滚。

“把他身上的火扑灭。”江芙道。

侍卫听命照办。

身上的火舌终于止息,那僧人还未来得及庆幸,下一瞬心口便被利剑穿透。

血的颜色与衣衫的灰烬混合在一起。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伤口,垂死挣扎:“你……骗我。”

“火不是已经帮你灭了?讲点道理吧。”江芙拔出剑,还给傻眼的侍卫,一脸坦然:

“本宫可没说过不杀你。”

第30章 私奔?

小戊死了。

慧觉拿出床底的木盒,里面摆放着三枚人参果,青色的皮,小佛童似的脸,敦厚地朝她笑着。

她猛然盖上盒子。

不是因为她,她已经把小戊好好带回来了。还帮他涂药、帮他养伤,她甚至还想着把人参果捣碎分他一个。

这样宝贵的人参果,明明身患绝症的是她啊!

慧觉嘴里不住地念着超度经文,双手紧紧地环抱着木盒。

没事,没事。她会好起来的,也总有机会见到阿宝。那孩子也真是的,入宫这么久了一封信也没有。

日子总是有盼头的。

不对!她再次打开盒子,慌乱地翻找起来。

她昨晚明明拿了张帕子盖在人参果上。

帕子没了。

小戊死了!

*

僧人死了。

火势不减,吞噬了半个偏院。破落的罗刹在火里张牙舞爪,怒气冲冲,却也没能逃出来。

其余人都看呆了。

唯有江芙还是副极端平静的神情,俨然一个冰块做的美人,仿佛缺失情感。

江芙很难和别人共情。小时候装不出真实的激动与悲痛,亲戚怀疑她有什么智力或者心理问题,带她去看了医生。最后得出结论:江芙只是单纯的迟钝。

蠢笨的漂亮孩子——他们这样调侃她。连堂哥都觉得她什么都不懂,诱.导她脱了衣服一起洗澡。

江芙给了他一刀,使得亲戚的宝贝儿子缝了十几针。

于是她被赶到了下一家,很快又被送到另一家。

后来她总是忍不住撒点小谎,这显然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夸大自己的可怜与弱小,旁人也骗,自己也骗。

她又不害人,只是说了点没那么真实的话罢了。

爱啊恨啊,哪个说起来顺口,江芙便说哪个。她曾短暂地接受又离开过不少人,要死要活的也有,面对真的这些很累很累很累。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她不理解。

不过刚刚,她的确有一点点愤怒的情绪。陌生的、跳跃的,火苗一样生出来,她稀奇地抓住它,然后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那僧人看着真是碍眼。

“这恶僧曾经为财杀人,早该死了!是娘娘抬举才送他一程。”侍卫连忙开口。那把淑妃用过的剑也被他捧了起来,连上面的血迹都不敢擦掉。

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跪下来,请她息怒。

真有意思,现在换了个身份,就连杀人都有人捧着。

淑妃娘娘笑得前仰后合,挥挥手让他们别太紧张。

她不喜欢杀人的,她害怕。

“娘娘,咱们该走了。”素蝉看江芙这样,有些害怕。

江芙感觉疲倦了,让他们在马车上多加几个软垫。

素蝉本以为是娘娘嫌车里的垫子不够软,没想到是给狗躺的。她没见过这样行事的世家小姐,居然和狗共乘。

可娘娘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江芙没有收住持讨好的宝箱,只带走了两只野狗。那狗儿也乖得很,用几块胡饼就引过来了。

路途中经过一个租马的铺子,店主自己的狗养得很是油光水亮,在郊外还有广阔的马场。江芙便把这两只狗送给了店主,又留下许多钱。

从窗子中看着它们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两个小圆点,消失在视线。

“娘娘对这些野犬比对人还上心呢。”素蝉打趣道。

“它们一眼就能看出善恶,比人单纯多了。”江芙拉上帘子,靠在软枕上,没骨头似的。

侍卫沿街采买了些民间小吃,素蝉将一个点心盒子递给江芙:“这家店开了许多年,当真是久负盛名,奴婢在宫里都听说过。”

江芙闻着香味打开,却发现里面夹着一个字条。

不会又是南烷太子传来的吧?江芙感到头大。让素蝉去后面的马车拿东西,支开她后打开了字条:

时机难得,皇帝不在。我会在东市口造出混乱,你趁乱跳车随我离开。

江芙震惊了。

糟了,她怎么忘了这茬!!!

*

盐铁使家的独子死了。

太和殿内,贺兰玥安慰着老来得子又丧子的盐铁使:“林卿放心,朕定会替你抓到罪魁祸首,将其千刀万剐示众。”

悲伤难以自抑的盐铁使却推拒了:“陛下国事繁忙,怎能耗费在这等……小事上,交给刑部即可。”

贺兰玥噙着笑:“爱卿大公无私,实乃朕的肱股之臣。朕怜林卿丧子之痛,这时候怎能劳累你。”

“传朕旨意,林大人告老还乡,朕准了,赐食禄良田。”他对内侍道。

内侍没有犹豫,就要去通传中书省拟旨。

“使不得啊陛下!微臣身子还算硬朗,自是要为陛下分忧,直至入土。”盐铁使再也顾不上哭,激动地说。

“这样啊。”贺兰玥手中的玉佩一上一下抛着,看得盐铁使的心七上八下。

盐铁使深深一跪:“陛下,臣以为前几日曾侍郎提出的用盐钞取代盐引的法子甚好,既能防止地方官府肆意加税垄断盐路,又能支援军需,微臣恳请陛下采纳此法。”

贺兰玥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不再去接空中的玉佩。

啪——玉佩在地上摔成几块。

盐铁使没有抬头。

他表明了对改革盐引的支持,便是和不赞成改革盐政的卢相站在了对立面。往后的路啊,要怎么走……

“进喜,回来。”御座之上的人终于开口,叫住了那内侍。

“微臣蒙陛下赦宥,臣愿执鞭坠镫,万死不辞。”盐铁使终于抬起了头,鬓角似乎更白了些。

“爱卿说笑,你忠心为国,何罪之有?”贺兰玥批起今日的奏折,再不看他:“回去罢。”

盐铁使躬身后退:“微臣告退。”

出了太和殿,金黄的阳光让他恍如隔世,脚步一晃,险些跌下石阶。

“林大人,您悠着点。”汪文镜扶了他一把。

林大人没有回话,神游似的走了。

“陛下啊,您可是把那老家伙吓得不轻,差点就从台阶上掉下来咯。”汪文镜走入殿中,示意清扫玉石碎屑的宫婢下去。

“走回来的?”贺兰玥的头依旧埋在奏折中。

“害呀!奴才一刻不停赶回来,连马都累瘫了,您还嫌慢。”汪文镜自顾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灌下去:“奴才放完火又看了场戏,看完戏又杀了个管事,可不耗时辰嘛!”

贺兰玥睨着他,没发话。

“那管事找死,我吊着他一口气刮了许多刀,这才耽误了回来。”汪文镜有些心虚。

他又凑近,神神秘秘道:“陛下,淑妃娘娘今日可是给您报仇了。”

“说。”

“这么些日子,奴才还是头一次见淑妃娘娘生气。”汪文镜便细细复述了他的所见所闻,感叹:“若是奴才早知道当年那畜生就住在隔壁,一定早早刮了他!参汤吊着,罩个渔网,三千六百刀,一下也不少。”

贺兰玥冷笑:“是你杀的就直说。”

见陛下不信,汪文镜抓耳挠腮,上蹿下跳地给他演示江芙是如何捅人的。

“让执金吾的人去接她。”贺兰玥看完,只说了这一句。

“就这么点路程,已经有那么多侍卫了,还要再派人去迎?”汪文镜显然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一枚玉珠破空而来,深深扎在座椅的扶手上。若不是他躲得快,此刻就要货真价实扎在他手里了!

“你带着他们去。”贺兰玥道。

“得嘞。”汪文镜领命走了。

*

江芙觉得她马上就要死了。

此事还要追溯到进宫前,当时她刚穿越不久,一醒来就在南烷使臣的队伍里了。他们这一行人刚进入大绥国境,是一个小将军来接应的。

小将军皮肤被晒得黑黑的,性子耿直,身材魁梧。

彼时在江芙眼里,那暴君的名声实在可怖,进宫就是一死。

于是她那几日格外关注小将军,无意透露她是被迫来的,家中上有偏心的老父,中有不争气的兄长,下有生病的妹妹。是他们将她卖到这儿的!

谁知道原主家到底有几口人,反正这小将军也不知道。小将军年纪很轻,又见连使团里面的侍女都敢欺负江芙,便信了一半。

江芙恳求小将军放了自己,就算先将她藏起来也成。

小将军在北地朔漠长大,满一睁眼就是黄沙戈壁,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子。楚地来的,脸白白的,眼睛和葡萄一样大,说起话来轻轻柔柔,像沙漠里最珍贵的清泉。

云雾一样忽远忽近,连梦里都能闻到她身上的清香。

清泉上有时会出现假象与幻影,信了就会被淹死。

小将军信了。

江芙觉得自己只是说了一点善意的晃眼,谁不想活着?谁想死呢?

小将军答应了她。让她趁夜色逃跑,他则会佯装喝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在约定的夜晚之前,另一位将军加入了监督使团进京的行程,这使江芙的行动受到了极大的阻碍。

逃跑计划夭折,小将军愧疚极了。

江芙说没关系,不怪他。他的确没什么错,都是她的倒霉命运。

可小将军非说等以后有机会,一定会践行诺言救了她。江芙当他在说场面话,只是笑了笑,说不用了。

谁知少年刚及冠,心思执拗,便把承诺看得比什么都重。哪怕对方是敌国的人。

“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旦泄露出去我们都会死。”入宫前一页,鸿胪寺夜晚的雾气中,她告诫他。

小将军沉默地点头。

“谢谢你。”

——这是江芙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入宫后的事情太多,在西御苑时也没见到他,江芙以为他又回西北驻扎了,便把此事抛在了脑后。

没想到小将军如此注重诺言,说救她就一定要救她,连她封妃的消息都不管了。皇城脚下劫人,跟太岁头上动土有什么区别?

她如果现在逃跑,和私奔有什么区别?相当于带着他一块死啊!

马车毫不停歇,隐隐还有加速之势。

她连忙吩咐车夫更改线路,绕过东市。却被告知前方就是东市了,此刻改道已经来不及。

果不其然,外面传来喧闹声。像是谁掀翻了谁的摊子,又像是两帮人打了起来。

围观的人趁乱上前白拿摊子上的东西,抑或是捡拾地上的铜钱。

马车猛地一刹,素蝉的头磕到车板,江芙的身子也是往前扑去,还好她抓住了窗檐。

“娘娘小心!”素蝉扑过来护着江芙。

江芙不仅知道要小心,还知道要完了。

“谢谢,但是,我有点,喘不过气。”江芙在素蝉身下断断续续地说。

素蝉惊呼一声,连忙挪开身子。

江芙没时间和素蝉多说,她掀开车帘观察,果然见到一个皮肤略黑的、卖冷圆子的摊主在向她悄悄招

手。

就是他!

江芙向他摆手示意,做口型“快走”。

走啊!现在走还来得及。

然而他却完全不听,顺着人群往这里走来。

江芙少见感到惊慌,啊啊啊她一开始就不该招惹那小将军!

明明她不是要走,可一想到贺兰玥,就觉得心脏被攥紧,就像刚才一样喘不过气。

车夫呵斥着周围的闹事者,侍卫亮出了刀剑,最终压制住众人。小将军被隔绝在外。

他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便听得整齐肃杀的马蹄声传来。

执金吾怎么会来?!

周围浑水摸鱼的人、占便宜的百姓,此时都如鸟雀一般四散逃跑,几个主事者却被身穿软甲的金吾军围起来抓了,包括逃跑未遂的冷圆子摊主。

“奴才救驾来迟,娘娘受惊了。”汪文镜跳下马,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不迟。”江芙眼睁睁看着带头制造混乱的几人被带走,又无法出声阻拦。

哪里是迟?简直是太早了。

马车行进的更快了,皇城越来越近。江芙思考了装病和受伤,但可行性都不大。

终于进入巍峨的皇宫,承天门在背后重重合上。天色渐晚,宫门下钥,再不许出入。

内宫不能驾马车,江芙换了步撵,朝清辉殿行去。她得好好想个说辞,然后主动去找贺兰玥。

还有时间,没事的。她摇着团扇安慰自己。

步撵停在了清辉殿外,宫人皆出来迎接她,请安声、奉承声打成一片。

江芙不想再听,头疼地走进去。院中十分安静,一花一木、回廊屋檐都是她熟悉的,熟悉的环境令她安心。

正殿的大门敞开,里面灯火通明。宫人们在她身后噤若寒蝉,同刚才的活跃完全相反。

明明是春日,清辉殿却透出一股股寒气。

江芙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停在殿外,忽然不敢抬头看。

“爱妃真是叫朕好等。”

他就坐在正中间的上位,蟒袍曳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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