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正文完】(1 / 1)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终) 岁月……

江翎和秦阳除了精神力透支之外没什么大碍。

据在场的机甲维修人员说, 秦阳那台机甲的机舱密闭性脆得就剩一层血皮。

但凡再晚出来半小时,等待他的只有污染孢子入侵驾驶舱将他彻底吞噬。

至于能源早就在半路耗尽的秦阳怎么出来的?

当然是江翎用钩索硬生生拖出来的,而江翎的机甲也因为能源耗尽险之又险地抛锚在了核心生态区与外围可以接收到机甲信号的地区的边缘地带。

再慢上一点, 他俩谁都别想活着出来了。

当天晚上陈乱的营帐里很热闹, 据隔壁帐子的人透露, 先驱者舰队和追猎者部队的两个双生子队长是半夜被陈队长从帐子里踹出去的。

做了什么不得而知, 总之第二天陈队长脖子上又贴了创口贴,并且没给他俩任何一个好脸色看。

毕竟那边都是一群beta,谁也闻不见信息素的味道。

而探线行动仍在继续, 破损的机甲修修补补又进入了污染区, 轻伤的战斗人员养养还能打, 重伤员也早早地转院出去, 外面的医疗条件到底还是比指挥中心的医院要好上不少。

但一直到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探线行动依然算不上是顺利。

生态核心区内的情况复杂多变, 加上紊乱的磁场以及时不时掀起来的污染尘暴,让这一片区域彻底变成了一潭泥沼。

最初的探索与清剿付出了血的代价,得到的结果却仍然只是在地形图上增添了数个“路径不通”的猩红标记。

毕竟当初江浔只是误打误撞之间找到的兽母巢穴标点, 而单兵能走的路线, 并不适合大部队。

二十一日, 冬至。

再次损失了整整六支精锐探线小队后,NS01号机带领的beta机组传回了一段有些模糊但至关重要的影像。

在距离兽母标点西南方向32公里处, 他们发现了一条依托于废弃城市的地下人防通道的、相对干净的一条路线。污染晶尘和菌毯在这片区域比起其他地区要稀薄不少,周围虽然仍然有不少荒化兽巢穴, 但属于可以清理的范畴。

只要将那些巢穴端掉,通过地下通道就可以穿过最危险的生态密集地区,抵达位最初的荒兽降临地。

兽母就在那里沉睡。

第二年元月,指挥中心以那条地下通道为突破口, 结合其他几支队伍用生命换来的重要地形数据,最终的进攻路线与地形模型终于在立体沙盘上艰难成型。

大部队开始沿着NS01的队伍留下的标点进行分段清理,一步步将前线阵地巩固下来。

潮水一般不灭不熄的清剿如同一柄锐利的尖刀,带着势不可挡的锋芒插入生态核心地区的腹地。

覆盖在大地上的菌毯大片大片地失去活性,攀爬缠绕在建筑废墟上的腥锈瘤藤也成片地枯萎死亡,盘踞在路线周围的荒化兽要么被消灭,要么退缩向更深处的巢穴。

“报告指挥中心,白龙洞地下通道已经打通,a9号前进基地建立完毕。”

“报告指挥中心,后方撤退路径已经肃清,应急支援物资正在部署!”

简讯随着先期准备的推进日日传来,代价是接连不断的、堪称惨烈的牺牲。

换来的数据经过整理与无数次的模拟推演,最终融汇成一条猩红色的突击路线。

这条路线将以最小的代价,穿透兽母巢穴外极度危险的生态密集地区,剑锋直指二百多年前最初的降临地。

彼时陈乱所带领的beta尖锋小队已经与来自其他几个军区的尖兵部队汇合,成功抵近了通道的尽头,那里就是被绵延不绝的菌毯与实质化了的污染晶尘覆盖的锥形巢穴外沿。

其实在此之前,陈乱并没有来过0号。

s17基地距离0号过于遥远,中间的路途被污染区断绝,当年那场针对0号的围剿是由本地最大的基地联合本周基地发起的。

结果相当惨烈,一直到陈乱死的那年,都没能传来胜利的消息。

而此刻陈乱站在那个巨大的天坑之外向下俯瞰那片完全被污染瘴气和菌毯覆盖了的地带,边缘仍可见当年遗留在这里的、大片的机甲和装甲车残躯。

时隔二百多年,他们至今也还没能回家。

陈乱此时就站在这里,逃出时间线站在了二百年后,他当然知道他们当年真的胜利了。

可那是一场近乎鱼死网破的胜利,以至于一直都有传闻讲爱尔华钦洲早就已经没有本地基地人员的后代了,他们都是胜利以后从其他地方迁居繁衍过来的。

那座锥形的小山丘是黑暗的地下时代的起始点,也是陈乱终其一生都无法和解的噩梦来源。

他曾经失去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切。

这一切,会结束吗?

陈乱回头看着身侧这些并肩作战了许久的伙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一定会的吧。

这一次,我想亲眼看看。

看着人类怎样无畏,看着人类怎样再次与命运对决。

只是这次不一样的是,当年的陈乱守住了基地的大门,也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地倒在了黎明之前,而现在的陈乱依旧还有足以牵挂一生的人,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回家。

指挥中心再次落了雪的那天,大寒刚过不久,一切准备就绪,环境监测部门却监测到了兽巢的一阵明显异常的生态活跃度波动,怀疑兽母已经因为近期他们在0号接连不断的行动,提前转入苏醒阶段。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的作战人员都感到了一阵从后颈腺体泛出来的出离的不适,以alpha和少部分的omega最为明显,beta反而症状最轻。

紧接着,一通凌晨来的急电打碎了先期制定的所有的以alpha和制式机甲部队为核心的作战计划。

沈伯鸿团队急讯:

第二性别的分化与荒兽降临导致的生态变化密不可分,荒化病的发展进程的确是以生物电波同频为引线,来影响人类的基因片段催化荒化,但那些变异的基因的起始点,却是人类二百多年来新分化出的第二性别器官——腺体。

换言之:

第二性别的分化和信息素的出现根本不是进化,而是诅咒。

但最终决战已经刻不容缓,他们不能坐等兽母完全醒来。

二月,雨水。

陈乱和其他数位出色的NS系列机甲小队的队长敲开了总指挥官的大门。

他们都是最优秀的beta尖兵,战绩不输任何经验丰富的alpha机甲驾驶员。

于是多年来以alpha为作战核心的战斗模式首次变换了阵容。

这一次,beta站在了剑锋的顶端,而受到兽母苏醒的影响更深的alpha部队则开始为beta部队掠阵。

大军开拔那天风很大,带着春寒的凛冽穿过指挥中心,穿过沿线一个又一个补给基地。

最后一次检修完毕。

应急物资确认就位。

能源与武器调试完毕。

有人在反复擦拭已经保养得寒光照人的刀身,

有人靠着冷硬的机身,一遍又一遍摩挲着手指间的旧照片,

也有人安静地坐在机舱外,双腿悬空望着色泽浓稠的郁紫色天空怔怔地出神……

而后随着一声刺破天际的尖锐鸣响,向前行进着的钢铁洪流踏出基地,安静得如同一柄出鞘待鸣的剑,除了引擎的轰鸣声,只有金属机身碰撞摩擦发出的铮鸣。

此刻陈乱坐在机舱里操纵着机甲,正与江浔和江翎进行通讯。

越靠近兽巢,后颈处传来的灼热就越发明显,以至于陈乱眼前甚至偶尔会有片刻的眩晕。

他按下了通讯按键:“你们还行吗?”

“有点晕,还能接受。”

“还可以。”

通讯频道陆续传来江浔和江翎的声音。

由于兽母此时还并没有完全破解人类基因密码,不会造成大规模荒化病爆发,此时给前线部队带来的影响并不算致命。

对于腺体发育并不完全的beta来说,直至目前,他们只是偶尔会出现的片刻眩晕,alpha的反应强烈一些,会出现心跳过速、体温异常升高以及精神力消耗加剧与视野炫光现象。

二十四日,他们终于成功抵达通道的尽头,巨大天坑的边缘。

一路过来他们遭到了数波兽潮的围追堵截,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但他们依旧站在了这里。

视线之下,那座庞大的锥形巢穴正有越来越多的荒化兽以及初生的原始荒兽潮水一般漫涌而来,无形的生物电波席卷之下,几乎所有人的耳边都爆出来一声尖锐的耳鸣,后颈处一阵锐痛。

紧接着,锐不可挡的钢铁洪流在总指挥官的一声令下与翻涌而来的兽潮轰然对撞!

残酷而原始的冲锋之下,这片地区俨然成为了血与火一同纷飞的绞肉机。

前锋的重型机甲变成了移动的堡垒,厚重的装甲在兽类的撕咬之下迸出火星,炮口喷出灼热的火舌,将扑涌上来的浪潮轰碎,掩护着近战机甲顺势切出,用刀兵、用炮管,一步一步将那些脏污的潮汐撞碎。

爆炸的火球与刀光不断地升腾崩裂,掀起成片的怪物残肢与血液;但也有机甲被成群的荒兽围困,被尖锐的节肢刺穿机舱、被锋利的爪牙扯断机身,最后驾驶舱在令人牙酸的金属爆破声中变形、破碎,最后膨胀成一团炽烈的火球,轰然炸开。

末日一般的洪流之中,连天空的颜色都被炮火与飞溅的动荡的污染尘埃染出一种压抑的暗色,地面都在钢铁巨兽与野蛮的冲撞里开始震颤。

一台铁灰色的机甲正带领着一支队伍,在重重掩护之下笔直地凿向最中心的那处隆起的锥形山。

拖着蓝色尾焰的ns01号机甲如同一只灵活的飞鸟在混乱的战场上穿梭,长刀所过之处必然溅起一阵血光,背上巨大的狙炮每一次的轰鸣,都必然精准地命中荒兽的要害,在身侧两台一红一蓝的机甲掩护之下接连不断地收割着兽群的生命。

向前、

向前、

不断不断地向前——

直到那支队伍踩着层层叠叠的血肉走到了那座山丘深渊似的入口。

后颈处的腺体一刻不停地发出几乎凿穿骨骼的刺痛,陈乱的视线边缘甚至出现了丝丝缕缕的红光。

眼前在眩晕,心跳拼命地在胸腔里撞击,耳畔是混响着的尖锐的轰鸣。

通讯频段里断断续续传来护送的alpha队伍总队长艰难的声音:

“陈队——我们、走不进去了。”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收到。”

陈乱按下耳麦,声音嘶哑,却又握紧了手中的刀鞘。

而后他抬步,踏进深渊。

狭窄的甬道里,兽群潮涌而来。

而这支从前从未被重视过的beta队伍正如同一支穿云破雾的箭,一路朝着巢穴最深处杀穿过去。

能源在不断地消耗,队伍一路在减员。

陈乱不知道自己到底挥了多少次刀,又开了多少次枪。

他只是不断地向前、一直向前。

直到某一刻,面前一道刺眼的光束照进来。

他们看到了巢穴深处高耸的穹顶之下趴伏着的那只巨兽。

那只斑斓的、狰狞的、庞大的兽类拖着比身体大了数倍的巨大腹囊,从沉睡之中睁开了眼。

尖锐的啸叫响彻这片空间,仿佛千万根针硬生生从后颈处扎穿了脑海。

但没有人后退。

这些早已因为连日的鏖战而破损不堪的机甲只是停顿了片刻,便在涌过来的荒兽群中再次挥刀腾跃——

一次又一次竭尽全力的挥刀之下,眼前混乱的炫光逐渐变了形状。

陈乱恍惚之间看到王小豆在阳光之下举着一瓶汽水跟他碰杯,

看到早已离家再无归期的父母踩着灿烂的斜阳踏入门来,

看到姜鸣鸣扎起来的头发晃呀晃,

那只临走前跟他碰过拳的手展开在他面前,那只不再布满伤痕和血污的、干干净净的手掌心里躺着一颗崭新的巧克力,

又听到她笑着说:

“骗你的,其实我还藏着一颗。现在归你了!”

【警告!能源已不足15%】

【警告!机体受损87%……

【警告!驾驶舱密闭性受损71%……】

【警告!精神负载过重,请及时断开链接——】

【警告!】

【警告!】

操作台不断不断有红色的弹窗冒出来。

视野的边缘泛起一阵阵猩红的血光,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过来。

疯狂撞动的心脏在耳膜里轰鸣,沉重的喘息带起喉咙里也开始泛起血腥味。

……好累。

好累。

爸、妈,

我好累啊……

姐,

我坚持不住了……

我真的真的、

好想你们啊……

可是他又听到另外一种声音,穿过越来越沉重的雾霭,清晰地响在了耳边。

“陈乱,你知道你爱我。”

“哥哥,欢迎回家。”

“陈乱……”

“哥哥——”

最后两道相同又并不太相同的声音汇聚成一声撕破黑暗的轰响:

“陈乱/哥哥,我们等你回家。”

等我回家?

等我回家。

有人在等我回家。

于是那台已经精疲力尽的机甲,在与兽潮鏖战的战友们之间,在近在眼前的巨兽身前,再次驱动了沉重嘶鸣着的引擎。

灿烂的尾焰之上,他再一次腾跃而起——

可是下一秒,一只生长着尖锐节肢的荒兽同时也腾跃而起!

“叮——”

清脆的金戈碰撞的一声尖锐的响!

荒兽嘶叫着喷着血液坠地,

可一同坠落的,

还有半边早已不堪重负的刀刃。

已经有些混沌的灰色瞳仁骤然紧缩起来。

刀,

断了。

狙炮的能源,也用完了。

然而紧接着,通话频段里不知是谁发出嘶哑的一声喊:

“陈队!”

“接着!!!”

一道流光朝他飞来。

陈乱下意识地抬手接住,金属与金属碰撞之间响起一声尖锐的铮鸣——

是一柄刀。

尚且完好的刀。

已经逐渐失去知觉的手指似乎被一种温暖的力量柔和地包裹起来。

无数声熟悉的不熟悉的过往的声音不断的、不断地流过耳畔,又仿佛有无数双透明的手穿过漫长岁月,握紧了陈乱的手,同时也帮他握紧了刀——

“陈教官,我入选机甲队了!!”

“陈队,明天我结婚,记得来喝喜酒啊!”

“小乱呐,下训啦?来家里吃鱼呀!”

“乱哥,嘿嘿,喝汽水吗?”

“陈小乱!你的字丑死了!算了,要吃巧克力吗?”

千句万句,最终却都满满融汇成清晰的一声:

“陈乱。”

“你说我们……”

“能赢吗?”

心脏不堪重负的轰鸣声里,陈乱缓慢地眨了下眼。

而后他握紧了刀。

“能赢。”

“我们能赢。”

那一天,所有人都看到了兽巢深处高耸的脏蓝色穹顶之下,那道绚烂到极致的尾焰之上穿云贯月的一刀——

“欻——”

没有爆炸,没有嘶喊,亦没有轰鸣或者巨响。

极致的寂静之中,流火似的刀光之下,负隅顽抗许久的兽母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

随着一声尖锐到几乎刺破耳膜的啸叫,庞大的苍白的浮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干瘪。

而那台能源即将见底的冽灰色身影安静地半跪在巨兽低垂的头颅之上,姿态一如二百年前那个永远静止在s17大门前的影子。

可他又重新站了起来。

拔刀的瞬间苍白的液体喷射状喷溅出去,又从半空里无力地落下来。

如同一场迟到了两个世纪的飞雪。

结束了。

陈乱听到自己嘶哑得不成字句的声音。

结束了。

*

精神过载枯竭昏迷的陈乱在惊蛰那天醒来。

对于0号的清剿工作已经进入了扫尾阶段。

兽母死了,所有被驱使来的荒化兽如同没头的苍蝇开始荒不择路地乱撞,倒是比以前好杀得很。

污染区的污染指数也随着兽母的死亡骤然下降了一大截,也许再过多少年,连0号也能真正解禁,重见天光。

陈乱在微凉的春意里披着衣服出来,在隔壁病房找到了身受重伤还躺着的江翎和江浔。

两个人在护送陈乱进兽巢后退出来时,因为腺体的影响精神几乎无法集中,被重重地扫了一尾巴飞出去十几米,骨头摔断了好几根。

见他进来,如出一辙又风格迥异的两张脸上几乎同时绽开了笑容。

“陈乱,你醒啦。”

“哥哥。”

而陈乱看着兄弟两个苍白的唇色,又心疼起来。

他俯身过来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最终抿了抿唇:“疼吗?”

下一秒,只见江浔从怀里摸出来个颜色灿如暖阳的橙色毛绒团子,弯起眼睛手指微微收紧起来。

“叽咕——”

而后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陈乱:

“现在不疼了。”

清明那天,已经离开了污染区出来休假养伤的三个人抵达了石溪镇。

在老七叔的墓前,陈乱带着江翎和江浔跟老七叔碰了一杯又一杯。

后来等两个人伤好以后,他们又一起去了圣贝尔纳岛,站在了陈乱曾经独自一人矗立过的寂静山巅。

天边的极光依旧无止无休地在奔涌。

灿烂的星河之下,耳畔的两枚异色的宝石也在熠熠生辉。

冻得通红的手指尖被两只温暖的手一边一只握住,十指相扣之间紧贴的掌心传来心跳的温度。

“陈乱。”

耳侧传来清淡而认真的嗓音。

陈乱望着天边绚烂的光,没回头:“嗯?”

“就这样一辈子好不好?”

被挤在中间的人唇边溢起来一声调侃意味的轻笑:“不好。”

“为什么?”

只见陈乱悠哉悠哉地转过身,踱着步子下山去,带着笑意的嗓音拖长着调子,被风吹上来:“因为——”

“陈乱只有一个,可不够你们两个人分——嘶,喂!!”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后续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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