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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闻雪带着四只烤鸡回了宿舍,收获一致好评。

手机响起时,她习惯性地看了眼宿舍,三个室友都在忙自己的事,压根没注意她这边,她还是挂了电话,回复贺岩消息:【等会儿。】

做贼心虚就是这么一回事。

没人注意她,她却提心吊胆。

闻雪简单收拾桌面,拿着手机起身,刚走到门口,离得最近的叶曼妮随口问道:“都快十点了,去哪啊?”

“去洗衣房。”她平静道。

叶曼妮的注意力又回到电脑的综艺节目上。

闻雪悄悄走出寝室,这个点洗衣房的洗衣机也在呼呼运转,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拨出贺岩的号码,那头很快接通,传来他低沉的声线:“回宿舍了?”

“回了。”她垂着头。

在电话里,反而相顾无言。

这么长时间,贺岩不是不清楚她不想在宿舍接打电话,准确地说,可能是不想跟他打电话,确定她回宿舍后,他应该尽快收线,但这个晚上他喝了点不醉人的酒,就不想挂电话。

哪怕只是听听她的呼吸声都可以。

静默一会儿后,闻雪想起今天的事情,无奈地小声抱怨:“石头今天差点咬了一个路人的鞋子。”

她顿了顿,顺便还想说这个路人之前她见过一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即便贺岩掩饰得很好,她却不是迟钝的人,她知道他对于她身边出现的异性有多排斥。

像今天遇到的那个男人,这个月来碰到了两次。

她觉得没什么,贺岩不会这样想,他会介意。

她其实有一点抗拒跟他提起这些事,她担心会成为一根引线,炸得目前看似平静的局面再次分崩离析。

“没事吧?”贺岩问。

“没事。”她省去了一些细节,“那个人挺好的,没说什么,不过,我听曼妮说,现在有宠物学校,我们要不要把石头送去,让它学点东西?”

贺岩也没多想,低低笑了声:“狗也要上学?”

这笑声仿佛就在她耳边拂过,她耳朵有些热,低头无意识地扯着睡衣上的线头,“嗯。”

“当狗也不轻松。”他感慨,“是不是还要考试?”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没忍住,笑了起来,“你喝酒了。”

“没喝多少。”

“……喔。”

贺岩听着她的轻言细语,神情姿态越发轻松。周湛从小在国外长大,更爱喝洋酒,他陪着碰了两杯,这会儿出来透透气,想着说几句就回去的,结果电话一接通后,什么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这通电话,一会儿沉默,一会儿接上话题,不知不觉,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周湛等了半天,干脆来了地库坐上车,让司机开到地面。

朦胧夜色中,车都恨不得开到贺岩的面前,他还没反应过来,周湛无语,只能降下车窗,喊了声:“贺总。”

电话那头的闻雪倒是听到了,赶忙道:“不早了,你还有事,先挂了。”

挂电话前,她又补充了一句:“少喝点。”

然后,啪地挂了,只剩嘟嘟嘟的忙音。

贺岩:“……”

他瞥了周湛一眼,收起手机。

周湛那一声贺岩自然是故意打趣,又喊:“贺总,上车吧。”

贺岩没让周湛的司机下车,他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在夜色的遮挡下,林柏舟眉头紧皱,望着那辆连号的宾利越来越远,还是不间断的呕吐声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他沉着脸来到朋友身后,心不在焉地问道:“还好吧?”

“别提了。”朋友摆摆手。

十点多钟,幽静的路段更是寂静无声。

林柏舟来华城出差是为公事,今天晚上也是特意挤出时间来跟国外的老同学出来聚会,他们没有选择闹市区的清吧,来的也是私人会所,看到贺岩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确定自己没认错人,他也没有上前打招呼的兴致。

他们本就陌生,如果不是因为闻雪,也不会认识。

然而更令他意外的是,贺岩认识周湛,两人似乎交情匪浅?

他和周湛是校友,虽然不是同一届,但也见过几次面,可是问题来了,过去十几年周湛都一直待在美国,也就是这几个月才回国,他跟贺岩怎么会有交集呢?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中-

贺岩出差回来的时候,闻雪正好在家,站门口就听到她在跟人讲电话,她脾气好,从不跟人起冲突。

他倚着门,听了几句,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在网上买了书柜,店家发的不是成品,需要她自己组装,但详情页面又没提,拆了纸箱,除了大小不一的木块,就只有一兜螺丝钉还有简易说明书。

石头扑腾着过来咬他的拖鞋。

闻雪听到动静,从书房出来,看到本应该明天才回的人出现在眼前,愣了几秒,“你怎么……”

贺岩也没解释他为了提前一天回来紧赶慢赶,“买的书柜?”

“对。”她又上当了。

“行,”他看了几眼,抬手摘了腕表给她,“帮我拿着。”

她措手不及,已经接过了还带有余温的男士手表。贺岩卷起袖子,抬腿走进书房——这是闻雪的书房,前段时间听她闲聊,说图书馆座无虚席,如果晚去,连座位都没有,他记在了心里,回来后将这间有着落地窗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她当书房。

他工作忙,早出晚归,也就是在这睡个觉。

如果她想复习可以过来,没人打扰。

闻雪拿着这只手表,掌心有些发烫,环顾一周,准备放回到茶几上,但目光一转,转到无辜望着她的石头身上,她抿

了抿唇,狗子最近很喜欢捣乱,要是不小心摔了这只表,那就不是去宠物学校上学这么简单的事了。

她回头看向主卧,门是开的,但她只进去过一次。

还是算了。

她低头看看,倍加小心地将表收进口袋里。

不知道为什么,闻雪忽然有一种身体也变得沉甸甸的感觉。

书房里,贺岩正专心地组装着书柜,他做事的时候很认真,一丝不苟,杂乱无章的木片在他手中也开始有秩序,时而背对着她,衬衫贴着脊背,闻雪失神地看着,头顶的灯光柔和地倾洒在他身上,时间流逝得很缓慢,很温和。

她的确很喜欢现在,很喜欢这一刻。

幸福,安心,温馨,这些字眼都变得具象化。

“饭桌上有杯奶茶,给你带的。”

他头都没抬,但好似察觉到她的注视,拧螺丝钉时开口说道。

闻雪这才发现饭桌上的奶茶,走过去拆开袋子,目光发怔,袋子里居然还有没有化开的冰块,定睛一瞧奶茶的品牌,面露惊讶,哒哒哒地来到书房门口,“从华城买回来的?”

贺岩嗯了一声,语气平淡,好像千里迢迢带回来一杯奶茶是很寻常的事,“我看好多学生排队买。”

闻雪在短暂的吃惊之后,陷入沉默。

回到饭桌前,奶茶还是冰的,杯壁上都是水,湿哒哒,沾了她一手,她心乱如麻抽出纸巾擦拭干净,放进冰箱。

组装书柜对贺岩来说并不难。

半个多小时后,一堆木块,变成了闻雪在网上看到的书柜,她惊喜不已,“好厉害!”

贺岩一手灰,闻言神色不变,很是淡定,“很简单。”

说完,他进了洗手间洗手。

她没有过来,也没有盯着他看,他才短促而愉悦地笑了笑。

等他忙完后,闻雪对着书柜拍了好几张照片,怎么看怎么喜欢,想起冰箱里的奶茶,她兴冲冲地拿出来,撕开塑封,细致地将上次在超市买的杯子洗干净,一杯奶茶分成两杯。

贺岩愣住。

书房门口,她倚着左边,他在右边,稍稍靠近,她的膝盖就会碰到他。

“好喝吗?”她问。

贺岩皱眉,言不由衷地说好喝。

逗得她笑个不停。

凌晨,闻雪睁着眼睛看着挂起来的蚊帐顶,悄悄叹气,这半杯奶茶直接让她失眠了,可见用的都是真材实料。

她戴上耳机,听歌,听那段不知听了多少遍的音频。

手机屏幕光照着她的脸,她很想问贺岩是不是也失眠了,但她没有问,也不敢问。

前几天,思逸说她在走钢丝。

但其实走钢丝的又何止她一个,她走后面,贺岩走前面,下面是云海,她不敢叫他,很怕他回头失去平衡摔下去,只要他摔下去,她也会追上他。

何必粉身碎骨-

五月,春去夏来。

日子平静安稳地过着,这天,闻雪像往常一样给方令微上完课准备离开,换鞋出门时,迎面碰上了风尘仆仆而归的林柏舟。

两人皆是一愣。

她露出浅笑,算是打了招呼。

林柏舟沉静地注视着她,轻轻颔首,这段时间他也很忙,以往忙起来日夜颠倒也是常事,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体里好像多了一道指令,让他每逢周五周日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见她。

闻雪擦身而过。

多奇怪,他除了知道她叫闻雪,是西大的学生以外,其他的信息都不清楚,但他竟然对她的气息如此熟悉。

张姨从厨房出来,见林柏舟仿佛一座雕塑立在门口,心下狐疑,问道:“怎么不进来?”

林柏舟神情微动,转身追进电梯间,闻雪已经下楼,他心神不定地按着电梯下行键,一下又一下,薄唇紧抿,心烦意乱。

闻雪步履轻盈地前往停车方向,眼看着也没几步了,身后一道男声叫住了她,“闻老师,等等。”

她停下脚步,虽然已经认出是林柏舟的声音,但回头看到是他时,依然难掩讶然,“林先生,有事吗?”

林柏舟平复呼吸,迈着沉稳的步子来到她面前站定。

他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多了几分迟疑,“有一件事我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不等闻雪追问,他缓缓道:“前不久我在华城出差,有天晚上碰上了他,总来接你的那个人,我看到他上了周湛的车,”他停顿,“周湛,你认识吗?”

闻雪错愕,对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是贺岩冒着生命危险救下的那个人。

但贺岩上了他的车?

怎么可能呢??

他从来都没提过周湛,难道事情不是从美国回来后就结束了吗?

林柏舟见她脸上神情不断变幻,心里已经有数了,“我不知道他和周湛是什么关系,但我想告诉你,或者你回去以后提醒他也行,周家现在很不太平,据我所知,万博的一些元老都避着这些事,不想站队,只想明哲保身。”

闻雪怔了怔,她想问,这些事跟她,跟贺岩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她没问,她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断他的话,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很危险……”林柏舟直视她清澈的眼眸,“最好不要参与那些事,懂吗?而且——”

他神色踌躇,不确定要不要说那件促使他非要提醒她不可的事。

“什么?”闻雪勉强镇定心神,连忙问道。

林柏舟低声:“而且我听我美国的朋友说,去年十一月份周湛差点丢命,很有可能就是他弟弟做的。如果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

她很简单,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

她不应该被卷入复杂的争斗中,哪怕只是台风的尾巴扫到她,她可能都会受伤。

第82章

树影斑驳间,林柏舟清楚地看见闻雪眼中的惊惧。

别说是她,他在听说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多方猜测后,都觉得毛骨悚然。

那个男人知道吗?他想肯定是知道的,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看得出来,周湛和那个男人交情很不一般。

“我们公司跟万博集团有业务上的往来,原本总部的一个副总姓高,高总是现在周太太的堂弟,你可能不知道,周湛跟他弟弟同父异母,高总就是他弟弟的舅舅,这个位子很重要。”

闻雪屏气凝神地听着,不想错过一个字。

“去年年初,高总被曝出丑闻,万博高层领导股东开会后,将他撤职。”林柏舟从不会在背后议论这些和他无关的事,但被她专注地盯着,有些话便不由自主都讲了出来,“这个位子就空出来了,谁坐?长达几个月时间里,这件事都没定下来,有一天传出消息,周湛回国空降。”

他呼出一口气,凝视着她:“你觉得高总的丑闻是谁推动的?又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把高总拉下来?是周湛那边的人。”

古往今来,争权夺利从来都不是风平浪静的事,它会牵扯到很多人,赢了当然好,输了呢?

“周湛的弟弟不会放过他。”林柏舟心里也很为她着急,在他看来,周家两兄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大的可能手段还会收敛点,小的那个却无法无天,“你回去后跟他商量下,这趟浑水,确定真的要蹚?”

闻雪嘴唇嗫嚅,想告诉林柏舟,贺岩没蹚浑水,他是救人的好人。

可这句话卡在她的喉咙,她硬生生地咽下,她突然很害怕,害怕更多的人知道是贺岩救了周湛。

“你还能开车回家吗?”他缓了缓语气,“要不我给你叫个代驾?”

“不用。”

她摇摇头,“谢谢……”

林柏舟实在放心不下,她是他喜欢的人,让他眼睁睁看着她被卷入风波而不管,他做不到。

现在他只希望那个男人能够想通,不要再跟周湛走得太近。

他略一思忖,“闻老师,你在这等等,我离开一会儿,马上过

来。”

闻雪还没回过神来,点了下头。

林柏舟大步往停车方向跑,折返回来时,手里拿着张名片递给她,“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去年给出的名片石沉大海,他没有收到一条她发来的短信或者电话。

现在想想也明白过来,名片可能她随手放一边去了。

没关系,他再给她一张。

闻雪的心情还没从刚才受到的冲击中平静,她伸手接过,声音低不可闻,“林先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客气。”

林柏舟有很多的话想说,但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也只能沉默地看她回到车上。

闻雪感觉空气都是潮湿闷热的,她坐上驾驶座,好半天才发动车子,开了冷气,冷风一吹,胳膊上汗毛立起,今天听到的种种,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左手还紧紧地攥着那张名片,指甲泛白,打开扶手箱,将名片放了进去。

她深深吸气呼气,心跳总算平缓后,系上安全带轻踩油门驶出停车位,林柏舟还站在原地,快经过时,她降下车窗,原本还有些白的脸色,仿佛也恢复寻常,她冲他笑笑:“我先走了,再见。”

林柏舟欲言又止:“注意安全。”

闻雪浑浑噩噩回了学校宿舍。

周五的晚上,另外两个室友都有活动,只有冰雯罩着耳机在打游戏,键盘声噼里啪啦的,扭头一看,随口道:“回了啊?”

闻雪低低地应了。

魂不守舍地洗了个澡后,回到书桌前坐下,听了林柏舟说的那些话后,她几乎迫不及待地就想给贺岩打电话证实,但号码拨出去便被她挂断,她及时地想起,此时此刻的他在出差在应酬。

这样重要的事,即便她想问想说,也不该是在电话里,她将这股冲动压了回去,深吸几口气,打开电脑,表情空白着,在搜索页面打下“万博集团”这四个字。

周家上上下下行事都很低调,除了现在的董事长周云山的几张官方照片,私底下的资料摆在明面上的极其有限。

周湛去年十一月份遇到的那件事,更是一个字都查不到,美国当地的新闻也是,如果不是她亲耳听到,如果不是她见过贺岩左肩上的伤,她都有种什么都没发生的错觉-

周六一大清早,闻雪顶着黑眼圈走出宿舍,去了教职工小区,带上嗷嗷叫唤的石头,开车前往老城区。

她事先给吴越江打过电话,得知他今天在加班,便没在筒子楼停留,直接来了公司,除了几个准备出车的司机以外,办公室里只有吴越江在打电脑敲键盘。

石头好奇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吴越江逗它玩了一会儿后,这才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闻雪不是一个能藏得住事的人,特别是涉及到贺岩。

她眼底下的青色,她不安的神情,让吴越江都不禁紧张了,他望向对面的办公桌……有种不祥的预感,今天闻雪很古怪,怎么偏偏赶在贺岩出差的时候过来?

“越江哥。”

闻雪接过他递来的矿泉水,没拧开,就那样握着,“我过来是想问问,公司是不是跟万博有业务上的往来?”

吴越江一顿。

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没有,你听谁说的?”

“那你见过周湛吗?”她追问。

吴越江摇摇头,神色越发严肃,“怎么了?”

闻雪的心直直下沉。

她知道贺岩跟吴越江的关系有多好,他们两个人公私紧密相连。昨晚听了林柏舟的话,她还以为是贺岩救了周湛以后,对方回报一二,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有个认识的人告诉我,”她斟酌词汇,“说前段时间在华城出差时看到他和周湛在一起。”

吴越江愣了愣,“看错了吧?”

他和贺岩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去华城出差的事他知道,成立的贸易公司有好几个客户都在那边,但没听贺岩提过周湛这一茬。

闻雪也希望是这样,但……

她和林柏舟虽然不熟,可对他的人品很信赖。

他都没见过贺岩几次,如果不是十分确定,以他沉稳可靠的性子,他不会对她说那些话。

吴越江见她一言不发,起身拿起办公桌上的手机,想拨出哥们的号码问个清楚,思索数秒后,又及时掐断,“妹妹,要不这样,这事我先不掺和,等你哥回来后,你直接问他。”

他足够了解贺岩,知道哥们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但闻雪认识贺岩都没几年,多沟通,不是坏事。

“他什么时候回?”闻雪有些着急地站起来。

其实她也知道贺岩这段时间特别忙,经常出差,长则十天半个月,短则两三天,非常不巧的是,他前天傍晚的航班飞往华城。

想到他在华城,她的心又揪了起来。

吴越江沉吟:“我看看。”

他打开邮箱扫了眼,“日程会议安排列到了月底。”

意思是最快也是十天后。

没办法,公司刚成立,事情一大堆,还都不能搁置。

闻雪握着瓶身的手在收紧,这些她都想到了,不然也不会把石头带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她鼓起勇气道:“越江哥,我已经跟学生家长请了假,你帮我照顾石头两天,我……”她停顿几秒,下定决心,“我要去华城找他。”

她等不了那么久。

她想当面问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吴越江一脸讶然。

他并没有把闻雪的话当成玩笑,事实上,她又乖又懂事,不爱麻烦人,恐怕在来之前她就想好了,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劝她了。

只是他最近也忙,实在走不开,琢磨着是不是把眼下的事往后推一推,陪着闻雪过去,还没想好,只听到她说:“越江哥,你不用陪我,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说完,闻雪起身,时间有些赶。

她今天不止向方丽容请了假,还有剧社那边,最多只能挤出两天时间来,周一下午有课,她得赶回来。

“等等。”

吴越江叫住她。

他也去过华城很多次,“送你去机场的时间我还是有的。”

除此之外,他还以最快的速度在手机上给闻雪买了张商务舱机票,安抚道:“别着急,也别担心,和他好好聊,顺便让他带你在华城好好兜一圈,就当是去旅游。”

吴越江的镇定,还有他的话,让闻雪压抑又紧张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些。

机场。

目送着闻雪过安检后,吴越江收回视线转身去往停车场,他的手机时不时就有电话短信进来,回到车上,给贺岩拨了个电话没接,估摸着是在忙,他也不说废话,直接把航班号发过去:【闻雪去华城找你了】

要不是他走不开,他都想问个清楚。

闲着没事干对吧,掺和豪门那些有的没的。

闻雪顺利登机,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便偏头看向机舱外,一夜未睡,脑子里仿佛回响着尖锐的嗡鸣,她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冲动,但只要她闭上眼睛,他肩上的伤总会浮现在眼前。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许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重新坐好,背靠椅背,余光瞥见一道身影,目光轻移,和来人四目相对。

两人皆是一愣。

眼前这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她当然有印象,但还是难掩惊讶,心想,怎么会这么巧。

周献抬手摘下耳机,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眉梢微扬,失笑:“好巧。”

第83章

是很巧。

这个世界上这么多,短短两个月不到,却能够碰到三次。

周献在她旁边的座位坐下,他手里还拿着杯冰咖啡,“那天谢谢你,找到锦苑了。”

他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似乎以为她对他没了印象。

闻雪微怔,很快回过神来,面带客气而生疏的微笑:“那就好。”

机舱

外的日光照得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剔透无瑕,有几缕乌发贴着脆弱的脖颈也不显狼狈,令周献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好几眼。

“你也回华城?”

周献不动声色地问。不知是穿着打扮,还是年纪的关系,他身上有种让人不会太防备的学生气。

如果是往常,闻雪或许还会打起精神来同他闲聊。

毕竟能偶遇三次,陌生人也变得不那么陌生了。

可她现在满心都是贺岩的事,连最基本的社交礼貌都无法维持,眼神游离,完全没有想和他聊天的心思,更不会交待,只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算是回答。

周献仿佛浑然未觉,继续说:“我也回华城看家人。”

闻雪勉强笑笑,又低头看向手机。

还没到起飞时间,虽然猜到吴越江会将航班信息发给贺岩,但她还是将登机牌拍照发给他。

别的话,她暂时没说。

身旁的周献一直默默地观察她,打量她,他干脆将两边耳机都摘了下来,随手收进口袋,好整以暇地坐着。

闻雪接过空姐送来的橙汁,小口小口喝着。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没有注意到周献注视的目光,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是娜娜的来电。

趁着现在还没要求关机,她赶忙接通,怕打扰到其他乘客,放轻了声音道:“喂。”

娜娜大声:“你过来怎么不跟我讲,我看到你的狗在公司!”

闻雪莞尔:“嗯,我拜托越江哥照顾几天,你要是有空,带石头出去遛遛。”

“你去哪儿了啊!”

“华城。”她说,“最迟星期一回,我还有课。”

娜娜一听这话就懂了,“你是去找岩哥,对不对?”

闻雪嗯了声,却不经意地跟身旁的周献目光交汇,她以为吵到他了,面露歉意,对那头的娜娜柔声说:“快起飞了,等落地再聊。”

结束通话。

见他还盯着她,她小声道:“不好意思。”

周献忍俊不禁,转了转脖子,示意她看后方,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握着手机吵吵嚷嚷,一声比一声高。

他说:“跟他比比?”

闻雪听懂了他的画外音,不由得抿唇一笑。

有了这个小插曲,接下来的闲聊顺理成章,但彼此都拿捏好分寸,聊天内容不会涉及隐私。他知道她去华城找家人,她也从他口中得知他是回家探望妈妈。

飞行时,机舱光线昏暗。

周献姿态闲适地靠着,他没像其他乘客那般闭目养神,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旁边的闻雪。

闻雪精神疲倦,吃过喝过后,盖上毯子休息。

她太累了,带着对贺岩的担忧陷入梦乡,梦境光怪陆离,刚开始是贺恒,到后来全都是贺岩的身影。

周献看着她。

直到她眼角有眼泪渗出,滑落至腮边。

他眼眸微动。他从不对无关紧要的人的喜怒哀乐好奇,但这一刻很奇怪,他竟然对她的梦境产生了兴趣,梦到了什么,至于这么伤心?

飞机准时在华城机场降落。

起身时,周献态度友好地问过闻雪去哪里,需不需要他送她一程。

闻雪不假思索地婉拒:“我家里人会来接我,谢谢。”

他似乎也是随口一问,被拒绝也不勉强,冲她笑笑便头也不回走出舱门。家里的司机早早就在停车场等着,他上车,车门自动关上,周家所有的车都经过改装,防弹玻璃全黑,车辆往出口驶去,和一辆黑色轿车交错而过。

周献垂眸,单手握着手机,发送消息:【查一个人】

那边回得很快:【谁?】

他漫不经心地打字:【今天这班航班,坐我旁边的人】

连续三次碰到,在周献的人生字典里,不存在什么缘分,他只会想到阴谋,不过……偶然也好,有预谋也罢,他得承认,这一切还挺有意思。

砰——

黑色轿车停好,贺岩熄火下车关门,大步往电梯方向走去,他神色冷峻,步伐急切,吴越江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在和几个合作商一边谈事一边打高尔夫,手机调成静音,根本无暇顾及。

等他终于有空看手机,时间已经过去很久。

他顾不上向老吴追问闻雪突然来华城的原因,开车赶往机场,差点超速。

闻雪的行李很少,也没办托运,如果这真的是旅游就好了,行李如此轻松,心情却很沉闷,在机场随便找了家餐厅坐着,贺岩找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正在发呆,点了杯冻柠茶,手指无意识地在冒着水珠的杯壁画圈。

贺岩顿住脚步。

隔着几步距离,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她在出神,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到来。

还是他注视的时间太久,视线太过强烈,她似有所感,抬起头来,撞进他深沉的眼眸中,她呼吸一滞,后知后觉发现不管不顾来到华城的行为,确实太冲动了……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来,险些打翻杯子。

店里顾客不太多,三三两两坐着,不约而同注意到了这一对年轻的男女。

男人高大挺拔,女人窈窕纤细。

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一出久别重逢的戏码。

“要不要喝。”在贺岩走过来时,这是闻雪开口的第一句话,她现在一点也不渴,这杯冻柠茶本就是替他点的,她在飞机上把几种饮料都试了个遍,还惹得旁边那个年轻男人笑了几声。

“嗯。”

他虽然坐了下来,但眼睛就没从她脸上挪开过一秒。

闻雪注意到他的穿着偏运动,便问道:“你……今天很忙吗?”

“忙完了。”贺岩不爱用吸管,拨到一边,拿起杯子,一口气喝了半杯,“朋友约打高尔夫,已经散了。”

闻雪心下一紧,差点没忍住问他,他口中的朋友是不是那个周湛。

还好她有所理智,这里是公共场合。

她不想让第三个人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习惯性地想要保护他,她从林柏舟那里听来的事,连思逸她都没说。

她视线微垂,低低地哦了一声。

“走吧,先回酒店。”

贺岩将剩下的半杯也喝完后,起身道。

闻雪跟上。

两人并肩离开餐厅,机场人来人往,她明显不在状态,贺岩虚揽着她的肩膀,不让她被人撞到,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沉默不言地来到停车场,在车前站定。

闻雪总算偏头疑惑地看他。

他失笑:“朋友借的。”

她怔怔地问:“哪个朋友?”

贺岩一边拉开副驾门让她上去,一边回她:“崔烨,之前跟你提过。”

闻雪舒了口气。

她记得崔烨,还是由他牵线,贺岩和美国的一个华侨联系上,现在听说也是贸易公司最大的客户。

无论是谁,只要不是周湛就好。

她这样想。

从机场到酒店,贺岩没有问她来华城的原因,她也没有提起周湛。在巨大的震惊以后,贺岩对她的到来心情很好,她能感觉到,一路上他都在向她介绍沿路的建筑。

她不知道,在他的手机里躺着吴越江发来的消息:【妹妹想你了呗】

贺岩不是不清楚老吴多半是在鬼扯。

以他对闻雪的了解,她急匆匆飞来,一定是有大事。

但……他还是高兴。

贺岩另外开了间房,和他在同一层楼,却不相邻,到了房间门口,他便停下

,“饿不饿?”

闻雪摇了摇头。

她来华城不是为了吃饭,思及此,她仰脸看向他,“我有事想问你,进去说好不好?”

贺岩身躯微顿,点头应了,抬腿走进房间。

她不放心,扒着门探出头看向廊道,确定没人后立刻关上门。

鬼鬼祟祟。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做什么坏事。

贺岩无声地笑了下,心也跟着落地。只要她不是要离开他,那什么事,在他这儿都不算大事。

午后的阳光穿过落地窗照在深色地毯上,整个屋子光线透亮,冷气呼呼运转着,门一关,从昨晚忍耐到现在的闻雪环顾四周,明明房间里只有她和贺岩,她还是压低声音问道:“你和那个周湛联系很多,经常见面吗?”

几乎是一瞬间,贺岩眉头紧蹙。

和周湛来往的事,根本没几个人知道,老吴他都瞒着,她是怎么知道的?

关于周家的一切,以及他现在做的事,他不想让她知道一丝一毫,最好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她都不会知道世界上有周献这个人的存在。

闻雪等着他回答。

他沉声问道:“听谁说的?”

这话一出,她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他没有直接否认,就是承认。

“微微的哥哥。”她轻声坦白,“昨天我们碰上,他说他和周湛是校友,在华城看到你上了周湛的车,所以有些担心……”

“他说,万博内部现在很不太平,如果你和周湛走得太近可能会麻烦缠身。”

“他还说——”

林柏舟?

贺岩逐渐面无表情,所以,昨晚林柏舟又出现在她的面前?聊了什么,聊了多久?

一股无名火窜起,他分不清是因为林柏舟让她知道了他最想隐瞒的事,还是因为他们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再次有了接触。

他神色沉郁地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

什么时候,林柏舟到了她的嘴里变成了“他”,什么时候,她和林柏舟成了“我们”?

一时之间,他脸上仿佛覆上了层淡淡寒霜,紧绷着声线打断她:“别听他的。”

第84章

贺岩生硬的话语让闻雪瞬间安静了,他在隐忍着某种怒意。

她错愕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整个人都变得头重脚轻,如果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她甚至都想问他:我听你的,但你跟我说吗?

他什么都不和她说。

在美国受伤救治时瞒着她,回国住院后还是瞒着她,如果不是林柏舟看到,他在和周湛密切来往这件事,她也一无所知。

她担心,她不解。

为什么她生活中的事都要事无巨细告诉他,而他却什么都瞒着她。

说出那句话后,贺岩就后悔了,可理智是理智,感情是感情,他没有办法在她不停提及林柏舟时还能冷静,尤其是想到昨天晚上她和林柏舟接触、聊天,她或许也像现在这般,露出无措茫然的神情,而对方沉静温和地安抚她——这个画面像一根刺扎在他的脑子里,他忍受不了。

他主动上前一步,俯身要去接她的包。

她却后退半步。

就这半步,贺岩眼神晦暗不明,再抬眼看她时,已经恢复寻常,他语调沉缓,在很多句真话中,挑了几句和她说:“周湛是个不错的人,他知道我开的贸易公司在起步阶段,几次都想帮我,我拒绝了,现在和他算是朋友。”

闻雪不会轻易被他带偏,她定定地看着他,“所以,微微哥哥看到的都是真的?”

“是。”他顿了顿,没有反驳。

闻雪顿时呼吸一滞。

她颤声问:“去年你在美国遇到的事,是周湛的弟弟冲着他来的,是不是?”

贺岩陷入沉默。

上辈子这件事疑点不少,真正的知情者怕惹火上身,对此自然绝口不提,他查到的资料也很有限。

这辈子周湛没死,顺着蛛丝马迹查下去,的确有意外的发现。

几个月前,周湛曾经试图找父亲周云山要个说法,也被含糊其辞地敷衍过去,一是偏心,希望做哥哥的原谅不懂事的弟弟,家和万事兴,二则是家丑不可外扬。

周湛即便早就有心理准备,还是彻底寒了心,正因为如此,才下定决心。

“……是。”

闻雪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时间声音都提高了:“你知道?你知道这样危险为什么还要……还要跟他来往呢?”

贺岩缺朋友吗?

当然不缺。

所以她实在想不通,百思不得其解。她知道他是好人,在美国时不会袖手旁观,可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呀,他救了别人的性命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参与那些跟他根本没有半点关系的事!

他有什么非做不可的理由吗?

她不懂。

这个问题贺岩回答不上来,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连谎言都没想到,何况在面对她时,他可以隐瞒,却没办法欺骗,只能偏头看向落地窗外,不想让她看到他眼里的真实情绪。

“你答应过我的,你忘了吗?”见他不吭声,她实在心慌,声音急切,“那次在医院,你说过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你会好好的,你答应过我的啊……”

闻雪不忍看向他的左肩。

上一次是肩膀,下一次会不会……她视线僵硬地下移,定在胸口。

贺岩察觉到她的视线,勉强镇定心神,竟然有几分词穷,“我没忘,你别担心,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多久?”她立刻追问。

或许别人会以为贺岩是想赌一把,换取更为锦绣的前程。

但无论别人怎么想,她也认定他绝不是为了钱,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可不为利,他又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寂,两人对视,闻雪眼中的情绪没有软化,无声地对峙着,半晌,贺岩败下阵来,低声给了一个答案:“等他赢。”

“你凭什么认定他会赢?”混乱的状况下,闻雪无法忍受他的“冥顽不灵”,尖锐地问他。

输了怎么办?

“他一定得赢。”

贺岩克制着的种种情绪倾泻出一丝。

闻雪脑子里轰的一声,心口有针刺般的疼痛感传来,脸色苍白,她咬了咬唇,将不太好听的话都憋了回去,想要让自己镇定,她来华城不是为了他吵架。

她是来说服他的。

贺岩见她脸色不太好,屋子里的冷气太足,他回过身,准备将温度调高一些,医生说过,她现在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平日里还是尽量少受点凉。

风速渐缓。

温度还未上升。

倏忽,他的脊背贴上温热的身躯,腰腹间多了一双手,是她从背后抱住了他。

和上一次不同,这次是白天,她也是清醒的。

贺岩低头看着她环住他的那双手,在不知所措地收紧,她用力地抱住他,他愣住,呼吸低沉,心跳加快。

闻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传到他的心里:“他赢还是输,这和你没有关系,那是别人家的事,你管不了那么多的,况且你救了他的命,已经够了,真的。远离他,远离是非,没有什么比你的平安更重要,好不好?”

她抱着他,轻言细语地说着这些话。

即便是意志力还算坚定的贺岩,也有过短暂几秒的动摇。

他很想说好。

这个字都已经到嘴边了,又咽了回去。

林柏舟的提前出现还不够他长记性吗?

贺岩喉头微微艰涩,他没有办法告诉她,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让她平静幸福。

他必须要帮周湛。

不对,他帮的,救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就是她。

闻雪眷念地贴着他宽阔的肩背,即便没有面对面,即便看不到他的眼神,她仍然能够感觉到他汹涌的感情,她心口一松,就在她以为这是无声答应时,他开口了,哑声道:“再给我一段时间。”

她手一松,要垂下时,他宽大的手掌覆住了她。

他转过身来,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他看起来比她还要紧张,“没有你想的那样复杂,你相信我,我有分寸,有些事情我也需要周湛的帮忙。”

闻雪张了张嘴,却只能沉默,她逼回泪意,仿佛脱力般被他圈在怀里。

忘记了挣扎,也没有力气。

她不是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当他真的拒绝她的恳求时,她仍然心灰意冷,手心冰凉。就好像冥冥之中,老天已经告诉了她,她横在心里很久很久的疑虑。

贺恒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

她都在想,如果那天晚上她在他的身边,她肯定会拦住他。

但,拦不住的。

他做了他认为对的决定,她怎么拦?

贺岩鼻间都是她的气息,迟疑着在她柔软的发丝上轻吻了一下。

华灯初上。

周献像过去一样,陪着父母吃了顿晚饭,又去了趟书房听父亲隐晦的提醒警告,说来说去都是那么几句话,以后周家的一切都是他跟大哥的,偏心的老父亲自作聪明地补上一句:“你有的,会比你大哥更多。”

他笑嘻嘻地听了,追问父亲的私产有多少。

惹来一阵笑骂。

自成年后,周献在老宅留宿的次数很少,这次也不例外,坐上车从雕花铁门出去后,他眼中笑意全无,人老了果然就不中用了,他那手腕强硬的父亲竟然也学会自欺欺人这一套了。

谁愿意只得到二分之一?

要,就要全部。

周献在华城的房产不少,但他住得更多的还是一套平层,装修简单,人员也简单,除了都已经过了退休年纪的老管家,就只有一个阿姨。

老管家是看着他长大的,情谊不一般。

“怎么这段时间总往西城跑?”李叔给他煮了杯安神茶,放在桌上。

“老爷子血压降不下来。”

周献口中的老爷子是他的外公。

李叔点头。去年十一月份在美国的那件事,周父帮着压了下去,但不代表周家人不清楚内情,周献的外公是大学教授,桃李满天下,性情古板严肃,有心人要是嘀咕几句,老人家怎么可能受得了。

“不过……”

周献话锋一转,脸上多了些玩味的笑意:“碰上了很有意思的事。”

李叔:“什么事?”

“遇到了一个人,我去西城五次,碰到她三次。”

李叔沉思:“男的女的?”

周献没正面回答,但了解他的李叔已经心领神会,委婉道:“这么巧,先生和太太有商量过,说是华城如果没有适合的对象,可以去西城或者港城看看。”

其实周献还很年轻,再晚个几年考虑感情也不迟,起初周父也是这样想的,他对大儿子周湛的私生活就从不过问,轮到小儿子,他一反常态,想要严格把关。

说白了,是异想天开,希望小儿子能够找个治得住他的人。

当爸爸的只当儿子年少轻狂,琢磨着成家立业后性子可能就会沉淀下来,变得成熟稳重。

周献嗤笑:“管得真多。”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说道:“听说我那个大嫂就这两个月要生了。”

李叔在心里叹气,面上却不显,将话题又拉回到周献口中的“有意思的事”上,笑眯眯问道:“碰到的那个人,长得好看吗?”

周献一顿。

他脑海里浮现她睡梦中的那滴泪。

李叔见他不回答,像是陷入沉思的模样,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论对周献的了解,他可能都要排在首位。

周献对人和事都分成两种,无趣的,有趣的,他既然能说是有意思的事,必然是开始上心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叮咚一声。

是手机的提示音,周献摁亮屏幕看了眼,办事效率还挺快,几个小时过去,他就拿到了——他略作停顿,点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名字。

闻雪。

她果然是西大的学生。

一个背景普通的学生,她的各种信息也简单,他逐字逐句地看过去,视线在“男友两年前因意外去世”这件事上定住。

男朋友死了?

倒是给他省了不少事。

第85章

闻雪吃饭时很专心。

贺岩虽然早就知道她的习惯,但一顿晚饭下来,她几乎都没怎么说话,还是让他心烦意乱。

这件事也怪不了林柏舟。

是他疏忽了,这次算是给他提了个醒,暗地里,他确实在帮助周湛,毕竟上辈子他调查过周家以及万博的种种,对于一些信息资料了解得更深,但明面上,他也不愿意被周献发现和周湛的往来。

因为这样一来,周献注意到他身边的闻雪,也是迟早的事。

这是他抗拒的局面。

“喝点汤。”

贺岩探出手,碰了碰汤盅,温度降了下来,便往她手边推,“崔烨说这里的花胶鸡汤味道不错。”

闻雪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拿起汤匙,喝了几口,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此刻,她好似丧失了味觉,根本尝不出酸甜苦辣,只有一种疲倦的无力感。

下午时在房间,他语气和缓,但分寸不让,好像那是他认定的事。

她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贺岩全程都在照顾她,自己反而没吃多少,华城比西城要繁华一些,他只能转移她的注意力,略显笨拙地哄她开心,“附近有个大商场,吃完了我们去逛逛?”

闻雪听出他语气里的小心翼翼,要是放在往常,她肯定就答应了,但今天的她很累。

昨晚提心吊胆没睡,今天也只是在飞机上眯了一会儿,身体跟精神都在强撑着。

在他的注视中,她摇了摇头:“不了,我今天想早点睡。”

贺岩微怔,看着她眼底下的青色,心里也不是滋味,“好。”

饭后,他买完单,和她走出餐厅。

晚风带着温度,对面的大厦放着灯光秀,闻雪遥望,他在脑子里搜寻一圈,想起今天打高尔夫时听人说有更热闹的演出,便低声道:“要不要去兜风?那边有喷泉,也有灯光秀。”

闻雪沉默了一会儿,说:“下次吧。”

贺岩复杂地看着她,没有勉强。

餐厅离酒店不算太远,他降下车窗,时不时拿余光看她,“别担心我,围在周湛身边的人有很多,我不算什么。”

闻雪却想,你对于周湛来说不算什么,可你对我很重要,你明明也知道。

她偏过头面向窗外,任由风吹走她眼里的雾气,“嗯。”

“你今天好好休息,”他握紧方向盘,语调是独属于贺岩的轻松,好像再大的事也不放在心上,“明天我带你在华城好好玩玩,后天早上送你去机场。”

她没吭声,专注地看向窗外的景色。

到了酒店,贺岩很想跟她再聊聊天,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送她到了门口,一人在门外,一人在门内,她垂着头,轻声道:“那,我先休息了。”

贺岩目光沉沉。

最后只能点了点头,“有事给我打电话,我房间号你也知道,离得不远。”

“好。”

咔哒一声,房门合上。

贺岩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在门口站着,头顶的灯光洒下,在地毯上落下一道阴影,时不时有住客经过,都会好奇地打量他几眼,不知道他僵在这儿是干什么。

几分钟后,他转身,穿过曲折的廊道,往电梯厅走去。

闻雪来得匆忙,带的行李很少,她放空自己站在花洒下,热水冲走了一天奔波的劳累。

她忍不住在想,如果今天吴越江也在,会不会他……

不,不会的。

他连吴越江都瞒着,这也就意味着,这些事他一定要做,她忽然记起上午吴越江送她到机场后一脸欲言又止,他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

闻雪从浴室出来,站在落地窗前。

她第一次来华城,却无心欣赏不远处那宛如一条银河闪烁着光芒的

夜景。

门口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是贺岩。

她拢了拢浴袍,走过去开了门,他挺拔地站在门口,遮住了大半的光源,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笑意,递给她一个玻璃瓶,里面是温热的牛奶。

他的人生经历看似丰富,但在感情上很贫瘠。

送牛奶是关心她,也是主动道歉的一种方式。

闻雪接过,手掌传来温热的触感,鼻腔微酸,她其实没有立场指责他,命令他,他虽然什么都没跟她说,但一定有他的理由,她懂,她真的懂。

她没有怪他。

她只是很担心他。

贺岩顿感放松,从来不吹头发的人,却注意到了她的发尾湿润,“怎么没吹头发?”

“等下就吹。”

听着她的语气缓和,他眼中笑意更深,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行了,先喝牛奶,喝完去吹头发,好好睡一觉。”

贺岩回房冲了个冷水澡,毛巾随意搭在肩上,他坐在沙发前梳理着今天的种种,给周湛发了条消息过去,这段时间周家两兄弟依然明争暗斗,等待彼此亮底牌肯定是场拉锯战,谁也不想轻举妄动。

他皱了皱眉,也在想着该怎么让现在看似平稳的局面动一动。

至少逼得周献先动。

手机振动。

周湛回复:【放心】

贺岩将手机扔在一边,仰头靠着沙发,想着明天要带闻雪去哪里玩,华城都有哪些景点来着?他一把捞过手机,另外给崔烨发消息:【华城都有哪些不错的餐厅?好玩的景点?】

另一边,崔烨看着这条消息,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回味过来后,打趣他:【怎么?约会?】

贺岩盯着那两个字,破天荒没有否认,落地窗外,霓虹灯亮了一晚上都没有熄灭。

酒店的床比宿舍要舒服,隔音效果好,冷气也足够舒服,但闻雪还是难以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很沉很闷,差点喘不过气来。

她很少会做冲动的事。

为数不多的几件,似乎都跟贺岩有关。

黎明破晓,她掀开被子下床,光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来到落地窗前,远处天边只见一点鱼肚白,整面窗户都成为了一面镜子,照着她神色黯淡的脸。

闻雪一把拉上窗帘,不想看今天的日出。

她回过身,换衣服,洗漱,将不多的行李都收拾好,拿上房卡出门,坐电梯去前台退了房,穿过酒店的旋转门时,天也只是蒙蒙亮,她最后回头看了眼酒店的喷泉池,去路边打了辆计程车:“师傅,去南站。”

凌晨翻来覆去时,她用手机买了张上午回西城的高铁票。

留在华城也没什么意思,她知道他忙,忙着公事,忙着应酬,不想打扰他……而且她心里装着事,很难轻松开心,她也很累。

贺岩醒来的时候,拿起手机看了眼。

早上七点,这是闻雪的生物钟,也是他的,他坐在床边,点开和她的聊天对话框,想问她有没有起床,又逐一删掉编辑的内容,将手机放一边,无奈地搓了搓头发。

算了,她应该还没醒,让她多睡一会儿。

想起她昨天突然飞来华城,贺岩必须得承认,五味杂陈的同时,一定有一味叫做惊喜。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闻雪这样,仅仅只是因为担心他,就能放下手里的事,不顾一切来到他身边。

又一个小时过去。

太阳早已升起,落地窗外是强烈到刺眼的日光,贺岩的手机里有好几条消息,没有一条是闻雪发来的,他蹙了蹙眉,刚有种不祥的预感,下一秒便证实了。

手机振动一下。

闻雪的消息进来:【[图片]】

他迫不及待点开一看,眉头拧紧,是一张车票照片。

日期是今天,目的地是西城南站,发车时间七点四十,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

他猛地站起身。

闻雪:【你忙你的,我先回西城了,明天还有课,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发完这条消息,她看向列车车窗外,阳光温暖地照在她脸上。她昨天做了一件冲动的事,今天做了一件任性的事。

吴越江被电话吵醒,眯起眼,见是贺岩的来电,一接通,习惯地就要骂几句时,那头抢在他之前沉声开口:“我长话短说,闻雪一个人坐车回西城,我现在往机场赶,坐最快一班飞机回来,估计也赶不上接她,你帮我去南站接她。”

话说完,他急促的呼吸也传来,大概是在跑。

吴越江听出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昨天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太了解贺岩,总说贺恒犟,其实贺岩这个当大哥的更犟。

贺岩认定的事,不管多难,都一定会去做。

他拦不住,闻雪也拦不住。

“听我的,你别回来。”吴越江语重心长。

贺岩沉默,呼吸没平复,显然没听进去。

吴越江只能下猛药:“你如果是个男人,就别逼她,她在西城又不会跑,你给她一点时间会死啊?”

贺岩停下脚步,“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你是什么意思?”吴越江语气严厉,“怎么着,你一声不响就去掺和那些事,还不让人问了?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妹妹,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该怎么办?”

“行,拦不住你,我们也不拦了!”吴越江深吸一口气,“但你追回来,是不是要把她逼到墙角,你怎么不想想,她为什么要一大清早自己坐车走?就是没心情再待下去了,你给她接受的时间行不行?”

来来往往的车流中,一辆计程车停在了贺岩面前。

司机见他不上车,降下车窗,吆喝道:“走不走?”

贺岩握着的手机的手在攥紧,青筋隐现,下颌紧绷,“不走。”

司机一踩油门,离开。

吴越江自然也听到了这段对话,缓声道:“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放心,我会去车站接闻雪。”

静默许久。

手机那头传来贺岩低声的交待:“你带她去吃个饭,学校南门附近有家火锅店她很喜欢,再去给她买点水果,奇异果跟葡萄都可以……送她到宿舍楼下你再走。”

第86章

闻雪过闸出站,在乌泱泱的人群中,看到了来接她的吴越江,他脸上是宽和的笑容,让她有种落泪的冲动。

她平复好了心情,朝他走去。

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有些无力:“我没有把他劝回来。”

这是他们昨天在去机场的路上说好的事,但她没有做到。

吴越江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接过她的背包,抬眼环顾一圈,笑道:“这儿人多,走,哥先带你去吃饭。”

她落后他半步,和他一起去了停车场。

吴越江今天是来接她,也是还车,他开的是那辆白色轿车,上车后,他仔细端量她的气色,看起来比昨天还要差一点,估计没睡好,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最近在出差,你也忙,我做主让狗在我那儿待几天,娜娜他们也会帮着照顾,好不好?”

闻雪愣了愣,“好。”

接着她又细细地问了石头昨天今天的状况,吃了多少,拉没拉之类的。

吴越江逐一回答。

车辆驶出高铁站范围,前往西大。

一路上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及贺岩,但闻雪握在手里的手机偶尔会振动一下。

都不用问,吴越江也猜得出来是谁在给她发消息。

终究闻雪对贺岩很难硬起心肠,她低头解锁手机,回复了贺岩焦灼的询问:【越江哥送我回学校,我们已经碰面了,别担心。】

那头秒回:【好】

他总算消停了。

闻雪紧紧地攥着手机,看向挡风玻璃外发呆。

西城足够大,从南站到西大,几乎快穿越半个城市,吴越江也很贴心,担心她饿着,提前买了垫肚子的面包,她拆开包装,小口小口咬着,不像是有胃口的样子。

到达贺岩在电话里交待的火锅店门口时,都快下午两点了。

闻雪愣怔。

入座后,犹豫地看向坐在对面点菜的吴越江。

吴越江点了爱吃的毛肚鸭血后,便将铅笔跟菜单都递给了她,顺便微笑解释:“你走了以后,他着急忙慌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车站接你,”他自动省略了贺岩想飞回来,又被他厉声阻止这一段,“说你喜欢吃这家火锅。”

简简单单几句话,也让闻雪不禁自责。

从昨天到今天,她太冲动太任性了。不管不顾地去华城,又不告而别。

她的表情变化,吴越江都看在眼里,发自肺腑地劝说道:“妹妹,别想太多,这事是他错了,就得好好治治他,他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瞒着咱们去掺和那些要命的事,露馅了,还不允许我们生气?没有这样的道理!”

闻雪笑了笑。

在他的眼神催促下,低眸点菜。

店里的顾客越来越少,他们坐在安静的角落里,服务员送来鸳鸯锅底,热气扑腾着,闻雪的脸颊也开始发烫,有了血色。

吴越江时不时就给她捞几块肉,“别光吃青菜,多吃点肉。”

“嗯。”

“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有什么打算?”他似是闲聊般问道。

“估计十月份就要实习。”她轻声细语,“我到时候多投几家公司试试。”

“趁年轻多试试,我那会儿都差点进了一家很有名的企业,被他忽悠合伙创业,我爸妈希望我能回海城考个公务员,那我肯定是不能回去的。”他以玩笑口吻说,“我要是回了老家,搞不好我现在都结婚了,你是不知道我爸妈催婚有多可怕。”

闻雪被他逗笑。

她已经知道了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对他和贺岩当年的经历感兴趣,“然后呢?”

“然后我骗我爸妈,我进了大公司上班,他们还算高兴。”吴越江目光悠远,也在回忆,“骗了他们得有一年多吧?还是稳定下来赚了钱后才敢坦白。”

闻雪不傻,话到这儿,她也懂了吴越江的弦外之音。

当年的吴越江,也是现在的贺岩。

这顿火锅他们吃了很久,走出店里时已经三点多。吴越江干脆就将车停在这,和闻雪散步回学校宿舍,沿路经过水果店时,他想起哥们耳提面命叮嘱的,停下脚步往里走。

几分钟后,拎着一兜水果给闻雪,他说:“他交待的,说你喜欢吃。”

闻雪眼神松动。

吴越江都在心里感慨,反正他是没有体会过这种待遇。

他那二十多年的兄弟,将重色轻友这四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从水果店到宿舍楼下,闻雪都在沉默,午后的气温上升,晒得她手心都是热的,和吴越江道别时,她轻声道:“其实我没有生气,我只是……”

只是害怕失去他。

说着说着,她便低下了头。

吴越江心生复杂,犹豫数秒,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他不敢。”

如果闻雪没有出现在贺岩的人生中,他肯定无所顾忌。

可现在的贺岩已经有了最大的软肋,他不敢。

“除了他自己,”吴越江一改之前的认真,打趣,“他不放心把你交给任何人,这点我可以作证。”

眼前这个女孩还不知道,有她在,贺岩会惜命,不敢胡来。

闻雪耳根微红,轻轻地点了下头。

她说:“越江哥,我先上去了。今天谢谢你。”

“跟哥客气什么?”吴越江抬眼看向宿舍楼里,“昨天赶飞机,今天坐动车,你也累了,早点上去休息。”

闻雪冲他挥挥手,转身踏上台阶,往里走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吴越江才转过头来,扫视一圈,看到贺岩从隐蔽的树后走了出来,他骂都找不到合适的词。刚才太过沉浸在情绪中的闻雪浑然未觉,他却在拍她的肩时,敏锐察觉到一道强烈的注视,跟防贼似的,有病。

果然。

犟种就是犟种,他话都说那么明白了,贺岩还是坐飞机回了西城。

不亲眼看着闻雪进宿舍,这哥们不会放心。

还真应了他刚说的那句话。

“搞什么?”吴越江大步走过去,翻了个白眼。

贺岩不置可否,看向宿舍楼的方向。

他是答应了不来追闻雪,又没答应不回西城。

“吃了火锅?”他问。

“火锅吃了,水果买了,人我也送到了。”吴越江活动下僵硬的脖子,“走吧,车还停火锅店门口,得去挪。”

贺岩最后看了几眼,才收回视线,和吴越江并肩往校外走去。

两人走得快,不一会儿就上了车。

吴越江舒适地往后一靠:“今天还回华城?”

“回。”贺岩拿出手机订机票,略一思索后,订了深夜的航班。

吴越江凑过来看,啧了声:“不是有八点的航班?”

“还有点事。”

“服了。”吴越江想起自己的手机没电了,随手打开扶手箱。

贺岩的视线不经意地掠过,忽地僵住,迟疑一会儿,伸手拿起,光线强烈,名片上的林柏舟三个字都很刺眼。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将这张名片揉成团攥在手里。

吴越江正在捣腾给手机充电,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

晚上,吴越江还有事,在这待不了太久。

他陪着贺岩在车上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总算进入正题:“周家的事,你怎么想的?”

“退不了了。”贺岩如实回道。

面对闻雪,他会藏着点。

但对着吴越江就没必要。

尽管帮助周湛,他不是为了利益,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对那些东西熟视无睹。

他需要周湛上位,他也需要借助周湛的人脉资源壮大自己。

至少上辈子的事,也够他看得清楚,没有足够的实力,等事情发生时,无法保护好最想珍惜的那个人。

吴越江听完他说的话后,心烦意乱,如果冒险的人不是他的发小贺岩,换作是别的什么人,他简直不能更赞同……可他在乎利益,更在乎贺岩。

烦得想抽烟。

他伸手去摸烟盒,还没摸到,便听到身侧传来平淡的警告:“在这辆车上抽烟试试?”

吴越江:“……”

这狗东西!

吴越江骂骂咧咧地走后,车上只剩贺岩。

他松开手,面无表情地盯着这张名片,林柏舟就像这张名片,扔了一次,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又会出现一次。

没关系,他再扔一次就好-

暮色降临。

林柏舟摘下眼镜放在一旁,捏了捏鼻梁,眼睛也从电脑屏幕密密麻麻的数据上挪开,他起身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单手拉开易拉罐,仰头喝了几口。

突然,手机铃声响彻整个屋子。

屏幕上是一串本地的陌生号码,他身躯定住,放下啤酒,镇定心神,接通电话,语气沉着:“喂。”

与此同时。

贺岩端坐在车上,右手捏着张皱巴巴的名片,路灯照着他冷峻的脸,半明半暗,“林先生,是我,”他没有半句废话,省略了自我介绍,他相信以林柏舟的敏锐,肯定知道他是谁,“方便的话见一面,我在你的公寓楼下。”

林柏舟似乎对此不意外:“好。”

从去年到现在,他们见过很多次,这次是第一次正面交锋。

挂了电话后,贺岩下车,随手将这张名片扔进了垃圾桶里,他倚着车门,目光沉沉地看着林柏舟出现在视野中,越来越近。

林柏舟不像之前身着衬衫西裤,他沉稳地走来,面无波澜。

两个男人身形相仿,谁也没有主动打招呼。

贺岩视线低垂,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里的打火机,仿佛在斟字酌句,片刻后,他平声道:“那天,除了你,还有谁看到我上了周湛的车?”

林柏舟镜片下的眼眸闪过一丝惊讶。

他没想到贺岩会问这个问题,但很快便领悟到其中的意思,“没有。”

当时他扶着朋友透气,朋友喝得大醉不说,根本就不认识贺岩。

贺岩颔首,若有所思:“这件事——”

没等他把话说完,林柏舟便道:“我只说给她听了,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再提起。”

借着路灯光,贺岩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

林柏舟也在观察他。

良久,贺岩将手里的打火机收进口袋,对着这个人,他既说不出感谢的话,也很难因为克制着的妒意去为难,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好人。

正准备上车离开时,身后传来林柏舟的声音:“看来她没有说服你,你还是决定要蹚周家这趟浑水。”

何止闻雪不解,林柏舟更困惑。

富贵险中求这句话他虽然理解,但不代表他认可。

财势他也喜欢,但如果要将自己或者身边的人置身于险境中,他宁可不要。

贺岩顿住。

林柏舟点到即止:“赚钱的方式有很多种,没必要冒这样的险。”

贺岩缓慢无声地笑了下,很快收敛。

他垂眸,看着林柏舟完好无损行动自如的腿脚,不像上辈子那般微跛,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复杂极了。周献是什么人,无所顾忌。

上辈子他也不是没有疑惑过。

但也只是短短几秒便搁置,那时他以为周献上位后行事手段有所收敛。

现在想想也很讽刺,他竟然懂了周献在对付林

柏舟时留有一线余地的原因。

因为闻雪的人生中,不可以再出现第二个贺恒。

“浑水?”贺岩重复着这个词,有些想笑。

此时的林柏舟觉得是蹚浑水,可是上辈子的林柏舟一直泡在浑水里,为了闻雪付出了可以付出的一切。

贺岩最后看了林柏舟一眼。

他现在也在做同样的事。

“走了。”他拉开车门,坐上车。

林柏舟心里五味杂陈,人各有志,言尽于此,他转身往对面走去,没走几步被叫住,回头看去,车上的贺岩降了车窗,夜色晚风中,凌厉的目光中都有着无形的压迫感:“你以后离她远点。”

第87章

尽管闻雪最近有些忙,但她还是趁着周三下午没课,在食堂随便吃了个午饭后,便开车回了筒子楼接石头。

周六送它过来,好几天没见着,她想得不行。

石头见了她,止不住地撒欢,围着她摇尾巴,用脑袋蹭她的小腿。一人一狗,互相思念。

吴越江看了眼时间,“还早,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再回学校?”

闻雪婉拒。

她下午是没课,但还是要往剧社跑。

还有一个月不到,话剧节正式开始,西大的节目被排在了下月中旬。周六为了去华城,她已经请过一次假了,实在不好意思再迟到或者缺席。

尽管她的戏份很少很少,却也不想在这个关头拖后腿。

石头快快乐乐地跳上车后座,跟着闻雪一块儿离开。等她的车开远了以后,吴越江拿出手机发消息,嘲笑贺岩:【妹妹想狗都不想你,是不是该反省反省?】

这几天贺岩在华城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本来就不喜欢出差,只是公司在起步初期,不喜欢也得去。

以往他都会加班加点尽快赶回来。

这次出差比之前更难受,老吴信誓旦旦地说劝好闻雪了,可她回来后的这几天,对他态度不冷不热。

具体表现在,她回消息的速度变慢了。

几次通话,她都以“室友回了”“朋友来找”的理由匆忙结束对话。

鞭长莫及的滋味,他受够了。

贺岩看了这火上浇油的消息,打字回复:【滚】

发完之后,他又问:【她气色看起来怎么样?】

吴越江:【过几天你回来自己看】

贺岩:“……”

今天是周三,他最快最快周日回西城。

还得他通宵两个晚上把工作弄完。

闻雪也赶时间,开车回了教职工小区后,哪怕阳光刺眼,午后的气温令人昏昏欲睡,她还是先牵着石头在离得近的公园遛了会儿,回来的路上经过宠物店,给石头洗了个澡,洗得香喷喷的,毛发蓬松地回家。

她走的时候,石头可怜地呜呜叫。

但是手机里社团群不停地闪着消息,她只好摸摸狗头,狠心离开。

闻雪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没迟到,到剧社的时候,见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有些不解,还是那个腼腆的大一学弟小声和她解释:“之前社长拉赞助,不是一直没消息吗?昨天有人打来电话要赞助,好像数目还不小,社长高兴,说晚上请吃小龙虾。”

这的确是个鼓舞人心的好消息!

闻雪的心情都畅快了很多。

他们一群人忙到八九点,实在太晚,有些社员明天一早还要上课,社长豪气万丈大手一挥,打电话让人送来宵夜。

闻雪口味偏清淡,在热闹气氛的带动下,也吃了不少。

从剧社出来回宿舍,手机响起,是贺岩的来电。

她接通,喂了一声。

“生病了?怎么你声音有些哑?”他严肃问。

闻雪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室友在的情况下,她的确不想跟他通太久的电话,“没生病,好着呢,是社长请吃宵夜,点的那个小龙虾有点辣。”

“你爱吃?”

“还行吧……”她低低回道。

贺岩略低沉的笑声传来:“行,等我回来带你去吃。”

听了这话,闻雪险些脱口而出,那你什么时候回。

但她忍住了。

她知道他工作很忙,也知道他每次为了缩短出差时间加班到很晚。

“我尽量星期天回。”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补充道。

晚风拂过,吹起闻雪的发丝,舒缓的,温柔的,她的心也好像被安抚了,“好,我今天接石头回家了。”

贺岩早就知道这件事,还是当做不知道,问了个清楚。

他只是想在见不到她的时候,多听她说几句话,无论什么都可以。

这天之后,贺岩每天都会给闻雪发他的行程安排,去哪里,要见什么人,事无巨细。他活了两辈子,不止比她年长五岁,她在担心害怕什么,他都知道。

周六去机场接她时,她一反常态问他是跟哪个朋友借的车,可见她对他的事情也感兴趣。

一开始闻雪收到他发来的消息,几点在xx公司开会,几点去某个餐厅应酬,都有谁在场时,她愣了好久,等回过神来后,唇角翘起,眉眼俱笑。

晚上躺在床上,她会翻翻他一天的行程。

很奇怪。

好像有一种参与了他一天二十四小时的错觉。

原来他每天都要做这么多的事啊。

一晃就到了周五。闻雪给方令微补课,说来也怪,当她从繁复的思绪中冷静下来后,也有想过要不要给林柏舟发条消息再次道谢,但她找遍了扶手箱也没看到名片,这件事便搁置下来了。

她想,还是下次碰面亲口道谢更好。

正这样想着,她从电梯出来,好似有着某种魔法,衬衫西裤的林柏舟就出现在她面前,两人视线相撞。

林柏舟眼睛一亮,想起什么,又淡了许多,礼貌而平静地颔首:“闻老师。”

闻雪莞尔,“上周的事,谢谢你。”

“你说过了。”

但那是不一样的,闻雪心想,那天她浑浑噩噩,今天的道谢是郑重其事的。

哪怕她并没有令贺岩改变心思,但至少这件事她知道了,她不再被蒙在鼓里。

“无论如何,我都很感谢你。”

闻雪对他笑笑,擦身而过时,她听到身侧的他突然开口问道:“其实那些事跟你没有关系,可能还会给你带来麻烦,你不介意?”

“怎么会,和他有关系,也是和我有关系。”她想了想,声音很轻。

林柏舟不了解贺岩,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的种种。

贺岩给她带来的怎么可能是麻烦。

从来都不是麻烦。

她如果会介意,介意的也是贺岩会受伤,会出事。

林柏舟怔在原地。

闻雪再次和他温声道别离开,他站在一楼

的电梯外很久,久到头顶的声控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他想起那天晚上贺岩让他离她远一点时,他压抑着情绪问的那句话。

他问,你是以什么身份让我离她远一点。

那个男人沉默了许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就开车走了。

他没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是闻雪给的。

晚上八点多的地铁车厢比闻雪来的时候人少了很多。

刚找了个位子坐下,包里的手机振动,是贺岩的消息,她解锁,待看清楚消息内容后,唇角的笑意凝滞了一瞬。

他在中午发的行程后补充:【有朋友临时来找我喝酒谈事,是周湛】

闻雪凝神盯着那个名字。

屏幕自动熄屏,映着她有些僵硬的神情。

她深深呼吸,将那些忧虑按下后,回复他:【嗯。】

贺岩:【不会多喝】

有前车之鉴,他和周湛行事见面都小心了很多。在华城这个地界,周家还不是周献说了算,以周湛如今的能力人脉,不至于连行踪都泄露出去。

地铁列车在隧道中呼啸而过。

闻雪慢慢回复:【好。】-

周日下午。

闻雪补完课,开车回西大,在等绿灯时,接到了社长打来的电话,他语气振奋:“在哪呢,快来一趟剧社,晚上安排了饭局还有唱歌,赶紧的!”

她一怔:“怎么了?”

今天不是没有排练吗?

社长大声:“赞助商那边派人过来了!”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但几年下来,拉到的所有赞助凑一块儿,数目都没有这次多。

这让他怎么不激动,只觉得自己,不,是剧社所有人的否极泰来!

闻雪顿时就明白了重要性,一口应下,等到了学校就赶过去。

社长听出她在开车,又连忙改□□待:“不着急不着急,交通安全才是第一。”

闻雪失笑。

她没有直接回教职工小区,车停在离得最近的校门口,下车后小跑,还好她现在体力给拉上来了,要是放在去年,她可跑不了这么快。

进了剧社,她停下脚步,气喘吁吁。

发丝都有些凌乱地贴着脸颊还有脖颈,一口气还未平缓,抬起眼眸,脸上的神情从茫然到错愕。

照片墙前站着三个人。

社长,搞策划案的学姐,以及……

她睁圆了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否则她怎么见到了在飞机上碰到的那个年轻男人,算上这次,他们第四次碰上。

听着急促的脚步声,周献都觉得稀奇,他竟然下意识地就认定来人是那个叫闻雪的人,他的目光从那张合照上移开,偏头看向外面,下一秒,她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门窗外,傍晚晚霞满天。

她背后是橘色夕阳。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

周献忍俊不禁:“这么巧?”

闻雪也觉得不可思议。

确实太巧了,不到两个月,竟然能碰上四次,特别是上周六时他们在飞机上碰见。

社长惊奇问道:“你们认识?”

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周献在点头,闻雪却摇头。

一个说认识,一人又否认,难免惹人遐想。

闻雪微怔。虽然碰面四次,但他对于她来说,只是面熟的陌生人,算不得认识,她连他姓谁名谁都不清楚。

周献解释:“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是前两天在飞机上碰到,她是我的邻座。”

社长夸张地感慨:“这也太有缘分了,对了,周先生,这是我们剧社的社员,闻雪。”

说完,他看向闻雪,介绍,“闻雪,这是程老的助理周先生,他代程老过来看看咱们这儿。”

闻雪眉眼弯弯,算是和他正式认识了。

她口渴得厉害,撤到一边喝水,策划学姐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程老名气不小,听说他以前就给咱们西大图书馆捐赠了不少绝版书籍,只不过现在年事已高,深居简出,好像是之前发传单的时候程老接了……然后就让他的助理赞助一笔,是不是很神奇?”

“难怪。”

闻雪嘟囔了一句。

难怪前面两次碰到,都是在西大附近。

一群人出了校外,社长这次也是大出血,竟然将晚饭订在了人均不低的海鲜餐厅,包厢坐满了人,一张圆桌闻雪和周献对坐着,一抬头就会不小心对视上。

刚入座,她还没来得及喝口果汁,包里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拿出一看,是贺岩的来电。

她轻轻地扫视一圈,和旁边的学姐低声说了句去洗手间后,便起身,脚步轻盈地往外走去。

到走廊拐角处她停下,好在他也很有耐心,没有提前挂断,“喂。”

他没说话,但她捕捉到了背景音里的机场广播声,怔了怔,立刻问道:“你在机场?”

电话这边的贺岩嗯了声,带了些笑意:“十点到西城。”

他答应过她,尽量周日赶回来,当然会办到。

“真的??”闻雪本来都不报希望了,也没想过要问他归期,不愿给他压力,谁知还有不到三个小时,他就回来,她的心里控制不住地泛开涟漪,小声问,“要不,我开车去机场接你?”

贺岩不假思索地拒绝:“我打车。”

他还是不放心她开夜路。

闻雪猜到他要登机了,匆忙结束通话,“你先忙。”

她还是很想去接他。

十点钟到西城,等他打车回来,宿舍门也关了,就只能明天见到。

明天又是周一。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都很高兴。她没有掩饰脸上既惊喜又雀跃的神色,转身回了包厢,一坐下,便察觉到一道注视的目光。

周献的杯子里是红酒,他见她看过来,面带轻松笑意隔空和她碰杯。

她也举起杯子,轻啜一口果汁,眉眼低垂,抿唇轻笑,周身都是温柔婉约的气息,令他不禁侧目。

第88章

一顿饭下来,闻雪都在克制着不去看手机时间,但她心里惦记着还在飞机上的贺岩。

或许是她去华城找过他,发生过一些事,两人尽管谈不上不欢而散,可也无法否认,她走的时候满身疲倦,他着急上火,所以他出差不在的这个星期,似乎特别漫长。

漫长到,她甚至无法等到明天再和他见面。

闻雪本来以为吃完饭她就可以找个借口提前溜走,没想到社长喝了点酒,满面红光,拉着他们要去附近的ktv唱歌。她看得出来,他今天特别高兴,大学社团的社长很多都是爱好支撑着责任,能够拉到数目不小的赞助,他很痛快。

大家都热热闹闹的,一时之间,她犹豫又纠结,和他们去唱歌,就接不了贺岩了。

周献压根就没记住其他人的名字。

他只记得闻雪。

今天他就是为了她而来,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自然也没瞒过他,他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她,看她落后队伍几步从餐厅出来,偷偷侧身去看手机时间时的一脸茫然无奈。

他大概懂了。

这是有急事,又走不开。

他思索以后,在一群人准备往ktv那边走时,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喝了酒头有点晕,要不你们先去……”他停顿,目光终于落在闻雪的身上,“闻雪,我对这里不熟,能麻烦你带我去药店吗?”

这个要求很合理。

毕竟大家都知道,他和闻雪在今天之前是“认识”的。

闻雪愣了愣,看向社长还有策划学姐,点头道:“好。”

“要不我们一起去吧?”腼腆的大一学弟鼓起勇气开口。

他察觉到,当他说出这句话时,那个周先生看向他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不用麻烦。”周献笑笑,“你们先去。”

可能是喝了酒头不是很舒服,他笑过之后,薄唇紧抿。

社长用眼神交待闻雪看着办后,和其他人先去了ktv,离得很近,也就几百米不到的距离。等他们走了以后,闻雪看向周献,轻声道:“周先生,前面就有药店,不如你告诉我,你要什么药,我去买,你在这里等我?”

她说完后,脸上神情逐渐困惑。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周献盯着她笑。

笑什么?

周献语调散漫地说:“借口而已,我不喜欢唱歌。等会儿你就跟你们说我头疼,先回家休息了。”

闻雪惊讶,几秒后,却是担心问道:“要不要去医院?”

周献微顿。

他眼里笑意更深:“不用,睡一觉就好。你应该也有事吧?”

闻雪迟疑着点点头。

“行,”他抬眸看向街上的车流,“那咱们散了吧,我打车回去,你忙你的。”

“好。”她想了想,“周先生,麻烦你等一下,我很快回来。”

周献温和地应了。

闻雪转身朝药店走去,夜晚的风吹起了她的发丝。她赶时间,小跑着进了药店,只买了瓶水,另外和店员要了一次性纸杯。

她的包里有条状包装的蜂蜜。

之前和室友她们逛街时看到就买了,是为经常需要应酬的贺岩准备的,她留了一些放在包里,以备不时之需。

这就派上用场了。

她撕开锯齿口,将蜂蜜挤进纸杯里,又拧开瓶盖用水冲散。

周献姿态闲逸地在原地等着。

没一会儿,见她捧着纸杯过来,眉宇之间闪过一丝疑惑。

夜色中,闻雪把杯子递给他,“蜂蜜水,喝了会舒服一些。”

周献垂眸看着纸杯里因为晃动翻开一圈波纹的水,视线轻移,定在她澄澈的眼睛,他笑了笑,接过后低声道:“谢谢。”

“不客气。”

闻雪又问:“需要我帮你叫车吗?”

“不用,我走走,散散酒气。”

“那……我先走了。”

“再见。”

闻雪挥手和他道别后开开心心地走了,越走越快,实在心急,过了马路后开始奔跑,而周献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再也看不到,他才收回视线,手中还握着这个廉价的一次性纸杯。

他凝视片刻,仰头喝了这杯蜂蜜水。

皱着的眉头随之舒展开来,还挺甜。

前往机场的道路上,闻雪开了收音机,她心情很好,一边开车一边跟着收音机里的旋律哼歌,有种畅快自由的感觉。

还好时间还算充裕,她到达机场停车场时,贺岩乘坐的那趟航班刚落地没多久。

她试着拨出他的号码,很快接通。

那边的背景音略嘈杂,她勉强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尽量平静地诉说着给他的惊喜:“我到机场了,在停车场等你。”

一阵沉默。

贺岩简短地嗯了声后便不说话了,但电话也没挂。

她能够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这通无声的电话持续到他拖着行李箱来到车前,他们通过挡风玻璃对视时才结束。

她急忙下车,却又不知道能帮他做什么,他也不会让她搬箱子,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他轻松地提起箱子打开后备箱塞了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他说:“我来开。”

“还是我来。”

这件事她很坚持,她猜得出来,这几天他都是处于高压状态,恐怕上飞机前刚忙完手里的工作。

贺岩:“……”

他很想板着脸,不是说了让她别开夜车?

但她就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看着他,笑盈盈的,别说他根本就没气,即便有,也早散了。

他偏过头,掩饰藏不住的笑意。

闻雪却听到了他的闷笑声,心下一松,也跟着笑出声来。

回程时,她开车,他调整座椅,靠着副驾,手肘无意识地搁在扶手箱上,似是想靠她更近,整个身躯都在向她倾斜着,随口问道:“晚上吃的什么?”

“社长请人吃饭,我们都在。”她回,“吃的海鲜。”

贺岩倍感意外,“有什么好事,不是前两天才请过夜宵?”

“是有好事。”

她抿唇一笑,“社长拉到了一个赞助。”

刚想说那个周先生还是她前几天坐飞机碰到的人时,他坐直了身体,侧头看她,“你们社团缺钱?怎么不早说?”

闻雪无奈。

她当然知道只要她说了,他就会立刻赞助社团。

不过……

“公是公,私是私。”她说,“还是要分清楚一点,而且社长跟策划学姐很厉害,他们之前就拉过不少赞助,只是这次数目多一些,再加上话剧节要到了,社长他们其实是想带我们放松。”

这话是解释,也是提醒他。

“你们学校不拨款?”他蹙眉问。

闻雪失笑,“我不算核心成员,不太懂。”

聊着聊着又跳跃到了另一个话题上。

车辆在深夜宽阔的路上疾驰,两人情绪轻松,却又莫名高涨-

几天后,这个学期的课都上得差不多了,闻雪也在为即将到来的期末周复习,贺岩突然打电话约她吃饭逛街,他想为朋友还未出生的小孩挑选见面礼,又担心挑不好,请她帮忙参考。

闻雪欣然应允。

两人来了商场的首饰珠宝店,光线透亮,导购热情。

她专心致志地挑选着,最后挑了一对金镯子,圈口很小,光是想象着小宝贝跟莲藕般的肉乎乎的小手带着镯子,她就觉得好可爱,也没发现贺岩靠她靠得很近,她侧过头想和他说话,挺翘的鼻尖险些擦过他的侧脸。

“怎么了?”他镇定问道。

“没……”她却有些慌乱,店里除了顾客,还有好几个导购,“就是觉得镯子上刻的字,很好。”

贺岩拿起端量,健康平安,茁壮成长,“嗯。”

他抬头看向导购,“就这对,还有刚才看的平安锁,一起包起来。”

导购笑逐颜开,“好的,先生!”

她去开单,贺岩也跟过去买单。

闻雪便在边上随便转转,看看,玻璃柜陈列着漂亮的项链手链,闪闪发光,一下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贺岩买完单拎着包好的镯子平安锁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买好了?”她问。

他点头,“准备去趟庙里,让人帮忙开光。”

保佑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这辈子有妈妈,也有爸爸,平安顺遂地长大。

她忍俊不禁,还是头一回听到拿金首饰去开光,“好,那我们走吧,晚上我和曼妮她们约好了去图书馆。”

两人并肩走出店里。

即将乘坐扶手电梯下楼时,贺岩突然出声提醒:“你要不要先去个洗手间,开车过去差不多得四十分钟。”

闻雪想想也是。

她环顾一圈,看到了洗手间的标志。

就在她朝那边走时,贺岩也不敢耽误时间,大步又回到了那家店里,找到她看了好几秒才挪开视线的项链,刷卡买单,整个流程行云流水,都没超过五分钟。

午后,车停在山脚下。

车厢开着冷气,干爽舒适,驾驶座的贺岩下巴微扬,“你在车上等我,我把东西送上去,说几句话就下来。”

闻雪没有拒绝。

马上就要考试,她也不敢松懈,书包里还随身装着复习资料。

但令她意外的是,他回过身去拿放在后座的镯子首饰时,像变戏法似的,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塞给她,她措手不及,他却含糊说道:“给你的,好好考试。”

就当是期末礼物。

说完,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着急地推开车门下车,一眨眼,他便踏上那长长的台阶,没了踪影。

车内只剩下闻雪错愕地眨眨眼,她低下头,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咔哒一声,打开盒子,在窗外阳光的照耀下,项链的坠子发着光,几乎照进了她模糊不清的心里。

她很想笑,却又担心会被人听见,咬着下唇,还是没忍住,扑哧一笑。

以后哪里还敢和他逛街,她多看了几眼的东西,都被他买了下来。

第89章

贺岩把东西送到后,便急匆匆地赶着下山。

和尚有一段时间没见他,听说他要来,连茶都泡好了,结果他转身就走,半点没叙旧的意思。

上山快,下山更快。

不一会儿他就回到了车旁,车内车外仿佛两个世界,闻雪坐在副驾驶座上认真复习,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到来。

还是贺岩拉开车门时的声响,将她从书里的世界拉回现实,她侧过头和他目光交汇。

“这么快?”

“你不是还赶着回学校。”

他语气平淡,但当余光注意到她脖子上什么都没戴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喜欢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还好闻雪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她的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快了些,低声回道:“喜欢。”

这两个字犹如一颗定心丸,贺岩严肃的神情都变得轻松起来,“那你怎么没戴上?”

像她送给他的打火机,他当时就用了。

实际上,贺岩也不愿意将这条项链定义为礼物。

不需要赋予特别的意义,她看到觉得喜欢,他买下给她,就这么简单。

“……”闻雪沉默几秒,坦白回答,“我扣不上,怕扯坏了。”

这条项链的链子没那么长,坠在锁骨,她试过了,低眸看不清扣,只能凭感觉,但她担心扣坏,干脆回宿舍后再拜托室友帮忙戴上。

贺岩伸手,言简意赅地说:

“我来。”

闻雪想说“不用”,触及他硬朗冷峻的眉眼,话也就咽了回去,从书包里找出盒子给他。

又细又闪的链子绕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他倾身而来,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应该是在寺庙上沾上的气息,她也不由自主地靠近他,微微侧身坐着,将头发都拨到一边,露出白皙的后颈。

贺岩长臂一伸,几乎将她圈住。

他替她戴上项链,小心翼翼地扣好,再简单的不过两个动作,他手心都出了些汗。

“好了。”

他声线紧绷地开口。

闻雪抬手用指腹触碰那个吊坠,唇角上扬。

“忘记告诉你了,”他话锋一转,“那对镯子还有平安锁,我是准备送给周湛还没出生的孩子。”

闻雪还在为项链悄悄惊喜,茫然了一瞬,讶然地看向他,“是他的孩子?”

“对。”

贺岩想过了,他不可能把全部的事情都说给她听,但他至少要让她心安,“他太太在美国待产,是七月底的预产期。”

闻雪立刻在心里算了下日子。

算清楚后,她愣怔地望着他,所以,去年十一月份如果他没有救周湛,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可能有一个女人失去爱人,一个小孩失去爸爸?

“所以,我救的不只是他。”

贺岩思绪复杂,为上辈子的人和事。

“这样啊……”她也陷入了沉思中,几缕头发垂落在脸颊。

“我说这件事是想告诉你,周湛他有妻子,有孩子,他心里有分寸。”话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会儿,周湛有妻女,他有她,没有谁会比他们更惜命。

“帮助他的人不少,我在其中不算什么,顶多就是锦上添花,所以你放心,像去年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闻雪将他的话都听了进去。

其实在此刻之前,不,一直到这一刻,她都没有接受他去冒险的行为,不可能接受的,她能做的只有不去阻拦,然后陪着他。

就像思逸曾经也问过她,如果早知道贺恒在二十岁这一年就会意外身亡,她还会喜欢他,和他在一起吗?

会的。

现在也一样,她不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她能做的、想做的,就是在那个雪夜里,拿他的手机录下的那句话,只要他需要她,她就不会走。

“他不能恩将仇报。”半晌,她闷声道。

贺岩失笑。

“你笑什么?”

“继续。”他往后一靠,既然她不着急回学校,那他也不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闻雪思索,压低了声音问:“他弟弟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呢?”

他们不是亲兄弟吗?

退一万步说,即便不是亲人,是不相干的人,也不能做这种泯灭人性的事。

贺岩敛住笑意,沉吟道:“周湛一直在国外,他如果回国了,就一定会占掉很重要的职位,在这个职位上,他还会往上爬,会源源不断拥有自己的人脉资源,还有支持者,与其以后费尽心思和他明争暗斗,还不如——”

还不如一开始就解决。

这就是周献心里想的。

唯二的偏差变故是,要么周湛对万博的那张椅子毫无野心,踏踏实实在国外过日子,要么有人在他出事的那天,碰巧救他。

否则,上辈子发生的事,这辈子还是会发生。

贺岩点到即止。

闻雪感觉胳膊上都冒出了鸡皮疙瘩,她永远也不理解这种人是怎么想的,“可是,万博集团那么大,他们家里那么多钱,可能几辈子都花不完,有必要争到丧失良心跟人性的地步吗?”

争到了又怎么样。

人的寿命有限,钱也花不完呀。

她自言自语:“钱真的会让人变得这么可怕吗?”

贺岩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他很想摸摸她的头发,抱抱她,但他克制住了,以玩笑口吻说着心里话,“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你肯定不会。”

上辈子周献捧上一切要和她分享,她也没打动,仍然想要逃离。

闻雪看他一眼,又哄她。

她收起心神,抿唇道:“不说别人的事了。”

虽然是夏日解暑神器,但她听多了有点怕,更有点心烦。

贺岩听着“别人”这个词,心情舒爽。

的确,这辈子的她和周献不会有任何的关系,只会是陌生人-

考试周顺利度过,闻雪也迎来了又一个暑假。

没有意外的话,这也会是她人生中最后一个作为学生的暑假。

第一件事就是去租房。

杨思逸和父母姐姐商量过,不想留在老家的省城实习,她想来西城碰碰机会,一来,她念的计算机专业在西城明显有更多机会,二来,她想和最好的朋友待在一起。

闻雪早早地就在期待了。

考试一忙完,便迫不及待地找中介看房子。

大四一年,她也得找工作实习,没法住宿舍,也得租房搬家。

贺岩担心她一个人看房子找房子不安全,这天忙完手里的工作,开车载她和中介汇合,他今天意外沉默,他的欲言又止她都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她总觉得能听到他的心声。

他一定想着,让她搬进他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反正面积足够大,房间也足够多。

但她不可能答应。

她又不是一个人,还有思逸呢。

中介是个年轻女人,态度真诚热情,看闻雪和贺岩找房子,习惯性地以为这是情侣租房,看了几套房后,闻雪都不太满意,她有些泄气。

等他们走出小区,中介快步去了小超市买水。

贺岩看闻雪热得脸颊都沁出了汗,不由得俯身说道:“要不——”

他只说了两个字,她就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打断:“不。”

他受不了她为了租房这件小事焦灼忙碌。

其实解决办法很简单,要么他把现在的房子让出来给她住,要么他给她租一套,或者买一套也行。

“你这太奔波了。”他委婉道。

以她和那个叫思逸商量的房租预算来看,能租到的房子不是远离市中心,就是小得可怜。

在中介回来之前,闻雪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大部分毕业生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不是喜欢吃苦。

只是,她可以眷念他,却不能放任自己太过依赖他。

贺岩只能沉默,脸色很臭。

没办法,如果跟他犯这倔劲的人是弟弟,他早开口骂人了,如果是妹妹,他不至于骂人,但脸色不会好看,更会强势地直接给她把房子都租好。

可偏偏,闻雪不是贺恒,也不是妹妹。

他骂不忍心骂,一张脸面对她,也冷不下来。

更不敢没有征得她同意,就给她租房。

在他看来,什么爱情不爱情,没半点用不说,还束手束脚的。

闻雪看了几天房子,贺岩就郁闷了几天。

后来总算阴转晴。

闻雪捡漏,比市场价便宜两百租了一间公寓,而这个公寓离他的贸易公司很近。

有多近呢?

步行十来分钟。

对此,还在享受着最后假期的杨思逸发来消息揶揄:【大宝天天见,随时见,是吧?】

闻雪垂下脑袋,算是默认了-

租好房子后没多久,迎来了高校话剧节,这不是西大自己办的,联合了其他学校,场地在某个剧院,剧社成员多,每个人只分到了一张票。

闻雪将这张票给了贺岩,有些不好意思,“我没几句台词……你要是忙,就把票给越江哥或者娜娜……”

贺岩接过,正色道:“我会去的。”

她心情更奇怪了。

既希望他去,但当他答应会去时,她又希望他不要去。

毕竟她是个没有表演天赋的人,能有上场机会,还能捞到几句台词,她都

不知道社长是怎么想的。

剧院场地不算小,陆陆续续观众席的人越来越多。

这次话剧节,参加表演的不仅仅只是话剧,还有音乐剧、歌舞剧,后台也热热闹闹的。

闻雪坐在靠角落的地方,她上了妆,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紧张得吸气呼气,顺便给贺岩发消息:【我们的节目排在比较后面,你要是忙,不用太着急赶过来^^】

她怕口红会蹭掉,小心地用吸管喝水。

贺岩很快回复:【在来的路上】

闻雪紧张地握紧了手机。

怎么办,感觉会出糗,有点后悔把票给了他。

贺岩在演出开始前准时到达,找好座位坐下,环顾一圈,只有几个位子空着,他收回视线,低头和她聊天:【到了】

第一个节目开始后,场内观众逐渐安静。

台上的学生固然面容青涩,但都无比认真。观众席区域的光都暗了下来,周献姗姗来迟,前些天外公的生活助理整理信箱时,收到了西大剧社社长寄来的票转交给了他,他起初也没想来,对他而言,缘分不如阴谋有趣。

如果闻雪是别有用心接近他,他兴许还能分出不少心神来对待。

可查到的资料显示,三次见面确实只是偶然。

今天之所以过来,不过是因为想到了那杯蜂蜜水。

参演表上,西大剧社的《宝石》排在后面,周献的耐心告罄,正准备起身提前离场时,轮到了西大,他又坐定,打起精神观看,上次他去剧社参观,算是提前知道了这出话剧讲的是什么故事。

很多人都在争夺一块天价宝石。

有人身败名裂,有人得到又失去,有人精神失常。

到最后,它被一个完全不知道它价值的路人捡到,带回家中,随手当作摆设。

闻雪饰演的就是这个幸运的路人,她是所有人中,唯一没有贪念的人。

她出场也就意味着这出话剧到了尾声。

相隔几排座位,贺岩凝视着她在忍笑,周献单手支着下颌轻笑了一声。

两人专注的目光,落在同一个人身上。

场内其他人在看角色,只有他们是在看闻雪。

完美收场。

“呼……”

“哎哎哎,我刚才没说错台词吧,吓死我了,心脏都要跳出来!”

谢幕后,闻雪跟着其他人急急忙忙地回了后台,她感觉现在手心都是凉的,没敢往观众席认真看一眼,就怕慌了神,忘了台词。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她又收到了贺岩的消息:【演得很好】

什么啊。

她才不相信,脸上却开始发热。

她回复:【看完了可以来后台。】

闻雪放下手机,接过学姐递来的卸妆棉,将脸上稍显厚重的妆容擦拭,后台休息室里吵吵闹闹,忽然一个学妹过来喊她,“闻雪学姐,外面有人找!”

她赶忙起身,往外走去。

贺岩挺拔地立在门口,面带笑意看着她走来,眼神无限包容。

这一瞬间,嘈杂的休息室消音,闻雪听不到别的声音,眼前只剩一个他。

“很精彩。”他再次夸赞。

闻雪仰起脸看他,眼眸含笑,“我没看见你。”

乌泱泱的都是人。

她没敢看。

他失笑,张了张嘴,想继续夸她。

她的目光却从他脸上挪开,越过他,看向廊道,语气惊讶道:“周先生?你也来了。”

周先生?

谁?

贺岩转过身,走廊上人来人往,身着白衣黑裤的年轻男人拿着一束花走过来,其他人怕撞到花,下意识地避让。

两个男人四目相视。

看清楚来人是谁后,贺岩脑子里轰的一声,面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第90章

看似只有短暂几秒,但对于贺岩来说,漫长得就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他还没有接受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周献,已经出于本能将闻雪护在了身后,神情也变得冰冷而晦暗。

周献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警惕防备以及敌视,不由得收敛笑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他忽然记起来这个男人有些眼熟。

略一思索,原来是在调查到的闻雪资料中,见过这个男人的照片。

如果他没记错,这人是闻雪那个死了的男友的哥哥。

资料有限,但在这视线交锋的几秒钟,他已经懂了,这个男人对闻雪的心思不一般,连保护的姿态,都是男人对女人,实在令人浮想联翩。

“咦,周先生,你也来了?”

社长两只手拎着好几杯冰奶茶过来,准备给表演的社员们解渴,冷不丁看到周献的身影,既惊喜又意外。

他的到来,让古怪的气氛得以缓和。

贺岩身后的闻雪却低垂着眉眼,若有所思地盯着他放在身侧,攥得紧紧的青筋暴起的右手。

她嘴唇嗫嚅,想问他怎么了。

此时此刻的贺岩很奇怪,连她都发现了他的身躯在紧绷着,按捺着。

“正好路过这边,就过来看看。”周献收回视线,自在地和社长打招呼,“你们今天的演出很精彩。”

社长喜形于色,“还有上升的空间,今天他们也太紧张了。”

周献不置可否。

社长也注意到了他手中的花。

“这段时间太忙,临时在路边花店买的。”周献说到这里时,低眸看了眼被挡在高大身躯后的裙摆,“送给你们,不要介意。”

“哎,您太客气了!”

社长两手都是东西,便喊了声:“闻雪,快来拿花。”

贺岩几乎立刻身躯微动。

下一秒,他顿住了。

闻雪轻轻地拉了拉他的手指,她指腹细腻微凉,就这一下,便使他的理智迅速回笼。

“好。”她柔声应道。

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其他人都没注意,但不着痕迹在打量观察贺岩的周献却捕捉到了,他唇角的笑意也凝滞了几秒,内心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火气。

闻雪从贺岩身后走出来,却还是能感觉到他凛然的注视。

她没有靠周献太近,向他伸手,接过那束漂亮的花抱在怀里,礼貌道:“谢谢周先生。”

这花不是送给她一个人的,是送给剧社所有人。

她没有理由婉拒。

“演得不错。”周献微笑道。

“谢谢。”她眼眸含笑。

望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周献眼中隐藏得很好的势在必得,要不是闻雪刚才隐晦的提醒,以及走廊上嘈杂的声音,贺岩差点就按捺不住要将她拉回来,不让周献和她有任何接触的机会。

他大脑里都在嗡鸣。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林柏舟提前出现尚且还有理由,毕竟她是为了给他买生日礼物,在室友的介绍下阴差阳错给林柏舟的妹妹当家教,那么周献呢?

和上辈子不同,现在的她和周献在生活中,没有任何产生交集的地方。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周献看了闻雪几眼,又侧过头对社长说:“程老交待的事我还没办完,先走了。”

社长连连点头,又道:“您等等,我

送您!”

说着,没等周献回答,他便冲进了休息室里,将买来的冰奶茶放桌上,想了想,又将自己的那杯带上。

闻雪抱着花,回到了贺岩身旁,和他紧紧靠着。

她时不时看他笑笑,仿佛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让他冷静,让他从容。

社长很快出来。

周献主动道别:“再见。”

他停顿,喊她的名字,“闻雪。”

闻雪笑道:“周先生,再见。”

他在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贺岩一眼,对方眼神冷硬,没有丝毫温度。

有意思,他们在此之前见过面么?

等社长跟周献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离开后,闻雪才卸下伪装,目光担忧地看向贺岩,她想问点什么,可是话还没说出口,他已经抢先沉声说道:“结束后还有活动吗?”

她摇摇头,“应该没了。”

这几天大家都很累,精神高度紧张,庆祝宴也是安排在未来几天。

“行。”

他呼吸低沉,“我有点急事要处理,在停车场等你。”

闻雪心下疑虑更深,却还是点头应下:“好。”

她抱着花进了休息室。

贺岩大步离开。

他的步伐有些急促,乘坐电梯来了停车场,现在天气炎热,车内也很闷,他来不及发动车辆开冷气,有疤痕的手都在轻微颤抖,从见到周献到现在,全身血液都在逆流,电话拨出后那头很快就接通。

周湛刚说了个“喂”,他便压抑着语气,沉闷道:“我看到周献了,他也注意到了我,你尽快去确认下,去年我在美国的就医记录是不是全删了。”

“你们怎么会碰上?”周湛不解。

贺岩凛声道:“他来看闻雪的话剧。”

就这简单的一句话,周湛便理解了他此刻的失态。

贺岩是什么人?好像不知道危险为何物,从来都是平稳沉静的模样,可现在他说话的语气都是颤的。

“你的意思是——”

周湛将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难怪贺岩都失了分寸,认识这么久,他知道贺岩的软肋或者说弱点就是闻雪,一旦确定周献早就盯上她,甚至故意接近她,他毫不怀疑,贺岩会跟周献拼命。

“你冷静冷静。”周湛严肃道,“剩下的事你别担心,我去处理。”

剧社几个社员约好去吃冰,热热闹闹叫上闻雪,闻雪笑着婉拒,都没等社长回来,一股脑收拾好东西后神色匆匆往外走,在电梯那儿碰到了社长。

社长惊道:“这么快就走?”

“有急事!”

他更惊讶了,因为认识闻雪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好,你去吧。”他想了想,在她走出几步后又叫住她,隔空竖起大拇指,“今天表现不错,过几天给你加鸡腿。”

闻雪回头腼腆一笑。

她混在人群中,急急忙忙往停车场方向赶,还好贺岩的那辆吉普车足够显眼,她快步过去,只是走着走着,她停下了脚步,车内的他趴在方向盘上,好像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今天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她满腹疑虑,顾不上瞎猜,一把拉开车门坐上副驾。

贺岩直起身子,看她喘着气,估计是一路跑过来,他往后座捞了瓶她爱喝的饮料,拧开瓶盖递给她,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已经恢复寻常,“晚上想吃什么,火锅还是海鲜?或者我给梅姐打电话,让她提前炖鸡汤?”

“今天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搭理这些吃吃喝喝的问题,直视着他问道。

贺岩深吸一口气,沉默。

他知道这事瞒不了她了,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烦躁,他努力让自己平静,“那个周先生,你是怎么认识的?”

闻雪愣了愣,如实回答:“清明节你回老家,我逛超市的时候撞上了他,盘子碎了,他给了几百块钱,我交给服务台了,后来没多久,我带石头出去玩,它咬他的鞋子——”

贺岩气息不平。

他难以置信,这件事她说给他听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是周献。

“还有之前我去华城找你,越江哥给我买的商务舱,他是我邻座。”闻雪反复回忆,确定没有疏漏,“然后,程老赞助我们剧社,他接手……”

说着说着,她也怔了怔,连忙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贺岩的胸口像是有什么堵住了。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和尚说的命运,虽然不信,他仍然有种被愚弄的感觉。

不是没有想过周献可能也会出现在她的人生中,但他自信的以为,即便有这一天,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绝不让事态超出掌控。然而,兜兜转转,冥冥之中仿佛也注定着该出现的人,一定会出现,并且让他措手不及了两次。

“贺岩,怎么了?”闻雪突然有些心慌。

“周献,他就是周湛的弟弟。”

贺岩低声道。

闻雪错愕:“哪个xian?没认错人吗?”

“奉献的献。”

她瞬时心跳如擂鼓,茫然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贺岩。

互联网的讯息真真假假,她搜过万博集团,知道周家有两个孩子,周家在这方面的工作做得很到位,他们的真名并没有透露。

她只知道周湛。

然而周献这个名字,她是第一次听到,却不是第一次见到。

去年夏天,她和吴越江一起扶贺岩到房间,给他找解酒药的时候,她撞倒了垃圾桶,清楚地看到碎纸片上的名字。

就是周献。

可是怎么会……

贺岩见她嘴唇微动,脸都白了,像是发现了多可怕的事似的望着他,惊惧不已。

他顿感心疼,她还是个没毕业的学生,骤然听说那些本应该远离她的事已经很害怕了,况且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和周献接触过好几次……思及此,他没管会不会有人经过往车里看,直接伸出手臂抱了抱她,用手掌轻抚她的头发,安慰道:“别怕,没事,还有我,别害怕。”

闻雪都在发抖,眼睫轻颤。

心跳快得都要冲破胸腔。

他一直都在安抚她的情绪,直到她平静。

她的手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服,放开时,那一片布料皱巴巴的,她抓得太紧,好似抓的是悬崖边上的绳索。

晚上。

闻雪提不起胃口,却还是在贺岩的劝说下吃了饭,也喝了汤,身体疲倦又沉重,他看着她进了屋子后也没马上离开,而是下楼,坐在车上,仰头遥望她租的那间公寓的窗户。

良久,夜色已深,临近凌晨,窗户的灯关了,她也发来消息说“晚安”,他才发动引擎离开。

闻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手机里的消息,没有心思看,也没有心思回,她今天受到的冲击太大,脑子都乱糟糟的,想理清楚,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

对了,应该从周湛入手。

她很确定,在去年十一月份救下周湛之前,贺岩不认识这个人,他们没有交集,他前些天也说过,过去十几年周湛一直都待在美国,可她清楚记得,去年夏天在他房间看到的碎纸片。

彼时她还以为那是他的哪个客户。

周献,周湛……

她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对劲。

如果周湛弟弟的名字不是周献的话,她绝对不会多想,这一切的一切都太巧了,巧合到她甚至有种贺岩早就知道周湛会在那个时候出事的错觉??

倏地,她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后,猛地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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