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执戟郎被宫人引过前殿,穿过回廊,最终来到中殿,平日姜似锦就在这里接见妃嫔和贵妇人们。

而此刻,他正高坐在凤銮之上,透过一串珠帘观察着阶下众人。

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大多骄纵霸道,可姿容仪态却是一等一的好,各个风姿特秀,挺拔如松竹,而站在中间的赵骥更是佼佼者。

姜似锦看过他的画像,知他生得英气俊美,又因出身显赫,身上自有一股矜贵气度,若不是确认过身份,他都要以为传闻中风流不羁的赵骥另有其人。

“今日将众执戟郎召集前来,是太后念及诸位初入宫廷人生地疏,忧心大家难以适应思念故土,所以特招来慰问一番。前朝后宫诸多事务皆归于长安殿,诸事繁杂,往后定有许多需要大家劳心费神的地方,还请诸位多多担待。”

扶珠依着姜似锦的意思,向众人表明了今日召见的意图,其实也是为辨认赵骥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话音一落,阶下众人皆俯身称谢,但各自心中已有了一番思量。

原来这傀儡太后打的是笼络人心的主意,不过也无怪乎他会这么做,此次入宫的执戟郎中,门第高华的煊赫之家确实不少,尤以河东赵氏,剑南杨氏,颍川陈氏为尊,三个大族的子弟皆入得宫来,而河东赵、颍川陈都值守在长安殿。

像是为了印证众人猜想,下一瞬,掌事女官扶珠就单念了赵骥的名字。

赵骥自众人之中出列,他上前几步,向着姜似锦靠近了一些。

虽然贵为世子,可毕竟未袭爵位,加之父亲的封地又远在太原,是以赵骥鲜少入宫,他与姜似锦也仅有过几面之缘,还全是在宫宴之上。

每次宴会,梁枫与姜似锦都高坐于龙椅凤銮,与百官距离较远,而赵骥这类世家子位次还在百官之后,又隔着细密珠帘,实在难以看清,所以他对姜似锦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甚至还不及他在艳本之中看到的清晰。

没错,在民间的勾栏瓦肆里流传着关于姜似锦的艳本,毕竟他的人生着实过于传奇。

一个貌美的舞伎先是被地方官献给了端王梁晟,后又入宫得到老皇帝的独宠,还在很短的时间内为一直无所出的老皇帝诞下了皇子,这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姜似锦入宫之前是否已经委身于梁晟,小皇子梁枫是老皇帝的种,还是端王梁晟的种?

先皇驾崩时,年轻的太后才二十有五,正是锦瑟年华,如何能忍得空闺寂寞?

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被民间的文人墨客们笔下生花,写下了一册又一册的艳情本,画出了接二连三的春宫图。

而姜似锦与梁晟的那些往来接触,对李鸿岳的笼络示好,也被“润色”得烂俗糜艳。

民间话本固然有添油加醋的地方,可大梁的贵族们都知晓姜似锦善于逢迎讨好,也因此得到了老皇帝的偏爱,这些秘辛对于同为贵族的赵骥来说自然耳熟能详。

对于这样一个在现实和艳本里皆是声名狼藉的人,赵骥有些兴致缺缺,何况“她”还是梁朝太后,就算长得真如众人口中所说的那般美艳无匹,那也只能远观,无法亵玩。

既然难以得到,又有什么意思呢?

赵骥向姜似锦见了礼。

起身之际,大殿之中有风袭来,珠帘微动,赵骥视线上移,顺着铺在阶上的绯红缠枝纹地毯,先是瞧见了曳地的华美宫装,而后入目的是一双精致眉眼。

可惜恰好姜似锦正以团扇遮面,赵骥无缘得见其全貌,加之殿内风止,珠帘归位,更是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两人的第一次近距离碰面,就这样瞬息辄止。

望着眼前精致的垂帘,赵骥竟然莫名生出一丝未窥见其真容的遗憾。

可等姜似锦开口问询他入宫事宜,他听得一口柔美却造作的嗓音,这种遗憾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原来,为了避免赵骥起疑,姜似锦不仅在风动珠帘时及时以扇遮面,还特意安排了一个宫女站在屏风后替他“发声”,同赵骥对话。

这样既能探明对方身份,又能隐藏自身,可谓一举两得。

而在赵骥见礼的一瞬间,姜似锦就已从声音确定,那晚石洞中的登徒子就是眼前这个人,而他也不可避免地遇到了最为棘手的情况。

在赵骥之后,姜似锦又挑了几个世家子问候一番。中午时,他向众人赐了宴,宴毕,又命扶珠给了众人赏赐,这场召见才算结束。

知道那晚的人是赵骥后,姜似锦着实忧心了几日,慌乱之下,他本想将赵骥调回紫宸殿,可转念想到此人的轻浮举止,又不放心他接近梁枫。

思来想去,姜似锦还是决定将人留在长安殿,也免得来回调动惹人起疑。他把赵骥打发去看守长安殿极西处的藏书阁,如无特意召见,对方几乎没有机会能见到他。

说是值戍皇宫,可执戟郎的待遇远好于普通禁军,不仅五日一轮值,还不用巡夜。

早期,执戟郎多充任帝后身侧的亲卫,但训练有素的职业禁军很快将他们取替,这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干不来苦差事,慢慢地就只做些日常巡逻看守殿宇的闲差。

因为有大把空闲时间,世家子们时常呼朋结友,纵马京师,悠游宴乐,在闹出过几起劣性事件后,皇帝也曾下旨约束他们的行为,但收效甚微,偃息几载后这股骄奢之风很快复萌,甚至不少人还把民间花街柳巷的风气带到了宫中。

周崇敢在皇宫为赵骥行那等牵线搭桥之事,无疑也是受到此等风气的荼毒。

得知姜似锦把自己派去戍守藏书阁,赵骥并不意外,这无疑是一份轻松的美差,只消随意找个禁卫代守,他就能完全不受这份差事的拘束,自由地在大衍城中交朋结友。

而这本就是赵骥此次来京的主要目的。

不过了解到藏书阁的位置后,赵骥心底不禁泛起一阵冷笑。这种偏僻角落,除非有意往来,否则两年值守下来,他见到姜似锦的次数只怕屈指可数。

看起来,这傀儡太后不像是要笼络他,反而是想对他眼不见为净。

真是有些意思。

既然被人嫌恶了,赵骥自然也不会舔着脸凑上去,何况两人本就还处于不同的阵营。

衍城中多的是人想巴结赵骥这个“太原王”,他有意结交,主动攀附的人自是不可胜数,各类邀约筵席更是络绎不断。不过流连宴饮的同时,赵骥也没有放弃对姜似锦的寻找。

可惜,任凭他费尽千般力气,寻的人仍是了无踪迹,只是越寻而不得,赵骥就越是兴味盎然,到了后来,姜似锦几乎夜夜入得梦来,被他按在身下被迫承欢。

辗转筵席十几日,赵骥厌烦了席间的觥筹交错,遂以宫中戍守为借口推掉了一个邀约。

好容易偷得一日清闲,他漫步于藏书阁,从架几案上拿下几本书,信手翻看,发现上面竟做有批注,字是隽秀小楷,内容也颇有趣味,本就无事的赵骥索性坐于案边细细研读起来。

这里是姜似锦的私人藏书阁,能在书上做批注的自然只有他本人,今日的这个意外收获,到让赵骥对姜似锦改观了些许。

仅用一个上午,赵骥便将这乏善可陈的藏书阁摸了个透,他将书归到原处,猝然就想起了姜似锦对自己的嫌恶。

赵骥恶劣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