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1 / 1)

第41章 以后你就是秋声亲哥

提起看病这事,叶老头这边先偃旗息鼓了。

叶秋声和叶老头爷孙俩算是杠上了。

头两天,老爷子还能乐呵呵招呼孙子起来吃饭,过上三五天就只想着让孙子赶紧回去上班。

私下里,老爷子偷偷拉着秦渭问秋声是不是丢了工作,秦渭好说歹说才让老爷子打消了这一担忧。

不过紧接着,另一重担忧又冒了出来。

什么工作能让人成天在家待着?就算之前工作没丢,这么待下去也要丢了呀!

找叶秋声本人谈,他只会说:“那你跟我们去医院。”

叶老头又不说话了,卷了烟坐在门槛上,叼着烟发呆。

过上一会,又说要去地里看看。

一起来,就不住地咳嗽。

这两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夜里凉了,叶老头发起了烧。

叶秋声赶紧把人拦下,“你吃了药休息吧,我替你去看看。”

“从小地都没下过的娃娃,能看懂什么?”叶老头嘀嘀咕咕,“你这身子骨弱成这样,还不如我,可歇着吧。”

知道叶老头是不放心叶秋声独自一个人出门,秦渭在一旁帮腔:“爷爷,我跟秋声一起,您好好休息吧。”

叶老头打量着秦渭,秦渭也好脾气地给叶老头看,见秦渭确实像是能照看人的,叶老头这才迟疑道:“那你们互相多照顾点彼此。”

说是要他们互相照顾,其实是想提醒秦渭看顾点叶秋声。

在叶老头心里,叶秋声还跟没长大一样,还是那个动不动就生病,却总是闲不下来,走路跌跌撞撞,喜欢四处招猫逗狗,爬树下河的小闯祸精。

秦渭认真看着叶老头应下。

两人便步行着到田里去。

老一辈靠土地吃饭,年轻人却不怎么管这些,叶秋声和秦渭从叶老头那领了差事,不紧不慢地走着。

傍晚的夕阳是暖金色的,秋叶落在乡路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两人并排慢悠悠走着,散步一样。

“小时候好像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一起走走。”叶秋声说。

“以后会有很多这样的机会。”

叶秋声偷着撇他一眼,又撇一眼。

“怎么了?”

秦渭转过头光明正大地逮捕鬼鬼祟祟的小偷。

两人中间本来隔着半个身位,无论谁来看都是很礼貌,很清白的距离。

被抓包的小偷默默挪了脚步,肩膀挨上秦渭的。

一根手指钻进了秦渭的袖子里,摸摸索索地试探着把自己手掌挤到他的手心里。

酥酥麻麻的电流流窜过指尖。

叶秋声舒了口气,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了拉,小声提醒:“约定。”

说好了每天都要牵一下手的。

拉住了手,最近几天的惶恐被很好地安抚了下来,叶秋声满足了,他很克制礼貌地准备把手抽回来时,却发现抽不动了,他被秦渭抓紧。

他迷茫看过来,秦渭抓着他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还没补上前几天落下的,还有,我的报酬。”

叶秋声:“哦……”

搭在秦渭手背上的指腹摩挲了下,没舍得抽出来。

“声哥!是声哥吗!”

叶秋声一激灵,刷地把手从秦渭口袋里抽出来,瞬间跳出一米远。

迎面跑过来一个女孩子。

叶秋声啊了声,“春玲?”

“是我!”

叶秋声笑笑:“好久不见。”

两人说话时,秦渭就站在旁边听着,简单说了几句,女生就跟两人道别了。

秦渭看着叶秋声没动。

掌心递到叶秋声面前:“还牵吗?”

叶秋声看着伸开到面前的手掌,秦渭的手很很大,手指很长,很粗,骨节也大,他有时会在被对方紧紧扣着的时候,去抚摸侧面那块凸起,让人心里有种安宁踏实的感觉。

这是在外面,做这种事实在是个危险举动。

但是叶秋声又很想握上去。

秦渭耐心地伸着手等他决定。

叶秋声抿唇,幅度很小地上下晃了下脑袋,慎重回答:“要牵。”

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准备要上断头台了。

秦渭轻笑了声,握紧递过来的手。

然而没过几步,又有人来打招呼了,于是叶秋声就又跟蚂蚱一样蹦出了二里地。

秦渭就在一旁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叶秋声装得一本正经跟人聊天,实则被通红的耳尖出卖了个一干二净。

然后再在他跟人寒暄完之后,把手递给他。

叶秋声重新握上来的时候,两人对视了眼。

不用看,叶秋声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又惊又怕还很不好意思地红了整张脸。

自己都说不清是被吓的,还是被秦渭看他时,眼里的调侃笑意弄得犯了羞劲。

心情坐了几把过山车,脑袋里的弦蓦然一松,叶秋声偏过头,肩膀颤颤地闷声笑了起来。

他一笑,秦渭也憋不住了,同样别过头笑。

视察完他们家的地,两人踏着夜色回来,想起叶老头这几天总张罗着要吃冰棍,顺路去买了冰棍带回来。

到门口时,秦渭不由自主在那棵大榕树下停下脚步。

一阵风吹来,树叶纷纷扬扬落下。

叶秋声看他没跟上来,回头来找他,看他仰着脑袋,便问:“你在看什么?”

秦渭笑而不语地摇头,视线从树梢上收回,落到身前的人身上。

他看得很专注,深邃的眼睛在夜色下深深浅浅地变化着。

叶秋声呼吸乱了下。

头一回不是身体先产生了渴望,而是胸膛里变得闷涩难忍。

他总觉得下一秒秦渭就要吻上来了,心里有个声音说,不可以,这里很危险,不能被人看见,被人知道就完了。

心里想着,眼睫却如翩跹的蝴蝶剧烈颤抖。

他有很多道理,有很多需要恪守的教训和规则,他已经在这些年月里,精通了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

不突出,不惹眼,不做别人觉得奇怪的事,不要和别人不一样。

然而,当秦渭真的低下头来时,叶秋声却自暴自弃般慢慢闭上了眼睛,脸向上仰了起来。

秦渭并没有吻他。

指尖在乖巧闭上眼等待的人的脸颊上爱怜地摩挲了下,转而抬手把落到叶秋声脑袋上的叶子摘下来。

叶秋声缓缓睁开眼,看向秦渭。

秦渭把手里的叶子展示给他看,手指一翻,树叶不见了,出现在他手里的,是一颗琥珀色的猫眼石。

叶秋声眼睛蹭地亮了起来,伸手去拿,结果秦渭手一翻,猫眼石不见了,只有空空的手掌。

另一只握成拳头的手在他面前摊开,猫眼石躺在手心里,等叶秋声要去拿时,又不见了。

他的脑袋随着秦渭的动作来回转着,没一会就发出可怜兮兮地哀求声音:“小哥,给我吧,求求了。”

要是他能长出尾巴,这回早就摇成螺旋桨了。

最后是秦渭自己把猫眼石放到他手里的。

得偿所愿的叶秋声没高兴两秒,听见门口传来重重的咳嗽声。

转头发现叶老头站在门口,不知道是不是家里的灯用得太久不够亮了的缘故,叶秋声总觉得叶老头的脸有那么点黑。

他下意识把猫眼石揣进兜里,缩着脖子往秦渭身后躲了下。

咳,从小到大被追着揍惯了,形成条件反射了。

谁知道叶老头一看他这样,更来气了,憋红了脖子喊:“回来了在门口站着干什么,进来吃饭!”

秦渭眸光微动,正要开口,叶秋声已经从他边上窜了出去,抱着叶老头的胳膊就是一阵爷你怎么出来了,爷你快坐着休息,爷我给你买了冰棍,没事放着我来拆——的溜须拍马!

叶秋声多少年没这样机关枪似地说话,脑袋还没转过来,求生本能先给逼出来了。

叶老头就跟被叶秋声绑架一样拽进屋里,秦渭在身后看着,有些想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叶秋声总觉得自己爷爷这天之后对秦渭就没了笑模样,而且还在有意无意地隔开他们俩。

自打秦渭来了,就承包了家里的体力活。

毕竟家里一老一弱,都不是什么干活的料子。

秦渭干起来没有怨言,就是叶秋声看他有时候在太阳底下干活,怪辛苦的,照顾发烧的叶老头的间隙,给秦渭送个水,顺便拿纸巾帮他擦擦汗。

随口聊上两句,秦渭拍拍他的腰:“听话,去屋里看着爷爷,我把最后这点弄完就过去陪你们。”

“那你累了就进来歇会,别太辛苦了。”叶秋声回道。

一扭头,就看见原本病得起不来床的叶老头扒在窗户上,眼睛瞪得老大,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俩。

叶秋声被那垂死病中惊坐的悚然表情弄得有点迷茫,疑惑问:“怎么了?”

秦渭也不知道爷爷怎么了,回想了下,自己似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自从回了老家,全程都很守规矩,从没越界。除了两人单独出门那天,一切都是按照好哥哥的标准来的,不懂爷爷瞪他是因为什么。

秦渭在皱眉反思。

叶秋声在苦思冥想。

叶老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咬着摇摇欲坠的牙,勉强挤出生硬的字:“没事。”

转头继续咬着牙训叶秋声:“还在那站着干什么,没听人家要你进屋来!”

叶秋声:“……”

这究竟是怎么了?

到了第二天,叶老头一反前几天看秦渭哪哪不顺眼的挑剔,饭桌上变得很是和蔼可亲。

“小秦啊,其实你这孩子我打小就觉得好,小小年纪骨头却硬得很,有脾气有性格,对了,你之前说,把秋声当亲弟弟是吧?”

秦渭轻轻应了声。

叶老头一拍膝盖:“你瞧,这不是巧了吗,我们秋声也是把你当亲哥哥的!他小时候就跟我说,想把你跟你弟过到我家来!那时候我就把你们兄弟俩当成是自己家里人了,这么多年过去,能再遇见就是缘分,你要是同意,不如,我们就把当年没办成的事给办了,也算是圆了你们这哥俩小时候的梦想了。”

他拉着秦渭,眉开眼笑。

听出叶老头话里话外的潜台词,叶秋声慌张去拽他爷:“爷……”

不行,不能这样!

叶老头凶他:“你别说话!”

转头对秦渭又是一副笑模样:“你看,你秋声弟弟这么大了,婚事还没个着落,老头子我岁数大了,就惦记着什么时候能亲眼看着我孙子成家,能有个着落,那我也就放心了,如今看来怕是坚持不到那天了……”

秦渭:“爷爷,别这么说,您的日子还长着。”

叶老头长叹一口气:“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这事先不说了,你瞧,我托人给秋声看了个女孩,他自己对这事不上心,你要是真拿他当亲弟弟,不然,你帮我管管他?”

老人抖着手,举着他的老年机推到秦渭面前:“小秦啊,婚姻大事,你这个做哥哥的得替他把把关,我信得过你,你看看这姑娘怎么样?是不是挺不错,跟我家秋声挺般配的?”

秦渭放在桌下的手抖了抖,眼眸抬起看向叶秋声,有些不知所措。

叶秋声被他看了一眼,呼吸跟着颤了颤,下意识摇头。

叶老头低着头,对此一概不知,还在说:“等秋声办婚礼那天,他那个冷心肝的爸妈是来不了了,我看样子估计也参加不上了,总不能让他到时候一个人孤零零的,叫人看着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像什么话,你要是觉得好,同意,咱们抓紧去上个户口,到时候,你就是秋声亲哥,婚礼上你来坐主座!”

一番话说得秦渭脸色越来越白。

放在膝盖上的手捏紧,刺向掌心。

察觉到身边的两人都安静了,叶老头没抬头,盯着照片上的姑娘看:“小秦啊,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好不……好?

怎么是好。

他坐在高堂上,看着叶秋声和别人结婚?还得接受一对新人的跪拜,再给他送上祝福吗?

秦渭紧紧咬住唇侧,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怎么都压不住抽搐的双手,越是去想,心口就越一阵阵抽疼着。

有一瞬间他恨不得现在就把实话全交代了,然后跪下来给叶爷爷磕头,要是叶爷爷生气,他就说是他混账,他不是人,自己心里不干净,还把叶秋声拖下水。

是他做了混账事,要打要骂他都受着。

只要别不让秋声跟他在一起。

如今这情形,两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怕是他们俩的事,被叶爷爷发觉了,这是在兜着圈子要他们分开。

要是平时,怎么求,怎么磨都好,偏偏……爷爷病着,病得很重,受不了太大的刺激。

叶老头的语气带上了疲惫的恳求:“小秦啊,就当……爷爷求你了。”

秦渭的手越捏越紧,良久,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不是笑的笑。

“好……”

叶秋声脑袋被这个字砸懵了,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看见秦渭说完那个字之后,就像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般颓然。秦渭望着他,看着看着,忽然愕然睁了下眼,紧接着眼眶刷地红了。

叶秋声顺着他痛苦的眼神,摸了下自己的脸。

手指摸到了一片滚烫狼狈的湿痕。

他这时才恍然意识到。

原来……是他哭了。

第42章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

叶秋声连着几天都闷闷不乐的,尽管他做了掩饰,但是效果不佳,秦渭几乎一眼就看出叶秋声在低落。

叶秋声不是个善于掩饰情绪的人,即使不张扬出来,还是会通过方方面面被人察觉到。只不过后者需要更仔细注意观察。

譬如他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把身体蜷缩起来,找到一个角落,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型塞进去,作为一种无声的对抗。

要是没人发现,最后的结果往往就是他自己从里面走出来,装作无事发生,独自消化掉了这份郁闷。

要是有人走过去哄一下,那个人就会得到一只赖着人不撒手的撒娇精。

秦渭觉得这是叶秋声的一种小手段,他藏起来就是想要人去找他,发现他,然后去哄他。

他肯定知道自己团起来的样子可怜又可爱,把人心坎都戳软了,抱上来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能拒绝得了,只会把他抱得更紧。

照顾叶老头吃了药睡下,叶秋声就抱着膝盖坐在门边,脑袋埋进膝盖里。

秦渭很想知道他是不是偷着在哭。

他知道自己不该高兴。

其实也确实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两天叶爷爷总拉着秦渭,让他帮忙给叶秋声相看女孩子,末了总要问上一句:你觉得这个女孩和秋声在一起是不是很好。

秦渭如鲠在喉,想说不好。

那些女孩很好,但跟秋声在一起不好,非常不好。

但最后也只能担当起这个家长兄的身份,担当起叶秋声哥哥的身份,淡定地说好。

好,都好,哪个都好。

都一样好。

反正都不是他秦渭。

心口酸疼酸疼的,叶老头就是叫他自己拿着刀往自己心上扎。他还不能叫疼,还得笑。

转头一看叶秋声,秦渭顿时哭笑不得。

此人正远远蹲在门后,探出个脑袋,大颗的水珠晶莹地挂在尖尖的下巴颌上。

哭得太惨,以至于秦渭根本没空难受了,心疼,又有点想笑。

不该高兴,还是高兴了。

想说跟他分手真至于这么难过吗?

看叶秋声的样子,是至于的。

他是真的很难过了。

秦渭受不了叶秋声一个人坐在那里哭,他要哭也应该在他怀里哭。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想上前去,把他的脸抬起来仔细检查一番,验证自己的猜想,却也只能远远看着。

叶爷爷只允许他做叶秋声的哥哥,更多的,别想了。

所以秦渭不能走过去抱抱他。

他想起来什么,在兜里摸出一只圆圆的塑料小球,蹲在地上咕噜噜滚到叶秋声脚下。

脚尖被撞了下,叶秋声抬起脑袋,捡起那只塑料球,握在手里看了一会,打开。

几颗包装花哨的小糖果躺在里面。

看着这幼稚的哄小孩的玩意,叶秋声破涕为笑。

秦渭托着下巴远远蹲着看他,看他拆开一颗糖放进嘴里。

心想,吃了糖,可就不许哭了。

次日一早,秦渭开车去了趟县城。

中午回来的时候,车上多了个人。

一个头发染成浅金色的男子从车上跳了下来,叶秋声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被人冲过来一个熊抱:“漂亮哥哥,好久不见!”

叶秋声无措地看向秦渭。

秦渭走过来把人从叶秋声身上扯开:“他是……”

“秦嵘?”叶秋声接道。

被秦渭拎在手里的青年狭而长的眼睛一弯,笑着喊:“对,是我!漂亮哥哥你还记得我,我好感动啊!”

叶秋声看了看冷着脸的秦渭,再看他手里笑得像开花一样的人:“你和秦渭长得很像。”

只不过大概是性格原因,秦嵘看着更轻挑外放些,看人的时候,也不会像秦渭那样给人一种很深的,要被洞穿的感觉。

不过其实秦渭也不是多严肃正经的人。

想起了他那些花哨的手段,叶秋声眼睛游移了下,清了清嗓子,默默偏开了脸。

“你怎么回来了?”叶秋声问。

“我哥说爷爷病了,我回来看望一下。”秦嵘接到秦渭消息,就连夜买了机票回来,

叶老头一开始没认出秦嵘,这孩子走的时候太小了,长大了之后性格和外貌全都翻天覆地的改变,叶老头也是凭借秦家兄弟两个近似的外貌猜出来的。

秦嵘见了叶老头很亲,热乎劲让叶老头幻视了小时候的叶秋声。

不过秦嵘很会把控热络的程度,差不多了就会礼貌抽身,不那样热络的时候,青年身上会冒出一种和他哥近似的冷漠凛冽的气息,在叶秋声探究看来时,他又会笑着打散那种疏离的冷意,好像一切只是幻觉。对叶老头来说,叶秋声就是纯爱黏着人撒娇,没心没肺的傻孩子。

秦嵘回来,叶老头自然是高兴的,晚上在秦渭的帮衬下多加了两个菜。

秦嵘那是什么人?

打小没有爸妈靠哥养,年幼出走海外,相当于一个人长到这么大的,早活成了人精。

短短一顿饭,就看出自家亲哥和叶家爷孙这是出了什么状况。

叶老头也说了想让他们俩上叶家户口的事,秦嵘心里的想法是半点没透露出来,只笑着说:“那可好了,我也一直希望能和漂亮哥哥还有爷爷成为一家人。”

做兄弟是一家人,做他嫂子也是一家人。

秦嵘微笑着。

秦渭去车上搬从县城买回来的东西的时候,秦渭在边上看了会,忽然问:“哥,真放弃,你甘心吗?”

秦渭好一会没说话。

又过了一会,秦渭啪地把手里的东西往车里一摔,沉沉看过来:“不甘心……”

“又能怎么办?”

秦嵘说:“你这种不信命的人,也会有认命的一天?”

秦渭:“不然呢。”

他是一辈子没认过什么命。

可这种事,又不是不认命不妥协就能解决的。

“那是叶秋声和爷爷,”秦渭扯扯绷紧的领口,慢条斯理地把袖子向上挽了几折,“你想让我用对付其他人那样的办法,去对付他们吗?”

秦嵘嘶地抽了口气,笑着说:“别,你不想回家,我还要回家呢,一个弄不好,他们恨你也就罢了,我都要被牵连,那我可太冤了。”

想起刚才桌上叶秋声一直偷看秦渭时那副担忧的样子,秦嵘忍不住想他的漂亮哥哥果然单纯好骗,无依无靠成功在纽约扎下根,还能混进名利场的人,哪能是什么简单货色。

这就跟养蛊是一个道理,都是不知道踩着多少人才爬上去的。

除了才华和性格那种不值钱也不算多稀有的东西,还得跟有钱人有足够多的利益往来。有钱人的利益,本来就是踩着下层人的尸骨换来的。

换句话说,与虎谋皮的人,肯定也得是一路货色。

就像他,亚裔,没有家庭背景,能和一群富二代官二代玩到一块去,肯定也是一路货色。

只是关系不被家长认可这种事,秦嵘还以为秦渭分分钟就能搞定呢,无外乎施恩施威,钱权砸下去,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礼,一般人都难抵挡,何况秦渭还有真心在,这可是最大的筹码和杀器,英俊多金,前途无量,还爱你,除了性别不对没别的问题,谁拒绝得了?没想到最后,秦渭却是一副准备妥协的样子。

秦嵘望向身后那个朴素的小院,恍惚了一秒。

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秦渭一退再退,不愿意施加一丝一毫的心机算计。出钱出力,却不肯借此为自己谋取任何好处。

这里是他对家最初的感知,叶家爷孙俩给了失去避风港的他们一个容身之所,是第一个真心接纳他们的存在,比亲爹妈都真心的那种。

秦渭舍不得让他们经一点风雨,更别提是他亲手带来的。

一点都不行。

秦渭对秦嵘的话不置可否:“要我提醒你,你一开始给我出了什么主意吗?你看你漂亮哥哥知道了,还会不会再搭理你。”

秦嵘呲牙咧嘴:“哥,我那真是为了刺激你的气话!别说,千万别说!”

秦渭:“有些人,背地里说得厉害,到了人家面前,还不是小猫小狗一只。”

秦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喵!”

一脸欠揍的吊儿郎当的笑:“我在哥哥面前是小猫小狗,哥你算什么,老猫老狗?”

秦渭:“呵。”

……

兄弟两人之间的机锋,叶秋声一概不知。

相处一下,他就觉得秦嵘和小时候一样好玩了。

叶秋声打小就爱欺负秦嵘,逗小孩玩。

现在秦嵘窜得又高又大,据秦渭说,秦嵘在学校里还加入了校橄榄球队,已经不是叶秋声能仗着是大孩子,随便欺负得了的了。

好在秦嵘这小孩人单纯。

叶秋声想。

一骗一个准,逗起来颇有趣,还会一脸委屈地控诉他,让叶秋声这两天难得见了些笑。

不过笑过之后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叶老头的情况在恶化。

叶秋声好说歹说,终于磨动了叶老头去市里医院看病。

出发那天叶老头很紧张,一路都拽着叶秋声的手。

秦渭开车,秦嵘在另一侧轻声说着话,照顾着两人。

中途叶老头直喊热,秦渭开了空调也不管事,在路上又给买了两根冰棍才好。

秦嵘和秦渭对视了一眼,再去看靠着叶老头轻声说话的叶秋声,心情都有些凝重。

到了市里就立马赶去医院,秦渭提早在公众号上挂了号,接着就是一连串的检查,因为有一部分需要空腹才能做,一部分检查很复杂,只在特定时间做,当晚四人就在市里住下了。

叶老头单听叶秋声说秦渭很厉害,赚了很多钱还没什么实感。

直到秦渭把他们带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开了两间行政套房。

价格令叶老头瞠目结舌。

去房间的路上忍不住念叨:“随便住住就可以,定这么贵的干什么,有这个钱干什么不好,年轻的时候不要觉得钱来得容易就大手大脚的花,要多攒钱,存了钱才好娶……”

唠叨到后面被掐住了脖子似的没了声。

想说让他存钱娶媳妇吧,这小秦……唉,小秦怎么跟梁景是一路人!

秦渭淡然笑笑:“没事,一点小钱,真不用放在心上。”

说话间,迎面走来一群说笑着的年轻人,打头的是一个衣冠楚楚的斯文男人,彬彬有礼的,看起来很温和,看样子是来出差的,对方路过叶秋声一行人身边时咦了声。

“叶秋声,你怎么在这?”

叶秋声看过去,瞳孔猛地缩了下,脸刷地就白了,两腿瞬间被冻住似的定在原地。

叶老头感觉叶秋声搀扶他的手狠狠抖了下。

对方脚步一转,面带温和笑意朝他走来,“学弟,好久不见,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你李濠学长。”

手礼貌伸过来,等叶秋声跟他握手。

叶秋声没动,男人脾气很好的收回手,不在意地笑着从胸前抽出名片,只看着叶秋声,混不在意他身边的人:“上次分开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好好说两句话,难得再见,有机会,出来喝一杯怎么样,毕竟,我们是校友。”

说着,就要把名片放到叶秋声口袋里去。

中途被人横插一手拦了下来。

秦渭拿走了那张名片:“不好意思,他不会去跟你去喝酒。”

李濠不悦地看向对方,有些敌意跟警觉:“你是他什么人,就替他做决定?”

秦渭抿着唇,没做声。

叶秋声看向秦渭,也是很想说什么的样子。

但两个人最后都没说话

李濠看着这两人,忽然一笑:“我记得学弟当时跟我们说,你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不喜欢男人,没想到几年过去,这连男朋友都谈上了。”

叶老头颤巍巍出声:“秋声,你们是……”

李濠笑容越扯越大:“哦,这是秋声爷爷吧,您不知道,秋声大学的时候,我们……”

叶秋声紧闭上眼睛,嘴唇虚弱苍白地抖了抖,想发出声音制止,“别说了……”

“这位先生。”秦嵘走过去一把勾住对方的脖子把人拽了个趔趄,嘴角挂着冷笑,“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也是一样,走,我们去那边……慢,慢,说。”

秦嵘半强迫性质地把人拽走了,李濠为了维持体面,心下不悦,却也不好纠缠。他甩开秦嵘,回头看了眼已经看不着的叶秋声等人,嘴里冷哼了声。

那边,秦渭握了握住叶秋声的手臂,嗓音轻柔道:“带爷爷回去,好好休息,早点睡。”

眼睛看向秦嵘和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闪过一道冷意。

回到房间后,想到刚才的事,叶秋声整个人焦躁,且坐立难安。

叶老头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看你这没出息的样!人在这,魂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叶秋声吸了吸鼻子,拽着叶老头的袖子晃了晃:“爷……”

叶老头最受不了他这样,内心一阵哀叹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

秦家老大又是给自己孙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姓梁的那时候都没这样!

拽回自己的袖子,躺到床上,翻了个身,眼不见为净:“想去就去!腿在你身上,我还能给你砍了不成!”

叶秋声眼睛一亮,给叶老头倒了杯温开水放在床头:“爷那等会你记得把药吃了,有事情给我打电话,我去一下就回来。”

叶老头蒙起被子,装没听见。

叶秋声站在旁边看了会,轻手轻脚离开了。

……

另一头,李濠正坐在酒店的酒吧里和同伴的人聊刚才遇到的事。

同行者借着桌子的遮掩,鞋在他腿上滑动:“刚才那人是谁啊?熟人?准备叫出来玩玩?”

李濠眯眼回忆刚才那人的模样:“我大学一学弟,全校有名的gay,大一入学的时候就挺多人盯着的了,不过身边有个惹不起的看着,一直没人敢下手,不过后来那人不管了。”

同行者惊讶:“不会让你得手了吧?”

“别提了,提起这事就晦气,”李濠烦躁道,“本来都把人叫出来了,人挺纯的,一骗就来了,药下酒里都到嘴边了,结果让他抓住机会给跑了,亏我还多叫了几个人,设备还是准备的最好的。”

“这么搞,你就不怕他告了你,把你送进去?”

李濠不屑一笑:“我就是强弄了他又怎么样,他去报警啊,男的弄男的又不犯法。再说了,这事闹到学校去,别人只会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他也不干净,我还有爸妈托底,大不了出国,换个地方照样过好日子,他那样一点退路都没有的,可就真混不下去了,你看他敢声张吗。”

“懂点事的就知道该怎么做,这亏他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谁知道那人还真不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中途也不知道哪叫他发现不对了,找了个借口跑了。

等李濠和他朋友发现不对,追出去的时候,人都跑出去老远了。

“啧,差点就让我逮住了。”要不是中途冒出来个警察,这事还真不好说结果。

“这回遇上,简直是命中注定,说什么我都得把人弄到手,这次我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了。”

旁边酒杯当啷撂在桌上。

有人冷冷道:“哦?是吗。”

秦渭慢慢解开袖口的纽扣,往上挽了两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濠,像在看死人:“说说,你准备怎么不放过他。”

李濠被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人吓了一激灵,腾地站起身,又被另一头冒出来的人压着按了回去。

秦嵘笑意盈盈地说:“你看,这才说了几句,就急着走啊?还没聊完呢,坐这,再多聊会呗。”

“你——”李濠这才发现自己那个同行者正脸色惨白地站在一旁,不敢过来,自己被这俩人半挟持住了。

旁边那个男人气势越来越冷,他意识到不妙,想走。

秦嵘手掌加力:“我说……坐这,别动。”

肩膀的骨头被他一只手捏得咯吱作响。

“说吧,你当年干什么了,刚才把我们家漂亮哥哥给吓成那样。”

“好好说,细细想。”

第43章 我的秋声

李濠表情狰狞,嚷嚷起来:“叶秋声全告诉你们了?他怎么跟你们说的?是不是说我不怀好意骗他?我告诉你们,那事根本不能怪我!”

“你们肯定是被他的外表给骗了,他那人其实就是个随便谁勾勾手指就贴上去的浪货,我们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啊——!”

秦渭一脚踹了过去,李濠佝偻着倒在地上,疼得哎呦叫了起来。

旁边服务生大惊失色,过来拉架:“先生,有什么事好好说,要不要先坐下来喝点东西!”一边在暗地里联络酒店保安。

秦嵘笑着拿出几张钞票放到服务生手里:“不好意思,我们几个是认识的朋友,有点小口角矛盾而已,我哥就是脾气比较急,还给你们椅子弄坏了,这个是赔偿,要是不够,回头再联系我们就行。”

秦嵘态度很好,秦渭踹了一脚之后,面色冷凝地把李濠从地上拎起来,服务生迟疑地看着他们,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李濠。

秦嵘跟着转头看过去:“我们自己的问题,会自己私下解决,你说是吧,李濠学长。”

对上对方的眼睛,分明是一副好脾气带笑的样子,李濠却打了个寒颤。

同行者早跑没影了,本来就是玩玩的炮友,私下也清楚李濠这人做过多少畜牲事,以前也没少见对方被苦主闹过来的情形,后来全都私了摆平了。见多了类似的情况,再遇到,同行者当然是跑得最快的。

李濠不想把这事闹大,不管年纪小的时候还有私下里玩得再怎么花,明面上他仍旧是个年轻的公司高管,是不了解他的人眼里年少有为,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

他心底清楚自己做的事不干净,一旦这些事传出去,名声和形象毁了,他外在的那些光环也会破灭。为了维持令人艳羡的社会地位和身份,别人眼里好上司,好同事,好儿子好丈夫的形象,于是也点着头认了秦嵘的话。

既然当事人都不说什么,旁人也就无权干涉,周围人只能当看了一场热闹,看着秦家兄弟两个把李濠带走。

被带去杂物间的李濠也有点怕,嚷嚷着:“你们要干什么,我告诉你们,打人是犯法的!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商量,你们要是想替叶秋声跟我讨赔偿,我们也可以再商量,我可以给钱!”

秦嵘听了这话直想笑。

“你当初给人下药就不犯法了?还准备了设备……拍照还是录像设备?”

秦渭踹向对方的膝盖,李濠哀叫一声跪在了地上,听见头顶一道碎成冰渣的声音:“你那时候想录什么。”

李濠汗都下来了。

秦嵘走过来,嗤笑:“自己干脏事的时候,从来想不起来法律两个字怎么写,等要付出代价的时候,法条背得比法官都清楚,这会又成遵纪守法的良民了,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对付你的办法也特别多,想试试吗。”

李濠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嘴动了动。

……

叶秋声赶到的时候,正撞上秦渭从走廊那头走出来。

男人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精壮结实的小臂线条,他目光虚焦在半空,像是陷进了某种思考。

叶秋声快跑过去,气息不稳地问:“小哥,他们说你跟李濠打起来了,你没事吧!”

熟悉的软和嗓音将秦渭从那种游离的状态中拽了出来,他的视线渐渐在眼前的人身上聚焦。

叶秋声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秦渭闭上眼在那温和柔软的指尖上贴了一下,不待叶秋声开口,倏地将人紧紧拥进怀里。

叶秋声本想问他怎么了,却又止住了话头。

抱着他的男人正在发抖。

他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害怕的情绪,他抱他时的动作又用力又小心,像是怕太用力会伤到他,又怕太轻会抓不住他。

叶秋声安静了下,然后有些生疏地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

他问他时的声音很温柔,让秦渭忍不住更用力地埋在青年散发着淡香的脖子里:“没事,抱一会就好了。”

叶秋声迟疑地问:“是……李濠跟你说了什么吗?”

猜出李濠会怎么说他,他紧张辩解:“我真不知道他是那个意思,当时我有个小组项目进行不下,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李濠主动联系的我,说他相信我不是传言里那样的人,说他可以帮我,我就去了。”

结果去了之后发现是家gay吧,李濠和他朋友绝口不提项目的事,一直在给他灌酒。

叶秋声没去过那种地方,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不过因为那家gay吧也不是什么正经gay吧,后面场面逐渐不堪入目。叶秋声酒量不好,喝点就开始晕,但还是在意识到情况不对的第一时间跑了。

“害怕吗?”秦渭问。

“啊?”叶秋声没反应过来。

秦渭抬起脑袋,心疼地抵着他的额头:“那会……很害怕吧。”

他声音很轻地对他说:“被信任的人骗到那种地方,不知道该向谁求助,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人可以相信,也没人可以依靠,我的秋声,肯定吓坏了。”

叶秋声刹那间湿红了眼眶,喃喃叫了声小哥,有些不知所措。

秦渭难过地看着他:“我之前看到过一句话,那句话是说,我拿起剑就无法拥抱你,我放下剑就无法保护你,当时觉得又土又好笑,这不是无病呻吟吗,矫情死了。”他自嘲笑着,笑声渐收。

“可是后来有些时刻,我忽然觉得……”

他停顿了下。

气息越来越混乱。

“要是我能变成梁景就好了。”

他做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选择,把最珍视的人交给最能保护他的人。

到头来,却弄得他伤痕累累。

要是他是梁景,该有多好。

……

躲在转角后面的秦嵘默默垂眼。

余光看见另一个方向的角落,露出一双熟悉的灰扑扑的布鞋。

秦嵘一眼认出那是叶爷爷的鞋子。

两人都没有走出去。

没去打扰那两个紧紧相拥的人。

稍微平复了心情,秦渭让叶秋声不用担心李濠的事,对方不敢再来找他麻烦了。

没告诉他自己把李濠揍了一顿的事,还让秦嵘把李濠交代出来的,自己干过的一些丑事发给了他们公司的人,这会八成正在炸锅。

李濠根本没空管别的了,接下来还会有更多‘苦主’找上门来跟他算账,其中不乏公司董事。

不过这些没什么必要非要叫叶秋声知道。

秦渭怕污了他的秋声的耳朵。

叶秋声大致猜出些,默契地没多追问。

秦渭把他送回房间门口,对他道了声晚安,看着他进房间了,在门口又站了会才离开。

回屋后,叶秋声发现自己爷爷竟然不在房间,正想去找人,人却自己从外面回来了。

叶秋声奇怪地问:“爷,你去哪了?”

叶老头瞪着他,想生气,又好似要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不高兴地撇了下嘴:“第一次住这么好的地方,我出去逛逛还不行?睡了睡了,明天还要做检查!”

“哦。”

……

第二天,几人起了个大早。

叶老头为了检查折腾了一整天,医生拿着前一天的报告,长长叹了口气,“你们这个情况不太好啊。”

一句话弄得所有人全都紧张得不行。

不过医生没太早下结论,说等其他报告下来再看看。

等其他结果出来又是一天。

医生看完报告,说:“你们再去做个肿瘤的穿刺检查吧。”

尽管早有猜测,真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叶秋声脑袋还是懵了一下。

浑浑噩噩做完最后的检查,医生单独把叶秋声和秦渭叫了进去,对着各种影像报告,如实告知了情况。

“肺癌,晚期,就病人的年龄和身体状况来说,我们这边建议是,你们早点回家吧,啊,早点回家。”

叶秋声浑身一软。

秦渭:“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

医生:“病人这个状况,强行去化疗或是手术,很大可能他根本撑不到治疗结束,过程特别痛苦,而且最后也大概效果不会很好,他这个情况,已经不太行了。”

“家人回去多陪陪,没什么事的话,最近一段时间老人身边就先别离开人了。”此话传达出了一种相当糟糕的含义。

沉默了一阵,叶秋声喃喃着问:“医生,要是早点发现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医生缓缓摇头:“可能会强一点,但是也不会比现在强多少。”

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秦渭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

叶秋声扯扯嘴角:“要是我早点回来就好了。”

“秋声……”

叶秋声拍了拍脸,让自己不要一副哭丧着脸的丧气表情,重新打起精神:“没事,走吧,还得想想这事怎么跟我爷说。”

这事其实不用别人来告诉叶老头。

检查单一个接一个地开下去,他心里慢慢就有数了。

所以叶秋声和秦渭回来,在他面前一副笑不出来的样子,他直接霸气地摆了摆手:“查完了,你们也没理由唠叨老头我了,这下我们可以回家了吧。”

叶秋声扬起似哭的笑脸:“是啊,终于可以回家了。”

四人就这么开车回了叶家小院。

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叶老头察觉到什么,这两天也不再催促叶秋声回去工作了,时不时就趁着叶秋声不在的时候,一个人撑着越来越沉重的身体从床上下来,翻箱倒柜地暗自捣鼓起什么。

秦嵘仍旧和之前一样,成天笑呵呵地爷爷长,哥哥短的,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这天,叶老头忽然颤巍巍从屋子里出来,对着院中干活的秦渭喊道:“小秦,你进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叶秋声和秦嵘同时抬头。

叶老头的表情太严肃,让叶秋声心里一阵忐忑,秦渭倒是神色如常地放下手里的东西,顺从地进了屋。

叶秋声有点担心,下意识跟了一下,被叶老头狠狠瞪了眼:“你不许进来!”

“爷,你们要说什么啊?为什么我不能听?到底谁是你亲孙子!”

叶老头关门:“反正你不能进来!”

一老一少单独在屋子里密谈了什么,叶秋声和秦嵘都不知道。

只知道秦渭出来时,好似是哭过的。

他一出来就走到叶秋声面前,深深注视着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跟他说。最后全化作一句悲喜交加的话语:“爷爷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叶老头拿着冰棍,看到秦渭握住他孙子的手,重重哼了一嗓子。

“走远点,都走远点,看着就烦!”

第44章 拜高堂

那之后不过一周多,叶老头就下不了床了。

时而发烧,时而咳出血来,迷迷糊糊地在床上喊着热,要吃冰棍,要喝冰水。

陆陆续续有人来看叶老头,告诉叶秋声,他这是烧膛了。

“五脏六腑开始腐烂了,人就会感觉热,这两天别喂热水,多喝冰的吧,能舒服些。”

叶秋声想起自己刚回家时,叶老头就总张罗着热,许是那时候开始人就不大行了。

他这两天梦里又忍不住开始想,要是他早点回来,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进而又忍不住去想,要是他大学的时候能再坚强点,按照原本想的做出一番大事业,把爷爷早点接到身边去,会不会不一样。

他忍不住复盘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越想越觉得后悔,越后悔就越忍不住去想,近乎成了魔障。

叶老头意识越来越不清醒,话都难以说明白的时候,他就没日没夜守在一旁,整夜枯坐。不需要做事情的时候,就开始专注地思考这些问题,想自己的人生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又是什么时候出的错,怎样才会好。

秦嵘跟他说话时,语气变得小心翼翼地,像是怕碰碎了什么东西似的。

秦渭有时会来劝他吃点东西。

叶秋声并不是故意不吃东西,只是本来就胃口不佳,如今更吃不下了。

短短几天,人就又缩水了一圈。

这天临近傍晚,叶老头忽然清醒了,能说话,也能下地走了,神采奕奕的样子,好像又恢复到了没病的时候。

他看着三个围着他的小辈,心知自己大约是要到时候了,便指挥他们去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里面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两套叠得板正的黑色中山装,红色的胸花,还有一根红色长绸。

另有一套纯黑色的寿衣。

“老头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亲自参加秋声的婚礼,看着他成家。不看着他成家,我实在放心不下。”叶老头苦笑,“不如趁他还有爷爷在,我替你们把这婚事主持了,就当圆我一个愿吧。”在叶老头的想法里,反正他们俩不在他这办,也不可能去别处办了,就没有两个男人办婚礼的,他俩也领不了证,太让人放心不下了。

那日单独和秦渭聊天时,叶老头便告诉秦渭,秋声聪慧,稚子之心总是很容易受伤,容易钻牛角尖,独自一人在这世上,没人护着根本活不下去。

他总要一个人带着他,作为他观察人世的锚点,做他的靠山和支柱,教他如何处世,如何生存。

以前这个人是梁景,是叶老头,往后,便是秦渭了。

有那么个前车之鉴,实在很难让叶老头对秦渭完全放下心,只是他时间不多了。

索性便放开手,对秦渭深深一拜,托他往后替他照看着点秋声,就是以后有一天不爱了,腻了,厌烦了,也别太伤了秋声的心。

年纪大了,见得多了,难免会考虑长远些的事情。

秦渭飞速搀住叶爷爷,认真许诺:“爷爷,秋声对我比我自己的命都重要,我绝对不会辜负他,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护着他,把他交给我,您放心。”

“好,好!”叶老头老泪纵横地道。

……

时间仓促,做不了太万全的准备,秦嵘油门踩到底,去县里头跑了趟,简单买了点蜡烛喜字之类的凑合下。

叶秋声和秦渭忙活着把家里收拾干净,在叶老头的要求下,帮他穿上那身寿衣。

类似的事情秦渭小时候也做过。

他对叶秋声说:“人死后过上一会,就不好换衣服了,所以一般提早预料到日子了的话,很多人家里都会提前准备寿衣,趁着人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给人换上。”

他妈没那会,是邻居帮忙弄的。等他爸死那会,他就学会了,已经可以自己来置办了。

给叶老头换好衣服之后,就是他们俩。

照叶老头的话,那两套中山装,一套是他结婚时穿的,一套时叶秋声父亲结婚时穿的。

里面红绸也是他爸妈当年结婚时剩下的。

箱子里倒是还有叶秋声奶奶和妈妈留下的婚纱,只是两个男人谁穿都不合适,临时起意不方便买西装之类的,好在用两套结婚用的中山装解决了问题。

不至于让场面变得太过荒唐。

叶秋声穿了他爸的,秦渭穿了他爷那身大一码的。

不算多合身,但也勉强可看。

换好衣服,叶老头把叶秋声叫过来,非要他坐在桌子前,拿出家里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头油,给他那头叶老头早就看不过的邋邋遢遢的长发全梳成了个板板正正的背头。

看着自己的成果,叶老头满意点点头:“不愧是我孙子,有我当年迷倒全城姑娘的风范。”

叶秋声想起来小时候叶老头跟他说,他年轻时是个实打实的富少爷,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了。

如今这么说,指不定是实话呢。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叶老头打量着自家孙子,觉得这么一打扮,还真像以前那种有钱有学问的富少爷了。看着看着,他又不满意了,恨恨戳他脑门:“一副弱不禁风的粉面小生样!”

叶秋声捂着自己的额头,有点委屈。

后来叶老头把秦渭叫过来,给人也拾掇了一下,不得不死心地承认,人和人确实是不一样的。

同样是中山装大背头,叶秋声是留洋归来的粉面公子哥,秦渭却一看就是那种大权在握,会当兵打仗的官。

想想顿时觉得有些郁闷。

可叶秋声身体不好,怎么补也补不出个皮实样也是事实,左右就这么一回,叶老头决定捏着鼻子装看不着。人这一辈子糊图多少回了,不差这一回。

一切准备妥当,已是晚上。

虽说这么个日子,这么个情况,一切看起来都不是那么吉利,也没多喜庆。

瞧着是个不合时宜的荒唐行径。

可在场几人都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对叶老头来说,已经没有比自己死前会同意孙子跟个男人在一起更荒唐的了,如此,便也随他任性一回,叫他走个安生,也叫秋声将来不至于留下什么遗憾。

关起门来,只有至亲至爱。

也就不讲究那么多了。

他要教会叶秋声最后一课:人活一世,自己潇洒自在比什么都重要。

秦嵘点了一串挂鞭。

噼里啪啦声中,两个同样俊美不凡的男子牵着红绸两端走到叶老头面前。

红烛在屋内摇曳,秦嵘倚着门,深深将这一场景印入脑海。

“良辰吉日,幸得佳侣。”

两人含泪,齐齐在叶老头面前跪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叶秋声和秦渭同时伏下身。

“好,好,好!”

叶老头的呼吸越来越嘶哑,叶秋声眼眶瞬间时湿润起来。

两人仍旧跪在叶老头面前,久久不曾起身,额头抵在地面上。

坐于高堂上的老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似哭似笑的声音。

“好啊!”

片刻后,一切归于宁静。

叶秋声猛然睁大眼睛。

他听见秦嵘哭着喊了声爷爷。

朦胧的视线中,地面洇湿滴滴深色的痕迹。

叶秋声缓缓抬头。

神情一阵恍惚。

良久,喃喃着说:“小哥,我没有爷爷了。”

第45章 刺骨幽夜

处理叶老头后事的时候,叶秋声情绪出乎意料的平静,连泪都没掉一滴。

一口气忙活了到第二天晚上,才有了喘息的时间,秦渭拿着包子在他耳边低声轻哄:“吃点东西吧,就一口,乖。”

叶秋声安静靠在他身上,没有反应,他连呼吸都很浅,眼帘轻轻覆下一排黑沉沉的影子,姣好的容色失去了血气,在这样满室缟素的环境里,活像一只沾了鬼气的纸人。

秦渭拆开外面的袋子,小心捏着,把顶端白软的部分放到他唇边,再道:“张嘴,咬……用力。”

他一个指令,对方一个动作,动作有些木讷。

咬下一口之后含在嘴里不动,还是秦渭按了按他的喉咙,他才回过神,用力把那口包子吞了下去。

吞下去的动作不像在吞一只松软的包子,而是粗粝的石子。

秦渭摸着他的头发,嘴唇碰了碰他冰凉的脸:“秋声乖,再吃一口好不好?”

包子再递到嘴边,叶秋声缓缓张开嘴,慢吞吞地吃完了一整只包子。

有东西进了肚子,苍白的脸色多了丝人气。

秦渭接过秦嵘递过来的水,拿手接在对方下巴下方,用水帮他洇了洇喉咙。

稍迟一些,一辆路虎在门口停下,陌生男人从车上下来,手上还牵着一个八九岁的男童。

进门迟疑喊了句:“声声?”

秦家两兄弟不认识这人,齐齐看向叶秋声,然而叶秋声也没多少反应。

男人有些尴尬,把手里的小孩往前推:“快,叫哥哥!”又对叶秋声说:“声声,这是你弟弟。”

小孩身上穿着精致昂贵的校服,要不是临时被自己爹拉过来参加葬礼,本该在参加学校组织去澳洲的夏令营。

心里满腔怨言,在被推出来时达到顶峰,却又在那人看过来时,化为一句憋红了脸的哥哥。

“我妈就生了我一个,你们俩不是早分开了,我没有弟弟。”叶秋声终于开口了,却是这么一句弄得人下不来台的话。

男人更尴尬了。

婚后没多久就多了个爱生病的小孩,他和前妻被弄得筋疲力竭,情分也在这之中消磨殆尽,离开小石村不久就离婚了,不到半年就各自再婚,如今两人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和孩子,均算美满。

接到叶老头病逝的消息,叶父专程回来处理后事,叶秋声母亲已改嫁二十年,早不联系往来,所以没来。没义务,也没必要来。

叶秋声和她的婚姻一样,都是回想起来不那么愉快,该被丢弃的存在。

被否认的小孩脸憋胀发红,被叶父扯到身后。

二十年不见,虽是父子,却也没什么话好谈。

要不是中间夹着个叶老头,许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不管怎么说,男人来忙亲爹的后事,多个人,倒是分担了不少类似于对前来缅怀哭丧之人迎来送往的劳累工作。

送梁老出门时,叶父看见有个戴着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男人站在榕树下往屋里看,那人看衣着有些落魄,胸口一块不明的咖啡色的污渍,显得人脏兮兮的,还有点邋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收破烂的。

叶父迟疑道:“是来送我父亲的吗?”

对方没说话,只是又往里面看了眼,然后就这么什么也没说的走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此事仅是个插曲,叶父没放在心上,因为马上就有其他来送叶老头的人过来了。

可算得了点功夫歇息一会,在家待了几日,觉得和大儿子熟络些了的叶父想拉近些关系,便笑着开口对身旁的叶秋声说:“声声都长这么大了,听爷爷说你考上大学了,现在是上大几了?”

秦嵘一脸古怪地看着这个笑呵呵的中年男人,欲言又止。

叶秋声平淡回道:“毕业三年了。”

男人脸上笑容僵住,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叶秋声不想多理,转头走了。

秦渭要跟过去,被男人叫住。

“可能是我多心了,你和我家声声……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在家几天,叶父瞧出了些不对劲的东西。

秦嵘看向秦渭,心里有些担忧,想说这人怎么贼精贼精的,漂亮哥哥在不说,偏偏要私下里找他哥。

秦渭在叶老头面前姿态都低到土里去了,让往南不敢往北,秦嵘担心秦渭要在漂亮哥哥亲爹这里吃亏。

然而秦渭却只是不闪不避地看着对方,嘴角一挑,就是一抹充满挑衅宣示意味十足的笑。

他看着叶父的眼睛,一字一顿告诉他:“夫妻关系。”

叶父抽了口气,眼睛睁得死大,“你……你们……”

秦渭淡然道:“爷爷同意了的。”

这是叶老头到死前最后一刻都要盖馆定音的事。

他和叶秋声不具有此地世俗和法理认可的婚姻关系,却得到了情理上超越一切的许可。

从此后,谁也越不过叶老头去,谁也拆不散他们。

叶父哑口无言,不知怎么说,本就没多少立场,如今更没有资格管他眼中儿子身上看不惯的事。

左右过了这几天,再也不会再见了。

唉声叹气一阵,自觉被外人落了面子,憋红脸喊道:“行,行,我管不了他,以后有他后悔的!”

……

停灵七日,跟车送叶老头去殡仪馆火化。

回来之后还要在家里摆几张桌子吃席。

后面的事叶秋声就不知道了,撑到这里已是极限,第八天送完叶老头最后一程,他就扛不住病倒了,夜里发起了高烧,什么药都不管用。

老话说是被魇着了。

这情况叶父看了直头疼:“又开始了,他从小就这样,怎么都治不好。”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语气满是烦躁跟不耐。

可能是这场景触发来某些不好的回忆,加上这两天叶秋声在外人面前没给他好脸色,让他有憋屈撒不出来,分明生病的是叶秋声,他却格外恼火起来:“你说我们这当爹妈的,是吃也给了,穿也给了,没哪亏着他吧!我是真不知道哪对不住他,要这么折磨报复我们!”

秦渭注意到紧闭着眼的人眼皮颤了下,眉毛难受地向中间拢起。

用毯子把人围起来,抱在怀里,冰冷地看了男人一眼:“他又不用你管,就是真折磨人,也是折磨我,关你什么事。”

“你!”叶父气得发抖,“你懂什么,你才认识他几天,等日子长了,你迟早有一天也跟我一个样!”

秦渭不再理会他,把人打横抱起来朝外走,拢了拢叶秋声的头,让他靠近自己的胸膛。

秦嵘在身后对暴跳如雷的叶父翻了个白眼,上前拍拍对方:“伯父,消消气,这儿子您不稀罕,有得是人稀罕呢,您该高兴啊。”

他惊讶道:“诶呦,不会是我哥的话,真戳您痛处上了吧。”

“你!你们!”

秦嵘笑嘻嘻的,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样子,叶父有火没出发,直快要气晕过去。

秦嵘只说那么几句,快步追上秦渭,秦渭正把人安置到副驾上,见他跟过来,说:“我带他去医院。”

人既然病了,这么拖着肯定是不行的。

秦渭打算直接开车带他去市里。

从村镇里开出去,上了高速,很快就能到了,到时候直接去挂急诊。

秦嵘收起轻佻的笑意,沉稳中多了几丝成熟可靠的气质:“你们去吧,家里这边有我,等这边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我就去跟你们汇合。”

说完,他探身过去捏了把漂亮哥哥烧红的脸:“哥哥快点好起来,回头记得请我吃饭。”

随后关上车门,目送二人远去。

……

叶秋声此番病情来得凶,叶老头走后仿佛也带走了他的一部分,身体一下就垮了。

他只记得自己昏昏沉沉地上了车,像是坐在船里,摇晃起伏着。

中途秦渭想给他喂点水,他是真不舒服,懒得张嘴,不想喝,秦渭捏着他的下巴,压着他的舌头,嘴对嘴喂了进来。叶秋声指头搭在他胸口上,虚弱无力地推了推,因发烧红得格外秾丽的脸偏到一边去,模糊呢喃:“会传染。”

“什么?”

“传染。”他嘟嘟囔囔的。

秦渭靠过去听了半天才听清楚他说什么,觉得他这样子太可爱,凑过去亲了亲:“没事,不怕。”

上了高速,一心只想快点开去市里。

夜晚高速上,偶尔会见几辆拉货的大货车开在最右侧。

后车那辆小车的车灯从左晃到右,远光灯这么一晃,视觉出现短暂的丧失。

秦渭皱起眉,起初只以为后车不是新手,就是太无良。

但当这件事发生第二次时,他就敏锐的察觉到事情不对了。

他加速,对方也加速;他放慢,对方也放慢;超车车道空缺着,对方却一直死咬在后面。

那车在跟他们。

秦渭当下想过很多可能,有可能是他在纽约得罪的人追到这里来了,也可能是在国内得罪过的人,只要有利益冲突很难不遭人恨,他脑海里一下闪过很多人,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赶紧甩开对方。

高速上太容易出事了。

然而事情没那么简单,对方显然是奔着不达成目的势不罢休的态度来的,任秦渭怎么甩都甩不掉。

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时候盯上他们的?

这些事情全都来不及细想了。

那人一脚油门加速,跟秦渭的车并行。

透过车窗,秦渭看见了对方的样貌。

呼吸陡然急促,秦渭眼神瞬间凌厉起来,背上蔓延出一阵冷汗。

是他!

竟然是那个被他送进去的马来西亚人!

忽然,秦渭绷紧了唇,额头也隐隐冒出了汗,余光看见隔壁车的人右手离开方向盘,举起可疑的管状物对准了这里。

“草!”

下一秒,用力打转方向盘。

……

叶秋声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的摇晃,耳边被巨大的噪音充斥着,紧接着,骨头传来一阵要被碾碎似的剧痛。

他在昏沉中,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脸,叫他的名字,叫他不要睡。

意识再清醒些时,他在秦渭的背上,身上穿着秦渭的大衣,四周很暗,很冷,充斥着草木的气味。

他呻吟了声,背着他的人抬手扯了扯衣服:“醒了?”

叶秋声抱着他的脖子,喃喃问:“这是哪?”

“我也不知道。”秦渭苦笑着回答。

叶秋声觉得他声音不太对,手掌在秦渭脸上摸索了下,触到一片黏腻的湿痕。

他想探过去看一眼,被秦渭颠了一下,人又萎顿了回去,秦渭低低威胁:“老实点,别乱动。”

叶秋声搂紧他的脖子,开始有种强烈的危机感。他不再昏睡,虽然头很疼,疼得要吐出来,还是打起精神跟秦渭说话:“小哥,我们要去哪里?”

“去安全的地方,能藏起来的地方。”

秦渭走得很小心谨慎,叶秋声察觉到他在躲着一些危险的东西。

可能是野生动物,也可能是……人。

叶秋声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小哥,要好好的。”

秦渭在黑暗中应道:“没事,别怕。”

话落,山林里猝然响起惊雷般的震响。

回声久久不曾停歇。

叶秋声直觉感到有什么在逼近他们,因为那之后秦渭明显加快了脚步,呼吸也变得很急。

他意识到是自己拖累了他的脚步。

于是开口:“小哥,不行你就把我放这吧。”

无论追着他们的是什么,跑掉一个,也好过两个人一起遭殃。

这话让秦渭脑袋嗡了一声。

他咬紧腮帮子,压着怒意,“叶秋声,别逼我这时候跟你生气。”

握着腿根的手收紧,要不是不方便,恨不得把人按腿上狠狠扇两下屁股,叫他好好长长记性,看他下回还敢不敢再说这种要人命的话。

叶秋声抿起唇,不再说话,只是把他搂得更紧点。

即使他勉为其难地打起精神,终归还是病得厉害,体力难济,过上一会意识又不太清醒了。

恍惚间,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很近的距离炸开。

又过上一会,那种颠簸感消失了,叶秋声困难地睁开眼,发现秦渭把他放在了一些高深浓密的灌木之间,正把周围的树枝草叶往他身上堆。

黑暗中,秦渭的喘气声很重,粘稠的液体落在叶秋声的唇上,他下意识舔了下,浓厚的铁锈味在口腔里散开。

叶秋声拽住秦渭的手,用尽了自己此刻全部的力气,满是惶恐。

“别走。”

秦渭小心碰了碰他的脸,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温柔:“警察来之前,谁叫你都不要出声。”

“手机在吗?”他问。

“在兜里。”叶秋声回答。

秦渭把手机拿出来,放到他手上: “拿好,出去之后,记得去找秦嵘。”

叶秋声呼吸一颤:“你呢?”

秦渭没说话。

叶秋声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他执拗地拽着他不肯松手,秦渭俯下身亲吻他的嘴角:“秋声……”

他好似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因为什么迟疑了,最终没有说出口。

拽下叶秋声的手,最后看了这周围的环境一眼,确认掩体做得很好,轻易不会被人发现,便一头扎进了幽深刺骨的黑夜之中。

第46章 你确实有瘾

秦渭中途想起来那个大马人前阵子因为什么原因跑了,被挂了网逃。

当时做笔录的时候,警察就说这人有点问题,赵老板不是他诈骗的第一个,这么严密庞大的局,绝对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不过那都是警察的工作。秦渭这边,赵老板出了口恶气,给了他一笔大订单,他对后续不关心。

现在一下就明白,这是来找他寻仇来了。

事发突然,整个过程都混乱仓促,秦渭根本来不及细想,藏好叶秋声,剩下的,就只能跑。

往反方向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腿骨传来一阵阵刺痛,秦渭拿衣服用力勒紧,防止血流失太快。

身后的逃犯如他所料对他穷追不舍。

被追上在秦渭的预料之中。

秦渭最后找了棵树坐下,仰头望着树冠间漏出的一丝丝天空,想着没了他,叶秋声得哭成什么样。

应该会为他哭吧。

他现在那么依赖他,看起来一秒都离不开他。

秦渭尝试着想象了下那个画面,想着想着,竟然笑了出来。

笑过之后又觉得不甘心。

没了他,他身边慢慢会有别人,叶秋声会像依赖秦渭那样依赖对方,给那个不知名的男人煮醒酒汤,去接对方下班,随便床上怎么折腾都好脾气地惯着对方,弄得再重再狠都会乖乖地配合,把那个男人惯得不分场合不分地点,想亲就亲,想抱就抱……

秦渭瞬间觉得自己充满了力气,又能爬起来了。

不过终究只是错觉。

逃犯追过来没有第一时间杀了他,而是在秦渭周围搜寻什么。

秦渭叫出了对方在笔录上写的名字:“祖泰。”

“跟你一起那个人呢?”祖泰的声音在林子里沙沙响起,像是被刀划开了嗓子才能发出来的粗哑声音。

秦渭回答:“累赘,路上丢了。”

祖泰阴森的眼睛扫视着他,忽然说:“你把他藏起来了,就在你刚才逃跑的路线上。”

秦渭心里一紧,看到祖泰有要去找的意思,语气变得急促严厉:“你想报复就冲着我来,找个不相干的人干什么!”

“对,我是要报复你,”祖泰森然道,“所以我要你也尝尝和我一样痛苦的滋味。”

秦渭皱眉:“你说什么?”

祖泰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我的老婆和孩子死了!我的孩子她才那么小,就那么砰!全炸没了!”

说到气头上,祖泰对着秦渭流血的伤处狠踹了一脚。

秦渭倒在地上,艰难喘着气。

祖泰走过去,眼里充满憎恨:“你和那个男人是一对,我不杀你,我要你和我一样失去「妻子」!可惜,你没有孩子,不然我会当着你的面杀了他们。”

“祖泰!”秦渭再难维持镇定,“你老婆孩子的事我很遗憾,但那又不是我们做的,你报复错人了!”

“怎么不是你!”祖泰激动大喊,“要不是你跟姓赵的联起手来抓了我,我就能拿出钱给她们,她们早从那地方搬出去了,我老婆也不用为点钱没日没夜地做饭,她们就不会被煤气炸死了!”

“我都说了可以把钱还你们,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抓我啊!现在好了,死了,都死了!”

祖泰揪住秦渭的领子:“那个男人也要死,他先死,你后死,你们都要给我老婆孩子陪葬!”

说着,就要冲回去找那个被秦渭藏起来的男人。

秦渭心脏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是把人藏起来了,可总归确实是在这条走过的路线附近,周围人迹罕至,景色都差不多,又是晚上,回头路不好走,连他自己都不一定能找到藏人的地方。

可万一呢?

万一真让祖泰找到了怎么办?

浑身血液凝固。

余光看见身后不远处深不见底的陡坡,秦渭忽然爆发出一股力量扑过去抱住祖泰,半点没犹豫地带着人用力往下一翻。

下坠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次要是侥幸不死,叶秋声,你这辈子就只能是我的。

……

叶秋声醒来是在医院,李子轩提着果篮来看他,告诉他,从他被救回来到醒来,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

刘姐过来,语气特别温和地跟他说让他放心修养,公司的职位还给他保留着,等恢复好了,还和以前一样回来上班。

叶秋声根本不记得那天之后的事情,他的嗓子烧坏了,醒来之后好几天都说不了话,稍微恢复点力气,能动了,就去摸了纸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然后举给前来探望的李子轩看。

「秦渭呢?你们找到他了吗,他现在怎么样?」

李子轩和魏彬对视了一眼,看着病床上的人,说不出话,只得含糊地搪塞:“找到了,带回来了,和你差不多,也在养伤,这么多人都在,你不用担心,等你好些了,就带你去看他。”

叶秋声盯着他们看,他眼眸清澈沉静,有种莫名的穿透力,让秦渭和李子轩一阵提心吊胆,片刻,叶秋声缓缓放下纸,眼睛垂了下来,没说信或是不信。

他恢复些后,施宁和警方的人来看他,不过叶秋声状态不好,加上不久前才丧失亲人,当晚病得糊里糊涂,提供不了太多的信息,最后只简单聊了聊就走。

施宁走前告诉叶秋声:“我们赶到的时候,祖泰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跑了,之后可能仍然不会善罢甘休,还会盯上你们,要是有什么情况,记得及时给我们打电话,我们这边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待命。”

叶秋声在纸上写:「他为什么会盯上我们?」

说起这个事情,施宁皱了下眉:“因为他想报复秦渭,他妻儿死在前阵子的爆炸事故里,他本来一直有给家里拿钱,结果他进去了,家里断了资金,日子一下艰难了,他觉得是因为秦渭抓他,导致他老婆孩子没人照顾才会死,就记恨上了他,你只是因为跟秦渭在一起,被连累了。”

叶秋声听了,呆呆地坐在那里。

别人不知道,但他自己心里是清楚的。

祖泰的事其实和秦渭没关系,他报复错人了。

是叶秋声发现的问题,秦渭只是传达了他的话而已。

不是秦渭连累的他,是他连累了秦渭。

他忽然觉得脑袋有些晕。

那么,秦渭现在在哪呢?他究竟怎么样了?

周围人对这个问题闭口不谈,只说让他好好养病,病好了就能见到秦渭了。

倒是梁景一改往日大少爷性格,带着营养品来看叶秋声,好声好气地照顾着病人。

叶秋声不爱搭理人,他也不介意,殷勤地围着他打转。

几天过去,叶秋声终于能发出点声音了,不等梁景高兴,听见对方口中断断续续发出两个音节:“qin……w……wei……”

梁景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一时没控制住脾气,失手打翻了手里的粥。

叶秋声被响动惊得抖了下。

看他惊惧的表情,梁景异常烦躁:“我不想再从你口中听见他的名字。”

他又缓和下来:“秋声,我们和好吧,之前都是我不好,我会补偿你的,你想要什么?你要房子我给你买,买最大的,最好的。”

“你想继续深造读书是不是?我让我爸找人给你写介绍信,我送去你去全世界最顶尖的大学读书。”

“我认识一位叔叔在联合国工作,我介绍你们认识好不好?”

“秋声,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好吗?”

叶秋声缓缓摇头,喉咙很痛,还是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要……秦渭……”

“不……要你……”

病房里忽然传来一阵震天的摔碎东西的声音。

“叶秋声,你他妈让他操上瘾了是吧?”梁景拳头砸在叶秋声枕头边。

忽然,他脸上流露出一丝冰冷嘲讽的笑意。

“哦,对了,我忘了,你确实有瘾。”

叶秋声胸膛快速起伏着,愕然睁眼,摇头。

梁景扯了扯衣领:“别藏了,我都查到了。”

“说真的,那个人不一定非得是姓秦的,你其实谁都行吧?”

他看着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这样直接地对他说:“你其实只是喜欢被抱而已。”

“一个人就难受得想死,哪怕病着,闹起来,只要抱一抱就会老实安分下来,”梁景说,“叶秋声,我其实比你自己都了解你。”

“秦渭知道这事吗?他知道之后还会喜欢你吗?没有人会喜欢那种见个人就巴巴贴上去的伴侣,你看秦渭知道了,还会要你吗?”

叶秋声眼里浮现出水光。

他大概是被说得难受极了,张开嘴用力呼气,无声掉着泪,气都要喘不匀了,瘦弱的肩膀伶仃颤着,快要被压垮了似的。

看他这样,梁景语气又温柔下来:“乖点,把他忘了,你还有我,我会陪着你,就和以前一样。”

叶秋声沉默下来。

梁景觉得他现在再怎么抗拒,之后总会慢慢习惯他。

他只是脑子糊涂了,才不小心弄丢了他一阵,但没关系,他可以花更多的时间再把他捡回来。

梁景正在着手布置用来安置叶秋声的房子,像是这次这样话都不说一声就忽然消失了,跟着别的男人跑了的事,绝对不允许再发生第二次。

叶秋声变得更安静了。

梁景不许他接近别人,亲自安排他在医院的生活。

周末,叶秋声趁着梁景不在,偷偷溜出了房间。

他听见路过门口的人提到了秦渭的名字。

他扶着墙,慢腾腾挪动着脚步,一边走一边打听着,最后来到了icu病房外。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安静闭着眼睛的男人,隔着玻璃做了个抚摸的动作。

难怪大家都不肯告诉他秦渭的情况。

叶秋声扶着玻璃,身子冷得厉害,想着要是他当时没拆穿那个骗子就好了。或者不是秦渭帮处理的这件事,由他来做,会不会小哥现在就不用生命垂危地躺在那里。

又或者,他是个健康的人,他没有病,小哥就不用为了保护他,被拖累,陷入危险,那样他也可以保护他了。

叶秋声弓起背咳嗽了起来,喉咙里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哥哥?”东奔西跑了好几天的秦嵘,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秦渭门前,不确定地喊了声。

那人闻声静静看过来,秦嵘立时屏住了呼吸。

没瞒住,还是被他知道了。

秦嵘这几天都在忙着秦渭的治疗,办手续之类的,叶秋声那边他倒是想抽空去看,但被梁景的人给拦了下来,对方说会照顾好叶秋声,他一个人左右支绌应付不来,从人被救回来到现在,两人第一次见。

秦嵘停顿了一下,声音放轻:“哥哥,我送你回病房,好吗。”

叶秋声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秦嵘:“你想说什么?别急,慢慢说。”

秦嵘带着轻松的笑意小心地接近他。

不等他走过去,另一头传来梁景的声音:“叶秋声!”

对方神色焦急,直到看到叶秋声才蓦然松了口气,冷静下来,看清他跑到哪来了,眼底蒙上一层阴翳。

他直接上来拽站在秦渭病房门前的人:“都说了让你好好待着!”

秦嵘眉头一皱,想拦,梁景回头冷笑:“先管好你哥,再来管别人的事吧!”

秦嵘看向叶秋声,叶秋声并没有反抗,对秦嵘摇了下头,甩开梁景,自己步履蹒跚地往病房走。

这次之后梁景看叶秋声更严了,一旦他有想见秦渭的念头,梁景就把他的病例摆在他面前。

“你敢再提他,等他醒过来,我就把这些扔到他脸上。”

他拿他最不敢让人知道的秘密胁迫他,本意是要彻底断了这两人的关系。

然而叶秋声看着自己的病例,却出了神。

谁也不知道他那会想了些什么。

齐愿听说了叶秋声生病住院的消息,恰逢回国,路过这边,就专程来看望他。

虽然他和梁景分了,却不会因此讨厌叶秋声,对这个开朗热情的小学弟更不会有什么偏见。

梁景没有阻拦齐愿。

医生说叶秋声嗓子恢复了,却一直不开口说话,大多数时间就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梁景没办法,想着叶秋声大学时候跟齐愿关系不错,让人来看看是不是能好点。

齐愿踏进病房,入目就是病床上那个宁静得仿佛快要消失了的苍白幻影,他穿着蓝白的病服,手臂上连着针,青色的血管遍布针眼,有些地方还有些淤青色,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空荡荡地套在病服里。

他几乎无法认出这个人是他那个活泼的小学弟。

齐愿坐在床边,感知到动静的青年转过头来看他,迟钝地发问:“齐愿哥?”

齐愿想笑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心里涌上难言的酸楚,最后拉着他的手哭了:“秋声,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究竟出什么事了?”

叶秋声帮他擦了下眼泪:“没什么,生了病,养养就会好了。”

梁景走进来,看见叶秋声在给齐愿擦眼泪,齐愿还握着他的手。

他对着他总没什么表情,对齐愿却有了好脸色。

他忍不住怒火中烧地上前把两人扯开,转头冲病床上的人吼道:“叶秋声,你又犯病了是不是?你怎么随便什么人都给碰!”

叶秋声缩回手,喃喃道:“我不是……我没有随便什么人都给碰……”

齐愿也被吓了一跳,推开梁景:“梁景你发什么疯!”

看叶秋声真被吓到了,缩靠在床里面,梁景有些后悔。

拉不下面子道歉,僵持半晌,摔门走了。

齐愿看着梁景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叶秋声,有一刻忽然很后悔当初没在梁景和叶秋声吵架的时候,选择留下来陪他。

选择梁景也没错,那会他们是情侣关系,叶秋声只是个可爱的学弟,只是如今看来,忽然觉得不值得。

如果可能,齐愿不想亲眼见证太阳的坠落。

齐愿有时间就来看看叶秋声,本来人应该早好了,不知为什么,检查结果一直反反复复的。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叶秋声听人说秦渭醒了。

那天齐愿正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削苹果,递过去时,叶秋声小心地避开他的手指接过来。

“齐愿哥,我想去看看他。”叶秋声说。

齐愿一愣:“看谁?”

叶秋声:“看秦渭。”

这是齐愿第一次听说秦渭的名字。

齐愿看了他两秒,道:“行,我带你去看,你披个外套,外面冷。”

叶秋声嘴角抿出一个笑,“谢谢你,齐愿哥。”

第47章 他说我爱你

如果再给叶秋声一次机会,那天他一定不会去找秦渭了。

齐愿人有点粗线条,没发现最近叶秋声的病房外多了一些便衣警察巡逻。起因是有一天叶秋声午饭的餐盘下面发现了一封匿名信,对方在信中要他避开人到一个地址见面,只能他自己去。

叶秋声没去,把信交给了施宁。

结果第二天,秦渭维持生命体征的机器就出现了故障,检查之后,发现是呼吸机的插头被人拔了下来。

好在发现及时,没真出事。

“祖泰果然又行动了。”施宁脸色难看道。

监控拍到了,但没多少用,人早跑没影了。

之后施宁就安排了些便衣在周围看守。

秦渭这次的事情给叶秋声的打击很大,他认为这是他的问题。如果不是他,秦渭本来不用遭受这些。他甚至都不用像现在那样,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或许还有后遗症。

本来这一切都不该发生的。

如果没有他的话。

齐愿发现叶秋声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没出来,水流的哗哗声响了半天,他敲敲门,等了一会,转动把手推开门。

叶秋声没锁门。

他站在洗手池前,右手拿着把简易剃须刀的刀片,拇指的指腹压在刀片锋利的刃上,压进肉里,血从手上流到水池里,把流水都染红了。

齐愿心跳都要停了,不太记得自己喊了什么,只记得自己飞速从他手里夺走刀片,像是丢什么可怕东西一样用力扔到垃圾桶里。

叶秋声表情无辜而迷茫,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是齐愿把他拉出去,坐到床边处理快见骨头的伤口时,才想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有些不安,带着歉疚对齐愿道歉,因为他吓到人了。

他是这么对齐愿解释的:“我走了个神,不小心划伤了。”

齐愿抬起头看他,目光复杂又古怪。

但叶秋声真的只是走了个神而已。

要是像他们怀疑的那样,觉得他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就不会仅仅把手指压在刀片上,而是换别的地方了。现在只是有些痛,但没有痛到不能忍受。

至于他为什么认为自己需要让自己疼一点,他也不知道,只是依照本能,觉得那样会让自己轻松舒服一点。

齐愿和梁景因为这件事打了一架。在叶秋声看不见的地方。是齐愿先动的手。在叶秋声无视了梁景的话,梁景又要控制不住心底的烦躁对他发火时,齐愿把人叫了出去,然后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不知道说了什么,回来时梁景死死盯着叶秋声残留着疤痕的手,再也没对叶秋声大声过。

叶秋声觉得他不能放任祖泰这么疯下去。

人总有看顾不周的时候,警察又不可能这样永远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的保护他们一辈子。

哪怕是那些身边围满了顶级安保人员的大人物,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何况是他们。

他向施宁提出了一个计划。

“如果顺利,你们就能抓到祖泰了。”

起初施宁不愿意同意,她觉得这样太冒险了。如果叶秋声是警察的话,那他怎么冒险都不会有人说什么,大家只会称赞他的英勇,但他只是个普通人。万一他出了什么事,闹大了追究下来,得有一大批人被追责。

热心市民不是给他这么当的,他这是拿施宁和她一大堆同事的前途开玩笑。

那样施宁宁愿不抓祖泰。

对一些人来说,什么都不做,有时候比努力过头做太多更安全。

是叶秋声保证自己家里没有人了,真出事也不会有人深追究,过上一阵子,就没人记得他了,但继续放任祖泰在外面,他是很有可能会闹出大事的,到时候事情比现在棘手多了,他们不能一直被动等着对方出招。

可能是想到死了老婆孩子的祖泰会疯狂到干出更难接受的事情,施宁同意了。

她对叶秋声说:“你先安心等消息,我们这边需要做些布置,尽可能确保你的安全。”

叶秋声点了点头。

谈完公事,施宁还有些私事要谈。

“你和梁景,你们两个……”

“我和梁景只是普通朋友。”

叶秋声和他大学时的回答一样。

梁景在学校里的事闹得太大,传到了他爸妈耳朵里,他爸还好,但施宁正是职位调动的关键期,有个同性恋的儿子对她影响太大,和老师以及齐愿还有叶秋声全聊过一遍之后,借着一个交流项目,把梁景连夜打包送出了国。

施宁这辈子遇到的所有挫折都在老公和孩子身上了。

她看着叶秋声,有时候觉得很羡慕,要是梁景能有叶秋声一半乖巧懂事就好了。

施宁沉默一下,难得面对这个受自己资助的孩子抬不起头:“小叶啊,其实阿姨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时代不一样了,要是你和梁景……你们俩真有想法的话……”

“没有的,施姨。”叶秋声平静打断她。

他要是生气闹别扭之类的,施宁都好再劝劝,但现在劝不下口了。

干声回了句“好好休息”,就加快脚步离开了这。

出去时梁景在转角等着,张嘴想问什么,被施宁满脸不耐打断:“以后别拿这事来烦我,人家说了没那意思。”

“你什么时候能懂点事?”施宁话头一转,数落起来,“不说想让你帮到我什么,听说你爸安排你进他公司,你也拒绝了?”

“对。”梁景回道。

“你这么大个孩子,我也管不了你什么了,”施宁停顿了下,“我和你爸商量着下月初离婚,以后没人再管你了,这下你开心了吧。”

梁景靠在墙上没说话。

……

叶秋声想在开始计划前,最后去看一次秦渭。

他在齐愿的帮助下,绕开周围的人,往秦渭病房的方向走。

叶秋声没想到两人会在走廊上相遇。

那会他已经恢复得很好了,秦渭才刚刚醒来不久,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很多,从手腕到脖子都缠满了绷带。脑袋上也有,脸上还贴着块医用纱布,手里拄着拐杖,看起来实在很凄惨。

因为发生的太突然,叶秋声一下就愣在了原地,傻呆呆地看着对方,回不过神。

秦渭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只偶尔在行动间牵扯到伤处时皱下眉。

他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下前方,看清是叶秋声时,整张脸一下就柔和了下来。

叶秋声也说不上具体是怎么回事,秦渭分明没有做出什么表情,但就是有种柔和到让他觉得莫名冒出委屈的感觉。

“秋声。”走得慢,秦渭干脆就不走了,站在那里张开手臂,嘴角弯起,像是在等叶秋声扑过去。

叶秋声没动,远远看着他,看得很认真。

梁景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他离开后不久,梁景就知道了这件事。

不算意外,他猜到了,在他知道秦渭醒来时就猜到了。

梁景拉住了叶秋声的手腕,不许他过去,这一次不像之前那么暴怒。

他手里拿着一些纸张,没对叶秋声说话,而是对秦渭说:“你不会真以为他对你感情多深吧?”

秦渭放下举起来的手臂,皱眉:“放开他。”说着捡起拐杖,正要过去。

梁景讥讽地笑了,手一扬,手里那叠纸纷纷扬扬地撒了出去:“你还没看过这些吧,秦渭,你还不知道吗,他妈就是一人形阿贝贝!”

知道那是什么,叶秋声慌张去抓那些纸:“不要,不要!别看!”

这些难堪的东西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他最喜欢的人面前散了出去。

他看到秦渭缓缓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纸。

纸上清楚记录了叶秋声的病况。

除了因超忆症带来的抑郁和焦虑等问题,最显眼的莫过于:x瘾和皮肤饥渴症。

时间从三年前开始,逐步加重,在近期得到了缓解,并且逐渐稳定,减弱。

和叶秋声与秦渭的关系发展高度吻合。

秦渭看着看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拿着那些纸的手颤抖了起来。

那是叶秋声一直都不愿意承认和逃避的问题。

梁景死死拽着叶秋声,不让他去捡那些东西,叶秋声慢慢跌坐在地上,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断断续续道:“不是……那样……”

“不是那样是什么?”梁景打断他,对死死看着那张纸的秦渭道:“他从头到尾就没爱过你,你就是他一人形按摩棒!他有病,你自己送上门来不用白不用,等他慢慢好了,他不需要你了,就会甩了你!”

梁景又嘲讽地问瘫软在地上的人:“我太了解你了,叶秋声,你就是个喜欢耍人玩的骗子。你敢说你对他没有利用的想法吗?”

有的。

一开始确实是他没能抵住诱惑,在秦渭告白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就回了“我也是”,想用这种方式留下对方。但是后来……后来不是这样了……

叶秋声心脏剧烈绞了起来,“不是,我……喜欢……小哥……”

秦渭抬头看他。

梁景:“是吗,那你的喜欢挺廉价的,对谁都能说喜欢。”

叶秋声睁大了眼眶,眼泪掉了出来。

说不出话,嘴里只能不停重复“不”的音节。

梁景:“秦渭,别犯贱,他真不是非你不可,那个人不是你,是我也行,你对他根本没什么特别的,现在他有我了,你没用了,他马上就不会再要你了。”

秦渭只看着叶秋声,很久,他道:“秋声,说你爱我。”

梁景表情瞬间狰狞起来:“都说了他根本就是在玩你!”

秦渭直勾勾地看着叶秋声,面无表情地捏紧那些病例,继续执着地对叶秋声说:“说爱我。”

叶秋声垂着脑袋,嘴唇动了下,但最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为什么不说话,”秦渭声音很轻地问,“是因为……有了更好的选择,觉得我碍事了,所以开始想甩开我了吗?”

叶秋声颤了下,依旧没有发言,像是每一个被发现真相的苦主找上门的骗子那样,连对视都不敢,更没有底气反驳真相。

那无声像是一种默认。

秦渭的平静一瞬间就被打破了,面具被撕出了裂口,俊逸的面孔扭曲了起来。

挺直的背一下就痛极般弓住,胸口一阵锥心刺痛,让他眼前瞬间一黑。

秦渭咬着牙,像是想扑过去把那在被人手中的人夺回来,圈到自己怀里狠狠撕咬他的肉。

他哭着笑出来,说:“叶秋声,你不能这样对我。”

不能给了他,又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他只是拿他当一种慰藉的药。其实不是他,那时出现的是谁都可以,叶秋声没有爱过秦渭,那只是聪明人的花言巧语。

他既然要骗他说喜欢他,那就应该要骗到底,最好骗一辈子,而不是在他最幸福的时候拆穿这一切。

“哥!”远远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秦渭看着叶秋声,眼中布满了血丝,最后的视野里,仍旧是叶秋声垂头不语的样子。

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憎恨。

用完了,够了,厌了,就想甩开了。

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嘴动了动,无声呢喃。

叶秋声,没完。

咱俩这事别想完。

……

秦嵘不过是一个错眼的功夫,再赶到就是看到秦渭倒下去了。

来不及多说,赶忙叫医生送去急救。

对着叶秋声一阵欲言又止,那边医生叫他,他只得咬咬牙,快速道:“哥哥,我先去看下我哥那边的情况,之后再来看你!”

齐愿在一边已经看傻了。他看梁景跟第一天认识这人一样,觉得这人已经疯了。

他今天才知道梁景竟然喜欢叶秋声。

这个场面傻子都看出来了。

于是一切在他脑子里更混乱了,他仿佛瞬间捋出来一条线出来,包括关于梁景当年跟他在一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反应过来,赶紧把地上的病例捡起来,一边捡,一边为上面的文字而心脏发颤。齐愿抛开了那些过往的恩怨因果,这会忍不住在心里接连骂梁景是傻叉,把一个病人的病例这么摊开到所有人面前,完全是在揭人伤疤,再把那些新鲜撕裂的伤口摊开到阳光下暴晒。

梁景疯了,绝对是疯了。

抬头看向叶秋声时,瞳孔蓦然一缩。

梁景这会满心激动,他想对叶秋声说秦渭不要他,他要他。

齐愿却忽然冲过来扯开了他抓着叶秋声的手。

猝不及防被推开的梁景皱起眉,抬头看见齐愿刷白的脸。

“你干什么?”

齐愿说不出话,指着叶秋声的手腕,嘴唇打着哆嗦。

梁景顺着看过去,脸色跟着蓦然一白。

只见被他握住的地方不知何时密密麻麻起了一大片红疹子,被松开的叶秋声捂住自己的喉咙,张开嘴,没有发出声音。

齐愿之前在学校里见过一次类似的情况,一瞬间反应过来:“他过敏了!快点,叫医生!!”

……

其实从中途起,叶秋声脑子就不太清醒了。

和人皮肤接触的地方生出一股滚烫的刺痛,还很痒,头开始变得很晕。喉管被阻塞住了一样,不只声音,连空气都快要挤不过去了。

好在这里就是医院,虽然发现有些慢,但施救很便利。

医生紧急给他喉咙了喷了药,帮助他打开气管,做了一系列急救措施,让他重新呼吸。

直到被搬到推床上,叶秋声的嘴唇还在微微动着。

梁景站在旁边,手脚冰凉麻木,一动不动,齐愿凑上前,想听听他是不是有什么需要。

凑到很近的距离才听见,叶秋声嘴里一直说的是:

我爱你。

他说了很多遍。

可他没听见。

第48章 他讨厌他自己

过敏来得急,危险度高,严重了会要人命,不过对症治好得也很快。

叶秋声很快好了,可没过一天就再次产生了过敏反应。

医生给他做了个详细的过敏测试,测出了很多种过敏源,但那些东西他这两天一样都没接触过,于是不得不考虑一种比较稀少的过敏源——心理因素。

医生问他:“你这两天接触过什么特别厌恶的东西吗?”

叶秋声没回答,齐愿先说了:“人算吗?”

医生有点惊讶,随后点点头:“算。”

齐愿:“他第一次过敏是因为梁景碰了他。”

医生不用知道梁景是谁,只需要知道病人很抗拒这个人就行了。

那也简单,针对过敏,医生给出的最好的建议就是远离过敏源。

叶秋声回到病房的时候,梁景显然已经听说了这件事,冲到病房里来,瞪着叶秋声,眼睛红着,咬紧了牙关,却不敢上前来。

那天情况太吓人了,再晚一点,叶秋声都要憋死了。

一般那种状况下,人是不可能还能那样安静待着的,他不舒服要说吧,他都快喘不上气来要憋死了,要挣扎吧,皮肤又红又肿,总要抓挠吧。

可叶秋声好像没什么感觉一样。

他专注在一件事上,把其他的都抛到了一边,连自己的身体都感觉不到了。

“你就这么讨厌我?”梁景绝望地问出这一句。

叶秋声回答:“还好,也没到特别讨厌的地步,就是不怎么喜欢。”

他这话杀伤力绝对比说讨厌更大,听着跟说一个不太熟的陌生人似的。齐愿眼看着梁景整个人一下就呆住了,那副失魂落魄备受打击的样子,让他在心里给叶秋声点了个赞。

他觉得叶秋声是故意这么说,来反击梁景的,比起厌恶、憎恨这样浓烈的情绪,无感更能打击到对方。表现出强烈的反感,说不定对方反而会觉得你在乎他而得意起来。

但如果叶秋声真的对梁景没什么太大感受,他怎么会因此产生过敏反应?

私下里,齐愿对着电话那边的杨钧一阵唏嘘感慨:“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一个喜欢另一个,本来关系挺不错的,结果最后闹成这种结局。”

他以为这问题算解决了,没想到转头叶秋声又起了疹子。

这次梁景根本不在。

当时护士才给他扎完针不久,吓得医院的人以为他是药物过敏,最后查来查去,发现并不是。

齐愿站在病床前,听着医生给出了最后的结论。

终于意识到,叶秋声确实没他想的那么厌恶梁景。

任何人的触碰都会引起他强烈的过敏反应,他害怕的是和人有接触,这个人没有特别具体的指向,而是涵盖了所有人。

而他真正厌恶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

叶秋声暂时搬到了施宁专门准备的一处独立的房子,并在周围安排了便衣。

施宁的身份很显眼,为了防止暗地里盯着的人看出什么,房子是借梁景的手送出去的。他是施宁的儿子不是秘密,但也没到举世皆知的地步,要了解还是得经过一番调查,祖泰不会有余心花时间调查这个,借梁景的手,不会让人联想到警方布置了什么。

那天在医院发生的事情不算大,但有心观察的人一定会知道。

看过了,就很容易就会得出叶秋声和秦渭掰了,和梁景关系不一般这样的结论。

和旧情人心碎分手,转头搬进了新男友的房子——是件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事。

梁景不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他妈给了他一个房子,叶秋声同意搬进去,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只不过这次不敢再像之前那么混账,没有强势要求自己也搬过去,而是选择偶尔来看看,送送东西什么的。

齐愿放心不下,偶尔也会来这边看看在疗养的叶秋声。

叶秋声全都没说什么。闲暇时他坐在外面的院子里看书,一本马来西亚语的书,边上还放着字典。

下午拿出专业书,复习到深夜。

齐愿试探着问他,要不要带他去医院看看秦渭,叶秋声拒绝了。

齐愿小心问:“你是准备一辈子都不去见他了吗?”

那天的状况现在回想起来,齐愿都觉得头皮发麻。但有一点他可以确信,叶秋声绝对不可能就这么和秦渭彻底断了。

他私心里觉得,这俩人就断不了。

这怎么断?

爱得要死要活的怎么断?

快死了都在嘴里念着对方的人,怎么走得出来?怎么能释怀得了?

叶秋声从书里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齐愿说:“我想先去治病,我得先把自己治好,我不想再拖累他了。”

“这样也好。”齐愿回道,“我认识些比较有名的医生,可以帮你联系一下。”

“谢谢。”

“你已经说了很多遍谢谢了,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齐愿吐槽。

叶秋声久违地露出笑容。

然后齐愿问他:“那你要不要告诉他一声,说你去治病了,让他等等你。”

不然万一他这边吭哧吭哧想得挺美,那边觉得他们彻底结束了,直接开启下一段恋情了怎么办?

“别回头你病好了,人家也早跟别人好了!”

梁景不就是一现成的例子?走的时候挺自信,回来人早不记得他是谁了,机会不等人,都是给有准备的人留的,你犹豫,那就没有了。

再说,谁还能等谁一辈子了?

听了这话,叶秋声默默把脑后的兜帽扣在脑袋上,拉低,人躲了起来,不给看了。

藏进帽子里的蘑菇闷声道:“还是不说了。”

他对齐愿说得好听,自己去治病,治好了就以崭新的面貌回来见他小哥。

但这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其实有点怕见到秦渭。他怕秦渭会让他滚,会跟他说让他不要再来找他,会说不想要他这样毛病一大堆的骗人精。

于是躲了起来,捂住眼睛,堵住耳朵。

好像只要没亲耳听到对方说不要他了,那他们就还没分手。然后抱着一点期望,觉得只要自己病治好了,那些糟糕的坏毛病也全改掉了,自己又变得像以前那样讨人喜欢,小哥就不会继续生他的气,就会重新喜欢他,愿意跟他在一起。

就这样骗着自己,哄着自己。

“要是他真跟别人在一起了……”

那也没办法。

后半句哽塞在喉咙里。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是,和施宁联手抓祖泰的计划迫在眉睫。

叶秋声出去散步的时候,用马来语写了一句话,留在了公园的长椅上。

两天后,在警察的监听中,叶秋声接通了一个陌生来电。

电话里,祖泰阴沉地问:“你懂马来语。”

叶秋声嗓子有点紧,他调整了下呼吸,用马来语回道:“懂。”

祖泰:“我记得你,那天你在秦渭身边,秦渭听不懂我说的话,是你告诉的他。”

到了这一刻,叶秋声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他想起了那天早上看到的那个新闻,还有被炸得只剩一小块的牌匾,他清楚记得上面的单词:「nasi lemak」。

听到他口中呢喃的那个单词,祖泰忽然失去了理智,激动起来:“是你!你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叶秋声不知所措地回道:“抱歉……”

“我会杀了你!还有你那个骈头,你们都得死!”

施宁的手掌按在叶秋声发颤的肩膀上,叶秋声用力吸了口气说:“我和秦渭分手了,他跟我没关系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你动他对我一点伤害都没有。”

随后低低地说:“事情是我做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报复你就冲我来,别牵连无辜的人,你女儿也不希望她有一个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杀人的爸爸吧。”

祖泰不说话,叶秋声喉咙紧得快发不出声音,他捧着电话,强自镇定道:“祖泰,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别拉别人下水。”

别动他小哥。

祖泰最后报出了一个时间和地址。

“我要两百万现金,还有一辆没有车牌的车,你自己想办法,我不管你怎么弄到手,到时候就你自己来,如果我发现有别人,现在躺在医院里的那个人就死定了!”

电话中断。

施宁锁定了对方的位置,但赶到时早已人去楼空。

一行人返回去跟叶秋声商量情况。

到了约定的日子,道具钱和车都准备好了,施宁再三询问叶秋声是否记住他们叮嘱他的,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叶秋声点头确认。

行动出乎意料的顺利。

祖泰反复确认叶秋声是自己来的,就现了身。拿走东西不够,他还想要叶秋声的命。

叶秋声被待命的警察冲进来护住,察觉到不对的祖泰跳窗逃跑,没跑出多远,就被逮到了。

被压上警车时,祖泰一直阴森森地看着叶秋声,最后不明所以地笑了下。

施宁前来感谢叶秋声:“这次多谢你帮忙,我们之前一直在追踪一个诈骗团伙,这个诈骗团伙由很多个国家的人组成,这伙人狡诈警觉,手段极其恶劣,牵扯很广,很难抓。”

“我们之前追踪了很久的一条线断了,后面发现祖泰是其中之一,这次抓住了他,他背后那些人,也能陆续浮出水面了。”

“这件事我建议你最好别让其他人知道,其实换个城市生活更好,我担心我们后续的抓捕动作,会牵连到你。”

万一对方被逼急了,记恨起了人,也是有可能的。

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做什么都有可能,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来考虑。

施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安全为重。”

叶秋声本来也有去治病的打算,就说自己会考虑。

施宁亲自开车送他回了那幢独栋别墅。

下车时,施宁不由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当年病怏怏的小孩,如今也长成大人了,和小时候脾气都不一样了。

“你梁爷爷说,你爷爷去世了。”

“嗯。”

“以后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施姨说,怎么说,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谢谢。”

施宁呼出口气,肩膀松下来:“行了,进去吧。”

叶秋声说了句施姨再见,转身向房子门口走去。

在门口掏了掏钥匙,打开门,正要开灯,忽然愣住。

门口的鞋架上摆着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物件,放得很乱,一般人可能记不住每个摆件的位置,但叶秋声记得住。

东西的位置变了。

有人来过这。

……

看叶秋声走了,施宁也上了车。

工作群里还在发消息,她锤了锤肩膀,祖泰抓住了,今晚还得加班。

开出去一段距离,忽然听见身后发出一声轰然巨响。

从后视镜里,她看见身后的房子里升起了滚滚浓烟,并迅速在黑夜里燃起了火光。

不知怎么,那场面一下让她联想到那日发生在老城区的爆炸。

她用力踩下刹车,脑袋空白了一阵。

完了——完了!

掉头,踩足油门开回去。

……

「日前,位于城东区的一幢别墅发生了一起爆炸事故,一人在爆炸中失联。该事故引起各公司部门对天然气管道检查的重视,有关部门提醒市民,在家注意用水用火用电安全,勤查多看……」

“哥……”

秦嵘看向站在警戒线边的人。

秦渭在那堆坍塌的废墟前站了很久,从白天,站到晚上。

他自己身体还没恢复好,醒过来,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虽然他们都不想承认,但在这种爆炸事故里,失联只能算是一种严谨说辞,其实就是连尸体都找不着了。

秦嵘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怎么上次一别,就成了最后一面。

秦渭看着看着,忽然绕过警戒线,向废墟里走去,试图从里面找出点什么。

秦嵘跟了上去,苦着脸劝道:“哥,你冷静点,哥哥他肯定不希望你这样……”

秦渭扯扯嘴角:“我们拜过堂的。”

“既然拜了堂,生生死死,不都得跟我绑定在一块吗?”

他要找到他,不管对方变成了什么样。

看见他们在这,正在组织人勘查现场的施宁也走了过来,“你就是秦渭吧?。”

秦渭抹了把脸:“是我,您有什么事吗?”

施宁说:“祖泰被抓住了,他不会再来伤害你了,你安全了,之后不用再担心了。”

谁愿意天天过那种担惊受怕,被跟踪被威胁的日子?

有人默默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让他可以重新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去。

只是付出的代价有点大罢了。

秦渭沉默着,不见多少高兴的样子。

他猜到了能帮施宁抓祖泰的人是谁。

见他还是一副憔悴到心如死灰的模样,施宁犹豫着,忽然补上了一句:“这话是别人让我转告给你的。”

秦渭抬起头,眼睛死死盯住施宁。

片刻,像是确认了她说的就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气息瞬间乱了。

他哑着嗓子问:“他人呢?”

这就不好说了。

涉及到一些警方的保护计划之类的复杂东西。

另外还掺杂着一些施宁搞不太懂的年轻人的脑回路。

叶秋声说他要努力治好自己。如果他很好,秦渭看到他就很喜欢,那就不会继续生他的气,更不会跟他分手了。

他太讨厌自己,也太讨厌自己的病,就坚定不移地认为秦渭也不会喜欢。

他可以被很多人讨厌,唯独不能接受自己被秦渭讨厌。

唯一的任务达成,施宁还有一堆工作要完成,没空管小年轻那些爱来爱去的麻烦事。

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了仨字:“跑了吧。”

秦渭又沉默了一阵。

“自己跑的,还是跟别人跑的。”

施宁随口回答:“他那样自己一个人能跑哪去,肯定是跟人一块走的啊。”

考虑到这两个人的关系,说完才反应过来话有点歧义,施宁看向秦渭。

却发现他竟然用力松了口气。

仿佛一下就踏实了,安心了,眉心舒展开,眉眼中带着一丝淡淡的缱绻意味。

“跑就跑远点,最好一辈子别让我逮到。”

第49章 他看一眼就走

亏叶秋声长了心眼,加上他记性好,还处在对周围环境的变化非常敏感的时期,侥幸死里逃生,当晚就被施宁给安排送去了安全和保密级别更高的医院抢救去了。

考研笔试那天,叶秋声从病床上爬起来,吊着一条胳膊,忍着脑震荡带来的晕眩,在一干师生看神人的目光中,出现在考场。

复习断断续续花了三个月,他本科就学得不错,记住的东西不会再忘,翻着书,就把老师在课上的话跟在脑海里放电影一样全想起来了。

就是没恢复完全的身体扛不住,每场考试到了最后,他都是咬牙硬坚持下来的,监考老师眼睛快把他盯穿了,就怕他晕在那。

叶秋声也对自己的成绩没多少把握,从考场出来的时候很沮丧。

齐愿安慰他:“不行明年再考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叶秋声很坚决,“我要尽快把一切问题都解决好。”

他人犟,说好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不然也就不会伤都没好利索,就跑出来考试。

他跟小哥说好会考上的。

叶秋声当前的处境算好也不好。

施宁认为潜入房子打算炸死他的人应该就是祖泰,但不排除有其他跟祖泰有关联的人对他下手的可能性,如果有其他人动手,那么对方同样是那个诈骗集团里的人的可能性很大。出于安全考虑,施宁建议他接受警方的保护计划。

叶秋声要去考试,还要给施宁写申请,和学校那边对接一下,进行一番特殊安排,对外隐藏他的名字。

好在这件事本身不算是多张扬,每年考生千千万,不管叶秋声考不考得上,混在里面都不算多显眼。

无论生活里潜伏着怎样的危险,叶秋声的生活总得进行下去。

出成绩那天,叶秋声怎么都平静不了。

他先是焦虑地在屋子里转圈踱步,后来又蹲在地上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努力半天,心脏疼得受不了,还是老老实实爬起来吃药了。

吃上药之后人是不焦躁了,却又莫名开始觉得,需要靠吃药平复情绪这件事本身让他很委屈。如果秦渭在,他就不用吃药了,秦渭会把他揽在怀里,轻轻晃着安慰。

后来叶秋声从地上爬起来,神游般往外走,回过神,已经站到了秦渭家楼下。

那天下了本年第一场雪。

不大点的雪,跟雨似的,落到地上就化了。

叶秋声没打伞,站在秦渭家楼下发呆,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呆了一会,有个人拿着电话从里面匆匆走出来。

“谢谢刘姐,不过我还是决定辞职了,我准备换个城市待,应该不会在这边待太久。”那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叶秋声心里一跳,左右看了看,跳进了小区的绿化灌木丛里,躲在里面不敢出声。

声音和脚步远去,叶秋声松了口气,想起刚才听到的话,意识到秦渭可能是要离开这里了。说不定他真要回美国去了。

也是,他是为他来的这,现在他看清叶秋声是什么人了,白月光滤镜破碎,他对他失望了,伤心了,当然要尽快丢弃过去,开始新生活了。

他长得那么帅,又很厉害,能赚很多钱,脾气好还会哄人,到了新地方,说不定很快就会谈上新男朋友。

越想越心酸,叶秋声揉了揉眼睛,拿出手机。

成绩就是这时候跳出来的。

笔试过了。

……

读研的头两年,叶秋声情况相对好些的时候,就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接一些翻译之类的私活赚外快,为了给自己治病。

生活被这几件事给占据了,忙得晕头转向,也就没心思去想别的了。

除此之外,还要定期向施宁那边报告自己的情况,周围有没有可疑人士活动之类的。

其实研一的时候有人来学校问过叶秋声的名字,不过因为警方那边提前沟通过了,系里认识叶秋声的人都没有透露他的消息,口径一致说没有这么个人。

他当时正巧不在学校,请了一阵子假去别的城市见医生,回学校后那个不明人士没再来过,这事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因为一直也没出别的事,不想太给人添麻烦,叶秋声就没跟施宁说。

两年过去,病情没有变好,反而更严重了。

病例上从一开始的几行字,慢慢变成了一整页纸。

读到第三年,他的身体和精神都有点支撑不下去了,连年服药让他的记性变差了,反应也开始越来越迟钝,论文被打了回来,不得不延迟毕业一年。

叶秋声选择休学,专心治病。

齐愿出于一点微妙的负疚心理,一直在帮着叶秋声沟通医生的事,偶尔休假回来,两人还会坐在一起吃个饭。

在叶秋声的第五位医生也无期限休假,跑去治疗心理健康之后,齐愿向叶秋声介绍了杨钧。

杨钧起初并不愿意接手叶秋声,事多钱少,没必要。

齐愿和叶秋声根本付不起在他这长期治疗的报酬。

不过最后还是同意了,看在齐愿的面子上。

彼时杨钧在塞班度假。

叶秋声办理签证和手续,又花了三个月。

出发时,叶秋声刷到了条新闻。

是家成立没几年的新公司在美证券交所上市的新闻,CEO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是当下备受关注和热议的热门人物。

叶秋声看着照片上的人发愣。

齐愿提醒飞机要起飞了。

叶秋声应了声,放下手机,闭上眼靠在椅子上。

过了一会,又点开手机,把那张新闻截图保存下来。

抱着手机,裹好毯子,睡了几年来最好的一觉。

……

杨钧虽然口头上很嫌弃叶秋声这个过于棘手和复杂的病人,真到开始治疗的时候,却也相当认真负责。

叶秋声很配合,或者说,他有些过于配合了。

他近乎严苛地执行医生的话,可以说是医生最喜欢的那种病人。

可杨钧还是逐渐抓狂,因为叶秋声这么配合的情况下,他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

叶秋声的记忆力越来越不好了,他越来越难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有时候医生问起来,他需要回忆很久,有时候哪怕回忆很久,都记不起来。

记不起那些不好的记忆能让他获得短暂的轻松,但很快他就会生出更深的恐慌。

他怕到最后,自己连重要的人也一并忘记了。

可他又不能不治病。

叶秋声闲着的时候,除了偶尔被赶出去散散步,就是拿着手机刷新闻。

找到秦渭的部分保存下来。

秦渭的公司正如日中天的发展着,他几乎是满世界乱飞,每次出现在新闻里都换一套不一样的衣服,打扮得光鲜亮丽地出现在镜头前。

看得多了,叶秋声都快要隔着块屏幕,把他的动线全都摸清楚了。

台风天,塞班岛的机场关闭了一个多月。

叶秋声在时而清醒,时而混乱空茫的状态里,看着外面末日般的景象。

脑子里乱糟糟的想起,自己曾经也有过喜欢这种天气的时候。

秦渭抱着他,旁边点着一盏橙黄色的小灯,叶秋声在半梦半醒间,看见秦渭被灯照得格外柔和的脸。

现实和记忆在眼睛和大脑里交错置换,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盏灯下。

叶秋声用力眨了下眼睛,画面消失,有些失落。

“小哥,我感觉我要记不住你了。”

不久前,杨钧跟叶秋声聊起秦渭,叶秋声反应了好久。

他很努力地去想,却只是迟钝地坐在那里发愣了半天。

要是有一天,他连秦渭是谁都忘记了该怎么办?

念头一冒出来,叶秋声就感觉胸口疼得要命。

手机一划,刷到了一条新的新闻。

上面说,秦渭受邀参加一周后在纽约举办的青年企业家交流论坛,到时候要登台做演讲。

叶秋声在这个页面停留了很久。

阳光渐渐穿破云层,肆虐了一整个月的暴雨慢慢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

看了很久之后,叶秋声把页面截图保存下来。

忍耐了那么久,忽然有些崩溃。

脑袋埋进手臂里,握着手机的手,因为无法遏制冒出来的冲动念头紧张到发抖。

他就远远看一眼。

叶秋声冷静地劝说自己。

没事的,偷偷看上一眼就走,不会被他发现的。

……

齐愿对秦渭会来这件事不报多少期望,杨钧过了那阵崩溃暴躁的时间,这会有种平静的疯感,早把自己之前的话抛到了脑后。

杨钧告诉齐愿自己得回纽约一趟,他妈过生日,他不参加会被他爸打死,过完他母亲的生日再回来。

一旁自闭的蘑菇开口道:“我也想去纽约。”

这还是认识这么长时间,病人第一次主动提要求,得到了杨钧和齐愿一阵稀奇的围观。

杨钧:“你怎么忽然想去纽约,塞班岛这边环境挺好的,大多数人在阳光、海边、沙滩的包围下,心情都会愉悦不少。”

只不过眼前这个是个特例。

思索了一下,杨钧问:“你去纽约,是想做什么吗?”

叶秋声打开手机推了过去,做坏事怕挨骂似的忐忑开口:“想去这里看看。”

齐愿探头一看,看清新闻页面上的人,拿杯子的手抖了下,看眼叶秋声,腾地站起来:“马上就收拾行李,坐最早的飞机走!”

杨钧:“?”

……

塞班机场。

暴风雨后第一架航班提早二十分钟落地。

三十分钟后,一辆出租停在一幢别墅前。

邻居出门时,看见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家隔壁的门口,对方一身风尘仆仆,脸色憔悴,看着像半个月没睡了。

看他在门口等得很急,随口提醒了句住在里面的人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今早。”

男人有点冷地绷紧了嘴角。

邻居正要走,这个看起来有些疏冷,很有距离感的男人再次开口:“请问,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说:“有没有一个男生,大概到我鼻子这么高,黑色的头发,很瘦,很白……”

“你说的是杨医生的病人吧,叫叶……叶……”

“叶秋声。”男人轻声接道。

“对!就是这个名字!”

对方忽然笑了,道: “谢谢。”

第50章 他不可能发现他来了

杨钧不得不带着一个出现在人多的公共场合就变得畏畏缩缩的自闭蘑菇,和蘑菇那优柔寡断爱操心的老妈子朋友一起回纽约。

前者没去过纽约,可以流畅地操着官方措辞,用英语进行一场关于“当今世界大量儿童饱受贫困和饥饿问题困扰”的演讲,但没法独自去超市买一袋面包填饱肚子;

后者有在国外生活的经验,但作为一个只能算是小有家境的舞蹈系毕业生,至今穷得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么两个家伙丢到纽约,要是没人管,杨钧怀疑过上两天就会收到他们被骗去一些糟糕地方的消息。看起来瘦瘦弱弱,体态修长,模样漂亮的亚裔男孩,在这边很容易被某些圈层的人盯上。

杨钧把自己名下一个公寓的钥匙交给齐愿:“我们在这待两个礼拜就回塞班,你们先住这吧,这周围环境比较安全,适合你们。”

杨钧的公寓是他十八岁那年爸妈给买的,住那的人都跟他差不多,家里有钱的年轻人,环境干净简单。

齐愿感激涕零地握着杨钧的手:“杨医生,你真是个好人,以后有机会,我跟秋声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旁边的蘑菇看看那个,看看这个,用力点着脑袋肯定了齐愿的话。

杨钧看着自己的病人和病人朋友,呵呵笑了下:“他快点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把人送到公寓,叶秋声和齐愿暂时在这里住了下来。

刚好两室一厅,一人一间。

叶秋声到的第一件事是去看了浴室,两间房都有独立的浴室和洗手间。杨钧带着两人在周围转了转,告诉他们买生活用品和吃饭的地方,也提醒了他们俩最好不要单独走太远,怕他们人生地不熟再走丢了。

由于杨钧要回家见父母,这两天没空陪他们,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把人丢在这边,于是告诉齐愿,之后会叫他一个朋友过来给他们当向导。

“他就住对面,方便照顾你们,应该要晚点才回来,有问题你们就直接找他。”

齐愿跟叶秋声打了个招呼,准备去外面再采购点东西回来,叶秋声留在公寓里,他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会让他很紧张。

他在浴室里放了一缸水,慢慢把身体浸入进去,抱着膝盖坐在里面。

这里是纽约。

小哥也在纽约。

他待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叶秋声努力克制了很多年的身体里泛起一股燥热。

长期服药带来的疲倦和怠惰,意志上的消沉,让他那总是自顾自萌生期待和渴望的身体,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一种稳定平静的状态。

这几年他一直都保持得很好,叶秋声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摆脱“性瘾和渴肤症”,这种听起来会让人觉得他这个人很差劲,还很放荡的标签。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经受着病情反复的挫败,让他始终看不到彻底病愈的期望,从决定要去纽约开始,他一直强行逼迫自己建立的忍耐条,有那么点隐隐要破裂的迹象。

心里一个声音正恶毒地诱惑他说:不然干脆别忍了,治不好又怎样呢?被嫌弃又如何?

他已经不是那个躺在医院病床上,只能看着大人争吵,被抛弃也无能为力的小孩。他长大了,是个成年人,如果秦渭不要他,他就用自己的方式把他锁在身边。

不管不顾地,想做什么就尽情地做个够。

被讨厌,被骂也绝不停手。

长期的挫败感很容易引起情绪和思想的滑坡,想着既然怎么努力也做不好,不如就当个彻底的烂人。

叶秋声一把掐住了魔鬼的脖子,然后就更厌弃自己了。

他怎么能有这么阴暗的想法?

蹲在浴缸里,默默泡了半个小时,牙齿打着颤从里面走出来,重新遏制住了不该有的冲动。

杨钧那个朋友晚些时候来敲门,出现在门口的是个金发碧眼的男大,人比杨钧小很多,因为父母的关系和杨钧成了朋友,见面就用语调别扭,但整体还算流畅的中文自我介绍叫“比尔”。

“我选修课选了中文。”比尔举了举手里的汉堡可乐,热情地跟齐愿打了招呼:“齐——愿——,对吧?我给你们带了吃的!”

视线扫过岛台那里老老实实举着刀,帮齐愿切胡萝卜的叶秋声时,惊讶地停顿了下。

叶秋声洗完澡不久,他不爱吹头发,但头发又长又湿地黏着眼睛很不方便,索性这里没别人,让齐愿从超市回来的时候帮他带个能夹头发的夹子,把自己额前的门帘别到了一侧,稍长的部分在发尾那里用皮筋简单绑了下。

比尔的目光让叶秋声浑身像是有虫子在爬,他飞速把夹子拆下来,别扭地把头发拨弄下来。

这个举动看起来很害羞,放在眼前这个人身上有种别样的感觉,比尔眼睛亮了亮,声音拉高不少:“你就是叶对吧!很高兴见到你!接下来几天我负责带你们玩遍纽约,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有我在,肯定会让你们玩得很开心!”

余光看见叶秋声开始焦虑到扣紧自己的手背,齐愿帮他挡了挡比尔过于热情的目光:“谢谢,不过我们不是来玩的。”

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请对方进来。

比尔跟进来:“那你们是准备做什么?”嘴上在问齐愿,眼睛却一直看着岛台那边。

齐愿回答:“我们准备去看一个青年企业家的论坛。”

比尔:“啊,我知道那个!”

叶秋声抬起头看向比尔。

比尔有些兴奋地说:“你们知道秦渭吗?他那天也会去!我们学校里很多人都在讨论他的事,尤其是商科的同学,他们这学期的作业就没离开过这个人,大家都想听听他的成功经验!”

齐愿尴尬地看了叶秋声一眼,不只认识,还关系不浅呢。

叶秋声被比尔的话吸引了注意,比尔更热情地聊起自己为了参加这次论坛,做了多少准备工作。

“我收集了一些资料,准备了一些问题到时候去问。”

看叶秋声好像很感兴趣,比尔眨着眼睛邀请:“叶,你要看看吗?”

在齐愿复杂的目光中,叶秋声点了下头,走到沙发上那边,隔着一段距离坐下来。

比尔看他坐那么远,以为是亚裔特有的距离感,没太在意,用平板展示了自己收集到的资料。

看到上面写着,有人怀疑秦渭每天工作二十个小时,是不用休息的仿生人,叶秋声思索了下秦渭的行程,猜想大概是真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算来算去,只能在飞机上将就一下了。

翻到最新的一页,是连叶秋声还没来得及收集的最新一条新闻。

看到这页,比尔也燃起了劲头,神秘兮兮道:“除了事业上的成就,大家也很好奇名人的私生活,之前有些小道消息,说那位金融大鳄德里克先生想把女儿嫁给他,这可不是普通的婚姻,到时候他能拿到一大笔投资,不过这件事后来就没什么动静了。”

“结果今天中午,有人在机场拍到了秦,他们拍到了他的手上多了枚戒指!”

“左手,无名指!”

“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一直没听到声音,比尔抬起头,愣了下。

叶秋声的脸色白得不像话。

……

晚饭时叶秋声全程都保持着一种眩晕的状态,比尔好像问了他些什么,叶秋声恍惚着点了下头。

齐愿一直担忧地看着他,等比尔走后,把药和温水给他。

“秋声,你还要去吗?”

叶秋声服了药之后更恍惚了,他用力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然后说:“去。”

“我想去,齐愿哥。”他扯开一个哭丧的笑脸。

齐愿叹了口气:“那里人会很多。”

虽然他是支持他去的,但叶秋声在那样人挤人的地方,可能会忽然惊恐发作,还可能因为和人有接触过敏,那样就有点危险了。

在机场,超市之类的地方,人还不算很密集,只要躲在衣服的帽子里,还能让他感到安全。在飞机那样的环境反而更好些,叶秋声坐在座位的最里面,完全没关系。

但他再害怕那个环境,也还是想去看一眼。

叶秋声想到照片里那枚被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唇上的血色荡然无存。

他想,也许这次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

一周过得很快。

到了论坛开启的日子,比尔早早就开了车停在楼下。

叶秋声有点迷茫地听见对方说,是自己答应了把负责接送他们的任务交给他的请求。

既然是说好的,又是杨钧介绍认识的朋友,这事当然没什么问题,叶秋声和齐愿便坐了比尔的车去参加了这次论坛。

本次论坛除了一些年轻的企业家,还有不少投资人和媒体出席,除了他们,就是读商科的,和将来有创业意向的大学生。

到了会场发现,人果然很多。

正中心是一个高出一大截的演讲台,围绕着演讲台设立了几个分区,前排的座位是密集的板凳,可以想像得到坐满时人挨着人的样子。

后面呈扇形散开的地方稍微宽松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官方的板凳不够了,那里放的椅子,间隔也更大。

叶秋声局促地把帽子往下拽了拽,身体开始冒出冷汗。

但能握一握他的手,告诉没事的人都没有。

叶秋声和齐愿坐在最后排,人都挤到前面去了,后面人会少一些。

比尔也是想挤到前排去的那个,齐愿让他不用管他们,站得靠前,才有机会被点到,得到提问的机会。

犹豫了很久,比尔还是选择跟他们一起坐在后面。

他去官方准备的休息区,给他们拿了两碟点心,还有两瓶水。

叶秋声低声道谢。

很快就到了开场的时候。

作为本次论坛的主角,秦渭是第一个上场的,也是演讲时长最长的那个。

在一段高亢的音乐之后,会场的灯光暗了下来。

叶秋声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不得不靠掐住自己的手让自己冷静下来。

一束追光打在边缘,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步步走到演讲台的正中。

叶秋声就像曾经每一次那样,待在照不见光的角落,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人,眼眶泛起一阵热意。

近乎贪婪又肆无忌惮地用眼睛描摹着对方的身形和面容。

几年过去,秦渭的五官变得更加成熟,线条轮廓硬朗了很多,看着比过去多了些成熟内敛的味道。

“大家好,我是……”秦渭习惯性地扫视了一圈,准备好的话莫名停顿,很快又被若无其事地接了下去。

比尔的心思不在他热衷的名人身上了,凑近身边的人,小声问:“叶,你是不是很害怕人群?我看你一直在躲着人,还很紧张。”

叶秋声只顾着盯着台上看,心不在焉应了声:“我跟人有肢体接触会过敏。

“啊,”比尔惊呼了声,小心又怜惜地看着他,“我很抱歉,虽然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以后一定会好的!”

这样的安慰叶秋声听了不知道多少,甚至他自己也对自己这么说过,现在再听已经没有任何波动了。

不过还是给面子地浅笑了下。

比尔显得很高兴,也冲着他笑。

流畅的演讲兀然中断了几秒。

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秦渭,不知道他为什么说着说着停下来。

“不好意思,”秦渭扣紧手麦,笑着解释,“刚才不小心把我背好的稿子忘了。”

底下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可能是太热了,秦渭脱掉了外套,解开箍紧的袖子挽上去,手麦从右手换到左手,戒指在灯光下闪烁着不容忽视的光。

远远地,叶秋声也看见了那枚戒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秦渭也往这边看了一眼。

有那么一秒钟,他觉得自己被发现了,一道强烈的目光笼罩在他身上,或许秦渭看见他了。

喉咙有些紧张地吞咽了下。

但很快又重新说服了自己。

这个位置这么偏,整个会场这么多人,秦渭根本不可能发现他在这。

www.jiubiji.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