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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卿 莎普爱思滴眼睛 100786 字 1个月前

第401章 池清

“池清,你还要与我硬抗吗?”

比武场上,少年冷笑,“现在战斗已经开始,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给你一条路,现在投降认输,同我服软,我便饶了你;而若是你再不知好歹……哼!”

他摸向腰间双刀,威胁意味颇浓,“哪怕昆仑卿上在此,今日也打残你!”

他名叫邵平,天资甚高,一入门便拜入长老门下,为二弟子,仗着朴长老喜爱,对境界低微的外门弟子任意呼喝打骂,又有些眼色,为难的都是没后台的普通弟子,朴长老平日也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是气焰愈盛,在宗门中横行。

前些时日,他深夜又至外门玩乐,正欲寻个倒霉蛋生事,醉眼朦胧之间,忽见一个少女正在对湖而坐,一身素衣,背影窈窕,想必容貌也应清丽无比,在澹澹湖波与湛湛明月之间,真如一个世外仙姝一般,令人心动,而又不敢打扰。

他看得一时有些痴了,连醉意都醒了几分,正要上前细看,忽而触动林木,发出声响,那湖边少女警惕地回视一眼,拾起身旁面具飞快离去,他连她容貌都未看清,只记得月光照得她肌肤几如雪色,双唇却润红如丹。

邵平牢牢记住这人,第二日便费尽心思多方打听,终于寻到了她。

——原是一个外门弟子,名叫池清,拜入长珩剑宗已有三年,天赋普通,至今也不过铭纹四道,每日做些宗门杂务,入宗门时便一直戴着面具,说是面上有可怖伤痕,因而面具长年不卸,从未有人见过她到底长什么模样;

还听人说她性情冷清,独来独往,极少与人说话,连与她同住的人都不怎么了解她。

邵平听了却暗感欣喜,觉得池清必定是极美丽,但又害怕自己因容貌惹出事端,故而没有对外声张,自己私下找到池清,本以为*池清在宗中无权无势,必定要依附自己,谁料她不仅对他不假颜色,反而极其冷淡,甚至还出言驱赶。

自觉颜面受损,邵平大为恼怒,本要如之前一般责难池清,硬逼得她俯首服软,但近来宗主严查宗门上下,尤禁同门相斗,他也只好暂且忍下,但还是会时不时前去骚扰池清一番,每次嬉笑而还。

几日后,昆仑卿上与摇光大帝相携而至,举宗激动欢悦,兼之宗门大比将近,邵平这才暂歇了为难之心,打算一切等大比结束后再说。

不料这时,池清竟自己找上门来,碰他的霉头,平平静静地宣布,自己要在大比上挑战他,问他敢不敢应。

敢不敢应?真是笑话!她以为他会怕她?一个小小的铭纹四道,他随手就能打残她!

现在站到比武台上,池清就算想后悔,也没有余地了。

她仍然戴着面具,没有表露出他想要看到的一丝讨好抑或恐惧,甚至还有一些——心不在焉。

战斗在即,但她的心思竟全然不在对手的身上,感受到她的走神,邵平不禁更恼怒了。

“池清,这是你自找的!”

他发一声喊,腰间双刀已经拔出,挥动之间有滚雷之声,刀尖雪亮,刀身宽阔,上有鳞片状的细纹,如同两条游走的绿蟒般狰狞迅猛。

“这刀是……”谢挚注意到了他的武器。

“禀卿上,正是肥遗双刀!”

朴长老哈哈一笑,赶紧说,“我徒儿的双刀是以肥遗的脊骨磨制而成,刀身上又覆有肥遗鳞片,坚韧无比,是我送给他的拜师礼。”

“嗯,果然是宝刀。”谢挚应了一句,“肥遗是传承悠久的宝血种,如今恐怕也不好找了吧。”

她少年时初入万兽山脉,便曾见肥遗与碧尾狮相斗,险些因此丧命。

肥遗乃是双头大蛇,打作双刀倒也合适,由此可见朴长老对他这二弟子很是宠爱——在如今的谢挚眼里,这肥遗双刀当然不算什么,但是在现今中州,它们也可称是宝物了。

得她回应,朴长老顿时更加激动,“卿上说得对,肥遗现在已经几乎找不到了,或许已经灭绝了。”

谢挚不想和他多说话,“可他的对手却好像并无武器,如此当真不会伤及那孩子吗?”

肥遗双刀已经亮出了毒牙,池清却并不慌张,身形一闪,灵敏地躲过了双刀的罡风,手臂径取邵平脖颈而去,要三指捏碎他的喉咙。

这是什么奇怪的身法?宗门中好像从未教过!

邵平不意池清如此灵巧,竟能躲过自己的双刀夹击,连忙撤身以刀背格挡,池清的手便抓到了那双刀上。

“锵”的一声,刀身绿纹发光,犹如肥遗复生,池清却并未受伤,双臂缠绕符文,继续紧逼少年而去——竟像是要徒手夺下他的双刀!

“好强的肉身!”

有长老勃然色变,“她一介肉。体凡胎,以铭纹之境界,竟能与肥遗双刀硬碰硬!”

“如此大才,怎么此前殊无声名,从未听说过她?”

“看她服饰,是个外门弟子了——奇怪,这样的天赋,入宗门的时候就应该被挑出来啊,上一届是谁主持的入门大选?”

也有长老喜动颜色,正是那个先前欲选徒弟的女人,“她叫什么名字?快把名册给我看看。”

只有朴长老面色颇不好看,眨眼之间,那少女便从他徒儿的身上夺走了众人的注意力,就连昆仑卿上也在专注地盯着她看。

她莫不是之前一直在隐藏实力,今日趁着宗主与贵客在这才显露实力?若是如此,此子心机实在深沉!

他的徒弟此刻心中也正在翻滚惊涛骇浪——为什么,一个铭纹四道竟会有如此强的肉身?简直不像人族了!

最令邵平感到惊恐的是,陪伴他已久的肥遗双刀,平日最是凶悍无双,但此刻却刀身微微颤抖,分明传递来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情绪——

它在害怕!

准确地来说,它害怕池清,害怕眼前这个少女!

池清竟好像……好像天生克制他的刀似的!

邵平再无心觊觎池清面具下的美貌,心中充斥的只有惊惧莫名,再次被逼退数步。

分神一望天穹,师父双手紧攥,面色沉如阴云,正死死地盯着他。

比武台四周的同门脸庞在邵平眼前模糊地划过,他感到一阵晕眩——

天啊,此次大比如此重要,还有昆仑卿上与摇光大帝亲临,他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门弟子打得节节败退、反抗不得;

她甚至修为远低于他,他却已经显出败颓之势。

这次战斗他若是战败,他再无脸见人了,恐怕师父也会对他失望透顶……偏偏是这时候,偏偏是池清!

“锵——!”

脆响声拉回他的心神,池清手掌一翻,竟是直接折断了肥遗双刀的刀刃。

寒光在邵平面前一闪,冷意贴紧他脖颈。

面具下的双眸乌黑淡漠,没有一丝情绪。

“你输了。”

少女嗓音清凌凌的,将折断的刀刃横在他喉间,冷淡地宣布他的失败。

全场静默。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个谁也没听说过的少女竟会跨级赢过朴长老的爱徒,周围的弟子们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着“那人是谁?”,神情难掩兴奋。

他们也看不惯这二弟子已久,只是无人可以治他,谁知今日他却意外碰壁,栽了一个大跟头。

“这个孩子倒是蛮厉害的,心静,战斗起来非常老练,简直不像这个年纪的人。”谢挚点评。

她也很欣赏这个少女,有胆有识,又有能力,选择在宗门大比中崭露头角也很聪明,如此可以得到吕射月和其他长老的庇护,说不定还可以搏一搏她与姬宴雪的赏识,即便会受到朴长老暗恨,也没关系了。

“哦?居然能得你如此赞赏么?”

姬宴雪也感兴趣地笑了,“让我看看,她刻了几种符文。”她打开大观照瞳术,朝下方望去。

宣布胜负的师兄终于回过神来,高声道:“胜负已出,邵平败,池——”

池清二字尚未说出,邵平忽然暴起。

他的断刀中迸出数点寒芒,正是肥遗双头口中的八颗毒牙,直直朝池清身上射去。

池清躲闪不及,指尖微动,本欲以护体罡气挡住毒牙,忽然看到天穹上的谢挚,心念一转,当即卸去周身防护,打算生生扛下。如此会得小挚怜悯么?她那样心软……

几乎在邵平暴起的同时,谢挚便也注意到了比武场中突发变故,飞身跃下,叫道:“小心!”

一抬手阻住肥遗毒牙,令其在池清眼前化为齑粉。

眼见自己最后一招也被昆仑卿所破,邵平心下一片灰暗,又自绝望中生出一股恨意,发狠朝池清扑去,一把竭力掀去她的面具。

——管她是貌若无盐还是美若天仙,她今日都要敞露真容于世人眼前,再不得遮遮掩掩!

“砰……!”面具被打落,池清下意识扭头退避,柔顺青丝散下,网幕一般丝缕遮掩住她的面容。

“怎么样,你没事吧?”

昆仑卿上这时也已落地,挥开面目狰狞的邵平,扶住她肩膀,关心问询。

少女却不言语,谢挚微感诧异,想她恐怕受了惊吓,正欲温言安慰,便见她已慢慢将脸转了过来。

“……”

想说的话仿佛被半路掐断,谢挚头脑一片空白,愣在原地。

她闻到一股清淡的冷香,恍惚间记起,这香气她也曾无比熟悉,依在女人怀里蹭她,撒娇说她“好香”。

这人是……

天穹之上,姬宴雪关闭大观照瞳术,猛然起身,面色难看。

——龙气!

吕射月也早已不自觉站了起来,她手脚冰凉,面色苍白,似乎不敢相信,身体却已动作起来,摆出了攻击架势,缓缓握住了腰间的惊芒剑。

五百余年前,年少的她初初拜入天衍宗时,曾在云端之上望见过那位鼎鼎大名的白衣宗主。

惊鸿一瞥中,女人雪肤白衣,如冰铸,如云积,目光淡漠,不染凡尘,仿若仙子。

她是霜雕玉砌般的美人,只有眉心的一点朱砂永远火红地燃烧。

现在,这一模一样的朱砂也燃烧在比武台上少女的眉心之间,烫得吕射月几乎握不住剑。

那样的姿容,只要见过一次,便一生也不会忘记。

“……云宗主!”

吕射月无意识低喊出声。

第402章 内伤

云清池竟然没有死——她还活着!并且不知何时进入了长珩剑宗之中!

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将会举世皆惊。

“……大比暂停,”吕射月勉强定下心神,目光紧凝于云清池身上,预防她突然伤人,按剑道:“邵平输掉比武后还以暗器伤人,触犯宗规,将邵平拖下去,废掉他的修为,逐出宗门。”

朴长老还想争辩,吕射月声音很低,他们并没有听到吕射月叫“云宗主”,也不认识云清池的脸:“宗主,这恐怕不妥吧,我……”

“快去!”

吕射月断喝一声,目光凌厉地投了过来,眼眸中纯金雷霆跃动,朴长老顿时感到一股刺痛麻意从浑身滚过,如被电击。

“你亲自去做。你素日溺爱邵平,他在宗中为非作歹,你却为他包庇,岂有如此为人师长的?大比规则人人皆知,绝无转圜道理,你教弟子不善,同样也有责任,之后也须领罚!”

剑仙威压可怖,宗主极少如此动怒,朴长老不敢再言,半跪在地,惶恐道:“是……”

“……是你。”

谢挚松开扶在云清池肩上的手,深吸一口气。

在看清眼前人这张脸时,她的心口又在隐隐作痛,像是本能。

云清池变换了身形,仿似少女,又戴着面具,因此她才没有第一眼认出她来。

“小挚……”

云清池凝视着她,似乎想要抬手摸一摸她的脸颊,被谢挚侧头躲过了,“别碰我。”她的指尖只能停在半空,慢慢收回握住。

她如此恨她,以至于连碰触都不愿吗?云清池恍惚地想。

记忆中,小挚从未对她如此厌恶回避,她以前总是很依恋她,从不拒绝她的任何意图……但现在——

神族冰寒的气息自天际降临,姬宴雪上前一步,将谢挚护在身后,冷冷地盯着她,“你想做什么?云清池,嫌命长吗?”

女人抬起手,指尖金光闪耀,向下一压,云清池当即感到一种莫大的威压笼罩全身,勉力抵抗了几息,仍被逼得跪下,膝盖在石板上压出裂纹,血液自口中溢出。

神帝的碧眸散发着幽寒的光芒,如同黑夜中的宝石,声音里仿佛酝酿着一场将起的风暴。

“你还敢出现在本尊面前,便要做好受死的准备。”

她看起来平静如常,但是气势却可怖,甚至连金发也在淡淡发光,一同跟来的吕射月也禁不住心中发颤——这就是神帝的威严吗?她从未见她如此动怒。

姬宴雪是真的想要杀掉云清池,她站在她身边,都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杀意。

邵平早已被拖了下去,现在这比武场上只有她们四个人,吕射月落下时即设了阵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要杀就杀,不要废话。”

云清池仰头直视姬宴雪,没有一丝畏惧,仿佛此刻站在死亡边缘的人不是她一般,她不想和姬宴雪多说一句话。

她厌恶神族,姬宴雪也只不过是个典型的自大狂罢了,除过实力格外强大之外,和其他神族并没有分毫不同。

视线移向谢挚,目光与声音柔了下来:“只是死前……我还有话想同小挚说。”

“可以吗,小挚?”

她近乎小心翼翼地请求。

“你还有什么颜面再和小挚说话?云清池,你没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姬宴雪冷笑,“说实话,我都有点佩服你了,你伤害小挚至深,现在还能装得如此可怜无辜,我该夸你一句好演技吗?你不该做宗主,倒可以去演戏,那才是你的好去处。”

云清池并不看她,即便是如此狼狈的姿态,她仍然清冷不改,“小挚想不想和我说话,在于她,我是在问她,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云清池知道关键在于谢挚,现下务必要使小挚心软才好,她毫不犹豫地催动血精,令其逆流,五脏六腑遭受重击,闷哼一声,大股血液涌出,沾湿了她的衣襟,一看即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又低颈忍痛,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强撑着不愿示弱,但如此只是让她显得愈发脆弱了。

谢挚方才一直一言不发,此刻终于神色微微波动,想了想,才轻轻按住了姬宴雪的手臂,朝她摇了摇头。

“……你想留她一命?”

她们二人的默契不须言语也可明白彼此,姬宴雪读懂她的意思,顿了顿,难以相信地道。

云清池那样伤害小挚,小挚竟然拦她。

她还是忘不了她吗?

“云清池乃是龙族内奸,固然罪大恶极,但她对龙皇并不忠心,反而一直暗中谋划要杀死龙皇,在天衍宗时也曾与云重紫激战,重创云重紫,虽然功过不能相抵,但也确实罪不至死……”谢挚阐述自己的理由。

“此外,有些话,我也想找她问清楚。”

“总之,我们先不要杀她,好吗?”谢挚目带恳求。

姬宴雪不答,只是沉默地看着谢挚。

这理由听起来很是理性平静、合情合理,但是真的是那样吗?小挚?

还是……你只是单纯地不想见她死?

这个疑问横亘在她喉间心头,但是她竟不敢问出口。

她怕谢挚承认。

姬宴雪忽然自心中生出一股颓然无力,觉得自己的举动不仅了无意趣,而且十分可笑。

她是因为云清池伤害过小挚才不能留她的性命,可是到头来,小挚竟为云清池向她求情。那她做这些事,又还有什么意义?

气机敛去,姬宴雪慢慢垂下手臂。

云清池身上的重压随之消散,捂着胸口轻轻咳嗽,如一枝被积雪压弯的腊梅,坚韧又倔强。

“……你想不杀她,那就不杀吧。”

吕射月听她们之间的对话听得云里雾里,不大明白。

她知道云清池曾赴潜渊镇压谢挚,又是龙族内奸,姬宴雪想要杀她也是理所应当,而谢挚留她一命的理由也合乎情理。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姬宴雪听到谢挚为云清池求情,会忽然变得很疲倦。

实则对于云清池,吕射月内心的感情也很复杂。

云清池毕竟曾是她少年时无比敬仰尊崇的偶像与前辈,即便这完美无瑕的偶像后来陡然崩塌破碎,暴露出私心杂念,她对她也未尝不怨恨,可若叫她杀掉她,似乎也是做不到,有些不忍不愿。

小挚说留她一条性命,吕射月竟也觉得心中隐隐松了一口气。

她探察了一番云清池的身体,惊异地发现她确实是铭纹境无疑,且受了相当严重的内伤。

以如此低微的境界承受神帝的怒气,没有当场晕厥过去,都算她意志力惊人了。

她这样的状态无法交谈,吕射月给了她一颗丹药,云清池却不吃,只是目光莹莹地看着谢挚,仿佛在期待她说些什么。

谢挚道:“吃吧。”她这才微微笑了,就着吕射月的手吞下丹药。

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越发强烈,吕射月不敢细想,也不愿想,低声道:“这里不是谈话之地,我把她带去我房内吧。”谢挚点头应许。

吕射月带着受伤的云清池离去,场中只剩下谢挚与姬宴雪两人。

她轻轻去握姬宴雪的手,姬宴雪没有抗拒,却也没有回应。

“阿宴……”谢挚叹息般地唤了一声,“别不理我好不好?”

姬宴雪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沉默片刻,才低声问道:

“……一定得见她吗?”

就不能不去吗?

这话在她心中徘徊,可她不愿说出来,那样会显得卑微软弱。

谢挚也知道她难受,让她不杀云清池已经很是不易,柔声道:

“你若是不想我见她,那便不见了,我们现在就回昆仑山,也可以的。阿宴,别因为这个不开心……”

姬宴雪定定地凝视谢挚半晌,忽而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你去见她吧。”

此番见面,也算是最后了结了。

她怕这次若是不让谢挚去见云清池,会让她之后时常惦念此事,如此反而不好。

谢挚没想到姬宴雪会答应,正要说“不要勉强自己”时,金发的半神便沉思着开口续道:

“我并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人……小挚。倘若有可能,我希望你的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再也不见什么云清池。我一直都讨厌她,你也是知道的。”

“但是,要是见她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那你就去吧。我喜欢看你开心。”

谢挚动容,想要说“谢谢”,姬宴雪却率先止住她,摇头道:“不要因为这个谢我,小挚。”

这不是她的本心,她更不想听谢挚因为云清池而谢她,她不想和云清池沾上哪怕一点关系。

你只需爱我就好了。她想。

宗门大比已经中止,长老宣布明日再继续,众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当是宗主因邵平败后偷袭而雷霆震怒,各自议论而去。

谢挚与姬宴雪来到了吕射月的住所,吕射月正好出来,碰见她们,打了个招呼。

悄悄打量姬宴雪的神色,似乎比方才平和许多,吕射月略感放心,同谢挚轻声道:“她正在里面,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说的正是云清池。

“嗯,我知道了。射月,多谢你。”

姬宴雪道:“我就不进去了,外面等你。”

她松开牵着谢挚的手,“去吧。记得想我。”

看着谢挚走进屋内,许久之后,姬宴雪才闭上眼,转身缓缓吐出一口气,肩膀塌了下去。

云清池最是心机深沉,善于伪装,小挚与她交谈这一次,她固然相信小挚对她的情意,可她也确实不知道小挚会不会被云清池言语动摇。

毕竟,她曾经那么喜欢她……

少年时的痴恋,果然是很难忘记的吧?连她也无法令小挚释怀吗?或许只有云清池本人才可以。

她可以令冰石新生,令星辰碎裂,可有些事情,她也是无能为力的。

姬宴雪又想起来很久之前在圣花秘境里谢挚甩开她,对云清池痴心不改的模样,其实她一直没有忘记过,今日一见云清池,才又想起来了。

姬宴雪慢慢攥紧手掌,看起来仍然云淡风轻,可是无人知道她心中的忐忑紧张。

——等小挚从这个门里出来,她还会愿意和她回昆仑山吗?

她不知道。她也只能等待而已……

谢挚踏入房内,床上的云清池见她进来,眼眸顿时一亮,勉强撑着身体坐起,“小挚……”连脖颈上沾的发丝与被子上的点点血迹都仿佛精心计算过,脸色苍白,看起来病弱堪怜。

她仍然是美丽的,甚至还因虚弱的病色更增添了她的美丽,让人不忍多说一句重话。

“躺下吧,不用起来。”

谢挚却好像没看到一般,连脚步都未停顿一下。

她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抚了抚衣角,这才看向云清池。

目光清明平静,并无波澜。

小挚怎么……云清池的心颤了颤,久违地感到一丝现实与预料不符的慌乱。

这跟她想象的不一样。小挚如今变化真的好大,她原以为小挚即便痛恨她,也难免会流露出一点不忍之色,但是她却——

“你还要再装到什么时候,云清池?”

谢挚终于开口了。

“方才阿宴根本没有下手如此之重,我知道,是你自己伤的自己吧。”

第403章 伪装

……她竟然知道。

云清池默然,既然小挚已经看穿她的伪装,也便不再装病弱,慢慢坐直了身体。

为取信谢挚,她方才对自己下手相当狠,的确受了重伤,但也不至于令她难以承受。

“不错……”她露出一点苦涩的笑,轻声承认,“因为,我想见你。不如此的话,你会来见我吗,小挚?”

“你长大了好多……小挚。”

女人的目光怀念地落到谢挚脸上,当年那个西荒少女如今出落得如此沉静美丽,像一块稀世珍宝,被岁月日益雕琢出晶润的光彩。

她还记得她和谢挚如何相处——她好静,而谢挚活泼爱动,常常好奇地在她身边问东问西,非常黏人,缠着她不放;

但也很乖,她做事的时候从来不会打扰她,只是默默从旁陪伴,累了便依偎过来,枕在在她膝上入眠,脸颊粉白,眼睫长长地垂落,可爱极了,她总是会忍不住长久睇视,放下笔,轻轻地抚过少女乌黑的头发,摸一摸她柔软的耳朵。

小挚似乎比以前瘦了,五官更精致,身形也更窈窕,已经是个女人,而非昔日的单纯少女了……她现在抱她的话,她的头应该可以埋在她肩上吧?她的脸颊还是像十几岁时那样软吗?……

她之前总是笑得弯起来的亮闪闪的眼睛,爱慕依恋地望着她的眼睛,现在平静得像玉石棋子,温度冰凉。

但是她看着姬宴雪的时候,就不这样。

本应只属于她的眼神,现在小挚将它分给姬宴雪了吗?

“个子也比之前高了,我……”

“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云清池。你这是苦肉计不奏效,改为怀旧,开始打感情牌了吗?别忘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旧事值得怀念?”

谢挚打断她,讽刺地笑了笑,“需要我提醒你,你是怎么骗我,逼死我的吗?云宗主?”

“你修的不是无情道吗,现在怎么忽然跟我念起旧情了?”

云清池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谢挚道:“怎么了,我说的有哪里不对?”

“……”

“……没有不对,”云清池抿唇,脖颈微微垂了下去,“都很对。”

“我的确骗了你,向你隐瞒我修无情道的事实,我也的确……需要你心脏里的涅槃种,因为我想要杀死龙皇,我的第一法身,我不想再受她命令辖制。”

“谢家主卜算得出,莲种可以救世,果然也是你最终杀掉了云重紫,只是我们都猜错了,误以为谢灼才是那应命之人。”

她抬起颤动的视线,“对不起,小挚。是我利用你,欺瞒你,伤害你,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这五百年间无时无刻不在痛悔。”

“当年我与云重紫战斗落败,她几乎毁去了我的肉身,我竭尽全力才勉强得以不死,也是十余年前才重新入世的,那时五州已经换了人间,我修为尽失,又需重新修起,至今也只是铭纹境。”

五百年过去,如今的五州人已经忘却了云清池其人,甚至也忘记了天衍宗,取而代之的是许多新兴宗门,这其中势头最盛的便是吕射月建立的长珩剑宗。

刚出来,云清池初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她自诞生起即担负着云重紫派给她的任务,只能听从她的命令与安排,修行,进天衍宗,一步步向上爬,这一切都是由云重紫决定的,只有修无情道是出于她自己的选择。

现在云重紫终于死掉了,她头一次拥有了自己渴盼已久的完全的自由,过去认识她的人也大都死去,她可以改名换姓,重新开始,拥有新的生活。

——原本,她是这样打算的。

只是意料之外地,她时常会想起谢挚。

有时是白日,有时是梦里,有时在繁华的街巷,有时在孤身一人的路途。她看到路边有人卖糖,会下意识走过去想要买一些——她记得那是小挚爱吃的,钱囊都已拿出来了,她才忽然怔住,想起谢挚已经去世很久了;

上元夜中州人仍然爱赏灯,爱放烟花,她每每见到都会驻足良久,想起很多年之前歧大都的烟火倾落如雨,她也曾将那满腔真情的少女抱紧在怀中,轻轻吻她额头。

为了引诱谢挚,她当年的确花了许多心思……

是她演戏太久,以至于留下了身体记忆吗?

事到如今,云清池也不明白了。

“阿清,你对我真好……”

谢挚一直很好哄,一点不足为奇的小玩意都能哄得她惊喜又羞涩,她总是会很直白地向她表达爱意和喜欢,扑进她怀里抱她,亲她,亲昵爱恋地叫她“阿清”。

她还记得少女小声的絮语。

谢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说:“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呀。”直到后来很久之后,云清池也经常将这段回忆拉出来反复回味。

那是一种非常纯粹的情感,她从未见过,也从未体验过,但是感觉很好,对于谢挚的喜欢她也是享受其中的,她喜欢被谢挚依赖信任的感觉。

她的确骗了谢挚,谢挚喜欢的不是真正的她,而是伪装后的她——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谢挚属于她,在她身边就好了。假如谢挚喜欢,她大可以伪装一辈子。

谢挚对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百依百顺,极好地满足了云清池的掌控欲,她毫不怀疑即便她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谢挚出于爱意也会答应。

谢挚很傻,非常傻。

她是天真的,单纯的,青涩的,诱人而不自知的,容易被哄骗的——她在心里如此定义她。

她是懵懂的白纸,也是被长辈保护得太好的初生牛犊,一厢情愿地一头撞进了波云诡谲的歧大都,而对世事的艰难与人心的难测一无所知。她不知道有那么多的黑暗在窥伺觊觎着她,等着将她吞下嚼碎,她满心爱慕的人也时时刻刻将她的心脏放在秤砣上称量估算;云清池要她的真心,要她的人,要她正值青春的身体,也要她心脏里寄生的涅槃种,她需要它为自己谋得自由。

云清池也曾以为,自己将谢挚完全掌握于手中——直到潜渊事变,彻底击破她的幻梦。

凛冽的风声中,少女不顾一切地在她眼前将匕首刺入胸膛,滚烫的鲜血红得刺眼,她转身跳下潜渊,半分也没有犹豫。

云清池扑上前去,但是已经来不及。

她面色苍白,跪在潜渊边缘,心脏在胸口跳得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急促慌乱,眼睁睁地看着下方的灭绝气将谢挚吞没,谢挚跌入其中,犹如一只折翅的小鸟落入茫茫白雾。

……那样近的距离,她竟抓不住。她竟抓不住。

谢挚从她的掌心飞走了,以一种最决绝、最惨烈的方式。

那时云清池才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看错了谢挚,是谢挚的喜欢让她对谢挚产生了错误的预估。

那个西荒少女看似天真无知,实则有一颗比谁都坚韧顽强的心,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之前她为她安排好的种种命运,她绝不会接受,谢挚不可能答应假死后做她一人的禁脔,哪怕被她强行带走,等着她的也不再是之前的谢挚了,她大概只会无休止地求死与反抗。

——她再也无法得到她了。

这句话在日后的许多个夜里,频频出现在云清池脑海中。

现在看着复生后的谢挚,这个感觉越发鲜明清晰,与过去的回忆交杂在一起,提醒着她今日不同往日。

她不再是受万人敬仰的天衍宗宗主,仙王境的修为也已不存,只有容貌与身段犹在,可是那与以美貌出名的姬宴雪比起来,好像也不足为道了。

所以她必须要选择别的方法打动谢挚的心,谢挚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能被她轻易引诱的少女,她决定用旧情。

云清池知道,谢挚是念旧而又重情的人。

小挚对她如此冷淡,并且冷语相向,多加讥讽,但云清池反而感到放心——这正说明了她并没有完全放下她、忘记她。

她认出她时那一瞬间的失神,云清池也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若是小挚对她淡然,视她如常人,那才是真正不妙。

几年前,云清池以池清的身份拜入长珩剑宗,为的是给自己找些事做,消磨时间,而且她也需要宗门的资源来重新修行。

她之所以选择长珩剑宗,一方面是因为它在中州发展很好,隐隐有执牛耳之势;一方面则是因为吕射月出身天衍宗,使得长珩剑宗许多地方颇有天衍宗遗风,她待在其中,能够更加习惯。

只有吕射月其人,是个麻烦——她认识她的脸。

云清池改换了身形,她有自信能够瞒过吕射月的探察,但也不愿太早冒险。她隐藏天赋,选择暂且留在外门生活。

原本按她的计划,也是准备在此次宗门大比中择人挑战,从而一鸣惊人的,只是不料,却撞见了邵平那个蠢材,窥见她容貌,屡次三番寻她生事。

云清池极感厌烦,她调整计划,将挑战的人改为了邵平。

——也是在此时,昆仑卿与摇光大帝拜访*的消息,如春雷一般传遍了整个宗门。

云清池心中大震,听说谢挚也要出席宗门大比,更是恍惚又惊喜。

想要……再见到她,哪怕是一面也好——只要再让她见到她。

想知道小挚长大后是什么模样,想听她说话的声音,哪怕只是遥遥一望。

在被邵平击落面具的时候,云清池心头竟然浮现出一股大石落地般的安心感——终于来了,她想。

或许她潜意识里,完全是期待这一刻的。

其实邵平那困兽般的一扑她大可以躲开,但是云清池没有躲。

因为她看见谢挚的身影落了下来。

她是为她而来的。

可以说,云清池近乎是自己选择了暴露身份。

哪怕她会因此而死,或者被吕射月驱逐,她也并不后悔。

云清池简单讲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看向谢挚,谢挚听完了她的讲述,神情仍然没有什么波澜,她也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云清池心间散开——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猜测谢挚的心思,并且因为没有答案而忐忑难安。

谢挚以前是非常好猜易懂的,她想到什么都会表现在面上,开心就是开心,难过就是难过;可是现在,她在她眼眸中找不到一丝破绽。

时间的力量,真的能巨大如斯么?使得一个人脱胎换骨、完全改变。

“……小挚,”云清池吞咽了一下,小心地道。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我想向你请求一个机会,让我赎罪。”

“赎罪?”她看到谢挚红唇轻启,像是不理解这个词,呢喃着重复了一遍。

她不再是少女了,可是比从前更美,云清池看得移不开眼,她从一开始便极合她的审美,“是的,赎罪。”

“云清池,你想要怎么赎罪?”

“你来定,好吗,小挚?我听你的话。”云清池柔声说。

小挚可能想要羞辱她,或者对她施以刑罚,也或许她会想要她做她的奴仆,而这些云清池都愿意。

只要还能待在她身边,她没有什么不可以。

——她想要她。

就算小挚现在是和姬宴雪在一起,可那又能怎么样?神族傲慢自大,姬宴雪又最是骄狂之徒,难以体察人心,时日一久,她不信她们二人之间不会闹矛盾。

而到那时,也便是她好言相慰、寻隙而进的好时机了。

云清池相信,她才是最适合谢挚的那个人。小挚喜欢的是温柔耐心包容的人,姬宴雪和这些形容哪里沾得上半点关系?

只要让她待在小挚身边,她总能找到些许机会,她相信自己会比姬宴雪做得更好。

她从来都善于运用语言,每个字句的语气都咬得恰到好处,眉目温柔深情,泛着款款的情波,任何一个青涩少女都会被这样美丽的假象所轻易蛊惑。

但是不包括现在的谢挚。

“我想要……”

她笑了笑,抚了一下头发,手指搭在膝上,轻轻地点。

云清池的视线追随着她而起落,谢挚忽而想起自己从前也是这样,趴在案几上,专注投入地凝望着宗主的每一个动作,想宗主在想什么,她现在若是过去,会打扰到她吗?

更多时候,她只是纯粹地想要多看看宗主,多看看自己喜欢的心上人,女人的一举一动在她心里是那么美好,端坐执笔的模样都那么好看,她想要好好地记在心间。

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却仿佛调换了过来。

轮到宗主开始揣测她,凝望她,等待她将要说的每一句话。

如任何一个人在此情景下的正常反应一般,谢挚感到一瞬间的快意,但是很快消散,变作索然无味。

她的心低落下去,为曾经的自己。

那些辗转反侧,那些悸动难安,那些羞涩的爱恋,现在看来,根本是不值得。以前宗主看着那样的她,一定觉得她很蠢、很可笑吧?

“……想要你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可以做到吗,云清池?”

她现在才明白,这种宗主以前最常用的疑问句看似温柔体面,实则是一种权力的象征——

被问的人,必须给她想要的答案。

不论是被诱导,还是心不甘情不愿。

第404章 断情

女人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谢挚继续说下去:

“你乃是龙族内奸,这么多年来,不知向云重紫传递过多少消息,但你也确实重创过云重紫,我不是因私废公之人,不会因为与你有旧怨便要你的性命……你肉身几乎毁去,修为被废,又须重新修起,料想这五百年间也受了不少苦,就当是你应偿还的报应了。”

对云清池这样的人来说,大概一切都比不上失去修为更痛苦吧,谢挚想。

她若是想要折磨她、报复她,自然有数不清的方法,但谢挚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已不想再和宗主有别的牵扯与关系,只想将此事尽快解决。

谢挚的目光在云清池的胸口一点而过,“……此外,你还须受我一剑。”

“如此之后,就当你我之间的恩怨都两清了。”

“你觉得怎么样,云清池?”

一剑而已,若能留在小挚身边,千万剑也受得——可是却不能。

云清池缓缓攥紧了手指,垂下头去,好像没听见谢挚的后一个要求,“……再也不见?”

“嗯。”

女人发丝稍稍有些散乱,眉心处的朱砂仍然鲜红如昔。

这枚朱砂云重紫没有,仿佛是宗主独有的标志,将她们二人区分开来,如同雪白长卷中精心钤下的一枚赤红印章,为她清冷出尘的气质增添了一点艳,不自觉便能吸引去人们的目光。

这朱砂美则美矣,但有些太显眼了,谢挚道:“你眉间的那枚朱砂,原是云重紫为了区分开你们二人才点上的,现在云重紫已死,你不再是谁的第二法身,更加不是附庸,大可将它抹去,之后隐姓埋名,重新生活。”

“不……我想留着它。”云清池终于抬起了头来。

她非常敏锐地嗅到了谢挚话语间一点若有若无的温和。小挚这是在关心她吗?

“这样,不论走到哪里,你便都能认出我了。”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朱砂引人注意,而且还是云重紫留给她的印记,她本来极厌恶这朱砂,也欲抹去,但是最后不知怎的,还是冒险留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谢挚喜欢。

以前和谢挚在一起的时候,她曾经问她可不可以摸摸她的朱砂。云清池只当她是小孩子好奇,宽容地应许了,少女便开心地倾身过来,打量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轻轻摸了摸,又闭上眼睛啄吻了一下。

“好漂亮哦……”她说,“宗主,你哪里都好漂亮。”

“我也亲亲你,就像你亲我一样,你说好不好?”云清池习惯亲吻她的额头,一触即放。

“……好。”

温暖柔软的触感仿佛还留在额上,云清池一时也有些怔忪。

她是讨厌云重紫给自己的这枚朱砂的,但是谢挚却好像很喜欢。

她的什么她都喜欢吗?她真的喜欢她的一切?那么是否谢挚知道她修的是无情道,还对她有诸多欺瞒之后还会喜欢她?那时她还会这样满心爱意地看着她吗?

谢挚怔了怔,道:“你还是将它除去吧,并不必如此。”

连见都不会再见了,还说什么认不认得出。

云清池这时候再向她表演深情,太晚了。

——小挚不会。

数百年前的疑问此时终于得到解答——谢挚不会了。她不会再喜欢她。

“小挚,你恨我吗?”云清池问。

若是不再喜欢她,那么她会恨她吗?

恨未尝不是一种变相的爱和铭记,她希望谢挚恨她,那样总比谢挚对她淡然好得多。

北海无数个凄冷难眠的夜晚浮上心头,在眼前划过,谢挚轻轻舒了一口气,“……现在的话,早已不恨了。”

“不是没怨过,不是没恨过,只是人活一世,若总是痛恨,岂不太无味?”

“云清池,我放过你,实则是放过我自己。你可以认为是我心软,或者对你余情未了,但是你知道,不是那样的。你一直都把我猜得很准,对吗?”

云清池静默片刻,重新挑起一个话题。

“我听闻,你马上就要与姬宴雪成婚了。”

近来外界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她问得若无其事,仿佛只是随口提起,其实心底极期望能听到谢挚的否定——

但是谢挚颔首承认道:

“是。”

“在大荒的时候,我们便已经成婚了,神山见证过的,族长也认可。”

四肢百骸如被重击,通体都涌上阵阵酸楚,云清池极力压抑着这股陌生的刺痛感。

重来一次,她还修的是无情道,可是谢挚这承认的一句话,险些将她重修的境界击溃成凡人。

“她待你好么?”

“阿宴很好,待我也好。我来中州便是她陪着我的,现下她正等在外面。”

提到姬宴雪的时候,谢挚会下意识话多一些,神色也柔和,她自己大概都没意识到。

“阿宴……”

云清池压抑再三,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苦笑;极淡的一抹笑。

“你从前,也是这样叫我阿清的。那时你才十六岁。”

一转眼,数百年都过去了。

当年那个上元月夜之下,红着脸大胆问她心意的少女,终究还是离她远去了。

她也曾完全掌握谢挚于手中,得到她全身心的爱与依赖;她视她为珠宝,只愿一人独占,也视她为珍馐,愿意为了更好的风味而暂且抑制欲望。

她曾经得到过她的,曾距离她的愿望那么近。

而现在,她连留在小挚身边看她一眼都做不到。

“……都过去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若要提旧事,她也有自己想提的,谢挚自嘲般地笑了笑:“云清池,你曾说过你不会负我,可我这一生里,负我最深的便是你。”

她明明向她亲口说过的——

在人皇的大殿上,女人握住她的手腕,气息洁若冰雪,嗓音款款深柔。

“小挚,不若做我弟子。”

“于公,许你道途光明;于私,准你长伴我身。我不会负你。”

于公于私两个许诺,云清池一个也没有办到。

都是谎言,都是假话,她得到的只有欺骗和伤痛,只有险些变作禁脔的命运。

只是当时她蠢,这才傻乎乎地信了。

“对不起……小挚,是我对不起你……”

云清池头一次仓皇起来,喉头酸涩,身体发颤,想要抓住谢挚的手。谢挚并不给她这个机会,避了开来,“别碰我。我也不需要听你道歉,太迟了,而且也没有用处。”

云清池即便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笋子也活不过来了。

她们回不去。

她不杀她,留下她的性命,可也无法原谅她,和她一笑泯恩仇。如眼下这般,已经是谢挚能做到的极限了。

五脏上铭刻的符文将要脱落消散,云清池悄悄掐紧虎口,强行压住不断摇撼的周身符文,咽下喉间的腥甜。

仅仅是一瞬间,她的修为便从铭纹四道退到了两道,这剩下的两道也摇摇欲坠了。

无情道并不是没有情感,而是视万物为同一,一株花,一粒沙,一只鸟,一个人,在修无情道的修士眼中应当没有任何差别,自古以来,修无情道的生灵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辈,因为没有极坚定的道心便不可能修成此道。

云清池是修无情道的佼佼者,但是现在,她的无情道正在崩塌消解。

“小挚……”

嘴角的血终于还是抑不住地流了出来,云清池竭尽全力地探身,想要和谢挚再靠近一点。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女人温柔而又贪恋地注视着她,几乎想要将她纳入心底,“原来万年前第一眼就喜欢的人,过了一万年再见到,还是会动心。”

她终于承认自己对谢挚动心了。

在和谢挚相处的过程中,的确有好几次她的大道图景都在轻微地动摇,可是很快便被云清池察觉压制了。

她有自己的计划,她绝不能失去自己的修为,否则她将无法与云重紫抗衡。

她隐忍不发了这么久,为的便是一举除掉云重紫,不能因为一个谢挚便前功尽弃;她也一定要无情,如此才可得到谢挚的涅槃种——倘若她真的爱上她,她便无法再对谢挚下手了,她会忍不住保护她的。这条路她必须走下去,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可以对谢挚彻底无情,只是纯粹地利用,她也可以选择放弃无情道,专心地去爱谢挚——可是,这两者她都做不到。

最坏的情况便是这种:利用而不能完全地利用,爱也不能彻底地爱。

有情者方求无情,愈求全愈不能全。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只知道,你是我这不懂得爱的心里,最爱的存在。”

“喜不喜欢这种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小挚?我对你好,难道还不够吗?就算我不理解爱,我也仍然能表现得比任何一个人都爱你啊。”

云清池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事到如今,自己到底对谢挚是什么样的感情,她也弄不清楚了。——可是世上许多人、许多事就都是这样,一辈子模模糊糊地过,为什么谢挚就如此执着,非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呢?

“我已经在尽己所能地爱你了,我已经给了你我能给出的全部,但这全部,竟还不如姬宴雪万一么?”

她直视谢挚,乌眸中有一点发狠的光亮划过,眼泪倏然滚落,云清池却仿若未觉。

“……我嫉妒她。姬宴雪生下来就拥有一切,而我自诞生起只能做云重紫的奴仆和手下,只能听她的命令行事……姬宴雪已经什么都有了,为什么,为什么她还要跟我抢你?”

谢挚道:“这不一样,云清池。虚假的爱即便完美,也绝比不上有瑕疵的真情半分。更何况,阿宴很好。”

云清池喃喃道:“不……你这样说,只是我伪装得还不够好罢了……”

她失魂落魄,谢挚从未见过宗主如此模样,记忆中,宗主一直都是风姿绰约的。她试着劝说开解,轻声道:“不要再这么想了,伪装出来的东西终究是假的……这就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不同之处,我宁要真实,不要虚假。”

“真实?我若能装一世,不也就是真实?”

咬牙说完了这句话,云清池却忽然软化下去。

她撑着身子,眸中盈盈切切,近乎卑微地恳求,“小挚,其实你可以瞒着姬宴雪,私下悄悄与我来往,只要还能与你在一起,我不在意的——”

听懂了她言下之意,像是头一次认识云清池一般,谢挚震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听到的:

“……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云清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如此既是侮辱了我,侮辱了阿宴,更是侮辱了你自己!”

云清池是不是疯了!她连自己的尊严都不要了。真正喜欢一个人会是这样子吗?还是只是因为占有欲作祟而不择手段,什么都不计较?

“……我不在乎!”云清池咬唇摇头,泪随之落下,“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

“我只是一具傀儡,一个第二法身,既不是龙也不是人,龙族不认为我是他们的同胞,人族也恨我;我曾觉得自己是人族,可是裂州之战后,我也是人族的叛徒了……”

“事到如今,我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活着又是为了什么……我只是想要你……!我只是想要你……小挚……”

她捂着胸口,狼狈不堪地倒在床边,剧烈地咳嗽起来。难道这个想法真的很过分吗?她只不过是想要她而已。

即便谢挚如今对她已无情意,也无法看她如此,默然片刻,还是上前将云清池扶了起来,“……你的符文在消散。”

云清池的无情道大受损害,给她造成了严重的内伤。

她现在心神不稳,情绪震荡,状态相当不好,谢挚为她渡了一点灵力才止住了云清池的伤势,让她不再呕血颤抖。

“小挚……”女人缓过来一点,依在谢挚肩上,带血的手指想要触摸她脸庞,“对不起啊,我还修的是无情道……”

除了修无情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修什么了。她不懂得情爱,也不理解喜欢,没有亲人与朋友,没有牵挂与羁绊,在这世上,无情道是最适合她的。

“你想要我修别的吗,小挚?你……”

谢挚躲开了她的触碰,她没能摸到谢挚的脸,手臂失落地垂落,转而试探碰了碰谢挚的指尖。

她太渴望谢挚的气息和触感了,如果可以,她想要将谢挚拥紧在怀里,可是她知道,谢挚不会允许。

这次谢挚终于没有再躲,云清池如愿以偿,慢慢握紧了谢挚的手。

“你想修什么道,那是你的选择,和我没有关系,云清池。”

因为失血带来的晕眩,谢挚的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的,不大真切,云清池垂下眼眸,喘息着笑了笑,“是吗……”

“我要走了,阿宴还在外面等我。”估算着云清池应该已经有了些力气,谢挚放开了她。

“我今日在此便与你击掌断情,相约盟誓。云清池,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云清池微微点头,勉强下了地。她想要更郑重一些,留给谢挚最后一个稍微体面一点的印象。

仅此一个动作,都让她浑身撕裂般地疼痛。可是这没有剖心疼吧?更没有被潜渊下的灭绝气绞碎身体疼吧?这些问题她之前从来没想过,现在好像才明白一点,但又好像还是不太懂。

颊边冰凉,云清池抹了一下,竟然是泪。她方才哭了吗?她竟完全没有发现。这是她诞生以来第一次流泪,她之前从未流过泪,原来她也是会流泪的。

谢挚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她知道,小挚一定又有些心软了。她嘴上说着不心软,其实还是会心软,小挚就是这样的。她对她,从来没有她心狠。

——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可怜吧?

云清池从来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她要最后打动一次谢挚的心,她也要谢挚为她流泪,她要谢挚永远忘不了她,也要将芥蒂深埋在姬宴雪的心里。

“还不开始吗,小挚?”云清池先举起了手。

“……”

谢挚无言地走近,在她面前站定。

两人手掌相合。

“一击掌,前尘尽断。”

晶莹庄严的昆仑山上,女人飞身而下,在神族警告的箭矢中护住逃跑的少女——是她们的初见。

“二击掌,往事勿念。”

歧大都的静湖前,无数灯盏缓缓升起,绚烂的烟火尖啸而鸣,隔着一层面纱,云清池吻住谢挚——是她们的定情。

“三击掌,永不相见。”

北郡的潜渊边,谢挚满身伤痕,含泪叫了她最后一次“阿清”,亲手割开自己的胸膛,转身跃下深渊——是她们的绝断。

“哈……”

过往的回忆到此为止,三击掌结束,谢挚也在重重喘气,眼眶里蓄满了泪,她强忍着没有落下。

“……还差一剑。就当是偿还笋子了,你还记得它吗,云清池?”

黑雾在谢挚手中凝聚为一把长剑,她咬紧下唇,手腕没有丝毫颤抖,毫不留情地刺入云清池的左胸,紧擦着心脏而过,带出一片血花。

这样狠的一剑,云清池只是闷哼了一声,硬生生地承受下来,连身子都未摇颤。

这是她应得的……

谢挚正要抽回剑,告诉她“我们扯平了”,女人却迎着剑锋与她惊诧的注视,一步一步缓缓向前。

剑彻底穿透了云清池的胸膛,剑尖在她背后顶出,云清池的口中溢出大股鲜血,点点滴落在胸前,但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宁和,甚至还在微笑。

走过诸多爱恨仇怨,走过交织错杂的身份情感,走过千百年的时间,短短几步,如同跋涉万水千山,她终于艰难万分地来到谢挚身边,像一个虔诚的旅人,终于抵达自己命定的终点。

谢挚握剑僵立着,一动不动。

她想要问“你要做什么”,可是太过惊讶,一时竟忘记了语言。

女人慢慢摊开手,掌心赫然是一块很精致的糖果。

和许多年前,她给她的一模一样。

“给你糖果,小挚。你如今还喜欢吃么?”

“……”

谢挚浑身一颤,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心间的疼痛缓缓外渗,她捂住眼睛,吸了一口气,没有接那糖果,勉力支撑起身体,几乎是狼狈地逃出去。

“……你好好养伤吧,云清池。”

“……小挚!”

在外等候已久的姬宴雪已经开始焦躁,想若是谢挚再不出来她便进去,终于听到声响,惊喜地转过身,谢挚已扑入她怀中,小声抽泣哽咽,她的眼泪不停地流。

姬宴雪动作一顿,心沉了下去,一手拥住谢挚,眼眸盯向那未关的门。

……云清池这是对小挚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如此难过?

谢挚恳求道:“带我回家……好不好?阿宴,我好累了……”

“……好。”姬宴雪有太多话想问她,可也知道此时不是好时机,收回视线,轻轻应许。

“我带你回家,回昆仑山。”远离一切让她伤心落泪的人和事。

第405章 焚身

谢挚与姬宴雪的旅途就此中止,提前回到了昆仑山上。

离开长珩剑宗时吕射月十分愧疚,觉得没有把她们招待好。

“抱歉,小挚,陛下,让你们见笑了……”她说的是邵平的丑事,以及不察之下放了云清池伪装进宗。

“没事,这也不是你的问题。”谢挚宽慰她,“你是一宗之主,宗主之位不好当,一个宗门何其之大,上下多少人多少事,难免有些难以顾及的阴私之处,这本也无法避免,我们这些人也只能平日多加警醒,见到丑恶便除去,一刻不能放松。”

“你说的是,”一番话说得吕射月面露惭色,叹道:“我从前在天衍宗时也嫉恶如仇,时常见到宗中弟子仗势欺人,心中愤愤难平,心想若我是长老,必定执法严格,好令上下清朗;如今真成了宗主,才明白知难行易,四处掣肘,许多事即便严禁,终究也禁止不完。”

“我观长珩剑宗的风气,已算很好了。”像吕射月一般,十分刚正。

“对了小挚,”吕射月犹豫了一下,才问,“……对于云清池,你想要怎么办?”

小挚与云清池之间,似乎有些牵扯,她隐约猜到了一些,但很默契地没有问。

“……”

谢挚沉默片刻,道:“随她去吧,不用管。”

“等她伤好之后,若是她想留在长珩剑宗,就让她留;她若想走,便让她走。总之,放她自由。”

这是她能给云清池最后的一点善意了,对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不用拘禁起来么?”云清池归根结底仍是个危险人物,吕射月不想杀她,可也的确对她心怀警惕。

“不必。云重紫已死,她一个人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顿了顿,谢挚又道:“若是有一天她再犯错,我会亲自将她抓起来……杀了她。”

“射月,我向你保证,以我昆仑卿的名号。”

得她如此承诺,吕射月就放心了,感激地抱拳道,“多谢你,小挚。”

“回去吧,射月,不要再送了,我们之后还来找你玩。”

谢挚知道吕射月忙,宗门大比还未办完,她们本来答应了吕射月,现在却要中途离开,谢挚心中也有歉意,只是她实在难过,不能再待下去,好在吕射月也很理解。

“好,那我等着你们!”

吕射月终于舒展了眉宇,笑道。此番见面虽有遗憾与意外,可也的确十分愉快,还交到了摇光大帝这个新朋友。

只是不知为何,自从小挚见完云清池后,姬宴雪一直寡言少语,似有心事。

吕射月猜到些许原因,不过这就是谢挚要解决的问题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感情再好的道侣,也总有闹点矛盾的时候。

谢挚自然也察觉到了姬宴雪的异样,直到回到昆仑山后,姬宴雪仍然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什么,她问她也不回答,只是岔开话题。

姬宴雪待她仍然无可挑剔,会抱她,吻她,本能般地照顾她,只是眉间总是笼着一点淡淡的阴云。

很明显,她心情不好。是因为云清池吗?

晚间谢挚想要和她谈谈,轻轻拉一拉姬宴雪的衣角,“阿宴,这几天你到底怎么啦?我们谈谈好吗?”

“没怎么。”女人熄灭灯盏,俯身过来亲她,显而易见地回避,不愿交流,“快睡吧,小挚。”

谢挚张张口,她知道如果姬宴雪不想聊那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无奈地答应,“嗯……”

姬宴雪的怀抱令她踏实温暖,谢挚想着她这几天的反常表现,渐渐睡了过去。

直到半夜忽然惊醒,不知何时,身边已经空了。

谢挚一下子坐起身,本还有点迷糊,这下意识彻底清醒了。

姬宴雪应该已经悄悄离开了好一阵子,锦衾都已没了温度,临走时被她细心地盖好在谢挚身上。

还在她旁边放了只木偶玩具,好像想让它陪着她睡觉一样。

……她是哄她睡着之后就走了吗?

谢挚拿起那只木偶,刻的是只很神气的狮子,挺胸抬头,胡须还威风地高高翘着。

谢挚本来蹙着的眉松开来,神色柔和下去,眸中漫开一点微微的笑意,点了点那狮子的鼻尖。

和姬宴雪简直一模一样。

——她去了哪里?

姬宴雪走在神族空旷的大殿中,听着自己脚步的回音。

她睡不着,于是来到了这里。

这是神族最庄严神圣的宫殿,每任神帝继位时都要来此立下大道誓言,发誓自己永远忠诚于神山与祖训,永远守护五州的安宁。

许多年前,她的母皇曾是这座宫殿的主人,而现在,它属于她。但是姬宴雪其实很少来此,总是待在自己自幼居住的偏殿。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地方让她想起母皇,另一部分原因则是这里太过寒冷孤寂。

不知为什么,今夜她却想来这里走走。

缀满宝石的王座十分冰凉,姬宴雪抚了抚,仿佛还能感受到母皇留下的气息与幻影,在其上缓缓坐下。

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世间一切都渺小了,如同登临山巅,下方一览无余。

这是神帝独有的权力,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夜色深沉,寂寂无声。五州已是初夏,昆仑山的白日随之渐渐温暖,但晚间仍然冰冷,有时还会下雪。姬宴雪没有点灯,独自一人坐在漆黑的宫殿里,任由着黑暗与冷意笼罩自己。

有些事情,她需要一个人想想。

这几日,她总是会想起谢挚扑入她怀中落泪的模样,那么伤心难过,求她带她回家。那眼泪落下,滴在姬宴雪颈间,火星一般烫痛了她的心。

——小挚在因为云清池而难过,她的泪是为她而流。

她还是没有放下她吗?哪怕已经过去了五百年,哪怕她伤害她至深?她仍然要在盛怒的她面前求情,要留下云清池的性命,还要和她见面,而且出来后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

明明见白芍的时候,她都没有那样的。

没有一个人能够忍受爱人还想着过去的旧情人,陪谢挚去见白芍,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她也不是不在意。——事实上,怎么能不在意呢?

爱一个人,便必定会对她有占有欲。她也会吃醋、会难受的。

姬宴雪忽然觉得有些累了。

她活了三千年,从来都是笃定锋利的,朝着自己选择的路决绝地走下去,没有一次徘徊踟蹰,但现在却头一次生出了些许犹疑与茫然,开始不自信。

——她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小挚经历过那样深刻的伤痛,她真的可以将它抚平吗?

对小挚来说,她要的会不会太为难?她是不是要的太多了?她是不是太勉强小挚了?明明小挚已经很喜欢她了。

最酸楚的一点念头升起来:

她是不是,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云清池留在她心里的印记?……

……

……

……她是不是,该选择放手,任她离开?假如小挚还是无法忘怀过去?

这个念头刚浮上来,姬宴雪便觉得胸腔如吞下一块烙铁一般发堵酸痛。

不……不行……那样不行。她办不到。

哪怕小挚没有像喜欢云清池那么喜欢她,她也只好装作不知道,那样接受容忍下去。她没办法……没办法……姬宴*雪的手指在冰凉的王座上攥紧又缓缓松开,昆仑山的月光冷而皎洁,透过殿顶,薄霜一般照在她身上。

她失神了很久很久,想起年轻时她曾放话说自己的爱情要坚贞纯粹,她爱的人要同样爱她,不可以喜欢别人,只能属于她,否则即便再喜欢,她都不要。

她那时候是骄矜傲慢的,年轻气盛,做什么都带着一股理所当然,世界的一切珍宝都放在她面前任她取拿,可她统统不要,只是把它们随手推开。

是的,她是天之骄子,从生下来就耀眼,人们即使讨厌她,也会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目光,就像太阳吸引花盏,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优越,她没有任何理由不认为,自己的爱情也会像修炼一个术法那样,简单而轻易地被她采摘。

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这样甜蜜,这样欢喜,也这样哀愁,这样酸涩,她没想到自己也会迷惘困惑,会愁肠百结,会困顿无奈,会因为一个人的眼泪而心痛难抑,会独自坐在寂寥冰冷的月光里,狼狈而无措地想,自己到底要不要放手,让她离开。

……那时候,她太想当然了。

那时候,她也没有遇到谢挚。

谢挚……谢挚。

在舌尖,在心间,姬宴雪反复地呢喃着,目光里有朦胧的雾气。

这两个字仿佛牵动着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稍动一动,为她泛滥喜忧。

姬宴雪捂住了心口,低低地咳嗽。

心痛本是一种形容,并不是具体的实感,但是现在,她的心脏真的疼了起来。

谢挚死去的那五百年间,她用心血为她温养身体,留住她身体不坏,其实有不小的后遗症,导致她至今时不时仍会心脏疼痛。

但她从没有对人说过,只是平静地那样做,若无其事地承担了。她一直是这样,认定了的事是如此,认定了的人也是如此。

她也会疼,也会疲倦,也会迷惘,在感情面前,她也是初次动心的生涩凡人,和任何一个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第一次遇到谢挚的时候,她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人族少女,只有十六岁,固然漂亮可爱,合她心意,引起了她些许兴趣,但也没有多么让她放在心上。她那样长的年纪,看着她,不过如同看待一株新鲜柔嫩的花朵,很可爱,也很有意思,但也仅此而已了,她更多看重的还是她故友义女的身份,至于心间因为她而起的那些微小波澜,姬宴雪并不怎么在意,很漫不经心地随手放过了。

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她当时这样想。

在谢挚身上放了一缕神识,也只是一时兴起,再多说一点,是顺手为之的好意——尽管那女孩并没有领她的情。

在花山的甜梦被打破时,谢挚对她横眉竖目,冷言冷语,甚至还将剑尖对准她,她仍是不在意,也没有动怒,只是捏住她的剑,轻描淡写地叫她明白她们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又半真半假地问她为什么不试着喜欢自己。她看出那个少女坠入爱河,对云清池怀着一腔青涩的痴恋,想起那个白衣女人眼里压抑的沉沉欲望,忍不住想要提点几句。

而换来的,是她反应激烈的维护与顶撞。

那时姬宴雪有一瞬间心想,真是可笑,她管她做什么?她爱撞南墙,便由她去撞,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姜既望的女儿,她为什么要替她操心?她有可能是昆仑山待太久,以至于都闲得有点好心肠了。这小孩完全正在晕头转向的时候,她说什么,她都不会听也不会信的。

她对她有种莫名其妙的防备和警惕,姬宴雪也不是看不出来。

离去时她对谢挚说,“下次见面,我希望是我的真身见你。”本是句随口的逗弄,但也未尝没有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真心实意——她是期待和谢挚再见的,她想知道,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

在昆仑山上抱着毛茸茸的小狮子,听它念叨“挚姐姐”,远眺东方,姬宴雪也会时常想起谢挚。

不知那个胆大包天的人族小姑娘,如今怎么样了?她还在喜欢她的云清池么?

而再见之期来得如此突然,也完全出乎姬宴雪的意料之外。

她收回抵在年轻女人颈边的剑,看她转过身来,扬起无可挑剔的得体笑容,叫她“陛下”。

八年而已,昔日璞玉大放光彩,岁月好像磨去了她身上的一切棱角,她头一次见这西荒少女对她恭敬。

谢挚跪下来,字字诚恳,说要助她成神。她见她下跪,只觉不舒服,见不得她如此。

至于成神……这傻姑娘一点也不知道成神的真相,姬宴雪也无意让她知晓,由着她去。

其实她心里是有些预感的,她大约找不到下半部《五言经》了,但还是像完成任务一般不甚上心地继续找下去。

她接受自己的最终战死,为五州而死,注定是她的命运,也是她的荣誉;自诞生起她便知道,自己此生与龙女云青紫必有一战,这万年的仇怨,注定要在她手上终结。

有时姬宴雪觉得,神族寿命太长不见得是件好事,活着也实在无趣,能读的书都读尽了,昆仑山上下也再找不出可以修缮之地。

她三千岁了,也是时候该轰轰烈烈地光荣战死了。

这种种心情与想法,无可与人说,姬宴雪也从未打算吐露。

不过哄哄谢挚,也还是可以做到的。

她长大了,也长开了不少,没有小时候可爱和有意思,眉眼间总带忧郁,话也少,应该是受了云清池的情伤所致,姬宴雪如此猜想。

不知怎的,她不喜欢看她不开心,也不喜欢她对自己疏离生分,比起尊敬,她更想要谢挚待她还如从前那般。

看着她的侧脸,姬宴雪心中也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了窥探。

——过去八年,谢挚经历了什么?

在越人的聚会上,她拉着谢挚步入群舞的人中,火光映照在谢挚的脸上,也将她清澈如泉水的眼眸映得发亮,神情放松而又开心,两人的距离在舞步与鼓点间接近又拉远,越人欢笑高歌不休,姬宴雪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真美。

姬宴雪有点恍惚地想,当年那个小孩子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她变得这样美,这样光彩夺目,她的目光也无法不在她身上流连。

很长一段时间里,姬宴雪说不清楚自己对谢挚是什么感情。

她要保护她,照顾她,这是理所应当的,谢挚只不过是个人族小孩子,是她的小辈,是她故友之女,换作一个旁人,她也还会如此。可是又有一些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呢?等她恍然反应过来时,“不一样”已经积攒得像座小山一般了。

换作旁人,她不会费尽心思地逗她开心,不会在她赌气时放下身段温言哄慰,不会在舞曲中拉住她的手,不会半为戏弄半为挑逗地凑近谢挚,看她脸红退避。

也不会……

不会那么地想吻她。

爱河为什么是坠入?因为它像溺水一样无法挣扎而出。

只能坠入,只能沉沦。看着自己的理智和原则像泡泡一样浮上亮晶晶的水面,砰的一声,碎裂消失。

说来也很可笑,活了三千年,她本以为已经很了解自己了,终于又认识了自己陌生的地方。

原来她并不是不可战胜。

她也要认输的。

向命运,向心,向感情。

向……谢挚。

这个人……这个人……她到底要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

无法推开,无法拒绝。

最骄傲的人,一点一点,垂下了头,终于还是选择向心中的感情俯首。

拭去眼角不知何时流出的一滴泪,姬宴雪撑着额,极疲倦地向后倒在王座上。

在这里静坐一晚,想清楚,整理好情绪,也就可以了。

天明之前,她会回到谢挚身边,仍然若无其事地做她的妻子。她要学会忍让和接受,即使这让她很痛苦。是她先动的心,先喜欢的小挚,她也没有办法。

不知小挚睡得好么?她临走时动作很轻,还给她身边放了只小狮子陪她。她梦里会有她吗?还是会梦见云清池?她也不知道。

谢挚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时,姬宴雪竟然没察觉到。

殿内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女人坐在王座上,如同一尊孤独的石像。谢挚心头疼痛起来,走近她身边,在王座旁半跪下去。

“阿宴……你怎么一个人起来了?睡不着吗?”

握住姬宴雪的手,谢挚这才发现她的手冰凉一片。

姬宴雪不答,问道:“冷吗?”她想要起身,带谢挚回去,这座宫殿极少有生灵进入,夜间冰寒刺骨,“这里太冷了,我们回去吧。”

“不要。”谢挚的态度意外地坚定,姬宴雪顿了顿,看向她。

“你在想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你这几天一直不开心……”

“……”

姬宴雪沉默。

“……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谢挚。”

她不愿说,可是被谢挚这样看着,梗塞的喉头还是艰涩地动了动。

不是疑问句,而是平铺直叙的,姬宴雪一开口,谢挚才发现她声音有点哑。

“你因为云清池那么难过,不许我杀她,还哭,你想着她,又回来对我这样子。”

她明明知道,她拒绝不了她。

谢挚当然不需要担心或者害怕,因为她爱她。

害怕失去谢挚的,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我不喜欢你为云清池哭,”姬宴雪看着她,语气仍是平静的。她平静地承认了自己的无能:“可是我没有办法。”

“谢挚,我对你没有办法。……总是这样。”

忍着心痛感,姬宴雪强迫自己继续。

有些话,她这几天想了很久,必须告诉谢挚。

刚好小挚今晚来找她了,否则过了今天,她大概再也没有勇气和心力对她说了。

“……你若是还喜欢云清池,便跟她去吧。她如今虽然修为远远不如往日,但究竟容貌还在,又最会假作温柔情深,你若是想同她去,我……我会想法子,叫你们成全。”

实际上她极怕谢挚露出惊喜之色,神态轻松地答应她,对她说好,头也不回地离开昆仑山。但若是小挚选了云清池……那也是她的自由。

她会放她走,让她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这些日子,她便是在假作不知和放谢挚走之间犹豫不定,这两者每一个选择都让她痛苦,心如刀割,无法接受。

但是今晚,她终于还是强撑着说出来了。

她几乎不敢看谢挚的反应,但还是逼着自己镇定。

从姬宴雪开始慢慢说的时候,谢挚就惊诧而又心疼。

在她一无所觉之时,姬宴雪想了这么多,这样挣扎痛楚。

的确是她不对,她犯了错,她忽略了姬宴雪。

姬宴雪表现得太过宽容大度,方方面面都做得太好,以至于让她有时会忘记她也是第一次涉情,无意间伤害了她。

人心非铁石,她的心也会痛呀。

云清池的事,一定让她很在意吧?是啊,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不在意的。

“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好,让你难过了……原谅我好吗,阿宴?别赶我走……”

谢挚将姬宴雪的手贴紧在自己脸颊上,靠在她膝上,一下下啄吻女人的掌心,“我早就不喜欢云清池了,我对她并没有半分情意,那天我哭,是因为一时情绪所致,并不是还没有放下她……”

“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好最好的。你要对我放心的,相信我,也相信你的魅力,好吗?”她柔声说。

她知道眼下要使姬宴雪打消疑虑,不再以为她还对云清池旧情未了,要尽量表达出自己对她的爱和喜欢,让她知道自己不会走,不会离开她。

谢挚忍住羞窘,坐到姬宴雪腿上,环住女人的脖颈,跟她对视。

“我属于你,完完全全。”

她一字一顿,郑重万分,认真许诺。

“从前的事,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向你保证,我的现在和以后,都属于你,属于昆仑山。”

她顺着姬宴雪纤长的脖颈一路细碎地吻下去,一边亲吻一边小声说:

“五州之内,万族之中,皇天所盖之处,我只喜欢你,最喜欢你……”

“操。我,阿宴……我是你的……”

谢挚舔舐着女人的手指,从指尖舔到指根,用唇包裹含吮。姬宴雪盯着她,闭了闭眼,喉间极轻极轻地出了口气。

继而她吻住她。

焚身的烈焰。烧,烧。

第406章 偏好

空气都仿佛被烧得稀薄了,谢挚抱紧姬宴雪,将自己完全交给她。

她全副心神都集中在这个吻间,姬宴雪吻得很重,仿佛不如此有些情感便不能传递表达,在她唇瓣上研磨含吻,还会咬她,疼,但是却带来一种更大的刺激与欢愉,在皮肤下细密地痒。

谢挚尝到她冰凉的舌尖,更主动热烈地回应,姬宴雪被她激得浑身发烫,喘息着放开她想要缓缓,手指抬起谢挚下巴,轻轻抚摸谢挚被吻得发肿的唇。

“阿宴……”

谢挚眼里都是水光,微微张口,任由她摸。

其实她还想亲,但是姬宴雪停下了,她也只好乖乖地忍着。

月光在谢挚身后垂下朦胧的光影,她穿得很单薄,大概是察觉她不见了之后便来寻她的。

“就穿成这样出来吗?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姬宴雪低声说,听不出来喜怒。

“不……不会被别人看见的……”

神族战士夜间也在巡逻,但是那在山下,不会出现在这里。

谢挚哆嗦了一下,险些坐不住,从姬宴雪腿上滑落,女人一边问话,一边慢条斯理地抚摸她,她受不住,但又知道这应该是姬宴雪的惩罚,勉强克制住想躲想逃的本能,坚持不动。

姬宴雪看见,谢挚的胸膛都在不住地起伏。

“是吗?”神帝不置可否地轻哼,“可是我看见了。”

“那不一样……你当然可以、可以看……”

更不如说,本来就是给她看的……她的一切都是她的。

“真的吗?那云清池呢?”

“她不可以,别人都不可以,只有你……呜……阿宴……”谢挚被她磨得快哭了,在这种时候,姬宴雪总是要命地格外有耐心。

“可你因为她哭哦……”女人摩挲了一下她的唇角,谢挚早被她教好了,非常顺从地张开了口,任由姬宴雪的手指探入,轻夹她的舌尖。

谢挚保证道:“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阿宴,阿宴……你罚我吧,我会记住的……”又唤:“陛下……”

“……你故意的,”姬宴雪深深吸气,作出判决,“故意引诱我。狡猾的小狐狸……”

真该严惩。

“转过身,趴下去。”姬宴雪褪下自己的臂环,命令道。

……

……

……

“不生气啦?”

依在姬宴雪怀里,谢挚摸她柔顺的金发,姬宴雪双目微闭,淡金色的睫毛长长地垂着,额间有一点汗,手臂环着谢挚,“还赶我走吗,神帝陛下?”谢挚逗她。

话说开了,踌躇不安和思虑徘徊都在激烈的亲密中一扫而空,现在的气氛温情而放松。

谢挚想起方才种种,尤觉心动羞涩。

和平时不一样的风格……很新鲜,但是感觉很好。

或许是因为地点不同?应该也有阿宴情绪的原因,她对她格外霸道一些,像狮子一样直截地进攻,将猎物的皮肉毫不留情地咬在口中。

一定留下了不少痕迹……谢挚又往姬宴雪怀里缩了缩。

“我从来没有说要赶你走……”

姬宴雪睁开眼望向她,纠正道:“我只是说,假如你还放不下云清池,我可以——”

她顿了顿,无法再说出口,看着谢挚笑盈盈的,忽而蹙眉捏住谢挚脸颊,泄愤般地咬她嘴唇道:“不行,我改主意了……你只能和我在一起,哪怕你喜欢云清池,我也绝不放你走。”

“正该如此……”

“阿宴,不要推开我,好吗?”谢挚抱着她,小声说。她心里也是害怕的,若是阿宴再不要她,她也不知自己该去何处。

姬宴雪叹道:“我自然不会推开你……我只是怕,怕你心里还想着云清池,那样的话,我很难受。”

何止难受,而是痛苦。

她从未如此软弱、如此优柔寡断过。

“我早就不想她了,那天之所以失态,是有原因的。……”

谢挚解释了缘由,又问:“你现在放心了吗?”她也没想到,姬宴雪有一天也会不自信,嘱咐道:“下次再有心事,要记得问我呀……不要憋在心里一个人想。你问我,我什么都会跟你说的。”

像今天这样,弄得她好心疼。

“我问你,若是我今晚没有找来,你想干什么?”哄好了姬宴雪,谢挚开始兴师问罪。

——其实也没想干什么,她只是想一个人待着难过,接受小挚没有那么爱自己的事实。

甚至到最后,姬宴雪已经决定好了,第二天便收拾好所有杂乱的心情,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谢挚生活。

大概她潜意识里想找母皇询问她到底该怎么办,于是走到了这座宫殿来。可是母皇也去世已久了,她无人可问,一切都只能她自己承担。

“我记住了。这次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姬宴雪低头,将吻印在谢挚手背,慢慢地亲吻,“我也是头一次喜欢别人……很多事情,我都不懂。”她示弱道。

“我也正在学习,学习该怎么爱你,怎么和你相处。”

她原本也想问谢挚的,可是竟然胆怯,不敢问出口,因而只好自己思索。——她怕一问,谢挚正求之不得,立即要跟云清池走。

感情需要一点一点磨合,她向来懒于应付一切需要费心费力之事,但对于谢挚,她拥有无限的耐心。

甚至现在矛盾解开,两人说清楚了,她想起方才的过程,也暗觉甜蜜。

小挚很爱她……她对她的感情,并不亚于她。

她也喜欢她的,心里只有她,没有别人,那些最糟糕的幻想都是假的,并非真实。

她想起自己方才如何亲吻谢挚肩胛:“你不许想云清池,不许再为她流泪,只许想我,只许喜欢我……哈啊……说你爱我,我还想听。”

回应她的是谢挚带泪的呜咽:“我爱你……阿宴……唔——”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想这些呢……我也有错。”

谢挚轻轻摸她的眉毛,“我忘记你也是第一次恋爱了,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起,你平日太包容我,叫我忘记了,以后不会忘的。”她也有错,要好好反思。

又觉得她委屈又可爱,平日总是强势的人显露出一点压抑良久的不安,格外叫谢挚心软:“我以前不知道,你也会不自信……”

“我是很好,可我不如云清池温柔。”

姬宴雪一直都在各个方面暗中比较,论修为,论容貌,论权势,当然都是她更好;可是她也的确有比不过云清池的地方,这她也不能否认。

姬宴雪觉得云清池似乎对勾引年轻小女孩很有一套,可是那些似有若无的暧昧撩拨,她不太能学得来。或许小挚就喜欢那样呢?这才对她念念不忘那么久。

谢挚认真道:“人各有长,而且你哪里不温柔?你对我就很好很好呀。”

姬宴雪道:“我方才便对你不温柔。”

“那个、那个没关系的……”

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谢挚脸红了,“那只是……助兴的情趣而已,我还挺喜欢那样的。”她声音越来越小。

“刚才不害羞,现在就害羞了?”姬宴雪喜欢她害羞,也喜欢她大胆——有可能小挚什么样子她都喜欢,她想。

“你喜欢这样,是不是?”

“我也喜欢。”

姬宴雪用外袍裹紧谢挚,抱起她走下王座,脚步轻快,“走了,带你回去。”这里太冷了,还是她的小宫殿好。

“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谢挚埋在她肩上看她施法清理,声音细若蚊呐,“太亵渎了……”

她也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王座上……和姬宴雪做。感觉好罪孽深重……谢挚深深地忏悔。

姬宴雪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不过是个物件罢了。神帝的皇后,本来就可以坐的。”压低声音笑道:“就连我,你不也是坐了吗?”

“你……!”谢挚受不了了,伸手去捂姬宴雪的嘴,“不许说了!我不要听,讨厌你……”

姬宴雪顺势咬住她的手指,“刚才还说喜欢我的,现在就讨厌了,人族女子好是善变。”

“谁喜欢你了!”谢挚嘴硬,又觉她眉眼含笑慵懒注视自己的样子好让人心动,尤其她还含着自己的指尖轻轻地咬,她的心仿佛也酥酥麻麻的。

“摇光陛下傲慢自大。”

“昆仑卿上口是心非。”明明喜欢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还要说讨厌。

“哼,你狡猾。”

“你也……”

“嗯?我怎么?”

姬宴雪忍不住笑,柔声道:“你可爱。”

她故意将谢挚向上轻轻抛了一下,有一瞬间的悬空,惹得谢挚小小地惊呼,本能将自己抱得更紧,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低下脸又亲亲她。

“姬宴雪!”谢挚气得叫她名字,“你好幼稚!烦人,不许玩了!再这样,我就下去不让你抱了。”

整个宫殿里都是女人愉快的笑声。

昆仑山上的日子非常规律,到了枯燥的地步,每个神族都要去巡逻,按时轮值换岗,哪怕是神帝也不能例外,有时谢挚觉得神族战士们颇像东夷的苦行僧,都是过得十分清苦的修士。

当然,这个“清苦”不是说神族们缺钱。

物质上,神族们当然什么都不缺,一切都应有尽有,谢挚在这里见了太多珍宝,每一个神族都能云淡风轻地拿出许多令人们为之狂热的宝物,好像自己拿着的只是石头;但在昆仑山上,什么珍宝也显得不珍贵了,连货币都失去了作用。

谢挚刚开始还很震撼,见得多了,也渐渐开始见怪不怪。

她也算是明白,姬宴雪最初那副眼高于顶、什么都看不上的高傲模样是怎么养出来的了,从这样的环境诞生成长,的确世人所贪恋追逐的一切都会显得鄙俗而无趣。

只是比起外界的花花世界,这纯白晶莹的雪山固然瑰丽雄伟,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面对它,还是令普通人难以忍受的,更不要提还要修行学习,承担义务。

谢挚很佩服这些神族们,她私底下也慢慢认识了一些新朋友,有的是神族,有的则是神族的伴侣,男女都有,只是女人比男人多很多,谢挚发现神族的择偶似乎普遍偏向女性,少数一些喜欢男性的神族,找的伴侣外貌也偏秀气。

“她们都不会跑吗?我是说,嗯……每个神族年少时都要下山去找道侣,她们见识到了山下的世界之后,还会愿意回来永守神山?”谢挚也好奇地询问过姬宴雪。

姬宴雪有点诧异,“为什么要跑?每个神族的游历时间不定,有时长达数十年,这还不够吗?”

“留在昆仑山上镇守,不得随意干预外界,这是神族的族训,太一神亲自颁布的。”尊崇太一神,是神族们刻入骨髓的信仰。

“活在世上,本来就要承担责任,既然比凡人强大,便更应感到自己身负使命,不能为所欲为。”

姬宴雪很理所当然地道,她一直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

“外人见了,可能觉得这样很苦,其实那是他们的看法,我们过得并不苦,只是有些无趣……我之前就常常会觉得很无趣,但我去问别的神族,她们都说生活很充实,一点也不无聊。我起先还不明白,后来才想明白了——那是因为她们都有道侣,只有我没有。”

姬宴雪说得怪委屈的,谢挚被她逗得直笑,“那还不是因为你眼光太高啦,这才找不到。”

姬宴雪要是真心想找,当然早就找到了。她这样的人,是绝不会缺人喜欢的。

“我看其他神族找的道侣也都很好啊,大都是女人——这是神族的择偶偏好吗?”

“唔……”姬宴雪倒没怎么留意过这一点,她早就习惯昆仑山上都是女人了,她久处其中,反而不觉其异,“我也不知道,有可能吧?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女性很多。”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谢挚问。

“我喜欢……”姬宴雪沉吟片刻,“乖巧漂亮的可爱小姑娘。”她对恋人的倾向一直都没变。

谢挚听了忍不住笑,便是因为这个喜好,姬宴雪当初才被传出了风流之名。

末了收住笑,瞪她道:“肤浅!”

“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样子的?”姬宴雪也很关心这个问题。

谢挚想了想,“我希望温柔耐心,又待我好的……漂亮姐姐。”其实不漂亮也行,她喜欢谁就会觉得谁漂亮的。

“嗯,”姬宴雪点点头,自信道:“这说的俨然正是我。”

“什么呀!你哪里温柔……”谢挚笑着推她,“昨晚明明就——”

说到这里,她却脸一红,声音小下去,不再继续说了。

偏偏那金发的半神知道她脸薄,还故意不断追问她,含笑偏头,碧眸深柔:“昨晚怎么?我如何对你不温柔?”

“反正就是不符合……”

温不温柔这个问题纠结起来简直没完没了了,谢挚抬起下巴,存心跟她斗嘴,“这么说来,我不乖巧也不听话,更不可爱,如今也早就不是小姑娘了,岂不是也不合你的喜好?”

姬宴雪顺着她笑道:“可我就是喜欢你呀,别人都不喜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且,你很可爱,也很漂亮。”

她望着谢挚,声调柔软,神情也软,眼眸中自然而然地显出自己都未发觉的十万分深情来。

“所以只好把什么喜好都给丢掉了,你就是我新的喜好。”

第407章 夜读

整个昆仑山的神族都知道,神帝陛下非常博学多才,动手能力特别强,神族的藏书号称无穷,也曾被她读尽,这项成就除了她之外至今还无人能够办到。

姬宴雪跟谢挚夸自己是天赋异禀,学什么都一学就会,谢挚之前还很佩服,后来渐渐觉得她其实就是待在昆仑山上整天没事干闲得,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姬宴雪又精力充沛,生性喜欢折腾,对陌生的事物感兴趣,日子一久,也就什么都会了。

就比如现在,姬宴雪开始兴致勃勃地学园艺,整天跟树苗较劲——离开皇宫时,姜契给她们特地送了桃树苗,正是谢挚之前爱吃的那种仙桃。

谢挚没太放在心上,姬宴雪对此却是很上心,在花园里辟了一片地,专门用来栽种,谢挚整日见她穿梭在神族文献里查阅资料,又是设置引灵气的阵法,又是日日浇灌灵泉,那桃树本不适应昆仑山上的环境,在她的精心呵护之下,竟也长势颇为喜人,

“看,很漂亮吧?我就说我能种好的。”

姬宴雪拉着谢挚看自己的成果,那桃树约一人高,通体弥漫清新碧雾,桃叶柔嫩鲜绿,犹如翡翠。

“等结了果给你吃,好不好?这桃叶可以给你采来吹曲子,我记得你会吹。”

拜谒姜既望的墓地时,谢挚曾用桃叶吹过曲子,她没想到姬宴雪竟然默默记到了现在。

“谢谢你,阿宴……”

谢挚心中触动,轻轻抚摸那嫩绿的叶片,她是很喜欢桃树的,大概是牧首大人的缘故,“不过这桃树这么漂亮,我还是不摘的好,你精心培育一场,这也是你的心血。”

“好吧,你说怎样就怎样。”姬宴雪笑道:“反正本来也就是为你才种的。”

终于不再四处奔走,能闲下来了,安安静静地拥有自己的时间,谢挚也慢慢拾起了自己从前的爱好,开始翻阅神族珍藏的文献,钻研各种符文与阵法,顺便练练吹箫。布鲁爷爷送她的那支紫萧,她直到现在还保存得很好。

姬宴雪在旁边看着她练,还试图教她吹笛子,谢挚吹两下就放弃了,她感觉自己没什么音乐才能,连吹箫也是粗通而已,聊以遣怀。

“你好笨,都教不会。”

姬宴雪叹气,眉眼间却是宠溺的。

她还想着能和谢挚笛萧合奏呢,没想到谢挚犯懒。

谢挚轻哼,把手里的笛子塞给她,“笨你还喜欢?摇光陛下找个聪明的去好了。”

“不要。”姬宴雪拉住谢挚,捧起她的脸亲她一口,笑道:“我就喜欢你,别人都不喜欢,你说怎么办呢?”说着又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

小挚不想学就算了,她会就行了。

她也只是想和谢挚有共同的爱好,再多一些话题,并不是真的要为难*她。

“……不怎么办。”谢挚嘟囔,“你耍赖……不许再捏唔的脸了……!”她气急败坏。姬宴雪把她的脸都给捏变形了!

谢挚读书的时候,姬宴雪通常会在旁边和她一起读,虽说她早已将神族藏书读遍,但有些她不感兴趣的只是草草翻阅过,又有许多书一生中值得反复地读,因而她仍然能找到可读的书。

她们俩在书房里各占一角,互不打扰,姬宴雪从小就领地意识很强,喜欢一个人待着,不许别人轻易进入自己的空间,原本以为现在多了一个人会有些不习惯,不料她竟没有丝毫异样之感,很自然地接受了。

她喜欢和谢挚共处一室的感觉,喜欢一抬眼就能看到她,即便两人不说话也觉得很安心。

她能听到谢挚轻轻的呼吸声与翻动卷轴的微响,抬眼看去,能看见她专注的神情,往往不出片刻,谢挚便会察觉她在看她,从书卷中抬起脸,眉眼弯弯地和她对视,问她“你要干嘛?”

“看你啊。”

姬宴雪干脆合上书页,撑着下巴笑看她。看小挚好像比读书有趣得多,也更有吸引力。

“打扰我看书……烦你……”

谢挚用卷轴遮住脸,“不许你看了!”姬宴雪盯着她,她的耳尖就会慢慢发烫,书都读不下去了。

“离我近一点,好吗?”姬宴雪柔声说,“我喜欢你离我近一点。”

谢挚嘴上说不要,还是和她越坐越近了。她也喜欢挨着姬宴雪坐,女人的气息让她很安心。

姬宴雪还专门给她做了一张小一点的椅子,想让她坐得更舒服点。

她的椅子都是以前为自己做的,她个子高,谢挚坐起来不太合适,虽然看起来很可爱。

此外姬宴雪还承担起了给谢挚投喂食物的责任,切好各种果子喂给谢挚,报酬是要谢挚吃完亲亲她,每次都兴致高昂乐此不疲,谢挚要自己吃她还不允许,一定要自己喂,谢挚一度怀疑她在把自己当什么宠物养,她知道姬宴雪小时候养过兔子。

姬宴雪还试着给谢挚做饭,不过姬宴雪做饭其实很一般,不好不坏,普普通通,就是能入口的水平。

而且她唯爱摆盘和秀刀工,每次都要弄好半天,这才很骄傲地让谢挚看,期待她夸她。

“味道有点淡,下次还是我做吧。”话虽如此说,谢挚还是捧场地全吃光了。

姬宴雪还有点不服气,对着碟子看了又看,“可是看起来很好看啊。”

她精心设计的,花了好多功夫,才把菜雕成一朵牡丹花,可恶的谢挚,太没有情趣了。

“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呀。”姬宴雪这个看脸的家伙!

“但是好看很赏心悦目啊。”

谢挚刚要反驳,便望见姬宴雪端着碟子,她的金发在脑后挽起,在光照下犹如锦缎,贴身长裙愈发显出她窈窕有致的身段,红唇娇艳,眼眸如宝石一般动人心魄。

……好吧,这个好看是真的可以当饭吃。

谢挚把自己想说的话咽了下去,这种级别的美貌实在是晃人眼睛,而且蛊惑心智。

姬宴雪的容貌,确实无可挑剔。

她以前居然还骂姬宴雪是昏君,现在想来完全没有道理——世上没有哪个美人比这个“昏君”更美了。她若是强掳了美人,这美人恐怕反倒该沉迷于神帝的美色当中。

“怎么了,我说得哪里不对?”

谢挚这才回过神来,一时有些羞恼,“反正就是……不行……”

姬宴雪若有所思了片刻,慢慢念道,“不行,不要,不准,不许,不可以……”

这些都是谢挚平时最常对她说的话,看似是拒绝,实则是一种隐蔽的撒娇和调情,姬宴雪特别喜欢听谢挚说这些话时的语调,觉得她很可爱。

“你该告诉我,什么可以。”她柔色凝望谢挚,道。

谢挚站起来亲亲她的嘴唇,撤身做鹌鹑状:“……就这个可以。别的……都不行。”

“不许这样看着我……”

女人不言不语,只是含笑凝视着她,目光停留在谢挚唇角,再轻轻挑上她眼眸,仿佛被她用视线吻了一般,所触及的皮肤都寸寸发烫,谢挚大恼,捂住姬宴雪的眼睛,不让她看自己,“你这样我都没法生气了!”

果然嫁人还是不应该嫁给太漂亮的人,否则光看一眼妻子的脸都消气了,连架都吵不起来!谢挚愤愤地想。

“我怎么样?”

“就……那样。”

“那样是什么样?”

“就是……”谢挚试图描述解释,却撞上姬宴雪含笑的眼睛,便知道她在调侃自己,愈发羞恼,改口道:“讨人厌的样子!”

“讨人厌没关系,我也不要他们喜欢,只不过,我讨你喜欢么?”

姬宴雪说着轻轻揽住谢挚的腰,“我知道,你说讨厌是喜欢,说烦人还是喜欢,说喜欢则是……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我说得对不对?”

这些潜台词,这些言语表面下的真正含义,她都明白,她因此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述的欢欣与喜悦,淡淡的,但是非常安心,姬宴雪仔细品味这这种陌生的喜悦。

她好像更明白了一些小挚,她和她的心更贴近了一点。

有些书籍值得反复阅读,逐字逐句地细细品味,终身不倦;人也是一样的。

谢挚便是她愿意用一生去阅读的长页。每一点新的体悟、新的发现,都能使得她的心如学到新知一般雀跃。

晚间睡前,姬宴雪习惯一边喝酒一边读一会儿书,一般都是诗,她睡前不读太艰深的文章,只是单纯地享受词句的美感,也不读史,不读笔记杂谈,那些书太过引人入胜,往往一读就停不下来了。

“读书饮酒,这是人生至味。”姬宴雪如此跟谢挚说。

她喜欢同谢挚分享她的感想,告诉她自己的喜好和习惯。

姬宴雪从前懒得和所有人说话,但是现在,她每日都和谢挚说很多非常琐碎的小事,诸如自己在书上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种的桃树今日又抽了新枝,她又拿什么雕了一只小兔子,你想不想要?给你编好绳挂在哪里?

若是放在以前,姬宴雪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也问过谢挚会不会觉得她这些话无趣,之前谢挚死去的那五百年间,她便是这样,同她絮絮地说心里的话,借以度日与消解痛苦,现在谢挚复生,她更觉有不尽的心情想要与她分享。

“怎么会?我喜欢听你说这些。”

谢挚笑了,眼睛亮闪闪的,“你不知道,做道侣就是这样呀,每天都和对方说很多很多无聊的话,做很多很多无聊的事。”

“我们两个一起无聊吧,你烦我我烦你,好不好?”

谢挚不太明白姬宴雪为什么要边读书边喝酒,尤其神族的酒还很烈,她至今还是不怎么喜欢喝酒,除非酒甜甜的。

“在书院的时候,夫子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谢挚回忆道,“他说夜半读书最好,使人精神健旺,神思奔跃,读到妙处时,每每击节赞叹,当浮一大白。”

“夫子也喜欢喝酒,你也喜欢,你们俩要是见面,一定很能说得来。”吕射月就是姬宴雪的酒友,她还问姬宴雪讨了点酒喝。

“你是说孟颜深么?说得不错,他的确是个学问人。”

姬宴雪和孟颜深没什么交集,对他不甚关心,只知道他是五州唯一的圣人,现在和谢挚在一起,才听她时常说起。

她也喜欢读夜书,不过现在不怎么读了——晚上她有了更要紧也更有趣的事要做,那就是陪谢挚。

“你现在读的这卷是什么呀?”谢挚凑过去看。

姬宴雪将书页分她一半,“是神族从上古时传下来的诗歌,没有具体的作者,都是佚名,口口流传下来的,写得很美。我的名字也是从里面取的。”

“是吗?是哪一句呀,我也想知道。”

“我诞生的那天,有大星坠落,后来我号摇光,剑名破军,都与星辰有关,指的都是北斗七星的第七颗星,取其字面意,即光芒闪动,剑破万军。”

“至于名字,则是我母皇为我起的。”姬宴雪慢慢地道:“‘于彼神山,以雪作宴’,取的便是这诗中的宴雪二字。”

“于彼神山,以雪作宴……”

谢挚重复轻念,“这句诗真美,很衬你。”

神山辉煌尊贵,正合姬宴雪的风姿;而雪光莹澈高寒,恰似女人的银甲。

神族的诗歌并不外传,谢挚之前没听过这句诗,也想更加了解姬宴雪,不由得感兴趣地离女人更接近了一点,枕着手臂问:“还有呢?下一句是什么?”

“你想知道?”

“想呀。”

“雪作宴兮,以俟我妻。”

“在神山上等了你几千年,我命中注定的妻子,也便到来了。”

姬宴雪拥住她,轻轻喟叹一声:“好饭不怕晚。见到你之后,我便觉得,不论之前等了多久,都是值得的。我之前一度已经放弃了寻找道侣,我也不想平白耽误一个姑娘在我身上……”

“毕竟,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我注定是要为五州战死的。”

“只是没想到,我遇见了你。”她怜爱地抚摸谢挚脸颊,“你将我从命运那里夺回来了。”她绝没想到,谢挚会知道成神的真相,并去替她应战。

“我想,你就是我的命运所在。”

“你也是我的命运。”谢挚轻声道。兜兜转转,奔波半生,终于重回到西荒,回到她身边。

她最初对她有诸多误解,讨厌姬宴雪,觉得她傲慢无礼,人又风流轻佻,可是那些恶感实际上并不顽固。

现在想来,她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注意并好奇摇光大帝其人了。

她潜意识里很信赖姬宴雪,当初狐君建议她去帮助姬宴雪成神,谢挚几乎没有怀疑地应下了,因为她像任何一个五州生灵一样,都相信只要有姬宴雪在,那么五州便会安全。

而且她见过两次姬宴雪,一次是她的真身,一次是她的神识,一次在昆仑山,一次在花山,其间也有不愉快,气得谢挚恨不得咬她一口,可她也不能不承认,姬宴雪即便嘴上老是逗她,气她,最后还是出手帮了她的忙,她并没有她想象和听说的那么坏。

现在和姬宴雪生活,她更是认识到了她的许多新鲜之处,每一天她都觉得她可爱,不论是她费尽心思地雕花摆盘,还是抱怨她笨——尽管姬宴雪本人拒绝她如此形容自己。

第408章 糖果

“哎,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是关于小狮子的母亲。”

谢挚还记得那美艳的碧衣女人,凶狠却脆弱,一口咬上她的脖颈,只是为了让她带走小狮子。

她费尽心思救活了她,但刚一苏醒她便为她拦住追兵,拼尽一切赶回大荒,最终重伤而死。

“你当初赶她下山,到底是为什么?真的只是因为她打碎了太一神的留音壁么?”

她当时对此笃信不疑,本就因火鸦的话对姬宴雪印象不佳,听了碧尾狮的经历之后,简直更讨厌姬宴雪了,觉得她高高在上,把他人的命运放在脚下任意践踏。

但是现在和姬宴雪相处这么久,谢挚也很了解她了,她知道姬宴雪固然高傲,但并不会随便为难人,这其中应该另有原因,只是一直没有问过。

“你说师平?”

姬宴雪当然也记得她,碧尾狮是神族的座下宠兽,性情也与神族颇为相似,她对神山忠心耿耿,至死仍然惦念回归。

“那留音壁的确珍贵,可真要论起来,也只是个死物,死物永远也比不上活人重要。诚然神族尊崇太一神,我自幼也视太一神为我的目标,她不小心打碎那留音壁,我心里也遗憾,但也不至于赶她离开。”

“那你……”

“我当初也只是借故发作罢了。碧尾狮一族难以繁育,而神族与真龙之间必有一战,我知道这一战一旦降临,昆仑山将会被血洗,所以早就想让师平离开,一则是为了保护碧尾狮的血脉,一则是倘若大战来临,神族还要分心保护她。”

“我同她说了,但她怎么也不肯走,只是说要与昆仑山同生死共存亡——你也知道,碧尾狮是很忠诚的种族。”

“直到她打破了太一神的留音壁,我这才得以将她逐下山,她伤心痛楚,在山下徘徊许久才去,我也知道。”

碧尾狮生子时最是孱弱,姬宴雪曾派人暗中保护,直到确定她产下女儿之后,这才离开。

谢挚轻声道:“所以你是为了保护她才……”

“嗯。”姬宴雪思索片刻,才道,“但我并不否认,我让她很痛苦。”

“现在想来,我那时确实做得有些不对。”

她为了保护她,自顾自将自己安排的命运强加在碧尾狮头上,她认为这样是为她好,但是碧尾狮或许宁愿和神族一道在昆仑山上战死。

若是放在从前,她并不会如此换位思考,只是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做,甚至也不会解释什么,任由他人误解;

但是认识谢挚之后,她慢慢学会了将心比心与体谅别人,尽管还有些生涩笨拙。

——就像她对谢挚说的那样,许多事,她也才正在一点点地学习。

“我也没想到会再见到她的女儿,说起来,还是你把小狮子带给我的……”姬宴雪笑叹了一句,摇摇头。

“我本不想要它,但你请求我了。我看着它,想,算了,我已经将它母亲赶出去一次,但它兜兜转转,竟还是回来了,也许这就是命运吧,也便将它留了下来。”

在裂州之战中,为了保护小狮子离开,数位神族战士心甘情愿地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姬宴雪极心痛,但也并不认为她们做得有哪里不对。

强者保护弱者,神族保护其他生灵,在她看来,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早在收留下小狮子的时候,姬宴雪便知道,日后迟早有这么一天;只是她没想到,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她竟然不在昆仑山上,和同胞们一起奋战。这件事至今仍然让她自责内疚,难以原谅自己。

“我早说了,昆仑山很美,可它未必是个好去处。”

“我很喜欢这里,昆仑山就是我的归宿。”谢挚道,“你也是。”

“对不起,是我把小狮子带了回来,原本那些神族战士并不必牺牲的……”

姬宴雪认真道:“不要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你也只是好心,想要为它找个可托付的家园,完成师平的愿望。”

只是她不知道,昆仑山并不是五州最安全的地方,实则十分危险,它是一柄随时准备折断的尖刀,每有外敌入侵,神族便是迎战与牺牲的先锋。

“为保护其他生灵而死,本就是神族的职责所在。即便它只是一只最普通的小兽,我们也会保护它,这是理所应当的责任。”

“你也会保护我吗?”

“当然。”

姬宴雪不假思索地答,又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过对你,这不仅是我作为神族应负的责任,也是我作为妻子应负的责任。我会像……保护昆仑山那样保护你。”她想了想,拿昆仑山作比,郑重地承诺。

姬宴雪并不喜欢比较孰轻孰重,认为这是无意义的事情,她不做选择,什么都要,但是说这话的时候,姬宴雪心中无意识地掠过一个念头:或许小挚比昆仑山更重要……

她作为妻子的责任,要在作为神帝的责任之前。

小挚对她而言,就是最优先的级别。

“阿宴,你摸摸我好不好?就……摸摸我的背……”

谢挚对姬宴雪说,说完,仿佛意识到这要求的奇怪和突兀之后,她自己脸也红了,低下眼睛不敢看姬宴雪,解释似的为自己小声挽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姬宴雪说话,就忽然想让她摸摸她。

小的时候,她怕黑又怕寂寞,谢挚常常抱着被子去找族长,请求和她一起睡,象翠微便会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和后背,低声哼唱些大荒歌谣,哄她睡觉,直至入眠。

方才不知怎的,像下意识一样,谢挚就将这句话说出来了,说完才觉得窘迫和慌乱。

虽然……也不是不行……但是忽然对爱人提出这种要求,总也还是很奇怪吧……?

她做好了姬宴雪会诧异的准备,但姬宴雪却并没有多问,只是轻轻地拥住了她。

女人的手掌落在她脑后,再划下去,慢慢地抚摸着谢挚的脊背,温柔又耐心:“是这样吗?”

“……是这样……”

谢挚梦呓般地应,手指一点一点收紧,将自己完全缩到姬宴雪的怀里,头靠住她的肩,“是这样……”

女人的手指抚摸过谢挚的肩胛和腰窝,并没有什么暧昧的情欲,只有一片亲密的温存,她近乎叹息般地喃喃唤道:“阿宴……”

“怎么啦?”

姬宴雪的声音很沉静,含着些许调侃的笑意,“我在这里,你吩咐吧。还想我摸摸哪里?”

“没什么,谢谢你。”谢挚由衷地说。

她的心里好像长年有一块缝隙与缺口,此刻终于被姬宴雪满满当当地完全填住了。

好安心……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确定感,她反复地试探问询,而姬宴雪每次都回以耐心与坚定,以行动告诉她,她永远会在这里,不会忽然不要她,也不会欺骗她。

姬宴雪柔声道:“该谢谢你的是我,是你教会我,爱是什么感觉。”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最好、最出众的,我也觉得人生仿佛就该是这样,我应当是五州最出色的修士和君主,应当和天底下最好最可爱的女孩成婚;假如有需要,我便为五州万族捐躯,战死对神族来说,是一种荣耀,我也想得到这种荣耀。”

她慢慢地说,像是在捋清思绪。

“遇见你之后,我才渐渐学到了一些……我此前从未想过的东西,我觉得我似乎比以前脾气好了一些,也会一点设身处地地思考了;虽然,可能还是不够。”

“我也明白了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我从前以为……即便我喜欢上谁,一切也应该都在我掌控之中,她应该听我的话,按我的心意办事,顺从我,跟随我,理所当然地也同样喜欢我。”

“不过我很快发现,你和我十几岁时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不乖,也不怕我,还和我顶嘴,总是会做出一些出乎我意料的事,我有好几次都有点气急败坏,但又……拿你没有办法。”

“我曾以为爱是施予,或者是占有,后来才明白,爱是一种……心痛的感觉。”

姬宴雪轻轻地笑了笑,“你那天因为云清池哭,我以为我会生气,会无法接受,但其实并没有。”

“……我只是在想,你一定很难过才会哭。”

她手指摩挲着谢挚眼下,“我想,怎么样才能让你不再流泪呢?难道说,你还没有放下她吗?”

“你说想要回家,那么我会带你回家,随你去哪里都可以;最难受的时候,我整夜整夜地思索,我到底要不要放手,让你和云清池走——如果你还喜欢她的话。”

姬宴雪自嘲般地道:“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会走到这种地步。”

她凝视谢挚,仔细斟酌着自己说的每一个字句,“但我并不觉得自己卑微或者昏了头,我只是……在跟随我的心,我只是在爱你,尽管我可能做得还不太好。爱是我学过的……最难的法术。”

“我正在从你身上学习,小挚。我从你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我因为你,变得更完整了。”

女人牵起谢挚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浅金色的睫毛长长垂下。

“我以前是神帝,和以往任何一个神族君主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我的眼睛抬得太高,让我看不到其他人;可在你面前,我是阿宴,是只属于你的妻子,是你平凡的爱人。”

她人生第一次用“平凡”二字来形容自己,没有任何不情愿地。

“阿宴……”谢挚不自禁唤。

“嗯。”她看到女人抬眼展颜,“我喜欢听你这么叫我。”

怎么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光是听到她的声音都觉得欢喜?

“你少年时的愿景,如今都实现了吗?”谢挚问。

虽然知道姬宴雪会怎么答她,但她就是想听她亲口说一遍。

“实现了。”姬宴雪也笑起来,柔柔地凝视着她,“天底下最好最可爱的女孩,如今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哎呀……”谢挚不好意思了,嘴上在抱怨,其实心里特别甜,“你烦死了……”

她凑过去吻姬宴雪,“你好香哦……”姬宴雪身上香气馥郁,谢挚一直都很喜欢闻她的头发和锁骨,“是用了什么香料吗?”

“没有。”姬宴雪没发现自己香,低头凑到谢挚颈边轻嗅,“我倒是一直觉得你很好闻。”清新润泽,像一种淡淡的花香。

她嘴唇蹭过谢挚肌肤,只觉光洁细腻,忍不住慢慢地亲吻,时而张开唇,夹起一点皮肉在口中含咬,“甜丝丝的……这是为什么?”

她并不嗜甜,但总是忍不住轻轻咬几口谢挚,觉得她浑身上下都甜甜的,好吃。

“我也……不知道……哈啊……”

“要什么?说出来。”姬宴雪发现,谢挚喜欢她简单直截的命令,往往会比她柔声细语时更听话。

“要你……”

谢挚胡乱地吻姬宴雪的唇,“我是你的小狗……阿宴、阿宴,陛下,求求你——我要你,我要你抱着我……”大概是被烧糊涂了,谢挚觉得自己如今真是不知廉耻,对着姬宴雪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姬宴雪失笑:“娇滴滴的。”

“怎么这么爱撒娇……”而且她偏偏就吃这一套。

她化出一面光镜,抬起谢挚的下巴,要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懒散地调笑,“昆仑卿上行走在外时,也会像这样媚态横生吗?”

“只对你这样……嗯——”

镜子里的一切都清晰可见,谢挚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但却被诱哄着不许闭眼,“只喜欢你,最喜欢了……”她战栗着说。

……

……

第二天清晨,姬宴雪穿戴整齐,精精神神地站在榻边叫谢挚起床,捏住谢挚的鼻尖逗她,笑道:“喏,给你糖吃,好久之前就许给你的。”

她手里浮着一片云彩似的晶莹糖果,正是神族的特产云晶糖,据说是在昆仑山巅的云雾中制出来的,冰凉绵软,甜而不涩,甘而回芳。

在越人的宴会上,她见谢挚爱吃甜食,便曾许诺以后送给她云晶糖,她一直都没有忘。

只是她那时又想,谢挚得早一点去昆仑山才行,否则神族遭受大难,大概整座昆仑山都会毁灭覆亡。

现在,她终于能把这糖果送给她了。

“你好烦……我不要吃……”

谢挚抱怨,她还以为一大早有什么事呢,姬宴雪就把她闹起来,这人也太能折腾了,她怀疑她有用不完的精力。难道说,神族都这样?

“真的不吃?那我给小狮子了。”

姬宴雪笑盈盈地看着她,作势要走,她衣袖和眉毛上还结着一点白霜,“这可是我起好早去拿的。”

“不行!”

谢挚一下子坐起身,凶巴巴地从她手上抢过来,“给我的就是我的了,不许再给别人。小狮子你给她再取嘛……”

她怀疑姬宴雪在用糖骗她起床。真是世界上最坏的坏女人!

第409章 亲我

“你吃吗?”谢挚问姬宴雪。

“我不吃。”

云晶糖甜软似蜜,冰冰凉凉地融化在口中,是一种很特别的味道,如同冰雪云雾,谢挚正在品味,姬宴雪撑在榻边,俯身吻住她。

在她舌尖尝到糖晶的甜味,女人轻喘着松开一些,金发在颈边散落,又追上去,意犹未尽地吻了又吻。

“我想我要改变主意了……

“她喃喃着评论,“真的很甜。”

“你这人真喜欢……亲来亲去的……”

谢挚同样也在喘,但抱怨归抱怨,又情不自禁地回吻她,攀住姬宴雪的脖颈,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被姬宴雪整个抱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热恋还是姬宴雪就喜欢接吻,她们俩一旦待在一起,一天简直能亲八百次,其中有七百次都是姬宴雪发起的,她在那好好地看书,姬宴雪过来亲她;她在整理典籍,姬宴雪给她喂东西吃,顺便亲她;连她练习吹箫吹错了音,姬宴雪也会说她“好可爱”,弄得谢挚又羞又恼。

到底哪里可爱了!完全想不通!放在之前,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姬宴雪喜欢起人来居然是这个样子,黏黏糊糊的,缠着人不放。

总而言之,她不管干什么,过来过去都会被姬宴雪捞住亲一口,或许是亲脸颊,或许是亲嘴唇,姬宴雪非常乐在其中,并且远远看不到厌烦的迹象。

谢挚觉得,这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

——当然,真要论起来,还是甜蜜比烦恼更多。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嘴上有时会抱怨,但其实心里是喜欢的。

“我看你也很喜欢,不是吗?”神帝促狭地笑,谢挚和她亲近的时候一直很投入。

“姬宴雪!”谢挚发现姬宴雪真的很喜欢抱自己,她个子高,抱起她来刚刚好,谢挚有时候怀疑,要是她不强烈反对,姬宴雪真会一整天都这样抱着她不放,“放我下来。”她气鼓鼓地发号施令。

“好吧……”姬宴雪恋恋不舍地答应,又亲了她几下,这才放谢挚下地。

姬宴雪跟谢挚讨论要不要在昆仑山上再成一次婚,她们按照大荒的风俗办过了,但是还没有按神族的仪式来,她想为谢挚补上。

“会很盛大吗?”谢挚不太了解神族的礼仪。

“当然会。所有神族都要来参加的,你不喜欢吗?”

书上说人族女子大都喜欢盛大的典礼,但看谢挚神情,似乎并不怎么兴奋。

“我觉得一次就已经够啦……不必再成婚第二次。你觉得呢?”

“我们可以……请一些相熟的朋友,办一个小小的仪式,也就足够了,我不想那么麻烦。”

她若是不想,姬宴雪自然不会强求,她万事都是以谢挚的意愿为优先的,她本身也不是在意这些礼仪的性子。

“不会觉得遗憾吗?”姬宴雪温声问,“我看文献记载说人族很重视这些仪礼,我也不想缺你。”应有的一切,她都想要给她。

“怎么会?”谢挚笑着靠在姬宴雪的肩上,“我每日都跟你在一起,已经很开心啦。”

“就是……我还有个别的想法。”

“什么?说吧。”

谢挚忽然声音小下去,眼神飘忽,脸也有点红,姬宴雪顿时笑了,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也能猜到一点,抬她下巴道:“说说看,看我能不能为你实现。”

“我……”谢挚很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说,“我想看你穿……神族的铠甲……”

她想看很久了,但又有些张不开口,而且姬宴雪平日都是穿神族的常服,并不披甲,上次她见姬宴雪穿铠甲,还是她刚苏醒时,在神族的宴会上。

一般来说,只有去巡逻和参加重要仪式的时候,神族才会穿铠甲,谢挚十六岁时第一次见姬宴雪,她就穿的铠甲——她当时正在和神族战士们巡逻,被战斗爆发的巨响引了过去。

“这有什么难的?我现在就可以穿给你看。”

姬宴雪不明白神族的铠甲有什么好吸引谢挚的,不过只要谢挚喜欢,她都很愿意做。

神族铠甲华美非常,胸口处镶嵌宝石,上刻金纹,明亮耀眼,是用神族独有的神银打造的,普通人穿这种铠甲会顿失颜色,完全被过于华丽的铠甲夺走光彩,姬宴雪穿上却极合适,整个人愈发光芒四射。

“你的喜好好奇怪,喜欢我穿这个。”

讨谢挚欢心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她本以为谢挚会喜欢在昆仑山上再办一次婚礼,没想到她原来喜欢她穿铠甲,看来她还需要继续学习。

女人穿铠甲真是好看,谢挚想。

但也可能是因为姬宴雪本人生得好看,所以将铠甲都衬得好看起来了。

她看得移不开眼,心*间泛起点点波澜。

“喜欢吗?”姬宴雪含笑。

“嗯,喜欢……”

谢挚投进她怀里去,红着耳朵,小声道:“……亲亲我。”

姬宴雪依言而行。

“再亲一次。”

“再一次。”

“还要……”

……

“你还说我喜欢亲来亲去,明明你也很喜欢。”姬宴雪在谢挚耳边笑,“你不诚实。”

虽然是这样没错啦,但是——谢挚气结:“……不许说出来!”

她们的成婚礼如谢挚所愿,办得低调而又简单,据别的神族说,这简直是神族史上最简朴的一次婚礼。

神族忠贞,一生只有一位伴侣,因此她们往往非常重视和道侣成婚的仪式,每位神族成婚,对昆仑山来说,都是一件值得庆贺与祝福的大事。

姬宴雪那天起得格外早,对着镜子将自己的铠甲整了又整,谢挚见了心里偷笑,“你别紧张呀,不是在白象氏族的时候已经结过一次了嘛,我以为你都有经验了。”她本来也有些不安,但见姬宴雪如此郑重其事,内心的忐忑消散了不少。

“我才没有紧张。”

神帝轻嗤,好像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然后继续一个又一个地换耳坠。

这个不够好看,这个又似乎不够隆重……怎么样才能更漂亮一点呢?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她想要拿出最认真的态度来。

谢挚也换了衣服,穿上了神族的长裙,姬宴雪因为太过紧张,心跳得厉害,不得不去外面散步放松。

昆仑山仍然是冰雪的世界,姬宴雪捻起一点雪,轻轻擦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唇边吐出团团白气。

好开心……她今天就要和小挚正式成婚了,光是想想都觉得雀跃快乐。

从今以后,小挚就是她的妻子了,她也是小挚的妻子。

姬宴雪反复地想着这句话,愈想心间愈烫。

这种快乐难以用言语描述表达,她只觉天也清朗,地也开阔,连飞过去一只小鸟都显得活泼可爱,她想要将此刻的心情分享给世上所有人,拉着谢挚给所有人看,骄傲地告诉他们自己有一个多好、多可爱的妻子,炫耀完之后又立马把她藏起来,不让他们多看一眼,只可以自己一个人看,再抱着谢挚吻她。

她蹲下来,在雪地上写了一个“挚”字,又写了一个“雪”字,两个字紧紧地挨着。

姬宴雪望着地上写的字,情不自禁地笑了。她施了一个法术,将那一块地面封冻收藏起来。

调息了片刻,直到看不出什么异样,姬宴雪才往回走,她踏进室内,看见谢挚正在对镜梳妆,如云长发散在肩上,认真地系裙子上的系带。

一点清透的阳光扫在她的侧脸上,将她的耳朵照得几乎透明,绒绒软软。

——就像画一样。

整颗心一下子舒缓下来,如被泡在温水当中,姬宴雪在门口望了她片刻才往进走,“这是谁家的漂亮小姑娘?”

她从背后抱住谢挚,温凉柔软的吻落在谢挚唇边,“噢,原来是我家的。”

谢挚不好意思了,不自然地低下脸,勾了勾耳边的散发,“我哪里还是小姑娘……”

她如今都几百岁了,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初出大荒满腔热血的少女了,也就只有姬宴雪,还总是觉得她小。

“在我这里,总是的。”

姬宴雪笑道:“所以嫁给年纪大一些的总有一桩好处,就是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是小姑娘,你说是不是很好?”

“乱讲……到底哪里好了……”

姬宴雪自然地接过梳子,为谢挚梳头发,她很喜欢做这些事,表现出十二分的耐心,梳得比谢挚还好,手指时不时擦过谢挚耳廓捏一捏,在快把谢挚惹恼的时候又及时止住,笑着哄她。

“好了。”姬宴雪弯下腰,看着镜子中的谢挚,由衷地轻声道,“小挚,你真美。”

“你才漂亮呢。”

谢挚都没看自己,光顾着看镜子里的姬宴雪了,姬宴雪今天真的打扮得好好看,好让人心动。

她们的目光在镜中相遇,姬宴雪眉目柔和地一笑,低下头去亲亲她,“你喜欢是再好不过了。”

在宴会上,神族们向她们挨个敬酒赠礼,和姬宴雪关系好的还笑着打趣她,“陛下总算是成婚了,我还以为,等我女儿成婚也见不到您成婚呢。”

“哼,”神帝傲慢地抬起脸,“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好饭不怕晚,我的小挚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说得世界上最好最好的谢挚脸红不已,只得小声叫她名字制止。

神族普遍善饮,姬宴雪今天兴致高昂,几乎来者不拒,谢挚也很高兴,勉力喝了不少,只是她喝的酒姬宴雪专门调换过,给她调了清淡的果酒,不醉人,适合她的口味,因此她虽然喝得多,但只有三四分醉意,倒是姬宴雪,最后少见地真的醉了。

“挚姐姐……你一个人可以吗?”

小狮子是最后离开的,她有点担心,她也没见过神帝陛下喝醉,想帮谢挚搀着姬宴雪,但是姬宴雪不要她,只要谢挚扶自己。

“可以的,没关系。”

谢挚摸了一下女人的眉毛,像是感受到她的气息,姬宴雪便安静了下来,闭着眼睛养神,只有眉间还微微蹙着。

这个时候乖乖的好可爱……平时都见不到她这样的。

谢挚的心很软,又忍不住摸了摸姬宴雪的脸,姬宴雪明明都已经醉得晕晕乎乎了,还能精准地捉住她的手,慢慢地吻她掌心和手指,“小挚……”她将脸埋在谢挚的手上轻蹭,谢挚能感到女人柔软的睫毛划过,仿佛也拂在她的心上。

“嗯,我在这里。”

谢挚抬头对小狮子笑:“不用担心啦,快回去吧。”

“……嗯。”

女人照顾人的模样温婉又耐心,真的像一位贤淑的妻子,小狮子犹豫了一下,真诚地轻声道:“挚姐姐,祝你们新婚快乐。”说完感到一阵莫名的如释重负。

她们很相配……挚姐姐和神帝陛下是她在世上最感念的人,她很爱她们,也希望她们幸福,这是她们应该得到的。

“谢谢。”

送走小狮子,殿内顿时安静下来,谢挚扶着姬宴雪坐下,给她喂了些水喝。

一边喂一边唠叨:“真是……干嘛要喝这么多酒呀,我以后要管着你,让你不许再多喝了。”

她说话的时候姬宴雪一直盯着她的嘴唇看,以此来辨认她说了什么,她眼神有些朦胧,谢挚的话也听不大清。

她每说一句话,姬宴雪便点一下头,非常认真。

“好……我听你的话。”

“真的?”

“真的。我从来不说谎。”

姬宴雪的口齿倒很清晰,她醉酒也不上脸,没有什么异样,几乎看不出来她喝醉,就是会语速变得很慢,还有点呆,像小孩子一样,还是谢挚第一个发现不对劲,意识到她喝醉了的。

谢挚玩心大起,来兴致了,“那我说一句话,你来重复,怎么样?听懂了就点点头。”

“好。”姬宴雪点头。

“你说,姬宴雪笨笨的。”

“姬宴雪……”她都说了一半了,又停住,蹙眉道:“我好像就是姬宴雪啊?可是……我不笨,我很聪明,从小到大,我都最聪明了。”她困惑地说。

谢挚被她笑坏了,好半天才停下。

她真想把姬宴雪现在的模样记录下来,等她清醒了再给她看,姬宴雪一定会气急败坏的。

“那换一个,嗯……你说,姬宴雪爱谢挚。”

“姬宴雪爱谢挚。”这次姬宴雪却说得很快,像本能一般,“我……爱谢挚。”她又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低下脸笑。

“为什么笑呀你?”

姬宴雪仔细思索了一番,“因为……我今天和小挚成婚啦。我很开心,非常、非常开心。”她笑容愈发柔软甜蜜,“这是我……最开心的一天了。”

谢挚只觉心头被她击中,好半天才缓过来。

她握住姬宴雪的手,问她:“小挚是谁?”

“我的妻子。我喜欢的人。她很可爱,非常可爱……”

姬宴雪又要絮絮地说一长串论述谢挚哪里可爱了,谢挚道:“我就是小挚呀。”

“……哦?”

姬宴雪的目光聚在谢挚脸上,眼眸微亮地颤动。即使在意识不清醒之间,也还是认出了她,“你真美……原来你在这里,小挚。”

“我好幸运能和你成婚,你说你怎么这么好呀?你对我真好……你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不知道想到什么,又黯然道,“可我……可我不是最好的神帝……我是最好的吗?我好到可以和你相配吗?我……”像在自问。

她苦恼地呢喃,“为什么时间不能永远停留在今天呢?那样……那样我就能……一直和你成婚……一直最开心了。”

“你就是最好的神帝。”

谢挚抱住她,吻上女人因醉酒而不断喃喃的唇。

“不是最开心,以后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开心的日子,比今天还要开心,比以前的每一天都更开心。”

第410章 星夜

“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姬宴雪忽然说,她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牵着谢挚的手往外奔去。

“哎……!这是要去哪儿啊?”

女人转过头来对她笑了一笑,金发在黑夜中闪闪发光,她的眼眸也似在发亮,如在少年时代,“跟我来就是了!”

谢挚怔了怔,被她情绪所感染,也笑起来,不再多问,此刻姬宴雪不管带她去哪里,她都会相随而去。

很快谢挚便知道了她们的目的地——姬宴雪将她带到了昆仑山巅。

山顶峭冷,却不显得黑暗,无数星辰在天穹上明灭闪烁,如洒如泼,仿佛探手即可摘下,积雪剔透晶莹,吸去了一切碎响杂音。

周围极静,不知是雪面倒映着璀璨星光,还是星辰采去了雪的华彩,置身其中只觉明亮一片,如在冰晶世界。

这就是深夜的昆仑神山,这里属于夜晚与白雪,属于星辰与天穹,也属于……她和姬宴雪。

姬宴雪拔出破军剑,这神剑华丽灿烂,剑身上有万千星光跳跃旋转,仿佛拔出了一截流动的银河,在谢挚的心间与面前一闪。

“这是我珍爱的剑,我亲手打造它,磨砺它,从小到大,它陪我经历了无数战斗,我爱它,不亚于爱我的生命……”

姬宴雪爱惜地轻轻抚过剑身,如世间任何一个剑修一样,她极爱自己的剑;

而作为一名炼器师,破军剑对她来说别有一层不同的意义,它是她的第一件作品。

可以说,她宁肯自己死去,也不愿破军剑折断。

谢挚看到了剑身的星星标识,正是少年时的姬宴雪认认真真刻下的。

“我想在它上面,刻上你的名字,可以吗?”姬宴雪将破军剑递给她。

“这样的话,它不仅是我的剑,也是你的剑了,小挚。我记得你之前是剑修,对吗?”

“我想让它属于你……就像它的主人,我也属于你一般。”

所有珍爱的一切,都想和她分享,都想给她一半。

“我……”

谢挚惊讶不已,接过剑,因为姬宴雪的话而陷入了一阵恍惚:

已经过去了太久太久,甚至连她本人都忘记她曾经是剑修了,姬宴雪竟还好好地替她记着。

自从万法剑竹死去之后,谢挚便极少再碰剑,剑让她心痛,想起笋子,也想起年少时的自己。

她触到破军剑冰凉的剑身,反而生出了一股犹疑,举棋不定道:“……真的可以吗?”在自己的剑上加刻旁人姓名,世上恐怕没有任何剑修能够容忍接受。

“当然可以。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姬宴雪低下头,吻了吻谢挚的指尖,牵着她在破军剑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挚”字一笔一划,成型在那颗歪歪扭扭的星星旁边。

“你看,是不是很好?”

姬宴雪很高兴地道,她凝视着剑上的“挚”字,“我喜欢这个字……我喜欢它在我的剑上。”

“我很开心,小挚。”她柔声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醉意未消,她还不太清醒,比往日更加直截,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眼神落在谢挚脸上,几乎将她皮肤灼得发烫。

“这就是你想送给我的礼物吗?”

谢挚眼眶发酸,飞快地拭掉了眼泪,视线不舍得离开姬宴雪片刻。

她声音神情也无比柔软,万没想到,姬宴雪会送给她这份礼物,让她感动得几欲泪下,心间如被熏蒸,阵阵发烫发软。

姬宴雪摇头:“不……这只是我自己的愿望罢了。谢谢你帮我实现了,小挚。”

“真正的礼物在这里——”

姬宴雪挥动破军剑,低呼道:“破军星!”

半神的大道图景随之展开,万千星辰在她们周围纷纷落下,爆发出极绚烂的耀眼光辉,在黑夜的幕布下呼啸着留下无数长长的闪烁彗尾,仿佛千万颗烟花同时盛放膨散。

她是众星与冰雪的君王,掌控有星辰的国度,轻轻一挥剑,星光如雨倾泻。

“母皇曾经对我说,总有一天,诸神的魂灵要为你戴上最耀眼的宝冠,所有的星星都要为你像烟花一般绽放。”

“现在,我想把这场烟花送给你。”

“有没有很好看?”姬宴雪柔声问。

女人金发红唇,眸含笑意,她比洒落的星星更耀眼,谢挚失神地道,“非常非常美……”

她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不可自制,那样剧烈。

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了,有些景象大概会刻入灵魂,死去也不会忘记。

或许人活着便是为一些片段而存在,其余时间都只是为了等待她的出现。

谢挚想,她正在经历这种片段。

新婚的第一夜,她和姬宴雪在昆仑山巅度过,静静地看了一整晚的星辰流转。

第二天姬宴雪终于酒醒了,她非常懊恼,“我最后怎么睡过去了?你为什么都不叫我啊?”

太可惜了,这可是新婚之夜,每一刻她都想要铭记珍惜在心间,之前期待了好久好久,谁曾想她居然醉得靠在谢挚肩上睡过去了。

由此看来,饮酒实在误事……姬宴雪痛下决心,决定以后再也不能如昨日那般了,她要少喝点才行。

“我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呀。”

“可我想……”她原本是想和谢挚一起看日出的。

谢挚猜到她的想法,笑道:“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的。”她许诺着安慰,“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场日出可以一起看。”

今天清晨日出,霞光万丈在东方天际浮涌酝酿,鲜红的太阳缓缓地升起,雪白的昆仑山也化为片片火红,仿佛被日光点燃燃烧,壮丽奇绝,动人心魂,使人心胸开阔,谢挚忽然便明白,为什么姬宴雪这么喜欢看日出了。

真的……很美。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悄悄遮住姬宴雪眼前的亮光,尽量让她睡得更舒服一点。女人枕着她的肩正在熟睡,肌肤在曦辉下莹白如玉,曾经震动天下的破军剑就在她膝上随意地斜放着。

谢挚的掌心能感到她睫毛软软地划过,像鸟儿的羽翼。

她的心非常宁静,轻轻地吻了一下姬宴雪的额头。

“你说的是,我听你的。”姬宴雪被她说服了,心也随之轻快起来,她和小挚的确还有许多以后。

“所以说,我现在是你的皇后啦?”谢挚还穿着昨天的神族长裙,这种裙子很显曲线,她还有点不习惯。

“是。”姬宴雪道,“也是我的妻子。”

这人真烦……谢挚笑,故意要为难她,“皇后和妻子,有什么不一样?”

“嗯……其实也没什么不同。”她眼波流转,姬宴雪知道她在同自己玩笑,于是也一本正经地接她的话。

“就是妻子听起来会更好听些。你觉得呢?”

“摇光陛下嘴巴真甜。”谢挚笑着亲她,“我爱听,以后就这样哄我。”

“你真是……”

姬宴雪还欲吻她,但谢挚一吻即放,预料到她的反应,很快撤开了,不让她亲,神情狡黠地瞧着她,姬宴雪的视线还下意识追随在她的唇瓣上,“没大没小的。”她点了点谢挚鼻尖。

“谁大谁小?你大我小吗?”谢挚昂起下巴,“昆仑卿和神帝比起来,应当是平级吧。”

“我说的是——”

——年龄,姬宴雪本要如此说,目光一顿,落在谢挚身前,又微微笑了,这次却是自矜而饱含深意的笑,“那好像,确实还是我大一点。”

“什么……?”

谢挚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触及她视线,忽地福至心灵,明白她言下之意,这下顿时脸红得头顶冒烟,险些说不出话来。

“姬!宴!雪!”

昆仑卿恼羞成怒,且气急败坏。

“你……你怎么这么……这么……”

不知羞!居然……居然说这种话……什么都能说得出来的!神族怎么这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好像确实、确实比她大点儿……

谢挚视线飘忽,吞咽了一下,不敢看姬宴雪。

那是很美好的弧度,她夜间也不是没有痴迷地抚过吮过的,自然很清楚两人的差距所在……

……等等,她不能再想了,都怪姬宴雪,把她都带偏了!可恶的姬宴雪!

“你今晚出去睡!我不要看到你……”谢挚浑身发烫,都想拿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了。

“真的不要我吗?”

偏偏姬宴雪还故意凑过来问她,“我好可怜,才成婚就要被自己妻子赶出去……被别的神族看见,她们都会觉得,我是普天下最可怜的神帝了。”

“你……”谢挚最受不了她服软,明知道她在和她装可怜也还是忍不住心软,小声嘟囔道,“你才不可怜呢……你是一个……狡猾的大狮子。”

她想起来那天姬宴雪放在她身边的木偶狮子,姬宴雪和狮子之间真的有很多相似性,都强大美丽,并且威严凌厉。

“哦?狮子?我喜欢这个比喻。”

总比谢挚老说她可爱要好多了,也威风得多。

“嗯……那你是什么?我的小兔子?小狐狸?”姬宴雪感兴趣地问。

“我才不小……”谢挚抗议姬宴雪说她小。

姬宴雪得意道:“比我总还是小一点儿。”——各种意义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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