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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1 章 发疯

容初弦突然折过身来,将我揽进了怀里,只隔着单薄一层衣物,他的体温清晰传递过来,掌心处似乎都在微微发烫。

我面颊靠在他胸口前,感觉到属于容初弦的气息将我整个包裹起来,近得都似能和他呼吸交融一般。

“……”

没预料到容初弦会忽然间动手动脚,我反应了一会,才恼羞成怒地要踢他,便听容初弦开口道:“对不起。”

舟澄镜看着舟多慈,想到刚刚自己见到的画面——

拐过一道宫墙,舟澄镜看到,舟多慈被人举在半空,扑腾着四肢。

像只被拎起的小猫般张牙舞爪。

平日里总是阴沉沉笑着的表情现在却明朗了许多。

一双含情眼满是纯真的笑意。

嘴里大喊着他听不懂的奇怪话语。

以往的舟多慈每每看到他,都要尖酸刻薄他几句。

什么“酸书生”“软包子”“胸无点墨像个女人”之类的话,全都要往他身上招呼个遍。

而面前的舟多慈表现得像是个四五岁的孩童,看着他的双眼满是信任。

还不记得他是谁了。

舟澄镜忧虑问:“这是……怎么回事?”

宫女复跪在地上:“回太子殿下,小殿下他今天早些时候……落水……碰到了头……”

听宫女说完,舟澄镜心中顿时生出万般感慨。

他和舟多慈差了整整十岁,舟多慈出生时,他还垫着脚尖去瞧他。

心里是喜悦的,喜悦自己多了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弟弟。

只是舟多慈在父皇的万般宠爱中长大,自然也不稀罕他的兄弟情谊。

回想起舟多慈骂自己的那些话,舟澄镜自然是讨厌的。

也曾阴暗地想过,若是舟多慈能死掉就好了。

但真看到舟多慈遭了报应,变成这幅样子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心酸。

当这一切终于平静一些后,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以后。

舟澄镜的咳止住,老皇帝红着眼睛被人扶着倒在床上。

只有舟多慈,口中依旧念念有词的。

老皇帝疲惫地问起病因。

回话的御医身体抖成筛子,告诉老皇帝:“小殿下是呛水进脑,还有后脑受击,所以才……”

老皇帝烦躁地打断他:“还有无恢复的可能?”

“若是好好休养……”

“朕养你们就是为了听你们这些废话?!”老皇帝突然暴怒:“废物,全是废物!全都给朕拖出去斩了!”

闻言,舟澄镜猛地站起身:“父皇……魏太医已在宫中三十余年,医术高明、心地仁厚……”

求情的话还没说出一半,老皇帝却又变了脸色。

散发着桂花香甜味道的糕点就那么抵在舟多慈唇上。

舟多慈的嘴唇感觉到糕点细腻的触感。

他目光呆呆的看着裴解意,想要从裴解意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但什么都没有。

脑海里也在瞬间闪过许多念头。

“裴解意不会是先在手指上涂了毒,再抹到这块桂花糕上吧?”

“不对,他再只手遮天,也不会做出当面刺杀这样的行为?”

“还是他是在试探我是真傻假傻?”

许是发呆的时间太长,裴解意明显有些不耐烦起来。

抵着他唇的糕点更用力了一些,裴解意漆黑的眸闪过一丝不耐:“殿下?”

语气阴阴冷冷的。

和舟多慈最怕的那个总能在他刚准备偷玩手机就能出现在他身后的班主任似的。

回想起班主任,舟多慈顿时怂了。

他下意识张开嘴。

就着裴解意的手把那块儿桂花糕吃了。

意识到舟多慈从自己指间咬走食物的瞬间,裴解意更觉得新奇。

他想起前些年,老皇帝后宫中有位丽嫔。

十二岁的年龄,是从某个平民百姓家出来的孩子。

字不识一个,诗不会背一句,被老皇帝看中接到宫里,还天真地以为是好事。

丽嫔喂了只橘色的狸奴,一次裴解意路过时,看到丽嫔在用食物喂那只猫。

猫跳起来,咬住丽嫔手里的肉脯,皱着鼻子,“喵呜喵呜”地吃了。

咔嚓咔嚓牙齿切割食物的声音。

咕咚的吞咽声。

不知为何在裴解意记忆里留下了很鲜明的印象。

他淡淡的目光看着舟多慈的唇齿。

只见舟多慈用牙齿咬住那块糕。

牙齿在柔软的搞点上切割出一道整齐的齿印。

半块糕点滚入舟多慈的唇齿间;

变成了傻子的小皇子就连吃相也遗忘了,大口咀嚼着食物,吃得香喷喷的。

绯红的舌尖一扫,殷红的唇一抿,就连沾在唇上的小渣都没放过。

裴解意看得有趣,见舟多慈喉结滚动,咕咚一声将咬碎的糕点咽下去,竟也跟着不自觉滚动了一下喉结。

他又将手里剩下的半块递到舟多慈唇边。

舟多慈却不肯吃了,呆呆地拒绝:“噎。”

裴解意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剩下的半块糕点。

他再次告辞,舟多慈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到底也没琢磨明白过来这位掌印太监的用意。

他冷冰冰地看着舟澄镜:“太子是觉得朕错了。”

舟澄镜脸色一僵。

老皇帝抬起手,立刻有人上前搀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来。

老皇帝抽出床头宝剑,对着为首的那个太医就要刺过去。

舟多慈垂着眸,心情复杂。

他从书中见识过老皇帝的残暴淫/乱,人一批又一批地砍,女子一批又一批地往宫里送。

但当那些文字变成现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舟多慈只感觉恶心。

就在老皇帝的剑即将刺入老太医的心口,舟多慈突然大笑起来。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去。

也不知这乍变成痴儿的小皇子究竟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才能笑成这样。

前仰后合不说,整个人直接跌到在地上。

随着舟多慈的动作,身上的配饰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混合上这人笑累了发哑的尾音,竟平白的让人觉得心痒。

还没等人问他,舟多慈却又突然大哭起来。

泪水顺着他的眼急急留下来,染湿染红了他的眼尾,让这幅本就绝世的容貌更惊心动魄起来。

见舟多慈哭,老皇帝顿时心疼得不行,“当啷”一声扔下剑抱住舟多慈:“多慈,多慈,你怎么了?”

“我,我……”

好半天后,舟多慈终于止住了哭。

一边抽鼻子,一边道:“我害怕。”

他指着被老皇帝扔下的剑,又重复了一遍:“我害怕。”

舟澄镜抓着舟多慈的双腕,止住了他想要把自己腰上的玉坠往嘴里塞的动作,咳嗽了两声,又问宫女:“叫太医看过了吗?”

“回太子殿下,就是常太医说……”

蹲在地上的舟多慈突然像是被人挠了痒痒肉一样,爆发出一阵爆笑:“医生怎么说?Doctor!!一天一苹果,doctor远离我!”

舟澄镜面上的忧虑愈发浓稠了。

他纠结良久,伸手牵住了舟多慈的手:“孤正好也要去探望父王,三弟和我同行吧。”

舟澄镜没有多少怀疑,就像信了舟多慈变成痴儿的事情,一路上唉声叹气的。

在回答了五次“你是谁?”,制止了三次舟多慈想要蹲下捡石头的动作,又背着突然跳上他后背的舟多慈走了一段距离后,终于抵达了养心殿。

门口的太监神色焦虑,一见到舟多慈,长长松了口气:“殿下,皇上等您好久了,快些进去吧!”

舟多慈朝他灿然一笑。

他生得美,这一笑仿佛百花盛放似的,可太监却是心里一惊。

还记得上次被舟多慈这样笑的人被打折了双足,从今后只能膝行。

正满头冷汗的时候,舟多慈却从他身边绕了去,轻快地朝着内殿走去。

太监抚摸着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等缓过神来后又觉得不对,回头看着舟多慈的背影,心头愈发觉得奇怪。

正如同他现在俯下.身来,毫不顾忌地想要攫取唇瓣的温度。而随着这样一个危险的动作,我手中强握着的刀,几乎一下就可以向上压进他的心口里。肉.体凡胎,到那时就真正药石无医了。

我被容初弦这不要命的举动逼得头疼。混乱当中,一时只来得及出声承认:“容初弦,我相信你——”

见容初弦动作不停,我下意识地拿手去握住还没被吞没的一截剑刃。

“嘶——”

还真是见鬼的锋利。

第 102 章 同盟

左手柔软而苍白的指腹,被刃口微微割破,鲜血从中流淌,浸湿了短剑。

容初弦的瞳孔微微紧缩,在心脏的剧烈跳动声中,那柄伤人的剑骤然从我手中消失。容初弦一把攥住了我被划伤的手,避开了伤口位置,摸到了湿润的血液,声音顿时紧绷到有些颤抖。

“你——”

“阿慈,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

回想起自己昨夜睁眼时,看到的那两个漆黑扭曲的泥人面庞,和自己惊恐的心情,舟澄镜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隔着衣袖笑着按了一下舟多慈的手背:“不是三弟的错,是我太胆小。”

舟多慈那叫一个感动。

多好的一个人啊。

都被吓吐血了,还这么善解人意。

舟多慈默默把袖子里的两只小泥人揣揣好。

——今天这两只比昨天的还丑,就不放出来吓唬舟澄镜了。

舟鹤妙注意到舟多慈的动作,在后面鼓掌:“好好好,太子哥哥和小傻子兄弟情深,情谊深厚,臣弟好欣慰啊。”

短短一句话让舟鹤妙说得要多阴阳怪气,就有多阴阳怪气。

舟鹤妙的话还没说完:“唉,看得我这个残废好生羡慕。”

舟澄镜刚恢复了一些红润的脸色蓦地又白了下去:“二弟,不要这样讲。”

舟鹤妙“呵”了一声:“怎么?刺到太子殿下的耳了?”

舟澄镜白着脸色,舟鹤妙则挑衅地看着他。

舟多慈左看看,右看看,感受着室内突然凝固住的空气,眨了眨眼,突然一昂头,大哭起来。

他扯着嗓子哭嚎,声音又大又洪亮,把舟澄镜和舟鹤妙都吓了一跳。

舟澄镜咳嗽都忘了,来拍舟多慈的后背:“三弟,三弟怎么哭了?”

舟鹤妙脸上闪过犹豫,踟蹰了一会,踉跄着走上前来,捂舟多慈的嘴:“小傻子,你哭什么?”

舟多慈的眼泪说来就来,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往下滴:“大哥哥和二哥哥吵架,我害怕!”

舟澄镜和舟鹤妙闻言皆是一愣。

两人心里都是同样的想法:没想到舟多慈竟能感受到空气里剑拔弩张的氛围。

分明已经变傻了……

看舟多慈不停地喊害怕,舟澄镜与舟鹤妙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舟澄镜抚着舟多慈的背:“三弟莫哭莫哭……吃不吃点心?我叫他们去拿……”

舟鹤妙也哄:“小傻子,你哪只眼睛看到吵架了?别嚎了,二哥的耳朵都快被你叫聋了,让外面那些人听到丢脸的可是你。”

像是为了配合舟鹤妙的话一样,屋外响起匆匆的脚步声和关切的问询声。

“殿下,没事吧?”

“二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小殿下?小殿下?您怎么了?”

舟澄镜咳嗽着:“……无事,退下吧。”

舟多慈丝毫不受干扰,继续哭嚎:“一吵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大哥的大哥叫二哥,二哥的大哥叫大哥,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舟鹤妙觉得自己头都大了,嗡嗡直痛,也不知道是被吵的还是因为一不小心去思考了舟多慈在说什么。

他索性去捂舟多慈的嘴:“莫哭了莫哭了啊,小傻子。”

话还没说完,手心却被舟多慈啃了一口。

舟鹤妙“嘶”的一声收回手,下意识看向舟澄镜。

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和无措。

舟鹤妙吸了口气:“小傻子,二哥不和大哥吵架了,你别哭了。”

舟多慈的哭声小了一点:“真的?”

“当然是真的。”舟澄镜和舟鹤妙齐声道。

有了两人的保证,舟多慈的哭声终于一点点小了下来。

舟澄镜和舟鹤妙均是松了口气。

舟澄镜看着舟多慈哭花的脸,想用手帕给他擦擦,却被舟多慈躲开。

舟多慈抽泣两声,左看看舟澄镜,右看看舟鹤妙,问:“你们真的,不吵架了?”

“不吵了。”

“嗯。”

“那你们,和好。”舟多慈道:“握手。”

舟澄镜和舟鹤妙都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舟多慈见状,扁了扁嘴,眼见眼泪又要流出来。

舟澄镜赶紧伸出手。

舟鹤妙额头上的青筋都起来了,犹豫了良久,到底也伸出手,和舟鹤妙握了一下,又赶紧松开。

舟鹤妙问舟多慈:“够了吧?”

“不够,”舟多慈说:“大哥哥和二哥哥和我重复——再也不吵架了。”

“……”

舟澄镜舟鹤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他是个傻子就让让他吧早点顺着他说完早点结束”的意思。

于是都干巴巴地道:“再也不吵架了。”

舟多慈却像是玩上瘾了:“那二哥哥再把大哥哥抱起来转个圈!”

“大哥哥蹲下让二哥哥骑大马!”

舟澄镜:“……”

舟鹤妙:“……”

舟鹤妙嘴角抽搐了一下,实在忍不住一折扇打在舟多慈头顶:“小傻子你不要太过分!”

舟多慈抹了把脸,嘿嘿笑起来。

舟澄镜和舟鹤妙均是满脸无奈。

心中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个同样的想法——

要不以后,

别生孩子了。

……哄孩子也太让人心累了!

“……哦。”

我有几分尴尬地应了,才意识到我刚才又在下意识地咬着唇珠。

容初弦只是想提醒下我。

也对,我们只是正经讨论着离开策略,容初弦怎么可能动不动就想着要亲一下,我这平白来的警惕,实在有些自恋。

在我短暂反省时刻,容初弦却又贴近了点。

亲上来了。

第 103 章 一见钟情

容初弦你——

脑海空白了一瞬,我很快汲取上次的经验教训,张开口想对着容初弦的舌咬下去。没想到这却是给了其可乘之机,在张口的瞬间,容初弦很顺利地微侧开一分角度碾压,挺翘的鼻梁撞过来,不再生疏地启开齿缝,纠缠着舌尖,却灵活地让我咬不住。

“……唔。”

我很轻地哼了一声,却是在刚才黏腻、潮湿的纠缠当中一不小心误伤了自己。于是容初弦顿了顿,意犹未尽地从我的口中退出——从舌尖当初,似乎都黏连着一点银丝。

虽然很不显眼,但也足以让我的羞耻心在那一瞬间倾巢爆发了。

“容初弦。”

看着舟多慈满脸懵懂的模样,裴解意表情更冷。

就连那一贯挂在脸上的淡笑都收了起来。

舟多慈犹豫地问:“裴解意,你、你生气了?”

裴解意没答。

他蓦地松开钳着舟多慈下巴的手。

朝门口走去。

舟多慈拿捏不准裴解意的用意,趁着他回身的这段时间,赶紧从浴桶里跳出来,捞起衣服随意裹住身体。

——再坚强的男人光着屁/股的时候也是脆弱的。

衣服重新穿在身上,虽然被身上的水和头发上滴下来的水淋得湿哒哒的,但舟多慈总算是有了点底气。

刚松一口气,却见裴解意又从门口走回来了。

手里端着一盘点心。

他坐到椅子上,看着湿漉漉站在角落里的舟多慈,用修长白皙的食指点点桌子:“过来。”

舟多慈站在原地不动。

裴解意眉梢微扬:“不听话,难道小殿下想被打板子?”

舟多慈身子一抖,抿了抿唇。

虽是个傻子,却也知道打板子要疼。

便乖乖朝裴解意走来。

只是傻子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只见舟多慈看似在走,

实则向前两步,后退三步。

反而距离裴解意越走越远。

只怕是没过一会儿就要退到门外了。

裴解意险些被气笑:“……乖乖过来!”

舟多慈见自己的小聪明被识破,只有垂头丧气地朝着裴解意的方向小步挪过去。

一边挪一边嘴里还念念叨叨的:“人家牛顿看到苹果砸在头上能想到重力;舟皮罗洗个澡都能证明到地转偏向力;你看我前二退三就只能想到让我过去?这就是你不能当数学家的原因。”

“嘟嘟囔囔的又在说什么疯话?”

等舟多慈走近,裴解意伸长手臂,抓住舟多慈的手腕,一把把他捞到近前。

像是怕舟多慈跑掉似的,裴解意还分开双腿,从外侧夹住舟多慈的双腿。

他拿起一块点心,递到舟多慈唇边。

舟多慈摇头。

裴解意的手用力了一些。

糕点带着力道抵在舟多慈的唇上,碎渣簌簌地贴着舟多慈的脸掉下来。

裴解意沉沉地盯着舟多慈,目光幽暗,像是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

舟多慈甚至都有一种,如果自己不顺着裴解意,裴解意下一秒就会用那只冰冷的手掐住自己脖子的错觉。

舟多慈深吸一口气,乖乖张嘴,把那块点心含到嘴里。

眉开眼笑没心没肺地鼓起了掌:“好吃嘿嘿!”

裴解意没搭话,只是盯着舟多慈的唇舌。

等一块点心吃完,裴解意就又把一块新的糕点递到舟多慈唇边。

就这样,一个喂,一个吃。

等一盘糕点喂到最后一个的时候,裴解意突然抬手,微凉的拇指按住舟多慈的下唇:“小殿下。”

他的手劲太大,舟多慈疼得直吸气,甚至怀疑自己的嘴巴已经破皮了。

刚要挣扎,那只冰凉的手却已经下滑,掐在了舟多慈的脖子上。

裴解意不断加大力气,直到在舟多慈脸上看到害怕,这才又放松了力气。

舟多慈轻轻咳嗽着。

等止住咳嗽,舟多慈又傻笑起来:“嘿嘿。”

看着舟多慈如稚童一般的笑脸,裴解意心底升上一股无奈。

就像舟多慈问的那样。

他的确是在生气。

他气舟多慈与舟澄镜、舟鹤妙,以及方绫的亲近。

——裴解意从没生出“养个什么东西”的想法。

舟多慈是第一个。

他把舟多慈当成了有趣的小玩意,当成小猫小狗。

逗他听话,喂他吃点心。

却没想到,舟多慈这蠢东西是个不认主的。

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谁递给他的东西他都要吃。

这让裴解意心中有些无力的感觉。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这棉花还要揉揉他的手,问他疼不疼。

憋屈。

他深吸一口气,低骂:“你这呆子……”

舟多慈却像是被逗到,笑得更欢快了。

裴解意只觉得无奈,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他握着舟多慈的手腕,逼他叫了好几声“主子”,铁青如锅底的脸色才终于有所好转。

伸手用力掐了一下舟多慈的脸,裴解意转身离开。

看着裴解意的背影,舟多慈无声又深深地松了口气。

却没想到这口气是松的太早了。

裴解意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走回来。

他把舟多慈按在椅子上坐好,开始帮他擦发。

湿漉漉的发丝在裴解意手中一点点变得柔顺干燥。

等把舟多慈那头乌黑浓密的发挽起后,裴解意又拿过阳萝准备在旁边的换洗衣物,看样子是要帮舟多慈换上。

一直安静像个玩偶任由摆弄的舟多慈却不依了,他死死裹着自己的湿衣物:“不,我不,不脱。”

裴解意反而被他这宁死不从的样子逗笑:“小殿下是怕咱家对小殿下做什么?……咱家可是阉人。”

舟多慈却像是没听到一样,满屋乱跑,就是不肯让乖乖听话让裴解意帮他换衣服。

看舟多慈躲瘟神一般的模样,裴解意轻呵一声。

他是怕舟多慈湿着发入睡患头风,也怕舟多慈总裹着湿衣服着凉。

偏偏舟多慈不知道他是在对他好。

就像曾经丽嫔那只橘色的大肥猫。

掉到泥坑里,浑身都是泥水。

宫人给它打水洗澡,它叫得撕心裂肺的,好像有人要杀它一样。

好心被当驴肝肺,狗也总是要咬吕洞宾。

裴解意索性也不管了,心中再次暗骂自己一句奴性,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怎么都不肯出来的舟多慈,转身离开。

我的声音很冷,恶狠狠地用指腹擦过唇瓣,揉出异常显眼的殷红来,骂他:“你怎么如此孟浪?”

容初弦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非常诚恳地请教:“亲自己的道侣,也算孟浪吗?”

容初弦说,“虽然我忘了……但应当是,直觉不会错。”

我:“……”

我缓缓道:“当初我才十七岁。”

“你是变态吗,初弦哥哥?”

容初弦:“……”

第 104 章 想想办法哥哥

容初弦终于安静下来,不说话了。

我很志满意得地翘了翘唇,颇有大获成功过后的成就感——胡编乱造,还没被识破。

是我赢下一局。

两日后,到了小公主的百日。

各个宫中热闹非常,装点华丽。

老皇帝筹备了好几日的宴会也终于开幕。

三位皇子和共二十七位公主全数到齐。

朝臣、亲王也都携带者家眷来了。

阵仗比上次宫宴时还要热闹上好几倍。

众人跟着老皇帝饮酒看舞,听妃嫔们弹曲,听才子们作诗歌颂老皇帝。

小辈的孩子们跑来跑去地捉迷藏玩闹着。

反而是真正的主角:那位刚过百日的小公主,没有人真正在意。

舟多慈坐在老皇帝旁边。

倒也不是他想坐,而是今早裴解意特意叮嘱的。

裴解意捏着舟多慈的脸告诉他:“小殿下,宴会你要乖乖的。不可顶撞陛下。”

舟多慈眨眨眼:“那他要是再欺负人,怎么办?”

裴解意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原来舟多慈指的是老皇帝当众欺凌歌女的事情。

舟多慈提起这件事,让裴解意觉得有些诧异,也觉得有些好笑和荒谬。

舟多慈握着他的袖子摇来摇去:“裴解意,我不想看他脱衣服,他好丑,他肚子上有好几个圈圈,我的眼睛会痛的。”

裴解意弯起眼眸。

——老皇帝知道他最爱的小儿子是这样讲他坏话的吗?

一股快意冲到裴解意心口,他愉悦地低笑两声,凑到舟多慈耳边,轻轻道:“既然小殿下开口,咱家今日必不会让小殿下见到那腌臜画面。”

舟多慈点点头:“好哦,我听话。”

但现在舟多慈只觉得如坐针毡。

老皇帝一身酒味胭脂味,混合着炼丹烧东西的那种焦味,熏得寻常生脑壳都在痛。

更别提老皇帝怀里还搂了个美貌妃子,时不时就要亲一口。

舟多慈伸着脖子找人——

舟澄镜正在和几个亲王说话;

舟鹤妙正和几个风流公子大笑着聊天;

方绫正把他妹妹扛在肩膀上,让他妹妹伸着手去够树上的红叶。

至于裴解意……

没找到,不知道去了哪里。

眼见没人注意自己,舟多慈也有了想溜的打算。

他起身绕到旁侧,去看那被嬷嬷抱在怀里的小公主。

小公主穿着百家衣,带着长命锁,白白圆圆小小,和个糯米团子似的。

舟多慈揪着自己玉佩上的穗穗逗了她两下,小公主咯咯笑着伸手去抓。

舟多慈就把那玉佩放在小公主的怀里:“给你了,好吃的。”

小公主像是听懂了一样,眉开眼笑的。

舟多慈看她笑,自己也笑。

嬷嬷看得新奇,心说没想到傻子竟然也知道逗孩子玩。

她问舟多慈:“小殿下要抱抱小公主吗?”

舟多慈立刻摇头:“我不会。”

——小孩这种生物还是别人怀里的最可爱。

万一他把小公主摔了碰了可怎么办?

嬷嬷却像是误会了舟多慈的意思:“不难的,小殿下,奴婢教您。”

说着就把小公主往舟多慈怀里递。

舟多慈转头就跑。

却被一个人捞住手臂。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裴解意笑着看舟多慈:“抱孩子有什么难的?小殿下吓成这样?”

他从蓦地苍白了脸色的嬷嬷手里接过小公主,教舟多慈摆姿势:“左手抬高点,右手再圈得大一些。对……别动。”

下一秒,小公主就被裴解意送到了他怀里。

舟多慈手一沉,险些没捞住小公主。

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身侧的裴解意及时拖住了他的双臂。

小公主稳住后,裴解意仍没有松开手。

他的身影和舟多慈的叠在一起,简直就像是从侧面搂住舟多慈一样。

舟多慈低头看着裴解意的手,又抬头,平平呆呆的语气:“你摸我手。”

裴解意狭长的双眸漾开一些笑意。

他左手仍托着舟多慈的手,右手则抬起,摸了摸小公主的头发。

裴解意的手像是蛇一样,顺着小公主柔软稀疏的头发,滑行到了舟多慈垫在小公主脑后的手上。

冰凉的手覆盖在舟多慈的手背上,舟多慈听到裴解意带笑的声音:“小殿下觉得,小公主会幸福长大吗?”

容初弦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蹙起眉,刚开口:“阿慈……”

我就凑过去,在他的鼻梁上亲了一下。

于是容初弦也忘记自己刚才想说些什么了。

“去熬一剂药给我。”我重新缩回被褥当中,慢吞吞地嘱咐完配药,“想想办法哥哥——没有的话倒点热水也行。”

第 105 章 缺德的计划

容初弦果然想办法弄来了一剂药。

苦涩的药汁极为浓稠,几乎凝成了半流体状态,散发着可怕的浓烈气息,很能震慑人心。

药还是用先前熬粥的砂钵熬出来的,从今以后也煎不了其他东西了——苦味都浸到底了。

舟多慈不知那究竟是什么图,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侯爷误会了,我是认为这张图画得好,并非……喜欢这样的。”

容初弦静静看着他装:“哦?那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姿势?”

舟多慈闻言,回想起昨夜的梦境,脸颊微微发烫。

他轻叹:“我认输,侯爷。”

“幼时那次中毒,毒坏了我的眼睛,在夜晚我便是个瞎子。现在我什么也看不到,方才那是瞎说的,侯爷莫要捉弄我了。”

容初弦挑起眉:“何来的捉弄之说?”

舟多慈反问:“侯爷莫非不知?”

容初弦声音沉沉:“这等隐秘之事,殿下若不说,我何从知晓?”

舟多慈默然一瞬,开口道:“是我误会侯爷了,对不住。”

两人各怀心思,默契般静了片刻。

风过屋檐,几声犬吠飘入室中。

舟多慈向前挪了挪,小声抱怨:“这不公平,侯爷。我的弱点如今被你悉数掌握,你随时能要了我的命,可合作之事你至今也不肯松口。”

“与殿下合作的条件,本候说过。”

舟多慈叹气:“可侯爷也得配合我。”

容初弦神色不动:“怎么配合?”

舟多慈靠近容初弦,顿了顿,道:“侯爷能帮我将灯点燃吗?”

容初弦:“我就喜欢在黑暗中行那事。”

舟多慈:“那侯爷就这么坐着,不要动。”

舟多慈摸上容初弦肩膀,修长手指顺着脖颈,游至容初弦唇边,温热柔软的触感自指尖传来。

这是一张略薄的唇,唇线清晰,轮廓分明。

都说薄唇之人薄情,可眼前这个男人却全然相反,舟多慈知道他最是重情。

舟多慈轻轻摩挲容初弦唇瓣,缓缓凑近。

夜色昏昏,揉碎了一室暧昧。

舟多慈呼吸间皆是容初弦的气息,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侵略性,霸道地占据了他所有心神。锁在身上的视线灼热滚烫,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准备随时扑向他的猎物。

舟多慈掩在衣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他迅速向前,拉近两人距离。

就在两片唇即将贴上的一刹那,清脆的敲门声忽然响起,周照吉的声音一同传了进来:“殿下,你在屋里吗?”

舟多慈昏昏然的头脑瞬时清醒,他往后退了些,声音微扬:“我已歇下,你也回屋安歇吧。”

“是,殿下。”

脚步声渐渐远去。

“殿下倒是……”

容初弦讽笑着张口,话头尚未言明,忽被柔软猛地堵上,紧接着一条软滑之物溜了进来,勾了勾他的舌尖。意识到那是什么,容初弦脑中的弦“嗡”一下断了。

烈烈火焰遽然如雨后野草在容初弦心府疯长。

他抬掌扣住舟多慈后脑,稍稍退离,泄愤般咬了几口对方饱满的唇。

在舟多慈的低呼声中,他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没有丝毫情欲的味道。

与其说吻,倒不如说是掠夺。

他掠夺着对方的温度,掠夺着对方的气息,掠夺着对方的魂灵。

在这场漫长的劫掠之下,敌人终于承受不住缴械投降,喉间发出“呜呜”的声音,伸手推拒着他。

容初弦擒住那双手,制住他所有反抗。

舟多慈声音渐渐减弱。

寂静春夜中,只剩下唇齿相接的暧昧声响,以及偶尔的吞咽声。

幽幽杏花香浮动在容初弦鼻端,天气尚寒,他却出了一身热汗,一滴汗珠沿着他的鼻梁坠下,怀中人微微一抖。

容初弦终于大发慈悲放开了他。

霎时,舟多慈身子一软,无力地攀住容初弦手臂,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犹如一条濒死的鱼,胸膛随粗重的呼吸声而剧烈起伏。

长时间的失氧让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当眼前空寂的黑突然透进亮光时,他呆愣许久,方转过头望向光源。

一张含笑的俊朗面容映入舟多慈眼帘。

容初弦不知何时离开床榻,去点燃了灯盏。

舟多慈脑子不甚清明,瞧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唇角弧度一点点弯起。

容初弦一怔。

床上人神色柔软,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欢喜。

……仿佛在看自己心上人似的。

容初弦敛起笑容。

他真是疯了。

怎会产生这种荒谬的错觉。

容初弦冷着脸,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罐,放在舟多慈手旁,道:“把药涂了。”

舟多慈的视线从容初弦转向白瓷罐,呼吸渐渐平复,他张开口,声音沙沙哑哑的:“可否劳烦侯爷帮我涂药?”

舟多慈扯开衣衫,露出白皙脖颈,在摇曳的昏黄烛火中,宛如一块上好的暖玉,润泽细腻。

可惜白玉微瑕,布满伤痕。

舟多慈支肘半撑起身子,仰头看他,眼眸明亮。

微翘的眼尾织起细密丝线,勾勾缠缠钻进容初弦心窝,缚住他的心弦。

容初弦目光微动。

这一幕,令他回想起前世的一件事。

郢王叛乱,他领命去平叛。一来一回,再踏入京中已是半年后了。

他挂念舟多慈,提前离开大军回到皇宫,不巧正赶上舟多慈沐浴。他本打算在外候着,周照吉却领他去了御池。

隔着一道青玉山水屏风,他向舟多慈禀报:“郢王之乱已平,臣幸不辱命。”

帝王带着笑的声音传出来:“进来说。”

都是男人,容初弦不觉有何不妥,他转过屏风,步向坐在御池中的年轻帝王。

乌黑墨发浮在水上,皇帝面容白净,侧身看他,眉眼间满是笑意。

御池旁的小几上摆着几盘果子和一壶酒。

帝王斟了两杯酒,笑吟吟道:“多亏有侯爷,这场叛乱才平息得如此快,朕替天下百姓谢过侯爷,先饮为敬。”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得有些急,一缕酒液自唇边淌下,经过纤长脖颈,顺着覆了一层薄肌的胸膛滑入池中。

容初弦目光随那缕清液滚了一遭,皱起眉头,皇帝身子未免太过纤瘦,得找御医为他好好调理才是。

“侯爷?”

帝王的声音被池子泡得温软。

容初弦视线移向上方,便看见年轻的皇帝正仰头望着他,眼尾上翘,眼眸生辉。

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表情。

可给容初弦的感觉却截然相反。

小皇帝仿佛一只惹人怜爱的幼兽,让人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

眼前这个人,却似那话本子里专诱人沉沦、吸人精气的魅物。

两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在他的视野中交替出现,渐渐重合。

容初弦迈步上前,伸手捏住舟多慈下颌,抬起他的脸,仔仔细细审视着每一寸面皮。

目光走到舟多慈唇上时,停下了。

舟多慈唇瓣微肿,被咬伤的唇珠色泽深邃,覆着淡淡血迹,在绮诡中酝酿着一股危险的诱惑气息。

是了,必是因为这个。

容初弦在心中定下结论,松开了手。

舟多慈保持方才的姿势,仰头望着他:“侯爷,我头回与人亲吻……不甚熟悉,日后定当勤加修习。”

容初弦眼神一变:“殿下要找谁练?”

“我……”舟多慈拿眼觑着容初弦,犹豫道,“找侯爷练?”

容初弦未置可否,萦绕在周身的冰冷渐渐散去。

他坐下来,打开白瓷罐,剜出一块乳白药膏涂在舟多慈侧颈牙印处。一日过去,伤痕色泽更深,张牙舞爪地盘踞在白皙颈间,看着分外刺目。

容初弦将药膏推开,目光从舟多慈脖颈两处伤痕飘向被咬伤的唇。

舟多慈身上都是他留下的伤,看起来惨兮兮的。

可容初弦心里并不痛快。

虽说舟多慈在他面前伪装了一辈子,但他对舟多慈多少也有几分了解。舟多慈心性坚韧,向来能忍,皮外伤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

要复仇,最佳选择自然是碾碎舟多慈的野心,阻止他登上帝位。

但……

舟多慈是明君。

东昌布局多年,野心勃勃企图吞并大乾,大乾此时却千疮百孔,内忧不断。上一世,是舟多慈扶大厦于将倾,拯救了大乾。

倘若别的皇子即位,没有力挽狂澜,必会使山河动荡,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容初弦垂下眼帘,手指移到舟多慈颈间伤口,缓慢按揉,让药膏彻底化开。

“方才……我差点以为我会成为头一个被亲死的皇子。”舟多慈目光徘徊在容初弦面庞间,微哑的声音里带着祈求,“往后亲吻时,侯爷可以不要堵那么死吗?我都喘不过气了。”

容初弦:“……”

舟多慈满脸认真,一本正经道:“侯爷日后也需多来我府上,如此我才能早日习得这房中诀窍,侍奉好侯爷。”

容初弦:“………………”

容初弦站起身,冷着脸开口:“明日你多去昭明坊瞧瞧,找一位叫李次的举子,想办法拉拢他。”

舟多慈眼睛一亮,飞快在容初弦侧脸印下一吻:“多谢侯爷。”

话音尚未落地,他便匆匆跳下床榻,打开一旁的紫檀木柜子,从中取出一个杏色莲纹香囊递给容初弦。

“侯爷近日助我良多,我将这只香囊赠予侯爷聊表心意。”

容初弦接过香囊,深深看了舟多慈一眼,未置一言,踏着夜色离去。

今夜无月,天极黑。

一道暗影如飞燕般悄然落于屋顶,藏在死角处避开赵横视线,轻手轻脚掀开瓦片,朝屋内望去。

他看见舟多慈正坐在床榻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舟多慈缓缓抬首。

苍白面容中,他方才的怯弱、乖巧、欢喜统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阴沉与狠戾。

舟多慈抬手狠狠擦了擦嘴巴,本就被咬破的唇受到撕扯,渗出血水。他眼含怒色猛灌几口凉茶,吐入一旁的青瓷盆盂,反复数次,似乎是想把口中另一人的气息冲洗干净。

“容、少、闻!”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脸色有些扭曲。

“原来被迫与我亲近,你是屈辱的。”屋顶那道黑影无声开口。

——此人正是去而复返的容初弦。

容初弦心头连日来的阴雨散去,眼中染上笑意。

这两日,舟多慈对取悦他之事尤为主动,明里暗里引诱他,他还以为舟多慈是真的不在意。

原来舟多慈只是在伪装。

容初弦颇为愉悦,纵身跃入茫茫夜色中。

屋内,烛泪成堆。

舟多慈静立半晌,走至摆着赤凤银镜的桌前,面带不虞之色,坐到椅上擦去唇间血迹。

过了一会儿,舟多慈微微侧首,无意似地瞟了一眼自己斜后方的屋顶。

那处已空无一人。

他眼底浮出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舟多慈目光转向铜镜,凝视着镜中面容,眉眼沉了下来。

他没办法自欺欺人了,容初弦与他相处时,那下意识的关心,言行间无意中透露出的熟稔,还有那看他的眼神——

那双漆黑眼睛凝视着他时,总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容初弦将全部爱恨都给了那人。

而他……只是那个人的替身。

容初弦是不舍得伤害那人,才将一腔恨意发泄到他身上吗?

舟多慈唇畔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一阵冷风从眸底掠过。

从一开始我就欺骗了容初弦,到现在关系越来越错综复杂,情况不受控制。在本就是错误的荒谬前提下,再欺骗容初弦一次,达成目的,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抉择了。

我原只想保命,再不济就是利用容初弦勘破这个秘境,并无欺骗感情的念头。只是现在的发展也远超我预料——竟然到了要利用容初弦对我的关心同情的卑劣地步,强行刺激他。

并非我愿,但要能离开,我总该承担代价。

我闭着眼想到。

要是容初弦动手,我尽量……不还手。

第 106 章 不要怕

“……阿慈?”

我并未睡着,只是闭着眼装睡,容初弦却以为我陷进梦乡当中,声音都小心翼翼带着试探,“你身上有些烫。”

太暗了。容初弦在黑暗中皱眉,不太确定地想要点起灯烛来,“让我看看你——”

我装作被吵醒后的懵懂,“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

容初弦顿时不动了。

幸福长大?

舟多慈半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裴解意。

一片红叶从枝头摇摇晃晃的落下,在空中轻飘飘地打了几个转后,落在了裴解意的肩头。

裴解意侧头低眸,抬手扫落那片红叶。

复又看向舟多慈:“小殿下?”

舟多慈拿捏不明白裴解意的用意,怕自己的回答惹他不满意,想了想,选择了最妥善的回答——

“一万个人眼里有一万种幸福,说不定……说不定她觉得幸福,但别人不觉得她幸福。也说不定她觉得不幸福,别人都觉得她幸福。又或者她幸福,又或者她不幸福……”

裴解意:“……”

裴解意下意识抬起手,在隐隐作痛的额角上揉了揉。

薄唇轻启,骂了一句:“蠢货。”

蠢货自然是舟多慈。

但他也未必聪明到哪里去,否则他怎么会和舟多慈探讨这样的问题?

舟多慈茫然地望着他:“蠢货?谁?哪有蠢货?”

裴解意勾着唇角,幽幽地问:“小殿下觉得呢?”

舟多慈眨眨眼,嘿嘿一笑:“反正不是我,我可聪明了。”

裴解意:“……”

裴解意不想再和舟多慈在“谁是蠢货”这个问题上再做无用的纠缠,回头看了一眼嬷嬷,挥手示意她将舟多慈怀里的小公主抱走。

嬷嬷立刻上前。

说也奇怪,那一直乖巧待在舟多慈怀里的小公主感觉到自己要离开,突然张大了嘴巴嚎哭起来。

嬷嬷生怕小公主惹得裴解意不快,赶紧把小公主从舟多慈手中接了过来。

裴解意却并无不快。

反而伸手整理了一下小公主皱起的衣袖,吩咐:“许是饿了。去找奶娘。”

嬷嬷抱着小公主小跑着离开后,此地就只留下了舟多慈和裴解意二人。

空气突然变得很安静。

裴解意噙着一丝笑意看着舟多慈,眸光闪烁,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舟多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头,呆呆地问:“裴解意,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子啊?”

裴解意没想到舟多慈会问这个问题,扬了扬眉,眼中笑意加深了些。

却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高声音:“冯旺。”

冯旺像个幽灵一样,从侧后方冒出来,手里还端着一只盛了酒的白玉酒盏。

他将那酒盏交到裴解意手中,又安静地退了下去。

裴解意握着那酒盏,突然道:“小殿下,站近些。”

舟多慈茫然地站在原地。

裴解意轻啧一声,不耐地伸出手,勾着舟多慈的腰带让他往前走了两步。

接着,裴解意微微侧了下身。

像是在挡什么人的视线一样。

“你……”

舟多慈想问裴解意在做什么,却被裴解意的动作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裴解意探出食指,在那杯酒里搅了搅。

诡异的白色粉末顺着裴解意洁白的指尖落到酒水中。

又随着裴解意搅动酒水的动作消融在水中。

舟多慈看的一愣一愣的。

原著里确实提过,裴解意略懂一些医术。

他懂得将熏香与老皇帝的日常吃食相结合,让老皇帝在黄泉路上走得更缓慢痛苦。

却没想到,裴解意竟然会当着他的面下毒。

等那药粉完全融化后,酒水重新变得清澈。

裴解意抬眸,看了舟多慈一眼。

他的手重新勾住舟多慈的腰带,把他带得更近。

舟多慈满鼻子都是裴解意身上的梅香,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舟多慈的右腿都完全贴在裴解意的腿上了。

“好挤啊。”舟多慈说着就想往后退,裴解意的手却绕过舟多慈的腰,抵在他后背上。

下一瞬,裴解意将那杯酒抵在舟多慈唇上。

“小殿下,尝尝?”

舟多慈:“……”

他就说为什么裴解意敢这么光明正大的下毒呢也不怕别人看到。

原来是要给他喝的啊。

哈哈,谁让他是傻子呢,哈哈。

心里,舟多慈把能骂的不能骂的词全都骂了个遍,表面上却仍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

他和裴解意那双寒潭一般的黝黑双眸对望着,到底还是傻笑了一下,张开了口。

他咬住那白玉酒盏的杯沿,一仰头就要喝。

谁知裴解意却突然收回了酒杯。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圆形的东西被推到了舟多慈口中。

舟多慈呆呆地用舌头舔了舔味道:“……糖?”

裴解意脸上邪气的笑容加深许多,带了些畅快。

“自然是糖。小殿下年龄还小,咱家怎么会给小殿下吃酒?”

舟多慈:“……”

下定决心去喝那杯加了料的酒之前,他想了很多。

他觉得这可能是裴解意的试探,可能是裴解意对自己的忠诚度测试。

又宽慰自己就算真是什么毒/药,也肯定不是见血封喉的那种。

却没想到,这只是裴解意的一场恶作剧。

舟多慈敢怒不敢言,咔嚓咔嚓地啃着嘴里的糖块。

原著里写裴解意爱干净,舟多慈觉得裴解意可能是有点轻微的洁癖。

为了小小的报复一下裴解意,舟多慈突然以飞快的速度从袖子里摸出一只泥人,塞裴解意怀里了。

还不忘记火上浇油:“嘿嘿,掉渣了。”

裴解意:“……”

他皱着眉,嫌弃地用两指捏着那长了六只手两只头的丑东西:“冯旺。”

冯旺上前接过。

裴解意想了想,道:“收好。和之前小殿下送来的那堆破烂收在一起。”

冯旺有些想笑,但到底忍住。抽动着脸皮应了声“是”。

舟多慈是真不愿再和裴解意待在一处了。

趁裴解意和冯旺说话,他鬼鬼祟祟地转头要走。

但没走出去两步,就被裴解意拎着后领,又提溜回来。

舟多慈苦着脸:“干嘛呀!我还有事情要忙的!你去找别人陪你玩不行吗?”

“只要小殿下帮咱家一个忙,咱家今天就不再烦小殿下。”

裴解意将那杯酒塞到舟多慈手里。

扳着舟多慈的肩膀,把他转了个弯,让他的目光正对着宴席中心,勾着妃子下巴深吻的老皇帝。

幽冷的声线贴着舟多慈的耳朵响起:

“把这杯酒,给皇上喝下去。”

但容初弦却似乎没察觉到我的动作,只是低头,唇瓣放在我的耳垂边,像是吹气一样,耳朵有些痒。

容初弦似乎和我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

因为下一瞬间,光芒大盛,我眼前微微一恍。

第 107 章 救、命。

乳石嶙峋,倒挂在岩顶,映出奇异的光辉色彩来,看的人微微目眩神移。

容初弦不在此处。

我的修为已经恢复,运转真元之后,修复好了被逼催出来的一点内伤。狼狈地抹去了唇角还残留的一丝血迹后,才想起来……我怎么不索性用术法清洁后了事。

裴解意到毓秀宫的时候舟多慈正趴在床上看连环画。

他撑着腮,无聊地把连环画翻得哗哗作响,两条小腿架在一起晃来晃去的。

他没穿鞋袜,裤腿上滑,露出一小节雪白的小腿皮肤。

还没等舟多慈从情绪中缓过来,隔日,老皇帝召了舟多慈去养心殿。

看着老皇帝生龙活虎的样子,舟多慈提了一夜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些。

谁知老皇帝的下一句话,又让舟多慈把心提起来了。

“多慈啊,”老皇帝说:“昨日宴会上有没有觉得哪个姑娘不错?”

舟多慈拧起眉,看着老皇帝。

又看向站在老皇帝侧后方的裴解意。

裴解意却没有看他,只是噙着笑意,闲散地看着窗外。

舟多慈对老皇帝露出一个傻笑。

老皇帝道:“朕今早想起,民间惯有冲喜之说,你若是能娶妻,说不定疯病也会好转。”

他问舟多慈:“朕给你娶一个媳妇,多慈,开不开心?”

舟多慈:“……”

他一个不知道自己一年后还能不能活成的傻子,娶媳妇?

这不是坑人吗?

他扁嘴,立刻道:“我不要!”

老皇帝却是“哈”地一笑:“不要?为什么不要?你还小,不知道女人的好。等有了皇妃,你怕不是要磕头来感舟朕。”

舟多慈还是那一句话:“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可任他大叫大哭,老皇帝却只当他是在耍小孩子心性。

一意孤行地要给舟多慈娶妻,甚至已经看起了臣女名册。

舟多慈被气得头晕,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打算用绝食来抗议。

但也不是真的绝食。

他告诉阳萝:“我今天只吃两碗饭,你告诉别人我什么都没吃,行不行?”

阳萝:“……”这也行?

她忍着笑点头应下。

正自己玩的开心,却见门口多出一道黑影。

抬头一看,就看到了裴解意。

舟多慈吓得一激灵,又很快扬起了笑容:“裴解意!你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小殿下要找咱家?”

裴解意的目光淡淡略过舟多慈的小腿,重复了一遍,语气淡淡,神色同样亦是晦暗不清。

他用眼神看了一眼阳萝,阳萝立刻退了出去。

舟多慈赤足下床,跑到裴解意近前,亲亲热热地拉住了他小臂:“我有好几件事要找你呢。”

“我的小狗。”

“还有我不想娶老婆,你帮我,去和老头说。”

裴解意一个都不答,只是笑笑。

他把手中食盒放在桌上,又按着舟多慈的肩膀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

“先吃饭。”他道。

打开食盒,里面是喷香的燕窝鸡丝粥、虾米炒菠菜、糖藕和两只晶莹剔透的羊肉包子。

舟多慈“哦”了一声,想伸手去拿筷子,裴解意却先他一步拿了起来。

他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块藕,递到舟多慈嘴边:“张嘴。”

舟多慈愣愣地看着他:“可是,我在绝食,我不能吃东西。”

其实是他刚刚吃过饭了,这会儿正撑着。

裴解意却只是将那糖藕更用力地抵在舟多慈唇上。

蜜味顺着舟多慈的唇瓣流淌到舟多慈的舌尖。

别说,味道尝着还不错。

感受到舟多慈的抗拒,裴解意的脸色比起刚刚更沉了一些:“小殿下,张嘴。”

“你跟个牙医似的。”

舟多慈嘟囔了一句,还是把那块糖藕吃了。

吃完了后裴解意又立刻喂来了新的。

一筷接着一筷,都没给舟多慈休息的时间。

直到食盒里的东西都被舟多慈吃的干干净净了,裴解意才终于舒展了眉眼。

又挂上了那浅淡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他拿了一块雪白的帕子给舟多慈擦嘴,冰凉的指尖隔着柔软的布料抚过舟多慈的唇。

“小殿下,”裴解意道:“身体重要,吃饭重要。下次万万不可再饿着自己。”

舟多慈没好意思说自己肚皮都快被撑到爆炸了。

他憨傻一笑:“裴解意,我的小狗,还有,我不想娶媳妇。”

裴解意自动跳过了舟多慈的第一句话:“小殿下为什么不想?”

他更凑近了一些舟多慈,漆黑的眸望进舟多慈的眸:“宜家之乐,琴瑟调和。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事。”

舟多慈“哦”了一声:“所以是你想娶老婆?”

裴解意:“……”

这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英俊深刻的五官压下来。那双眼眸的确像是龙一般地、具备有某种血脉上的奇异威势感。

他靠近了,盯着我的眼睛,又缓缓开口道:“……阿慈。”

是容初弦。

我的眼睫下意识颤了下。

……救、命。

第 108 章 并非孟浪之徒

虽说我在愧疚之时,倒是向容初弦心底暗暗发过誓,容初弦若是要出气,我尽力不还手。但真正到了这种危急存亡的关头——不能还手,那我总可以逃跑吧?

我甚至都开始后悔,为什么偏偏不信邪地非要转身去看他一眼,哪来那么浓烈的好奇心……逃就对了。

虽然这会我被容初弦握住了手,但既然恢复了修为,想脱身的办法总是有许多的。

我暗施法术,用催生的树枝代替了我的手腕,被容初弦握紧在掌心当中,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收回了手。

同时借机在幻术的遮掩下,准备捉住这挣脱一瞬间的时机逃走,却听到容初弦的声音,又压在了耳边。灼热的气息喷吐在我耳垂之间,弄得过于敏感的那一处泛起了淡红色。

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

直到小公主睡下,其他小公子小小姐们也嚷困。

老皇帝不满:“酒还没吃多少,歌舞也没呈上来多少,你们就开始扫兴!朕看你们是反了天了!”

他暴怒起来,猛地起身,用袖子扫掉面前食物酒水,又指着一位官员,刚要说什么。

一个绯红身影上前一步,淡淡出声:“陛下。”

裴解意道:“陛下早些要的两位美人已经在寝宫中等候多时了。陛下还是早些回吧。”

老皇帝这才转怒为喜。

等裴解意扶着老皇帝离开后,这场盛大的宴席终于结束。

舟多慈打着哈欠起身,嚷困。

刚抬腿要回宫,却被舟鹤妙拉住了领子。

“小傻子,跟二哥打声招呼不会?”

舟多慈乖乖和他打招呼:“吃了吗您?睡了吗您?”

舟鹤妙:“……”

舟多慈其实没睡。

他正用被子蒙着头,在黑暗中打滚儿。

打滚的原因很复杂,很综合。

一是因为在大庭广众下对老皇帝喊出那种话实在是太丢人了。

午夜,夜深人静时。

羞耻心发作。

难以入睡,何以解忧,唯有打滚。

二则是因为担心。

就算是太监,如果被人打断了好事,也只会恼火。

更何况他今天打断的人是皇帝。

老皇帝是疼舟多慈。

可他是万人之上的暴君,是色.欲熏心的男人,其次才是一个父亲。

舟多慈现在就希望老皇帝酒醒后能忘记自己这哄堂大孝的行为。

正在床上蠕动,却听窗外川外“笃笃”两声敲击声。

下意识一抬头,看到窗外影影绰绰有个人影。

舟多慈的魂差点被吓飞出来,下意识惊呼了一声。

外面的人听见里面的动静。说到这里,他灵光一闪,忽然参透两件事的关联,讶然看向舟多慈。

后者朝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他哂笑道:“休与小生开玩笑了!多慈贤侄难不成要说,小生用的那支秃毛笔,其实是仙器‘别沧海’?”

既然《衍天遗册》和“别沧海”分别喻指纸和笔,那“别沧海”的功用显而易见——它可以书写和修改《衍天遗册》。

当初舟多慈一笔抹去多余的月亮,修正破碎空间,救苍生于水火,也正是凭借这件仙器。

舟多慈与颍川百草生讲话时,也渡一直在侧旁听,一声不响。此时却道:“你将那支笔拿来与我看看。”

颍川百草生连忙去书房取了笔来。

那确实是一支秃毛的笔,颍川百草生惯用这支笔,用了好几年,秃毛都不舍得扔。

“这是小生最喜欢的一支笔,是魏清风生前所藏珍品,弓虾笔坊的绝版白狼毫笔。别看它秃噜毛了,当初可是花了小生十两银子。”

太息宗魏清风是出了名的收藏家,太息宗灭宗之后,那些藏品便都流落在外,价值不菲。

舟多慈接到手里看了看,看不出蹊跷,又递给也渡。

“‘别沧海’在舟多慈体内,被我用作代替他碎裂的脊骨。这一支,是仿品。”也渡道。

“这等道术当真玄乎其技!”颍川百草生感慨道,“衍天一脉不是别无旁支吗?按说只有阮仙长精通此道,怎会有仿品流传在外?”

也渡没有答话,只是神色肃然地摩挲着笔杆。

舟多慈和颍川百草生都微觉不妙。

衍天宗一脉单传没有旁支,至关重要的师门法器却在外面有了仿品。这事当然是不太妙的!

是宗门秘法遭人窃取?还是有人以此迷惑视线另有图谋?

也渡神色一敛,掩去眉眼间的肃然:“多慈,做得不错。”他又转向一旁,“这笔我带走了。颍川百草生,你将书册整理出来,凡出自这支笔下,全数挑出。我回去后让净缘派人来取。此事交我处理,你不必顾虑。”

这下颍川百草生大松了口气,一时感激得恨不得扑上去抱他大腿,更欲邀请这位故友的道侣去喝一顿花酒,趁热打铁培养交情,但见对方一副高冷拒人千里的模样,便按捺住了这份感激。

离开时,舟多慈又走到也渡身边,给他引路。

也渡与他颇为默契,他才一抬手,对方就自然而然地搭住他腕子。

两人沿着深巷没走多远,颍川百草生又在后面叫住他俩。

“阮仙长……有件事……”

舟多慈见他吞吞吐吐,直觉有诈:“说!”

颍川百草生面露难色,闪烁其词:“小生写过一本话本……不,确切来说,是半本。而这本的原型……是阮仙长您……”

“……”

“……和舟多慈。”

他说着,拿出一本薄薄的书册,双手呈上。

他在舟多慈要杀人的眼神之下,硬着头皮道:“不巧的是,这本正是用那支秃毛笔写的。”

“……”

解决颍川百草生的麻烦之后,也渡与弟子回到无心苑,带回秃毛笔一支,造谣体小说半册。

舟多慈从袖中取出那本书,只见封皮上写着书名《判官渡我》。

也渡独门绝学叫做《步虚剑法》,又身怀宗门使命,断世间因果,人送尊号“步虚判官”。

“嗯……这书名……”舟多慈喃喃道。

这书名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书名是什么?”也渡问道。

舟多慈这才想起,也渡看不见书名。盖因也渡平日里行止自如,容易使人忘了他双眼已盲的事实。

“……我不认得这四个字。”

知道他在睁眼说瞎话,也渡仍道:“那真是可惜。我还想知道书中写了什么。”

他竟不拆穿,给小徒弟留足了面子。

舟多慈顿时感到惭愧,找补道:“师尊平日如何读书看卦?”

“让铜板念。”

“师尊,换我来吧!这书只有书名不认得,这里面的字我都认得。”

“也好。”

“以后都让弟子来给你念书看卦。弟子愿永远做师尊的眼睛!”

也渡没作声。

略一思忖,舟多慈改口道:“直到师父醒来,弟子都是师尊的眼睛!”

这回也渡点了点头。

果然,徒弟再好再亲,还是要给舟多慈让位。

舟多慈顿时感觉酸酸的。

自己醋自己,算个什么事儿呢?

只听也渡又道:“净缘送来的两箱公文和账目,你晚上念与我听。”

舟多慈两眼一黑:“两箱?都要念吗?”

“还有一项任务。”

“师尊请说。”

“颍川百草生那些谶书,为免引起祸端,需要尽数处理,也交给你来。正好当做你入门的历练。”

“但是弟子不知如何处理。”

“不难,只是入门法术。”

也渡便仔细给他交代处理方法。

需要先准备材料,蛇颈龟取最大,南冥珠取最圆,二月兰取最蓝,孔雀羽取最艳。研磨七七四十九下,混入朱砂墨中。再布下阵法,于每个时辰准点时分,划去谶书上的字句,整点过一刻之后则不灵,每日子时不可施展此术。

舟多慈听得头都大了。

他一向擅长剑术,对丹术符术阵法等都不太擅长。

但既然也渡把此事交给了他,只好尽力去办,结果光是准备材料就耗去一整天。

他按照也渡的描述布下阵法,严格遵守每一项细节,结果那朱砂墨却无法再谶书上留下痕迹。

显然,他失败了。

百思不得其解。这阵法虽然麻烦,但不算什么困难复杂的法术,试了几次竟都以失败告终。

他一整天把自己关在房中琢磨此事。

铜板倒是为他高兴:“宫主终于开始教你本事啦!不用拿那根竹竿在院子里戳戳戳了。”

傍晚,待处理的谶书送到了。放在最上边的,正好是那本《山鬼》。他翻开那书,忽然想到昨晚在书房,也渡问他——《山鬼》成书于十八年前,当时你的年纪应该不大吧,多慈?

颍川百草生却说,此书写于几年前。那么,是颍川百草生记错了?还是也渡记错了?

舟多慈看着房里横七竖八的书堆,陷入沉思。

这些书都是出自那支秃毛笔,而那支秃毛笔购于几年前。

如此看来,是也渡说错。但他当时语气如此笃定。难道说,他故意说错?

他在诈他?

是不信任?还是对他的身份有所猜测?

舟多慈摸了摸腰间的玉符,也不知这东西能保他现身多久。

忧思许久,最后把心一横——随他猜测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认就是了。

现下没有什么比赖在这个院子里更重要。

净缘送信给也渡。询问他新收的弟子表现如何,满不满意。

也渡问铜板:“净缘现住何处?”

“净缘禅师说黄昏结界破了,宫中无能人,他要亲自守护参阳仙君,代替结界之缺。所以他搬到了附近的衡川居。”

“离无心苑多远?”

“走一百步可到。”

也渡放下手里的信纸:“那他为什么写信?”

“他说不想再看到宫主您。”

铜板低了头,又小声道:“他还说,您过目完那两箱公文和账目,才肯见您。”

“那便不见罢。你回他,多慈聪颖灵慧,心性纯良,我很喜欢。”

出门后,铜板没去回话,先跑到东厢的书堆里通知舟多慈。

“宫主方才跟我说,他很喜欢你。”

这话猝不及防,舟多慈小脸通红:“好好的怎么提这个?”

“多慈师弟,好好表现!”

铜板说完就转身出门,去向净缘回话。只留舟多慈在原地尴尬。

原来是那个喜欢,他还以为是那个喜欢。

转念一想,当然是那个喜欢。也渡怎会是朝三暮四之人?

至夜,西厢门响,舟多慈开门一看,竟是也渡亲自过来。

清冷夜色在他背后铺展开,明月当空,照得庭如积水。

“师尊?这么晚了。”

这么晚不是应该抱着舟多慈那不省人事任人摆布的金身入寝了吗?

“白日里不是说,让你将那两箱公文与账目念与我听?你没来,我便找过来了。打扰你休息了吗?”

舟多慈想起来了,开门让也渡进来,又打算去院子里翻那自打送过来就无人问津的两只箱子。

也渡抬起手制止了他:“不必。你先将那本书念与我听。”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哪本?”

“只有书名四个字你不认得的那本。”

窗外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小殿下,别怕,是咱家。”

舟多慈认出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裴解意。

他又惊呼了一声。

窗外的裴解意:……

第一声惊呼是因为吓到也就算了。

第二声惊呼难道是因为他比鬼还吓人?

他伸手拧舟多慈的耳朵:“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叫声二哥?你看人家小五叫的多甜?”

舟多慈捂着耳朵:“放开!放开!我要去睡觉!”

两人在这边闹着,许是舟多慈声音大了些,把舟澄镜吸引了过来。

舟澄镜听了一会:“二弟,让多慈去休息吧。”

舟鹤妙掀起眼皮看了舟澄镜一眼,脸上刚刚因为和舟多慈打闹而生出的淡笑缓缓褪下。

舟鹤妙张开口,刚要说话,却被舟多慈打断。

舟多慈把一双含情的桃花眼睁得老大,左看看右看看:“大哥哥,二哥哥,要吵架?”

舟澄镜和舟鹤妙几乎是同时想起了上次的事情。

为了止住舟多慈震耳欲聋的哭声,他们被舟多慈逼着握手,还被他逼着齐声说“再也不吵架了”。

舟澄镜和舟鹤妙顿时一齐摇头。

“不吵架。”

“吵架?怎么会呢,小傻子别乱想。”

舟多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那,大哥哥和二哥哥一起玩,我要去睡觉了。”

说着打着哈欠走了。

等他终于走远,他身后,舟澄镜和舟鹤妙松了口气,又意识到还在和对方并肩而立,立刻远远分开。

他这个时候。倒是不喊阿慈,而换成“舟小公子”了。

容初弦抬眼,定定看了我一眼,“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待离开秘境之后,容某会请媒人前往舟家,互换庚贴,三书六聘。绝非孟浪之徒,故作逃避。”容初弦说,“请舟小公子成全。”

我一时无言:“……”

要不然你还是逃避一下吧。

第 109 章 不愿意告诉哥哥吗

饶是我猜到事情可能超出掌控,也没想到是这么个超出掌控的方法。

我还是对容初弦不够了解。

光知道这位容长公子正直古板,却没想到他古板到这种地步,连被蒙骗后做出的事都想着要负责。其实仔细算来,也不过是亲过几次、抱过几回而已,连露水情缘都算不上,要是这样就一定要结为道侣,那修真界内遍地都是成双成对的了。

这会儿,听到舟多慈起床的动静,阳萝立刻进来伺候。

她帮舟多慈穿上了繁琐的衣物,在他腰间、身上、头耳上挂满红色的宝石饰品。

舟多慈一边吸溜着早膳,一边不动声色地支棱着耳朵——

这几日下来,殿里的宫人们见舟多慈不再像之前那样动不动就打人骂人,整日里只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胆子都变大许多。

也敢在舟多慈面前聊聊闲天了。

“小殿下真是越看越像一幅画。”

“是呢,看起来比之前招人疼多了。”

“对了,昨天我出去,撞见了吴嫔宫里的人,她和我说……让大家最近都小心点……”

讲话的人手指指了指天:“那位今天起来,只说对吴嫔腻了,要找点新人进宫。”

“嗐……怪不得我今早看到掌印匆匆出宫,原来是为了这事……”

舟多慈听得差点一口粥反出来。

老皇帝人之将死,昏庸不改。

就算有时病到连床都起不来,也不耽误他大行秽乱之事。

纵情声色,酒池肉林。

凡是被老皇帝看上的,不论农家女还是臣子妻,统统都逃不过魔爪。

当初追文的时候,舟多慈每次看到老皇帝的片段,都要在评论区发这么一条评论——

“给老皇帝点一首歌:割鸡割鸡割鸡割鸡……”

越听越吃不下去,舟多慈吐了吐舌头,站起身跑了。

立刻有一批宫人喊着“殿下”“殿下”跟在了他身后。

漫无目的地在宫里乱转了一会儿后,舟多慈找到了今日玩泥巴的宝地。

这里背靠宫墙,又有树荫,风吹不到太阳晒不到,泥巴也软乎乎的,不会捏得人手痛。

舟多慈一屁股坐在地上,伸长了腿,开始捏泥巴。

先捏个小房子,再捏一排挂在路灯上的人;

接着是一只长了三只头的猫咪在啃一只长着七条腿的狗;

哦,还有长着无数条巨须的章鱼。

别说,还真的挺有意思的。

正回归童真玩得入迷,女娲分娲舟多慈正捏的入神,却感觉面前突然暗了下来。

一双黑靴出现在舟多慈眼中。

舟多慈抬起头。

看到裴解意狭长的双眸正垂下,看着自己。

眼中闪烁着冰冷和玩味。

还有一丝淡淡的敌意。

“殿下。”见舟多慈看向他,他出言问候,却连头都没点一下。

舟多慈呆呆滞滞伸出手。

裴解意先是好奇地看着舟多慈的动作,待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以后,却来不及后退了。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舟多慈把泥巴全抹自己袍角上了。

裴解意:“……”

舟多慈呵呵一笑,鼓掌:“真好看,好看!”

裴解意转身想走,却又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

他朝后面伸出了手。

他的贴身太监冯旺立刻将一包东西放在了裴解意手上。

裴解意修长如玉的手指慢悠悠地打开了那油纸,露出了里面的物什。

竟然是几块精巧的糕点。

舟多慈用余光撇着裴解意的动作,心里缓缓冒出了问号。

干嘛?说完,也不等舟多慈的反应。

扭头向殿中走。

这动作固然是带着几分轻蔑在的。

但更多的是为试探。

他有些怀疑舟多慈是不是在假装痴傻。

裴解意拿眼角斜睨着舟多慈。

都说人缺什么才注重什么,舟多慈这狗崽子平日里最注重别人对他的礼数。

他不愿跪,舟多慈的鞭子就没少往他身上招呼。

若是舟多慈在装傻,想必会露出什么破绽。

裴解意的余光将舟多慈的一举一动都纳入眼底。

只见舟多慈被宫人拉着,从一地泥泞里站起身。

对于他,对于宫人失礼的行为,没有任何介意。

反而笑呵呵的。

一双潋滟的眼弯成真挚的,裴解意从来没有见过的弧度。

到了殿内,裴解意挥退所有下人。

舟多慈没有一点防备,进来后先找到椅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喊渴:“我渴了↑,渴了↓,渴了↑,渴了↓……”

裴解意的眼扫过舟多慈留下的那串儿泥巴脚印,又想到舟多慈刚刚就那样直接坐在地上的模样,会将自己那把椅子弄脏。

裴解意忍不住皱了皱眉:“壶里有茶。”

舟多慈茫然地望着裴解意,一脸呆相。就好像理解不了“壶里”是什么意思一样。

裴解意虽不情愿,到底给舟多慈倒了杯茶,递给他。

舟多慈伸手要接。

裴解意的眉却皱得更深了。

他看到舟多慈的双手。

无疑那是一双好看的手。匀称白皙,手指修长纤细。

但却沾满了泥。

裴解意有种用帕子给他擦干净的冲动。

裴解意心中暗骂自己奴性。

他将那杯水塞到舟多慈手中,叫渴个不停的舟多慈却没立即喝。

反而用嘴沿着杯沿吹了一串儿的泡。

“……”这杯子不能要了。

裴解意藏起眼中嫌恶,在舟多慈面前站定。

高挑的身影将舟多慈整个儿罩住,仿佛有着无尽的压迫感。

因为过近的距离,裴解意身上的梅香已经混在舟多慈手中那杯茶的茶香中。

舟多慈有种打个寒颤的冲动,但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他只裴低头忙着用嘴巴鼓起气在茶水里吹泡泡,也不抬头去看裴解意。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良久,就在舟多慈一颗心越发七上八下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舟多慈看到裴解意眼里满满的探究。

舟多慈怔怔地与他对望着,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淡定。

裴解意用指尖摩挲了两下舟多慈下巴处的软肉。他问:“咱家听说前几日小殿下,撞到头了?”

他仔细敲着舟多慈的神色。

舟多慈依旧呆呆愣愣地和他对视着,闻言,垮下脸:“头疼。”

说着,舟多慈握住裴解意的手腕,把他的手往自己后脑处带。

裴解意竟真的将指尖探入舟多慈浓密的发中,摸索了几下。

但却并没有摸到伤疤。

说不准是长好了。

裴解意收回手,又问舟多慈:“常年平说小殿下变成痴儿,可依咱家看,小殿下却聪明的很。”

“咱家以为,小殿下扮傻,定是有苦衷。”

这话说的笃定。

舟多慈呵呵笑着,点了点头:“对啊,我不傻。”

裴解意的双目一下变得凌厉。

舟多慈却恍若不觉:“阳萝说我知道自己吃饭,我可聪明了。”

裴解意:“……”

裴解意沉思片刻,展颜笑开。

他有一副冷冰冰的样貌,平日似笑非笑的模样就足够吓人,这一笑却是更让人害怕。

裴解意伸出手,替舟多慈理了理衣领。手指顺着舟多慈的领口向下,最终点在他心口上。

看似暧昧的动作,舟多慈却只感觉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威胁。

他强力镇定着情绪,生怕开始加速跳动的心跳被裴解意觉察出不对。

裴解意微沉的声音在距离舟多慈耳边很近的地方响起。

“可咱家看懂了……那些泥人的意思……”

点在舟多慈心口的手指变得用力:“小殿下想必心里清楚咱家有多少本事,若小殿下不嫌弃,咱家可以成为小殿下的利刃。”

裴解意的语速越放越慢,像是能把人拖入深渊的旋涡:“凡是小殿下想要的,咱家都能给你。”

舟多慈“噢”了一声,却问:“利刃是什么?”

“……”裴解意哽了一下:“就是武器。”

“你骗我,我穿的是宫廷文,又不是修仙文,你怎么可能是武器?”

……什么东西?

字正腔圆的,怎么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难道那些泥人没有深意,就只是巧合?

裴解意看着舟多慈呆滞的目光,混乱的言语,心中的狐疑终于消除下去三分。

只是仍不敢放松警惕。

正要再试探,舟多慈却兀自嘟囔个没完。

“说到剑灵,还好我不是,去修仙文,当师尊。黑化,囚禁,小黑屋,强制爱……”

“还要生孩子!”舟多慈猛地抬头,望向裴解意眼中:“我差点就生孩子带球跑了!”

裴解意:“……”

什么剑灵?什么生孩子?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看着兀自嘟囔个不停的舟多慈,终于八/九分相信,舟多慈是真傻了。

沉默半晌后裴绯冷呵了一声:“……又有谁能想到,你竟真的成呆子了。”

本是轻轻的,带着嘲讽的一句感慨,舟多慈却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你叫,什么名字?”舟多慈问。

裴解意看着他。

他分明记得自己上次说过自己的名字,但舟多慈却没记住。他忍着不耐:“裴解意。”

“裴解意,我叫舟多慈。”

舟多慈呆呆地告诉裴解意:“我不是呆子。”

“可是……”裴解意像是起了玩心,恶劣地道:“你就是呆子。”

“裴解意。”

“什么?殿下?”

“我是舟多慈。”

“我不是呆子。”

野餐?

好兴致啊。

正傻笑着伸出手,又要往裴解意袍子上抹泥的时候,一块糕点却突然抵住了他的唇。

“吃。”

裴解意道。

舟多慈有些傻眼。

不是,怎么又喂他吃东西?

偏偏他早饭时只吃了两口粥,就被老皇帝的事情恶心到吃不下去。

喷香的点心味道直往舟多慈鼻子里钻,勾得他食指大动。

想着反正裴解意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下毒或是什么,便张开了嘴,咬住了那块柔软的点心。

柔软的口感,清甜的味道,有点像是豌豆的味道,但又多了一股花香。

舟多慈三两下把那块点心吞了下去。

再抬头的时候,却看到裴解意脸上竟浮现出丝丝笑意。

“嗯?”

舟微漪若有所思,神色依旧很平静:“前面模模糊糊地没怎么听见,是从那句‘和你相恋的那个人,是宋星苒’开始的。”

我:“……”

有点头晕。

可能是先前的病还没好,留下的后遗症。

“所以阿慈,”舟微漪很轻地笑了一下,“什么时候开始的?”

“……”

“我的意思是,”舟微漪又上前一步,他微微低头,柔软的银发扫在我的面颊上。明明还是平日里的温和姿态,我却奇妙地感受到了一丝隐藏得很好的危险气息,“你们什么时候,亲、过、的?”

我:“……”

我恨你,容初弦。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紧张,舟微漪略微一顿,安抚道:“阿慈,哥哥不是在生气,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初弦君都知道的事,哥哥却才发现……”

“阿慈不愿意告诉哥哥吗?那我真的有点……伤心了。”

第 110 章 小宋背锅

容初弦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我正心虚着,又充分意识到了容初弦的不靠谱,生怕他再爆出什么惊人之言,顿时上前,微踮起脚,几乎整个人都要趴在了容初弦的肩膀上,才艰难地用手捂住了容初弦的嘴。

低声警告道:“不准乱说话。”

容初弦眨了一下眼。

他感受到唇部传来的柔软触感,略微冰凉的掌心出乎预料的反馈出细腻的触感,即便容初弦能很轻易地挣脱开,此时却也罕见地表现出被威胁般的沉默,一动不动,像是一具雕像般,任由人捂住。

我小小松了口气。

没意识到我已然被之前的经历影响了——至少换在进入秘境之前,我绝对不会这样上手,去捂住容长公子的嘴。

舟多慈这才心满意足地将手缩回锦被里,彻底睡沉了。

两人相贴的一小块皮肤分开来,也渡居高临下地看他,这人睡熟的时候瞧着倒很乖顺,不似白日里的张牙舞爪,方才显露出一点同舟涟相似的双生子气质来。

此时的舟多慈没了孑然张狂的劲儿,昏黄灯影下,露出的半张脸愈发润美如玉,也渡静静站了一会儿,听见他呼吸逐渐平稳,又伸手去探了探额头,已不如方才那般烫手。

可是离得越近,他便越发看不清舟多慈这个人了。他的狠辣纨绔都摆在明面上,脆弱和温情却好似夜雾一样,只可恍然间瞧见些许,实在难辨真假虚实。

他一时不知是否该继续对此人抱有敌意了。

怅然之间,疾享用完今夜的点心,收着翅膀落在房门前,双爪往覆盖薄雪的地面印上猎物淋漓的血,并不进来,只支着脖子往屋里瞅。

也渡听见了门口的动静,用脚尖将炭盆往床边再拨弄几寸,犹豫一瞬,终究将舟涟的狼毫搁在桌上,关门离开了。

梦里也说着阿涟,想来应也是在意胞弟的吧。

也渡打个响指,疾便蹬蹬爪子落到他肩头,随他一同穿过岑寂长廊,回屋去了。

风雪纠缠整夜,院中小湖结了层厚冰,模糊映着冷白的月华,痴情人别过薄情种,各安一隅,今夜好眠。

翌日清晨。鲜血和乌日根的瞳孔一起涣散开来,深红色没入黄沙,苍岭山脚一片死寂,也渡的长枪坠地,拽着乌日根的领子向上拖时,对方已经彻底断了气。

徐慎之携援兵赶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乌日根的头颅像是截蓬乱的老木,这朔北的胡狼断了气,面色惨白地朝着寂寥大漠。

他再翻不过苍岭,回不了巴尔虎,烈风将黄沙卷入这双死不瞑目的眼,周遭齐刷刷跪了一片,颤抖激昂的调子钻进也渡空洞洞的耳道。

“将军神勇!”

“恭贺将军斩杀乌日根!”

此战大捷。

“云野?云野?”谢韫伸手在也渡眼前晃了晃,嘟嘟囔囔道,“你学老僧入定啊。”

“无事,”也渡将他手拨开,“你方才的话,说得实在模棱两可。”

“乌日根生前虽骁勇善战,可心性浮躁野心不小,耐不住性子,老头领乌恩年事已高,渐渐力不从心,朔北十二部之间早就蠢蠢欲动。”也渡面色严峻,“他大哥乌日图压在上面,他拿什么当必胜的筹码?可铤而走险到如此地步,也绝非他行事风格。”

谢韫一拍手,恍然道:“你的意思是,他背后还有人掺上一脚?他既然做了这样的事情,又自戕于前,除因背信弃义的败行,更是在掩人耳目。”

可究竟是谁来搅得这趟浑水愈发浊乱?

这股暗中而行的势力,似乎对镇北军与朔北十二部内部斗争都颇为了解,竟能暗中联络上朔北部族头领的儿子,又知悉久不亲征的周泓宇将出席战前议和一事。

背后之人布下这样歹毒的一局,明面上将矛盾尽数引到镇北军与朔北十二部之间,当真坐山观虎斗,手眼通天。

也渡沉思些许,迈着步子慢慢踱出书房,说:“此战之后,我亲斩乌日根的消息飞速传到了煊都,进而扩散到整个大梁,这顶高帽盖得这样快,应当也少不了背后之人的推波助澜。”

“云野,”谢韫跟在身侧,皱眉看向他,“你我皆不擅长朝堂上的弯弯绕绕,想把这人揪出来,就得亲淌浑水——你可想清楚了?”

煊都的穹顶澄湛如洗,鹰唳在这样的好天气里能传得很远,海东青的身影从模糊小点逐渐靠近变大,也渡抬起小臂,稳稳接住了它。

疾收敛着翅膀看谢韫,被他衣领上的闪光的金丝绣纹吸引了注意力,偏头就想去啄,也渡梳理着它的背羽摁住了,轻声道:“大哥总不能护我一辈子。”

周泓宇不让他查,这事他刚开始气不过,同张兆等人的那场夜宴后便想通了,无非是不希望他卷入煊都复杂的势力斗争之中,盼着他好好敛一敛锋芒,混混日子,或能早些重回青州。

可他还没什么动作,已经有人按耐不住,煊都新贵的身份深深烙在他身上,无论是作为立下奇功的少年将军,还是作为亲近镇北军甚至周泓宇的绳网,都足以让不少世家权贵垂涎。

既然避无可避,倒不如主动入局。

奇宏正端着青州茶点送过来,也渡示意他尽数送到谢韫跟前,眼瞧着这家伙吃了好几块,才说:“几月以来,我总盯着同朔北十二部之间的烂摊子,煊都这边的形势所知不多,你待了这么两年,就算一直打太极混日子也能说上一说,赶紧吃完。”

谢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好歹含着满嘴吃食控诉道:“几块茶点打发了,我就这么廉价?周云野,你惯会使唤我!”

榻上虚虚伸出半只胳膊来,舟多慈睡眼朦胧,喉头干涩地叫了一声:“米酒,水。”

没人应他。

舟多慈懵了一会儿,方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人昨夜便被自己差回宁州去了。

他支着身子起来时脑袋一阵眩晕,只好按着眉心缓解,昨夜记忆似是被人抹去一般,米酒走后他做了什么来着?

做了什么不记得,可再不润润嗓,喉咙真要被灼穿了。

舟多慈跌跌撞撞地起来,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颠三倒四地走到桌边端起茶盏时,忽的定住了。

一只狼毫,此刻正服服帖帖地摆在桌上,舟多慈一口气饮尽了隔夜冷茶,抓起那笔看了又看,错不了,正是舟涟的。

他想起来了,昨夜似是寻不见此物,又想起些陈年旧事,迷迷糊糊缩在门口睡着了那怎的今早醒来是在床上!

舟多慈静默片刻,心下已然猜得七七八八,他身上还有些热,应是昨夜吹了许久冷风,又着了凉。

也渡昨日刚同他打了一场,应是讨厌透了他,心上人的东西被他捡着了,还回来作甚?

舟多慈想不通,也不愿再想,许多事等着他去做,眼下夫立轩那头就得尽快挑个时间去拜会,距离冬祭只有半月了。

他面色倦沉地揉着耳根,一阵虚恍,心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情。

煊都着实不是个好地方,这地儿大抵克他,做什么事都像被绊着手脚,得分外小心,才不至于原形毕露。

房门突然被叩响了。

窗外辽阔长空传来猛禽的唳叫,舟多慈在这动静里披上件外衣,没事人一样把这杆狼毫揣进怀里,深吸口气,藏住疲惫的困意,露出点掺假的笑意,大步开了房门。

门口仅立着一人,幸好不是也渡。

老府医微埋着头行完礼,便进门给舟多慈搭脉问诊,不多时一躬身,道:“夫郎应是染了风寒,并不严重,按时服药,注意保暖即可。”

舟多慈应了声,这府医刚要退下,忽然又被叫住了。

“谁叫你来的,”舟多慈问,“小将军吗?”

老府医赶紧作揖:“是。”他顿了顿,又急急抬头补充道:“将军对夫郎很是关切,一大早便差我来此候着。夫郎只待静养几日,病好即可再度同房。”

“好啊。”舟多慈皮笑肉不笑,抬手捞起满头乌发,露出修长脖颈,这颈子上的几指红印还余淡痕,一路延伸到衣领之中,像是半遮半掩酿着的风情。

几缕碎发还挂在他耳侧,尾稍落在锁骨凹陷处,随着舟多慈偏头的动作轻轻扫动着。

他眼里含笑,懒恹恹地说:“着急的人又不是我。”

这半句话甫一出口,屋内点着的沉香也好似多了点削骨噬魂的味道,各种旖旎的画面漂浮起来,隐隐绰绰显出白净脖颈上的几处红指印,不受控地往人脑子里钻。

年过半百的府医再不敢多看一眼,只恨自己多嘴,抹着额间汗喏喏退身,逃也似的出去了。

舟多慈方才冷哼一声,心知昨夜后半段他毫无印象,也渡今早既没现身,便也一定不愿提起,索性先去深柳祠寻尾陶碰个头,紧着冬祭与探查的要事办一办。

是以他连虚伪客套都懒得再给,不甚熟练地独自梳洗完毕,便径自出侯府大门去了。

宋星苒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可以向舟微漪求助。毕竟舟微漪和容初弦有些交情,倒是能阻止他继续发疯。

之所以先前没直接开口,一是到宋星苒这个修为,能让他求助旁人的人或者事着实不多,没这个习惯;二是被舟多慈看着呢……怪不好意思服软的。

可再打下去真要出事了,宋星苒迫于无奈还是传音道:“微漪兄!搭把手,救救救救——”

我听见舟微漪冷笑了一声。

“星苒兄。”舟微漪说,“你对阿慈做的事……怎么好意思让我出手搭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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