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X没有接话,但也没责备深蓝,只引着她往回办公区的路上走。

嗒嗒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上,深蓝一路低着头无话,X安慰道:“你我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你无需介怀。你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勇气令人钦佩。”

深蓝自嘲一笑:“那是因为我思维朴素吧。我只会找这里最大的官来解决问题,如果是沈曼宁,她会直接向女性权益委员会申请立案调查。”

“可惜羚羊号上没有这个组织。”

“为什么会没有?没有的话,谁来保护弱者的权利?”深蓝问。

“羚羊号上没有弱者。”X不以为意。

深蓝笑了:“任飞的优越感绝不是从今天开始的。你怎么保证没有欺凌、没有霸权?没有监管,你要花费更多力气来处理这些事。”

“羚羊号上的每一个职位都至关重要,我不会养这种所谓委员会的闲人。深空远航需要团结一心,有这样的队友我宁可直接请他出局,而不是教育他改正三观。”

“消除性别歧视是宇宙军一直倡导的政治正确,尤佳丽甚至就是被此吸引而来。”

X停下脚步,转身眯起眼盯着深蓝,讥笑道:“我说不定是个反政治正确的人。”

深蓝被X少有的负面情绪流露吓得一愣。

X是物质系超能力者,深蓝上舰之前就已经知道。按常理,除非深蓝主动探索,物质系超能力者的情绪变化无法击穿她的精神屏障。可X的情绪流露,竟能无视她精神世界的大门,长驱直入,对她产生实质性影响。

那是一种难以描摹的情绪,只在人之间传播了一瞬。薄如蝉翼,锐利如刀。

深蓝只感到这种情绪背后的不愉快,于是下意识敞开了自己的精神屏障,加深了接触程度。

然而那样的情绪只有一瞬,X立刻控制住了。

他也发现了异样。

他朝向深蓝却不针对深蓝的负面情绪流露给她建立了通道,她在无意识地探索着他的内心世界。毫无预兆地,两人竟做了一次深度精神接触。他们的精神世界产生了对撞和交融,仿佛在精神上赤身裸体的做了一次爱。

若非精神异常契合,两人绝不可能越过重重屏障,产生精神上的通感。

深蓝和X不约而同地对这次尴尬的通感保持了缄默,一时无话。

通感是互相的。

深蓝只解读到X突如其来的反感和厌恶,X却在深蓝下意识的深度接触中读取了更多。他感受到了深蓝携怒而来时的一切,包括她的正直、善良、诚恳,以及对ABO不同性别的尊重。

良久,X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我不是个受困于政治正确的人,我只忠于我自己的观念。目前来说,我为羚羊号配置的一切,只为了尽可能保证所有人平安返航。”

言罢,X率先离去。

信任1

深空舰队航行在漫漫宇宙中,尤佳丽在上次小插曲之后,终于顺利进入了机械室。尽管任飞依然保持着奇怪的态度,但她至少得到了队员们的接纳。

由于探索的目标偏远,羚羊号基本避开了星系主星,在几次空间跳跃之后,一直沿着布满尘埃的低等级航路行驶。

低等级航路意味着边缘行星、战乱、流民、贫穷、未知疾病等等,羚羊号为了探索任务而携带了大量高精尖科研设备,如非必要,不会也不能冒险在沿途非军事港口停泊。

未知与孤独,宇宙探索任务中最常见的敌人。

深蓝在个人终端上查看橙黄提供的最新进程表。羚羊号已经接近HS2-2行星所在星系,正在逐渐调整航向。按照计划,他们将在半个月内逐渐减速,羚羊号最终将停泊在其近地轨道上,接下来他们将乘坐穿梭机登上HS2-2行星,在上面采集到特有物种之后,启程返航。

按照宇宙标准工作时间,深蓝已经上舰将近半年了。自从离开太阳系第一主星,羚羊号再未在著名繁华港口停泊,每天陪伴深蓝的只有日常工作,以及舷窗外不知名恒星上自千万年前跋涉而来的星光。

半年时间,足够深蓝与舰上同事混熟。羚羊号在宇宙中就像一艘孤独的扁舟,除了舰上人员,再未在航路上遇见同行者。深蓝在不当班的时间中,只能把目光投向身边的人。

食堂是八卦集中的地方,深蓝虽然大部分时间都跟沈曼宁和尤佳丽一起吃饭,但美人总是比较瞩目,同事跟沈曼宁搭讪的时间里,深蓝就默默观察着这些同呼吸共命运的队友。

比如,她发现,科研组最是深居简出,沿途搜集的彗星碎片都足以让他们待在实验室里一个月不出门;后勤组每次更换食堂菜谱都能引起一阵骚动;战斗组组长佐伊负责舰长贴身保卫,不太管束深蓝他们这些小菜头,但一级武官晋山除了带领大家进行例行编队训练,还喜欢拉着别人跟他的登陆作战小队一起,沿着羚羊号迷宫般的回廊跑步;最安静的是医疗组,他们总在不停地进行封闭式星舰生活心理干预,一切抱怨都属于病人隐私。

深蓝在食堂里见得最少的人是X。

她的值班地点在舰桥,一扭头就能看见舰长指挥席。她的值班时间大部分与X重合,以致她有足够时间熟悉他的工作风格,进而对他产生敬重与信任。

深蓝第一次发现X在食堂逗留时间很短时,就产生了好奇。他与她同时下值,可他吃饭总是很快,吃完便步履匆匆离去,有时还不断和个人终端的那头通话。X很忙,忙到他吃完饭从深蓝桌边大步走过时,深蓝还在埋头苦吃,等到她有空在同伴聊天的间隙里观察别人的时候,X早已离开处理公务去了。

直到有一次,深蓝惯例在搭讪沈曼宁和尤佳丽的声音中寻觅X。在他惯常坐的位置上没有看见人,深蓝收回目光,以为X如同又一个忙碌的工作日一样,早早离去。突然,身边传来低沉地询问:“舰上生活还习惯吗?”

深蓝一惊,抬眼便看见X端着吃完的餐盘站在桌边,低头看着她。她不确定地望向身边的沈曼宁和尤佳丽,一时忘了回答。

“已经习惯了,谢谢关心。”沈曼宁替深蓝回答。

“那就好。”X略一点头。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深蓝的脸上,深蓝很确信刚才的问话是问她一个人的。可她从未被顶头上司直接关心,一时思维短路,只觉得领导关心沈曼宁和尤佳丽正常,她又哪里值得舰长百忙之中关注的一瞥?

反应真慢!这糟糕的表现,让深蓝懊恼不已。

“有什么不会的、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可以直接跟我说。”X一句话说得周围人莫名其妙,深蓝却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站在她的角度,这样望去便是他常坐的位置原来他感觉得到。

X说完直接离开了食堂,深蓝却悄悄红了耳根。

这样被抓包的心情,仿佛暗恋被人发现。

深蓝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到登陆目标行星那一天。

然而,就在羚羊号完成减速准备进入目标星系之时,橙黄收到了一组模糊的求救信号。

橙黄在主屏上艰难地解译着破碎的信号信号衰减得异常厉害,仿佛遭到了强烈干扰,几乎无法判别求救者的基本参数。

这天深蓝刚好值班,舰桥上所有人都屏息关注着孤寂航行中落难的同路人发来的信息。X坐在指挥席上,右手搭在座椅扶手上,五指不停弹动,深蓝耳边仿佛响起了不耐的嗒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