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祁聿不懂。

? ? 他放下手机,将擦干头发的帕子晾到了阳台的自动晾衣架上。

? ? 外面的夜已深,回到客厅的祁聿本打算看会书就去睡觉,但路过开放式厨房时,脚步却慢慢停在了冰箱面前。

? ? 嗯,可能是晚上食堂吃少了。

? ? 他打开冰箱,翻出两个鸡蛋和一根火腿,一边烧热不粘锅,一边心想

? ? 绝对不是看视频看饿的。

? ? *

? ? 在这座城市中,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是两点一线的规律。每天往返于工作地和出租屋之间,唯一能抬头看看蓝天的时候,也就只有上下班的路途中了。

? ? 但有一群人不一样。

? ? 他们几乎每天都暴露在阳光下。可以随时看见蓝天白云,但同样的,也会面临日晒雨淋,随时要面对各种危险情况。

? ? “早啊张工。”

? ? “大川来了啊,哟,还拎了饭盒?可以啊,中午吃香喝辣的。”

? ? “张工你可别寒碜我了,都是剩饭剩菜的。”

? ? “快去放着吧,我看你们组长在点人了。”

? ? “哎,马上过去!”

? ? 郑海川脚下动作加快,到角落的棚架边把保温饭盒放在上面,然后就抱着大水壶小跑到了集合处。

? ? 此刻,太阳刚刚从天边升起,宽阔的工地上四散着各种还未启动的工程设备。挖掘机、起重车、混泥土车、压装机……各式的机械从高空远远地俯视看去,仿佛像是沙盘里散落的机械玩具,等待着被人开启操控。而在这些‘玩具’周围,众多身穿橙黄色马甲的工人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在短暂的聚集后又很快的散逸开去。

? ? 他们仿佛一群分工有序的工蚁,在监工的一声号令下,便开始了一整天无休的劳作。搬运建材,搭建架子,拧紧钢丝,混合砂浆,一项项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来,无数的人在太阳下挥汗如雨,共同堆筑一顶远超于他们身体力量负担的巨大巢穴。

? ? 祁聿有些漠然地从这些勤劳的‘蚂蚁’上收回视线。

? ? 他关上纱窗,停掉嘴里的电动牙刷,吐出泡沫接水漱口,然后用洗面奶仔细将脸洗干净后,才干净地走出洗手间。

? ? 他住的这出小区什么都好,就是紧邻着一片在建工地。白日里哐哐的施工声不绝于耳,惹得人心烦,好在平时白天祁聿都不在家,工地开工时他也基本已出门上班,收工时他可能还加班没回来,这才没有考虑搬家的事。

? ? 下楼路过工地时,一个中年工人正踩着一辆破烂电动车风风火火从祁聿身边飞驰而过。

? ? 他身后还载着一名小姑娘,祁聿及时地在人行道上后退了几步,才险险躲过一场擦挂。那中年人急着送孩子,也没注意到,还是背着美少女书包的小姑娘扭过头,冲祁聿比了个抱歉的姿势。

? ? “睡睡睡,成天跟猪一样,喊都喊不醒!老子今天还要去搭架子,搭不完晚上不来接你了,自个放学走回家去!”

? ? “晓得了爸爸,你开慢点,小心车。”

? ? 人行道上本就已经亮起了绿灯,其余车辆都以守规矩地停住,祁聿这才提步往前走,只有风中还残留着电动车上父女俩的对话。

? ? 祁聿在心中对那个骑车的男人划上一个大叉。

? ? 也不知他女儿是多倒霉,才遇上这种父亲。一个大男人一事无成只能去工地搬砖搭架子,还好意思凶女儿。

? ? 这世界上总有些人,撑不起一个家。

? ? 这只是上班路上的一个小小插曲,却令祁聿冷不丁响起一些往事。

? ? 他目光从街对面的城中村扫过,冷冽的眉眼几乎肉眼可见地覆上了一层寒冰。这冰到医院都没有消下,导致今天跟在祁聿后面学习的实习生和执业医师都十分战战兢兢,没一个人敢去碰祁医生的霉头。

? ? 而在医院不远处的工地上,干活的工人们已经被暴晒的太阳搞得大汗淋漓。

? ? “哎哟,这才三月份,咋一点儿风都没有,热死个人哦!”

? ? 其中一个五十多岁的瘦子摘下安全帽蹲在架好钢筋的底板上,聊胜于无地挥舞着扇风,一边骂。

? ? “哈哈哈,老于,哪个过年前还在说,想从北边搬到鹏城来住?不是喜欢这里暖和的嘛!”

? ? 另外一个蹲在一旁的男人接话,但他手上做工的动作却没停,一手握着一捆铅丝,一手拿着一根小钩子一样的铁棍,将铅丝扎进钢筋间。

? ? “嗐,这不是看到冬天这里温度舒服嘛!”那被叫做老于的瘦子摆摆手,“也就是最多带家里小孩过来住一阵,哪里敢搬过来哦?这鹏城的房价,我一个厕所都买不起!”

? ? “哈哈这倒是,咱们把整个鹏城的工地都做完了,不吃不喝扎一辈子钢筋,可能可以考虑一下。”

? ? “你们莫说,就隔壁下水村旁边那个金兰苑,二十多年建龄,七万一平!咱们一年运气好一直有工上,不吃不喝也就值人家一平的价!”

? ? “可以,老于,努把力干到一百岁,买个一室一厅给娃儿住。”

? ? “滚蛋滚蛋,老子眼睛一闭啥子都不得管,只给自己凑棺材板的钱!娃儿把他养到十八岁就顶天了,以后混成啥样看他自己的!”

? ? “说是这么说,你舍得?”

? ? 一群工人在工地上做活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唯一能干的也就是打屁聊天了。听着老于起了这么个大家都深有感触的话题,郑海川也不禁加入了进来。

? ? “房子是买不起了,不过我觉得孩子的教育还是得抓紧。”

? ? 郑海川上午扎满了手头负责的大梁,这会儿抱着足有一个胳膊长的大水壶吨吨补水,一边说,“鹏城这边教育资源还是可以,还挨着香江。如果娃儿以后争气,出去镀个金,那以后飞黄腾达,自己买房子不是梦。”

? ? “哈哈哈!我说大川!你朋友都没谈过几个,说啥娃儿的事?莫咸吃萝卜淡操心!”

? ? 隔壁木架上冒出一个脑袋,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今天送女儿来迟了点,刚风风火火地从小门溜进来,这会儿搭好一个架子才敢歇口气。

? ? “哎李全,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大川虽然没结婚,但带娃的经验说不定比你这个一年到头在外打工的老汉要懂得多哦!”

? ? “我今年都把我家幺妹接上来读书了,天天眼皮子底下照顾,咋就懂得不多?!大川啥情况?没结婚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咯?”

? ? “呸呸呸,我们大川人模人样的,是那种孬种吗?人家带着他哥的娃儿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