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韩婉婷绞尽脑汁的想着该怎么向他开口道谢,却不料被他粗鲁的打断了:

“看什么看,还不赶快给我起来!重的象石头一样,想压死人啊!”

这声粗声粗气的抱怨确实提醒了韩婉婷,也着实让她羞得满脸通红。因为,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她整个人是趴在他的身上,刚才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居然还是他的衣服前襟!难怪她明明被扑倒在坚硬的地面上,却没有感到任何疼痛,原来,是他当了她的人肉软垫啊!

她飞快的从他身上支起身体,却不知碰到了他的哪里,怎么就让他一下子痛得龇牙咧嘴起来。她吓得再不敢动半分,僵着身体,眼睛不停的在他浑身上下搜寻着。很快,她在他的胳膊和手臂上的衣服处,找到了好几个被划出来的大小不一的口子,其中有一个还在渗着血丝出来。

他身上穿着的是只有一层薄薄棉花的单衣,也许是刚才摔倒在地上时蹭破了本就破旧不堪的衣服,从那个最大的口子里,可以看见棉花稀稀拉拉的露在外头,血水渗在灰白色的棉花上,鲜红刺目,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啊!你受伤了!”

她惊叫出来,伸手掏出随身带着的手帕想要替他包扎,却被他一把挥开。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胳膊和手臂上的伤口,不以为意的飞快站了起来,轻哼一声道:

“又死不了,大惊小怪!”

韩婉婷站起身,在他面前微微颔首,红着脸,小声说道:

“刚才,谢谢你。要不是你的话,我想,我不会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的。”

“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好好在家呆着,跑去闸北干什么?不知道那里正在打仗吗?好日子过腻了,想要找死么?”

他恶狠狠的说着,完全忽视了她的谢意,口气凶恶的好象是她的债主。她听了,先是一楞,没生气,也没想到要回答他的话,却有些惊讶的反问他道:

“咦?你怎么知道我去了闸北?”

她的一句问话,实实在在的噎得他说不出半个字来。她奇怪的看着他脸涨得通红,嘴巴绷得紧紧地,象一只死活都不愿意打开壳的蚌壳。也许是被她好奇的目光看得有些着恼,他顾不得脸上一阵阵的燥热,猛地抬起头,朝她叫道:

“你管我知道不知道!走开,滚远点!”

他不再看她,粗鲁的伸手一推,将她推得往后一趔趄,随后仰着下巴,大步朝前走去。韩婉婷见状,连忙快步追了上去,伸手抓住了他的单衣后摆,认真道:

“等一下,不要走,你受伤了,我帮你包扎,好吗?”

“不用你管!走开!”

“不行,你的伤是为了救我才弄成这样的,我怎么可以不管呢?”

“谁说我是为了救你?我刚才说过了,我只是不想脏了自己的眼睛。”

“不管怎样都好,反正你受伤了……”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天生贱命,人穷志短,受不起你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亲自动手替我包扎,要折寿的,你听懂了吗?!你不是瞧不起我么?干吗还要为我这样的‘贼’操心?!”

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就好像一根针深深地插在了他的心头,成为他最在意与也最无法忽视的心结。他愤怒的打断了韩婉婷的话,回头瞪着韩婉婷,朝她叫着,使劲的想要从她的手中拉回自己的衣服。可她却死死地攥着,眼睛里闪烁着坚持的光芒,同样朝着他正色道:

“你不是坏人,我知道的,那天四毛都告诉我了!你和那些流氓阿飞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但凡是流氓阿飞们干过的坏事,我可都干过!我是十足的恶棍,你若不想毁了自己千金大小姐的名声,我警告你,最好离我越远越好!”

“你为什么总让自己象个坏人一样,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戒心?明明你一点也不坏啊!”

“别自以为很了解我!大小姐,不要那么自做多情好不好?我们根本不熟!再说,我是什么样的人,也轮不到你来管!”

“可我就是很了解你的啊!你不是坏人,坏人才不会成天在嘴上标榜自己是坏人;坏人不会不许黑皮他们趁火打劫、祸害同胞;不会管自己手下的弟兄是死是活,更不会用仅剩的钱交到巡捕房里赎人了;你若是坏人,就不会每次都把自己应得的那份钱给了阿龙,让他照顾家里病重的妈妈!还要我说下去吗?如果你觉得我还不够了解你,我还可以举出更多的例子来反驳你!”

黄浦江水已经恢复了平静,再没有了先前危险而可怕的浪头,到处四散奔逃的人们已经逐渐的镇定下来,租界的警察闻讯后大批出动,已经控制了局面,将租界范围内受伤的与不幸罹难的人全都送去了医院。只是,现场还是一片凌乱,地上到处散落着奔逃的人们遗落的东西,鞋子、包、书本……

江水在大风的吹袭下“啪啪”地敲打着岸堤,凛冽的寒风呼呼地从江面上吹过,吹起了两人的头发与衣角。他们站在黄浦江边,看着眼前忙乱的人群,却都沉默着,无语相对。过了许久,他阴沉着脸看着一脸认真的韩婉婷,恨恨地别过脸去,低咒道:

“该死的四毛!大嘴巴!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他!”

“还要我说下去吗?你还是觉得我不了解你吗?”

韩婉婷凑到了他的跟前,仰着头,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认真的看着他,口气却显得很狡黠。陡然弥漫在自己鼻子前的悠悠香气让他有一瞬间的愣怔,他的心在胸腔里一阵乱跳,他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眼睛,还有那张唇角向上微翘的红唇,竟突然感觉到没来由的口干舌燥起来。

这种穿行在身体各处的陌生感觉让他非常的不安与烦躁,他不自觉的大退一步,将自己与她的距离固定在完全闻不到她身上香气的地方,然后桀骜的抬着下巴回道:

“废话说完了?那你可以滚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回答我啊?”

她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拉住他的袖口,不料却触动了他手臂上的伤口,痛得他捂着伤口倒抽一口冷气。她吓得连忙松手,低头仔细看着他手臂上的伤口。见他痛得脸色发白,便拿出一直攥在手里的手帕,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语带委婉的说道:

“让我帮你看看伤口吧,好不好?”

也许是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企求之色触到了他心底里那片柔软,又或者是她刚才所说的那番话让他若有所思,总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会这样默许了她的请求。他没有再挥开她的手,而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俯身在自己的身前,细细地用手帕擦去伤口上的脏东西,然后轻轻地用手帕包扎在伤口上。

看着那只被她打的异常精致的蝴蝶结,他心中一动,想起了往事,不由得轻哼了一声,淡淡地说了句:

“如果我没记错,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帮我包扎伤口了。”

“呵呵,对啊,所以,我们早就是朋友了,不是吗?”

“哼,你对朋友的定义也太随便了。我可高攀不起你这样的‘朋友’!我的朋友都是流氓和阿飞,都是做惯了坏事、被人骂做‘赤佬’、‘瘪三’的坏小子,可没你这样娇贵的豪门之后、千金大小姐!”

“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啊!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把我当你的朋友啊!”

“有我这样的‘朋友’,对你来说,可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好事!会有很多人在背后嘲笑你交了一个‘瘪三’、小偷做朋友!到那时,你受得了吗?”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受不了呢?反正以前我也没有尝试过啊!”

“什么意思?你拿我寻开心、耍着玩吗?!”

她的回答让他顿时大怒,正要发作,却又听她笑嘻嘻的问道:

“那你是不敢和我做朋友,怕被别人说你攀龙附凤么?”

“谁说的?!我会怕什么流言蜚语吗?笑话!你敢我为什么不敢,又不会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