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揍断你的鼻梁骨!”
黑皮后面还没有说完的话被“老大”恶狠狠地打断了。他楞楞地张着嘴,莫名其妙的看着“老大”,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竟然惹得“老大”如此严厉的呵斥。其他人面面相觑,全都楞在那里,心惶不安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气氛诡异的画面,心里都忍不住在想:
到底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老大”不再理会呆若泥塑的黑皮,转头看向韩婉婷。他不是黑皮,他虽没念过几年书,可他很聪明,他听懂了她话里的嘲讽,也看到了她脸上露出的那种轻蔑的表情。就在那一刻,他觉得心头仿佛突然被一把大火烧得焦灼难耐,愤恨不已。他受不了她这样对待他。他难耐心头怒意,朝着她怒吼道:
“你刚才说的话,分明就是瞧不起我们!你凭什么瞧不起我们!”
她目光平静的看着盛怒之下的他,用力的将他紧拉着的胳膊从他手中扯了出来。她看着他,看着所有人,嘴角扯出一抹蔑然的微笑,淡然地说:
“为什么不可以?背弃诺言、为虎作伥、是非不分、得意忘形、自以为是。这样的人,永远别想得到别人的尊重与敬佩。不尊重自己的人,连最起码为人道理都不明白的人,凭什么要我看得起?英雄?哼!我就是看不起你,看不起你们!”
她的话音刚落,便扭头绝然而去,连看他们一眼都觉得是多余。黑皮、阿龙等众人被韩婉婷这一番话训得似懂非懂,尽管那些四个字的词没听太懂,但从她的语气和神态中瞧出了问题,他们知道她是在骂他们做错了事情。可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他们其实并不明白。
见她要走,黑皮忙不迭的就要去拦,哪里知道才刚跑出去几步,就被“老大”给阻止了:
“别管她!让她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这辈子都不用再见到她!”
“老大!这……这……那个,那个她……”
“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我说了,别管她!她爱走不走!怎么,长得白点,就真把自己当成救苦救难的天使了?!放屁!没了她成天在我耳边聒噪,我才就该上香感谢神恩!黑皮,走,拿上今天我们‘抢’来的东西回去,就他妈吃香的,喝辣的怎样?谁都管不着!”
“老大”朝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嘶声力竭的喊完,扔下目瞪口呆的众人,气呼呼的一个人走进了那幢黑黢黢的老宅。黑皮讷讷地看着老大的背影,虽然脑袋里还是一片混沌,有些摸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的心里已经隐隐地感觉到了不妙。究竟他们是为什么原因争吵他说不上来,但他知道,韩婉婷的绝然离开,却是让老大如此发飙的最大原因。
到底他们哪里做得不对了?她不是刚才还说他们是“英雄”么?怎么就突然和老大吵起来了?还有,她说从此以后再也不来了,这话,是真的么?又为什么不来了呢?
黑皮挠着脑袋,和阿龙等众人面面相觑了好半天,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左右横竖早已没了那两个吵架人的身影,他们还是没想明白这些问题。终于,他们还是决定放弃追问这些问题的答案,提溜着各自手里的“战利品”,乐呵呵的回去了。因为他们一致认为:
念过书的人说话都太深奥了,他们听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隆冬时节,上海的天气阴湿寒冷,透骨的寒意随着冬风肆意地钻进每个人的衣服里,让人忍不住要打哆嗦。临近新年,而“九一八”事变过去也已经有三个多月,东北三省的陷落,对于远在千里之外,地处江南繁华之地的上海来说,人们对于当“亡国奴”、被侵略与被占领的切身感受与体会并没有多少刻骨的深刻。事变发生当时所受到的震惊与气愤,已经逐渐在日后每天平和的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盘磨下所湮没。
12月24日,正值洋人们最时兴过的圣诞节平安夜当天。前两天沪上倒也纷纷扬扬的下了一些没积起来的小雪,恰应承了洋人们最崇尚的“白色圣诞节”。为了赚足人气,吸引人们的眼球大肆购物,南京路上的四大百货公司里也纷纷应景的布置上了一些圣诞装饰品和摆设。
这个穿着红彤彤衣服、背着装满礼物大背包的白胡子老头,看着面相喜庆和蔼,乐呵呵的,与中国人喜欢的弥勒菩萨有几分异曲同工的味道。尽管不少中国人对这个洋老头的来历不甚明了,也不知道这个洋节的过法,却也蛮讨国人的喜欢,人们都乐于接受这个和乐的洋节日的到来,就连卖报的报童们吆喝着卖报纸的时候,也会加上一句“圣诞节快乐”。说起来,街上的气氛着实有着往日元旦来临前的热闹之意。
位于公共租界与英租界边缘处的乐康慈善被服厂,这一天并没有因为这个洋节日的到来而停工休息,工厂的工人们与平常一样,一早就来了厂里干活,直到大约临近上午十点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外面传来喧闹鼎沸的人声。
大家好奇的凑到窗边一看,就见到由学生、工人与普通市民组织而成的游行队伍浩浩荡荡的从远处而来。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赫然出现了好几具棺材。人们一边喊着要求国民政府积极抗日的口号,一边抬着棺材要求政府为在几个月前发生在南京“珍珠桥惨案”中的死难者讨回公道。
“老大!老大!快来看,快来看,外面,外面又有游行啦!好多人,还抬着棺材哎!真稀奇啊,我还第一次看到有人抬着棺材游行的……老大,这是个好机会啊,人多又乱,咱们正好下手!咱们要不要……”
黑皮趴在被服厂的窗框上,颇为神往的看着外面街道上哄乱的场面,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几个月前那次“战果”丰盛的“抗日”行为。他们靠当掉那次得来的“战利品”,所得的钱足足让他们过上了大半个月的好日子。吃大白米饭,吃大肉包子,光是大饼油条他就美美地吃上了好几副。这种日子过得让他觉得好象身在天堂,快活的要命。
说真心话,那可比在被服厂干活时吃的伙食好多了,况且日子过得轻松惬意,不用每天为混顿饱饭而累个半死。所以,从那以后起,他,包括阿龙他们好多人心里,其实都在盼着,最好天天能有游行活动,这样,他们就又可以跟在青帮那群人后混,浑水摸鱼弄点东西回来,足够今后吃饱喝足了。
眼下,听着外面高喊的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口号,看着人潮汹涌、群情激愤的抬棺游行场面,他的心思不禁又活络起来,有些坐不住了。他嘴里一边说话,一边转过头去想看看老大的意思。才一扭头,居然发现老大阴沉着脸,就站在他的身后,双眼就直勾勾的盯着窗外的游行队伍,近在咫尺却不发一语。
一旁的阿龙连连朝黑皮使眼色,使劲的摇着头,示意他不要再多嘴。黑皮会意,立刻噤了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他们安静的等待着,窗外游行队伍中发出的阵阵口号声则一波波如浪潮一样涌了进来,充斥在工厂的每个角落。他们看着老大的表情,想到等会可能就有好吃好喝的东西到手,内心都不免有些雀跃。因为他们太熟悉老大脸上的这个神色,那代表着老大已经决定要他们再次行动了。
他们并没有等待很久,果然,几分钟后,他们看见老大的脸上露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将手里拿着的一件衣服摔在了地上,眯起那双蓝色的眼睛,冷笑一声,嘴里挤出一个字:
“走!”
说完,他率先大步离开了车间,没有丝毫的迟疑。黑皮等人见了,欣喜不已,纷纷都将自己手里还没干完的活扔了,连忙跟在老大的身后朝工厂门口走去。车间里的其他工人们见了,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们,管事的领班见状,也跑了出来,在他们身后大声的喊道:
“嗨,嗨,你们怎么回事?!现在是干活的时候,你们这是要跑哪儿去?!又想旷工啊!别以为是老板介绍进来的,就可以这么胡来啊!你们还想不想干了?!”
管事的无心之语,恰如一把利刃,一下子触痛了“老大”隐藏在内心深处最不可触碰的心结。他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目光森冷地看着管事,伸手将工厂发给每个工人的出入证件从裤兜里掏了出来,往地上一抛,冷笑了一声,轻蔑回道:
“哼!老子我不干了!黑皮,我们走!”
“对!我们都不干了!”
“我们走!跟着老大走!这种地方我们再也不来了!”
……
管事和工厂里的其他工人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群十多岁的男孩子们,象是说好了一样,一齐从自己身上掏出了那些证件丢在了地上,呼啦啦一下全都头也不回的跟着那个领头的瘦高个男孩走了出去。
管事被孩子们率性而为的举动气得直跺脚,连连摇头,口中说着恨铁不成钢的话: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乳臭未干的小子,成天不学好,将来就是吃枪子的命!”
那群男孩子们是听不到老管事的骂声了,他们现在能听到的只是自己胸膛里那颗因为激动、兴奋而砰然跳动的心声。当他们集体走出工厂大门的时候,每个人都忽然有种身上的束缚被突然解开的轻松感。也就在那一刻,包括“老大”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楚的认识到了一点他们,不是一群甘于寂寞、甘于平凡的人。普通人的普通生活,一点都不适合他们。
也许,他们天生就是甘于漂泊、浪迹四方的流浪者吧……
“老大”带着手下这一群跃跃欲试的男孩子们,跟在了游行队伍的最后。马路上人很多,很杂,街道两旁聚拢着许多看热闹的市民。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出现,因为他们看起来就是一群跟着凑热闹的半大穷酸小子。
寒风萧瑟,“老大”拉高了自己破外套的领子,将自己的整个脸几乎埋了进去。他低着头,给黑皮使了个眼色,黑皮欣然领会,嘴里发出有节奏的“嘘”声。其他人一听,当下便悄然的四散开去,不着痕迹的混进了人群之中,在游行的东南西北西个方向各占据了一些位置。看起来他们这群人互无关系,但其实,每个人只要略微一抬头,一侧身,就能看见对方在哪里。他们可以通过那些隐秘的位置,互相用眼睛和手势联系,准备行动。
游行队伍抬着棺,一路浩荡的开到了市政府的门口。“老大”他们也就跟随在人群之后慢慢地蹭着,他们的眼神灵活的在周围搜索着,等待着合适的时机,随时准备下手。这时,前方的队伍突然爆出了大骚动,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大吼声、还有孩子们的哭声从前方传了过来。原本秩序井然的队伍莫名其妙的混乱起来,后面的人谁也不知道到底前面发生了什么情况,只是听到前面有警察吹出的音哨声,还看到人群不断的朝后面退来。
在推推搡搡之中,那几具被抬着的棺材从抬棺人的肩膀上翻滚着轰然落地,沉重的棺木在落地的那一刻四分五裂,砸伤了旁人,哭喊声与哀号声不绝于耳。瘫倒在地的受伤者的鲜血,在阴沉寒冷的天幕下显得格外鲜艳刺目,这血的颜色与味道刺激到了参加游行人群的神经,人们被这样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得手足无措,象潮水一样开始向着四周逃散开来。
趁着惊慌失措的人群四散奔逃的当口,一些早就混迹在人群之中的流氓纷纷掏出了准备好的各种工具,利用混乱的场面,开始了他们的“打砸抢偷”。周遭的一些商店首当其冲,店面玻璃全都被砸个粉碎,橱窗里陈列着的商品也被一抢而光,尤其是几家珠宝店和土产商店,柜台里的贵重物品和珍稀的山珍海味全都被人哄抢的干干净净,甚至连干黄花菜和豇豆干都被人顺手给摸走了。
没有人看清楚到底是谁干的,因为商店里的店员们谁都没有胆量在这样混乱的时刻站出来阻止这股无法遏止的哄抢潮。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每一张面孔上都显得那样凶狠、可怕,每一张面孔上都写满了人类心灵最深处的自私与贪婪,每一双参与哄抢的手,伸进那些柜台抢走商品的青筋曝露的手,都象一把把杀人的刀一样架在了店员们的脖子上。那些手,那些面孔,那些眼神,就象是在大声叫嚣着一句话:挡我者死!
人类的个人行为通常都很容易被集体行为所影响,在这种环境下,参与到哄抢之中去的人,已经不仅仅是那些青帮的流氓与地痞,还有许多普通人。许多平时谨小慎微、不敢有分毫行差踏错的普通人,却在面对这种混乱状况的时候,无法控制住内心的贪欲,被魔鬼控制了心神,从人变成了魔,从一个好人沦落成为了盗贼。
黑皮眼看着局面越来越混乱,参与哄抢的人也越来越多,可他的老大却依然没有向他下达动手的指令。他伸长了脖子,着急的望向不远处站着,身形笔直的象杆尺一般的老大。只见他的老大象被法术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家被哄抢一空的珠宝店门口,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着店老板坐倒在地板上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