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夫君是纯爱文男主 黍宁 31807 字 1个月前

第20章

贺凤臣静静地听完, 这才淡淡开口,“是。可我如今反悔了,并不想告诉你。”

“为、为什么?”

“此前是我莽撞。”贺凤臣看了她一眼, “阿风。”

他顿了顿。

每次唤她的名字时, 他总要停顿。

“玉烛不是普通修士, 你当知晓。”

“我……”阿风神色有点凝重,“隐约猜出来一点……但我之前也只认为他可能出生富户,家境不错。”这也是为何她之前频频想劝方梦白找回自己记忆的缘故。

博学多才, 举止端雅,必定不是小门小户出身, 说不定出身什么世家大族,过着吟风弄月的风雅日子。

跟她龟缩在一个小山村里,粗茶淡饭,粗布麻衣, 成日面朝黄土背朝天, 岂不可惜。

阿风想到这里神情黯淡,但她不好,不坦荡, 也有私心。

她其实也怕阿白找回记忆就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回到自己的世界, 回到贺凤臣的身边。

“不全错。”贺凤臣点评。

阿风心底一沉,强颜欢笑。

“你年纪太小, 历事少。他过往与常人不同。”

阿风张张嘴, 没等她开口,贺凤臣便洞悉了她的心思,打断道,“我知晓你在想什么。”

“我这两日想过, 我不认为现在的你,能接受并处理好这一切,一切待你入道之后再说吧。”

这不公平。莫名其妙被他一顿贬低,阿风忍了又忍,忍不住开口,“二哥这说得什么话,不觉得太看轻我了吗?”

贺凤臣停了下来,看她一眼,阿风突然有种错觉,仿佛此刻她的不满在他眼底也是孩子的印证。

“他的事,我自会对他说,你就不必插手了。”

“可……”

“可从前毕竟夫妻一场……”阿风忍不住道。

阿风不明白,贺凤臣的面色为何霎时冷淡了下来。

尤其是在听闻她“夫妻”二字时,他目光澄澄,似乎闪烁淡淡的轻蔑。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算得什么夫妻?

他注视着她,如果目光有实质的话,贺凤臣的目光便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泛着微妙的妒恨。

舌尖一点点舔舐过她每一寸肌肤,冰冷地描摹,丈量着要如何将她绞死。

而她方才竭力表现出来的友善,热情,在他眼底都是不值一提的幼稚,可笑的。

……

他恨不能绞死一无所知的她。

恨不能——

眼前又再度浮现出昨日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伏在她身上,漠视她的哭泣求饶。贺凤臣这次顿了好一会儿,方才又开口。

“不告诉你是为你好。”

少年沉默半晌,扶案而起,清亮凤眸睥睨间,掠过一点冷傲的轻蔑,一点居高临下的悲悯。

“你会后悔。”

直到现在,阿风终于觉察到,贺凤臣似乎对她抱有淡淡的敌意。

这是这敌意,若有若无,像江南的烟雨,霏微淡渺,一晃而过,又好像仅仅只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错觉。

毕竟贺凤臣大部分时候又十分照顾她,待她极为包容。

就比如现在。

才说完那有些不客气的话,贺凤臣却又主动帮她收拾碗筷,绝口不再提之前那点不愉快。

阿风也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不再多问-

鉴于阿风的三脚猫功夫,在找那只野猪精麻烦之前,贺凤臣特地抽出了一天时间给她安排特训。

这一次,跟之前那几次都不同。

这一次,她需要从头到尾,完完整整跟他走一遍招。

阿风之前不是没跟贺凤臣切磋过,但都以教学为主,比较碎片化。

第一次正儿八经喂招,她有些激动,更有些兴奋。

贺凤臣似乎看出她的激动,容色淡淡,不予置评,选择不打消她初始的热情,“开始吧。”

阿风深吸一口气,攥紧剑就冲了上去。

一顿输出。

没办法,她也知道她跟贺凤臣差距太大,只能硬着头皮,不讲武德,逮着一点机会便使劲挥砍。

贺凤臣微微蹙眉,没说什么,甚至也没怎么动,阿风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躲开的。

她举起剑,又一顿暴力输出。

单方面被她打了半天,贺凤臣终于动了,抬起手,轻而易举,格下她一记重击。

抬起纯黑眸子,淡淡反问:“打完没?”

阿风:“……”毫不夸张,她的头皮一下子就炸开了。

少年淡淡的嗓音仿佛是跑步时的信号枪。

她面色一变转身想跑。

贺凤臣就已经追了上去,对准她手臂、小腿、手腕、膝弯,随便敲了两下。

疼痛袭来的刹那间,阿风下意识地做出人类最基本的反应——逃跑。

她抱着剑抱头鼠窜,“啊啊啊啊疼!!二哥饶命!!”

贺凤臣下手毫不留情,敲她各处命门,“……不许跑。”

阿风:“呜呜呜呜。”

贺凤臣甚至还一边敲,一边平静报数:“……”

“阿风,至此,你已经死了一百三十次了。”

少年黑黝黝的眸子鬼鬼的,语气幽幽的:“你的脚筋这时已经被我挑断了。”

“手筋,断了。”

“腿。”

阿风:“呜啊啊二哥不要用这么平静的语调说这么可怕的事啊。”

贺凤臣动作轻飘飘的,但出剑太密。阿风被打得浑身都疼,强忍住身体本能的反应,想要寻找反击之机——

她不知道拳头从哪个方向来,只知道四面八方都是贺凤臣的拳头。

阿风:……果然还是先逃跑拉开距离吧。

她再一次抱头鼠窜。

贺凤臣终于拿她没办法,不得不缓了出剑:“……回来,打我。”

“呜呜呜。”阿风哇哇大哭,“让我缓缓!喘口气!”

贺凤臣果然原地停了下来。

阿风这才松口气,转过身,调整了一下握剑姿势。

贺凤臣又如鬼一般追上来,白衣当风,身姿缥缈。

阿风:“啊啊啊啊你骗人!”

贺凤臣澄清:“……够了。”

阿风:“就让我缓这么点时间?”

贺凤臣强调:“两息,你已经死了百次了。”

阿风一噎,流泪:“……我恨你。”

隔了好一会儿。

贺凤臣这才收剑,结束了惨无人道的单方面殴打。

他低头看瘫在地上的阿风:“……你可还好?”

阿风遍体鳞伤躺在地上,抽抽搭搭,好痛……全身都痛。

贺凤臣伸手:“起来。”

阿风揣了一肚子的气,耍赖不起,当没看见。

贺凤臣皱了一下眉:“……我扶你。”

阿风:“不起不起。”

贺凤臣抿唇,垂眸看着她。

阿风翻个身:“不起不起,你打我呜呜呜。”

贺凤臣抿了抿唇,觉得冤枉:“……我没有。”

可能是他俩闹出得动静太大,又僵持太久,把方梦白也闹了出来。

少年瞅瞅躺在地上,遍体鳞伤的阿风,又瞅瞅安然站着,衣摆无尘的贺凤臣。

愣了一下,“阿风……贺兄,这是怎么回事?”

语气虽然还很温和,但面色却有些凝重,多出几分礼貌的质问之意。

贺凤臣一僵。

阿风见到方梦白,顿时如见到救星,一个骨碌爬起身,指控说:“呜呜呜他打我!”

贺凤臣:“……”

方梦白抚摸她胳膊上的伤痕,微微变了脸色:“贺兄?解释一下?”

贺凤臣皱了眉,可能头一次体会到百口莫辩的滋味。

“……我没有。”

方梦白也不是瞧不出来他们在切磋,可见爱妻受伤,登时心疼得不行,满面不赞同地拉偏架,“阿风毕竟刚学剑,譬如婴儿之蹒跚学步,怎可揠苗助长?”

贺凤臣无言以对:“……”他听着他的指责 ,看了眼挽着方梦白胳膊的阿风。

唇角抿出个执拗的弧度,挺直了脊背,收剑入鞘,冷冰冰道:“我明白了。”

阿风见贺凤臣骤然冷淡的神色,迟钝地隔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

眼前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怎么这么像她之前看过的狗血小说。

哭泣的女配,护短的男主,清冷倔强的女主……

阿风:坏了,她好像一不小心就成搞栽赃陷害的恶毒女配了。

来不及跟阿白多解释,她赶紧追着贺凤臣走远的背影跑了过去。

“二哥,二哥,”阿风叫住他,诚恳认错,“我不是故意的。”

贺凤臣脚步不停,漠然看了她一眼,“我没生气。”

“真的?”阿风不信,他走路都快生风了。

少年腿太长,她跟不上他脚步,下意识去拉她胳膊,“二哥,等等。”

贺凤臣抬起手,挡了回去,纯黑的眸子无声地看了她一眼。

阿风好像被他瞪了一眼,讪讪退了回去,结果光留意眼前了,脚下打结,差点向后栽到后脑勺。

贺凤臣:“……”身体的反应更快一步,一闪身的功夫,便已落到她后面,稳稳接住她背心。

阿风惊喜:“二哥!”

贺凤臣闭上眼,沉默一刹,叹口气,到底松动了。

收了袖,转头认真看着她,“我为何要骗你。”

“我……”阿风讪讪,“我怕你讨厌我……”

贺凤臣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纠正,“阿风,我不讨厌你,我——”

当真不讨厌吗?好像不对。

他甚至可以说喜欢她。

可若是直接说喜欢……好像也不对。

“我……”贺凤臣想不明白,动了动眼睫。

他只知道,她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一个变数。

他的丈夫喜欢她。

他的妒忌,厌恶,敌意,都是正常的情绪,不正常的是,这情绪里竟混杂几分喜爱。

“阿风,我没生气,也不在意。”他想不明白,干脆不作他想,淡淡地下了逐客令,“你走罢,过两日还要去除妖,好好休息。”

第三天一早,贺凤臣遵守承诺,带阿风外出除妖。

因前夜早已知会过方梦白,方梦白送他们出门。

方梦白不放心,站在大门口忧郁地皱着眉,看着他俩:“阿风还是个孩子呢。”

他因为那天练剑过猛,如今只得留下看家养病。

贺凤臣:“不小了。”

方梦白很忧愁:“野猪皮糙肉厚,牙又尖利,若是不小心被撞伤了……”

贺凤臣:“我会护她性命。”

想到能出门打野猪,阿风也有点兴奋,在贺凤臣旁边帮腔:“二哥会保护好我的。”

方梦白竟笑了:“二哥,是啊,毕竟都叫上哥哥了,他可不得保护你?”

阿风:“……”

贺凤臣看了一会儿,倏冷峻道:“玉烛。你为她取名扶摇。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鸟幼鸟学飞,老鸟会推幼鸟离巢。

“不经历过风雨又怎能生出健壮的双翅,鹰击长空?

“你若为她好,便不该将她一直置于你的保护之下。还是说,你是不愿,不想让她飞?”

后半句这简直是字字诛心了。

方梦白面色一白,心底一惊。

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惊魂未定,缓缓开口:“你的意思是说我如今护不得她么?是啊,若我能护得住她,便将她长长久久置于我保护之下又如何。”说着,少年那纤弱忧郁的眉眼间竟一掠而过淡淡的冷傲。

仿佛已下定某种决心。

“我明白了。”方梦白转过身子,不看他们,“你们走罢,我、我也的确要学着放手了。”

贺凤臣颔首:“你有此决心,很好,放心,我会将阿风全须全尾带回来。”

另一边的阿风看着这两人打着自己听不懂的机锋已经彻底迷糊了。

叽里咕噜说啥呢?

算了,听不懂。

她唯一所能确定的是,贺凤臣承诺会护她性命。

但很快,阿风便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贺凤臣所承诺的护她性命,好像仅仅只是保她不死而已啊啊啊啊啊!!!

被野猪精追得抱头鼠窜的阿风泪洒密林。

不行,不行,要死了!!

身长七八米,体重几吨的超巨型野猪精,朝你冲过来的时候,那压迫感根本就不是常人能够应对的。

野猪精跑起来的时候,她感觉她整个人合着脚下的地面都在震。

人跑起来哪里快得过这山野凶神。

眼睁睁瞧见那畜生发蹄狂奔而来,被它一撞,岂不要被它狰狞獠牙划破肚肠?

阿风连提剑的勇气也没有,吓得只顾撑着软成面条的双腿,跌跌撞撞,抱头鼠窜。

偏偏,贺凤臣抱着琴立在树梢,乌发飞扬,白衣如雪,嗓音清冷:“阿风,不要跑。”

不跑?不跑她等死吗?

来之前,她以为是贺凤臣主T,自己从旁打个辅助,刷波经验就差不多了。

哪能想到贺凤臣这么,不做人!让她一个人跟野猪精1v1!

死到临头,阿风也顾忌不了这么多了,朝着贺凤臣的方向埋头猛冲。

贺凤臣:“……”

他袖间飞出两道白纱,在阿风冲到自己面前之前,叹口气,白纱缠住她腰身。

触手一顿,又将人丢回野猪精面前。

阿风素质崩塌,爆发出绝望的尖叫:“贺凤臣,我#%@!”

贺凤臣宽容、好心提点:“回雪剑法·第一式·劈。”

阿风:“……”

至此,不管她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逃窜,贺凤臣都能准确地截断她的逃生路线,把她往野猪精面前丢。

%#@贺凤臣!

无能狂怒之后的阿风,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握紧剑,朝着野猪精奋力一劈!

预想之中的一招制敌并未发生。

这一剑的确给野猪精给野猪精造成了伤害。

受伤流血,狂暴的野猪精进入了二阶段。

阿风:“……”

完了。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又投入了紧张刺激的P2。

打得很乱,或许是因为慌张恐惧,阿风出剑,几乎称得上一个随心所欲,毫无条理。

疲于奔命的同时,一边发出尖锐爆鸣,一边偷两刀。

简直像在玩镜头抖动得十分剧烈的第一人称格斗游戏。

阿风:“……yue。”

贺凤臣可能也从未见过如此丑陋的战斗:“……”

她好像真的快死了。

贺凤臣难得陷入动摇。

要帮忙吗?

从还是个孩子起,他就被冠以天才之名,随后拜入太一观,潜心修炼。

作为太一观最被寄予厚望的菁英弟子。指点同门,执教弟子这类令他分心的杂务,宗门从不会派遣给他。所以,他只能比照着自己当初的训练来训练阿风。

无非是打探到哪里有妖气作祟,追过去打架。

贺凤臣的训练素来直接,粗暴,行之有效。

多打几架,一年打个几百场下来,早晚能在实践中摸索出门路来。

虽然没有执教过弟子,可贺凤臣也深谙严师出高徒的道路。

他平心静气,垂袖不动,最开始是不准备出手的。

可眼看阿风惨叫得好像真的快死了。

贺凤臣皙白的面色微露迟疑。

她好像真的很害怕。

……还是个孩子呢。第一次实战,是不是对她太过严厉了。

瞥见女孩子脸上的泪水。明知不该出手,却还是在她被野猪精撞飞的刹那间,动了指尖。

飞出一道白纱,缠了她腰身,助她脱出困境。

仅此一次。做完这一切,贺凤臣按住再次蠢蠢欲动的手指,心道。

下次若非性命攸关,绝不可再出手相助了。

阿风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绝望得想要嚎啕大哭。

她不知道攻击从哪个方向来,只知道好像四面八方都有野猪精在揍她。

好想逃,却逃不掉。

“啊啊啊救救!救救救救——”就在阿风不知道挥剑狂刺了几百个回合之后。

贺凤臣的嗓音终于又冷静地从旁响起:“……别叫了,阿风,它快被你打死了。”

这一声,简直是如闻仙乐。

阿风愣了一下,回神一看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野猪精,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惊喜交加:她打死了?真的是她打死的?她怎么打死的?

“二哥,我打死了?”

贺凤臣抱着琴,如天仙般从树梢上悠悠飘下来,“嗯,你打死了。”

少年低头略略扫了一眼,

“今晚吃小炒肉。”

阿风:“你来做?”

贺凤臣:“嗯。”

阿风不知道该不该吐槽他还没放弃“攻略一个男人的心首先攻略一个男人胃”这种老土的方式。

回过神来,她真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了。

好痛。

她如释重负,跌坐于地,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势。

痛痛痛,全身上下每一处好像都在痛。

肾上腺素褪去之后,瞥见自己胳膊腿上形容可怖的伤口,阿风顿时就绷不住了。

委屈铺天盖地,悲伤逆流成河。

眼眶一热,鼻子一酸,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呜呜呜……”

贺凤臣:“……”

少年眸带困惑地看着她。

阿风:“呜呜呜呜我命好苦啊……穿越到这个高危的异世界就算了,还糊里糊涂做了人家的小三,刚刚还差点被野猪撞死。”

压抑多日的委屈一朝爆发,阿风擦着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贺凤臣:“……别哭了。”

他不说则矣,他一安慰,阿风听不得这个,委屈得顿觉天都塌了,哭得更起劲了。

贺凤臣欲言又止,似乎想安慰她,又不得其法。

他想了想,干脆俯身搀扶起她双臂。

阿风眼泪汪汪看向他。乌黑的眼睫挂着一串晶莹的泪珠。

他是不是太过分了?贺凤臣不确定地想着。

他看到她眼角一滴欲落不落的泪珠,情不自禁地伸出指尖,想接住它。

很热。

贺凤臣眼睫颤了颤,指腹按着女孩子脆弱发烫的眼部肌肤,缓缓拭去她眼角泪渍。

“……为何要哭,刚刚不是做得很好吗?”他低声问。

听到他表扬的下一秒,阿风哭得更大声了。

贺凤臣:“……”他说错话了吗?

眼泪从她眼角哗啦啦淌了下来,湿了贺凤臣满手。

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的体内能流出那么多的水。

女孩子湿热的泪水顺着他指缝滚滚而下,贺凤臣为难地动了动湿漉漉的指尖,“……不要哭了。”

“呜呜呜……”

贺凤臣轻柔地捧起她的脸,自言自语:“阿风……你为什么,有这么多水呢?”

“呜呜呜。”

他的安慰非但没起效应,阿风甚至还拽起他袖子当手帕,一边擦一边哭。

她看不得他折腾她半天,自己却一尘不染的模样。

贺凤臣只得耐心等她哭完。

好不容易将胸中块垒哭尽,阿风终于抽抽搭搭,擦着眼泪说,“都怪你。”

贺凤臣拽了一下袖口,没拽动。眼睁睁看着她以为自己没注意,悄悄擦了擦淌下来的一点鼻涕。

贺凤臣:……那是他袖子。

他心里这么想,却被她哭得头大,根本不敢反驳,“嗯,都怪我。”

“二哥你要补偿我。”阿风随口就顺杆爬。

贺凤臣好脾气道:“回去给你做小炒肉。”

阿风满意了。

“我不吃野猪肉。”她嫌弃地踹了野猪精的尸体一脚,“没阉过,是骚猪。”

贺凤臣耐心:“……我去肉铺给你剁几斤五花。”-

处理了野猪精的尸体之后,几近日暮了,晚霞烧得通红。

两人回到平阳城。

阿风等着贺凤臣买了三斤五花肉,两人提着猪肉并肩往回走。

还没到家,就瞧见巷口守着的一道熟悉的,文弱的身影,不知已等候多时了。

“阿白!”死里逃生之后还能再见到方梦白,阿风眼睛一亮,飞快地朝他跑了过去。

方梦白一笑,“阿风!”等她近前,一个照面,他笑容消失,眉头皱了起来,牵着她衣摆上下打量,“怎么弄成这样子?受伤了?”

他抬头看向贺凤臣,讨要个说法。

本来阿风都已经建设好心情了,可一见到方梦白,无需他说什么做什么,她眼眶便又一热。

“一点小伤……已经在城里药铺包扎过了……”

还小伤!胳膊上那么大的口子就有好几道!这还是他看得见的呢。

方梦白面色发青。

贺凤臣:“……是我的错。”

哭完之后的阿风冷静下来,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扯方梦白袖口,又忍住。

“阿白……二哥也是为了训练我,是我不争气……一拍脑门,自告奋勇。”

方梦白当然留意到了她动手,又收回的小动作。

心底对贺凤臣愈发不满,兼有对她回护此人的寒心,“……你还护他。”

阿风忙道:“二哥答应我要给我做小炒肉呢。”

方梦白看向贺凤臣提着的五花肉,眼里明显泛起怀疑:“他。小炒肉?”

贺凤臣:“嗯,我学过了。”

方梦白嘴角一抽,实在没法相信他的厨艺:“算了,让我来罢。”

“阿风今日吃了你这么多苦头。”少年目含隐隐的警告,瞥了贺凤臣一眼,“等你小炒肉,恐怕还要等到饿肚子。”

方梦白从贺凤臣手里接过五花肉,转身进了院子里。

阿风追逐母鸡的小鸡一般,依赖地快步追了上去。

待看清院子里的变化,不由一愣,“阿白,这是你做的?”

原本厨房所在位置的一堆废墟,如今已经清理一空,搭起了简易的露天灶台。

方梦白洗了青椒,放了砧板下来,一边“砰砰砰”用力剁菜,一边柔声应道,“嗯,你先去洗手,今天就别洗澡了,晚上我给你烧水擦擦身子。”

少年捋了袖口,露出精瘦的小臂肌肉。他病弱,身材却出乎意料的结实。

霜刃翻飞,交织成一片烂银翠绿,青椒簌簌如柳叶纷落。

贺凤臣抬脚提步也跟了过来。

方梦白将菜刀往砧板上一插,深吸一口气:“贺兄,我在做晚饭,没时间跟你闲话。”

贺凤臣抬起眼,漂亮的眉眼显出几分固执:“我答应过她。今晚要给她做小炒肉。”

方梦白:“……”

阿风回到屋里,洗了头脸,又换了新裙子。

等了没一会儿,方梦白便喊开饭了。

桌子上摆了四个菜一个汤,贺凤臣还在端菜。

阿风颠过去一看,眼睛就已经亮了。

青菜鸡蛋汤,芦蒿炒香干,爆炒河虾,火腿油烧笋衣,青椒小炒肉。

方梦白擦着手,朝她温柔地笑,“怎么样,是不是都是你爱吃的?”

阿风拽了张小板凳坐下,扬出个灿烂笑容,“阿白!辛苦你!”

贺凤臣将最后一盘醋溜包菜。放在她手边,自己悄无声息地在她身边坐下。

方梦白给她盛了冒尖的满满一大碗白米饭,米粒晶莹剔透,粒粒分明。

阿风首先便挟了一筷子心心念念的小炒肉。

五花肉片得极薄,肥瘦相间,微微卷边焦脆,肥而不腻。油脂的芳香裹着白米饭在舌尖炸开。

一口小炒肉,一口白米饭,阿风顿觉一天的辛苦都被抚平了,就算受伤也值了。

作为两手一摊,等着吃的食客,她很有夸夸厨子的自觉。

“好吃!阿白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话音刚落,方梦白面色微微有点古怪。

贺凤臣夹菜的手不自觉一顿。

“怎么?”阿风捧着碗,意识到不对劲,迟疑问,“我说错话了?”

方梦白古怪说:“这小炒肉是贺兄的手笔。”

阿风愣住了,阿风震惊了。

她捧着碗看向贺凤臣:“二哥?”

贺凤臣不动声色挺直脊背:“嗯。”

“你之前还不是炸厨房?”

贺凤臣:“学。”

阿风回过神来,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你简直是天才厨子!”

贺凤臣:“……”垂下眼睫,乌黑的发丝遮掩住耳尖的薄红。

“我答应过你……”

阿风可太惊讶了,她压根没想到贺凤臣的进步竟如此神速,正想再夸两句。

一双筷子挟了火腿笋衣送到她碗里,方梦白淡淡说:“尝尝这火腿。”

阿风赶紧扒了两口。哪能吃不出这是自家老公的手艺?

她斟酌着措辞,大声夸赞说:“好吃,火腿的油润浸润了笋衣,笋衣的清爽点缀着火腿,二者结合得恰到好处,恰如做了夫妻一般。”

方梦白被她逗笑了,乌眉一展,“唉、你……”他情不自禁微笑,又往她碗里挟了几筷子,盖过小炒肉,“喜欢就多吃一点。”

阿风埋头猛吃了几口,心里不免悄悄打起了小鼓。

……不是,还当着贺凤臣的面呢,他俩就这样亲昵真的没问题吗?

她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阿白给她挟菜的时候,贺凤臣微微凝滞的气息了。

不过阿白也是关心则乱……她心下正煎熬着。

一双筷子冷不丁地伸入她碗里,放入一筷子的小炒肉。

阿风:“……”

方梦白:“……”

这一刻,她两人都愣住了,神情先后凝固。

正宫给小三挟菜,这正常吗?

晚风吹过头顶的桂花树,树叶哗啦啦作响,小院里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贺凤臣若无其事地收回筷子:“吃。”

阿风心里一个咯噔,大脑疯狂运转,逐帧分析。

坏了,这是见阿白给她挟菜吃醋了,难道是在暗示敲打她?她也不敢吭声,只好默默地将贺凤臣给她挟的小炒肉吃了。

方梦白愣了一下,怔怔地收回筷子,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接下来,两个人似乎各有心事,也不说话,只顾着一前一后给她夹菜。

但凡方梦白给她挟了一筷子芦蒿、火腿或者旁的什么。

贺凤臣必定给她挟一筷子小炒肉。

方梦白微一掀眼皮,又飞快挟回来。

贺凤臣则再挟。

这二人仿佛在这件事上置了气。

被夹在两人之间的阿风:“……”吃不下了,真的一点都吃不下了。

感觉饭快顶到喉咙口了。yue。

不过抛开这诡异的饭桌气氛不提,阿风觉得眼下这一刻还是很惬意,很值得记忆的。

她洗过了头,半潮的头发晾在双肩 ,晚风拂过她的头发丝,抚摸过她的头皮。

风中传来淡淡的花香,青蛙,早蝉细细的鸣叫。

贺凤臣,方梦白摒弃前嫌,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雪白的道袍,淡青色的文袍,她荷色的裙角,如三股流水紧密地交涌在一起。

暮色正好,而爱人,友人……姑且称之为爱人,友人,都陪在身边。怎么不算暮春的好时节呢?

毕竟她最是乐见大家一起和和气气,团团圆圆的。

吃过饭之后,方梦白不肯再让她乱动,过去洗碗。

阿风看了眼近在咫尺的贺凤臣。

他真的不介意她跟阿白刚刚的亲昵表现吗?

真的不在意吗?不会到头来又要折腾阿白跟她吧?

以防万一还是先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吧?

“抱歉啊。”阿风小心翼翼道,“阿白人比较重情,看我受伤,可能关心则乱了一点……”

话一出口,阿风嘴角就忍不住一抽。

不是,她真的很诚恳,怎么这话说得反倒像在炫耀?

贺凤臣也不知体会没有这个中的微妙:“为何道歉?”

阿风脱口而出:“你不是不想让阿白跟我接触吗?”

贺凤臣一怔: “……”

“……并不是这样。”他凤眼露出迷茫,不自觉喃喃道。

“什么?”

贺凤臣又一阵沉默。“……”

他自己也不明白方才为何跟方梦白赌气夹菜。

是见不得他关心别的女人吗?

似乎……也不太像。

他答应过阿风的,她如果不吃他做的小炒肉,他会不太舒服。

“我……”贺凤臣难得语塞了半天,这才给自己找到个理由。

松了口气,飞快说,“……我只是想让你多吃一点。”

阿风:“啊?”

她更懵了。

所以这其实是厨子之间的较量吗?

不提这个。晚风吹得阿风又忍不住舒服地长叹了口气:“二哥你今天真的很严厉。”

贺凤臣又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我的确不希望你来打搅我跟玉烛,但既然答应教你。

“我希望,便是一月之后,你未曾达成我们之间的约定。

“也不算学无所成,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我知道。”通关了野猪精之后,阿风现在的心态有种迷之般的宽容,慨叹,朝贺凤臣灿烂一笑:“严师出高徒嘛。”

贺凤臣却莫名抿了唇角,站起身,“我要回屋了。”

“哎,正好我也要回屋了。”阿风慌忙站起身。

孰料,坐了半天,冷不丁一动牵扯到腿上的伤口,疼得她一个激灵,又跌坐了回去。

“嘶——”

贺凤臣立刻停下来看她:“你可无恙?”

阿风揉揉酸麻的腿,“还好。”

贺凤臣看了看她,袖中冷不丁地飞出两道白纱,将她腰身一裹,一拉。

下一秒,阿风浑身僵硬地落入个冷香四溢的怀抱。

贺凤臣一个打横将她抱起,没等阿风拒绝,便抬脚迈步:“我送你回屋。”

阿风心里一个咯噔,也不知怎么想的,下意识飞快瞥了眼远处的方梦白!

还好,没往这里看,不然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贺凤臣也的确没存什么其他心思,硬邦邦将她往床上一放就要走。

阿风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她觉得她还能拯救一下。

“等等……”她爬起身,叫住贺凤臣。

贺凤臣:“?”

“你能不能帮我倒杯水。”阿风满面诚恳,“你们挟太多菜了,我好渴。而且我还没刷牙。”

不管了先睡会儿吧,睡醒再收拾。

贺凤臣:“……”他走过去倒了杯水送给她。

阿风是真的渴极了,端起水便一饮而尽。

贺凤臣也没着急走,守着她,等着接过了空杯。

少女丰润如花瓣的唇不断被瓷白的杯沿挤压。

他聚精会神,不自觉看得入迷,神情也显得专注。

“嘴唇。”贺凤臣倏道。

什么?阿风满面不解。

少年不动声色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垂下长睫:“颜色,不一样,变了。”

阿风:?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贺凤臣该不会是说她每天涂的口脂吧?

“我今天的确没涂口脂……”她解释。

方梦白手巧,平常很爱给她自制一些胭脂水粉。

放着也是放着,阿风偶尔会涂点口脂,提提气色,换个心情。

但她涂得也不算频繁,阿风纳罕地摸了摸嘴唇,这观察多久了?

“谢谢,再来一杯。可以吗?”她诚恳地递出杯盏。

贺凤臣轻扫一眼:“你喝太多了。”

阿风:“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么多水吗?不喝水哪来的补充,女孩子是水做的嘛。”

贺凤臣一顿。

他想说他之前不是这个意思。可转念一想,自己都蹙了蹙眉。

不是这个意思,那他又是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

他自己甚至都有些口渴了。

不管怎么说,贺凤臣都敏锐意识到,这不是能跟她直说的。

索性不再多想,又给她倒了一杯。

等她喝完,将茶盏重新扣好,贺凤臣正要走。

“还有蚊香!”阿风忙道,“夏天到了真的有很多蚊子!”

贺凤臣一顿。

他觉得她的要求实在太多了。

“你要求太多了。”他说。

阿风愣了一下,她要求很多吗?仔细想了想,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我腿受伤了,拜托啦,二哥。”她努力眨巴眼,发射真诚的视线。

不知不觉,便带出了点儿昔日跟家人,室友撒娇的语气。

要顺她心意吗?

她今日太娇纵任性了。

不知为何,眼前浮现出饭桌上,方梦白不断给她挟菜,小意安慰时的模样。

贺凤臣抿了一下唇角,竟真的去她床头的小柜子里拿出一小盘熏香,点燃了。

“这熏香?”

“是阿白特制。”阿风道,“加了橘皮,可好闻了,二哥你若喜欢可以拿点回去用。”

贺凤臣不置可否,也没什么表情。

清烟袅袅,橘皮的清新缓缓充斥了整间屋子。

“谢谢你,二哥,”阿风深吸一口气,满足地往床上一倒,“你人真好,顺便帐子也帮我拉一下吧。”

孰料,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好脾气的贺凤臣回应。

阿风不解地抬起个头,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床边,居高临下俯视她的贺凤臣。

“二哥?”

少年身高腿长,秀拔的身影隐没在昏暗之中,像个未语的逗号。

一双清灵如雪的凤眼,沉默地,直白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像黑夜中闪烁的兽瞳。

他自顾自地,似乎若有所思,犹豫的姿态宛如一头踟蹰不前的雪狮。

看得阿风浑身都有些发毛了,“二哥?”

总不能是她太蹬鼻子上脸,贺凤臣生气了吧?

贺凤臣这才垂眸,那股无形的侵略感消失了。

他用力拉下床帐,断然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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