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兰顿一时语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曼宁并不是像他以为的那样,只比别人早入学了几年他在联邦军校长大。那张留在资料馆的旧报纸也不是随手一夹,而是作为入学理由,被某个人特意保存在档案册中的。

一个八岁的孩子,无亲无故,要怎样在联邦军校生存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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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为祖父开脱的意思。”文森特低着头,一脸愁郁,“在曼宁这件事上,他确实做得不够妥当,有许多该被指摘的地方。可归根结底,我们家也没有从中获益啊,不是吗?”

他望着裴兰顿,眼神中有一丝寻求认同的期待。

裴兰顿冷淡地移开了目光。

文森特挫败极了,一捶桌子,沮丧地抓了抓头发:“明明可以不闹到这个地步的,只要他稍微听话一点,稍微不那么偏执,乖乖的,就……”

就什么都好了。

他心中有一杆天平,海金斯家在一端,曼宁在另一端。他多么希望天平能维持平衡,两全其美,好让他不必左右为难,可无论怎么增减砝码,也消解不了祖父和曼宁深入骨髓的积怨。一会儿这头重了,一会儿那头轻了,总是晃晃悠悠的。

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那一年,他才仅仅六岁而已啊,稚童心性,哪里预见得了祖父亲自领进门的Omega小哥哥,未来会这样令他魂牵梦萦?

就算预见了,以他的蚍蜉之力,难道还撼动得了命运吗?

最终,不是依然会走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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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有责备曼宁的意思,他……他当然是受害者,纯粹的、最无辜的受害者……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

文森特哽咽了。

他抿着唇,沉默地停住,直到嗓子眼里那股涩意退去。

“我只是在想,如果他的幻觉能轻一些,性格……也别那么固执,不用多,再温和一点点,刚好适应我们家,是不是就能安稳住下来了?我们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等养到十六七岁,他第一次发情,身旁只有我,就水到渠成地……”

怎么会沦落到今天的境地,一个认识曼宁才半学期的Alpha,也敢和他同桌对坐,以这桩旧年丑闻为筹码,拿捏他、诘问他、审判他全家?

为了打击对方,他连雪松香水都拿了出来。

这是他最私密的珍藏。

圣希维尔有上千个Alpha,闻过曼宁信息素的却只有他一个。“独一无二”的感觉实在太美妙,这气味成了一条无形而亲密的纽带,只关联他和曼宁。即便是出于炫耀的目的,文森特也从不舍得和第二个人分享。

裴兰顿刚才低头细嗅的每一下,都在一刀一刀剜取属于他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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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083 那一粒未开花的种子(上)

日近晌午,小叉车勤快地干完活,熄了火,乖乖蹲在草垛间休息;遮阳伞下,Alpha之间这场弥漫着火药味的交谈终于也结束了。

裴兰顿头也不回,快步离开了马场,留文森特一个人在那儿,脸色颓如死灰。

桌上的糕点盒光鲜依旧,内里却只剩一团残渣。

他没有赢。

说得再刻薄诛心一点,是近乎惨败。

文森特萎靡不堪,垂着头发了一阵子呆,突然抓起戒指盒狠狠塞回衣兜,也大步离开了。他没回校舍,而是沿着一条野径漫无目的地游荡,荒草、乱石、朽木、铁丝栅栏、晃眼的灼日……自己也茫然不知该去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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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出生起,文森特就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海金斯家的Alpha长孙”是一层闪耀的金漆,给了他一辈子无法无天的特权。他不开心了,全家都得跟着鸡飞狗跳。所以,六岁那年,当得知祖父要领一个孩子回家时,他立刻撒泼打滚地闹开了。

他讨厌那张脸万众瞩目、无处不在、一天能在电视上不胜其烦地看见八百回。

滚。

这个家的焦点只能是他。只有他,才配做众星捧月的那个月。

祖父晓之以理,承诺这不过是一场救急的政治表演:开了门,全家其乐融融演戏;关上门,他还是独享宠爱的宝贝。

他不依。

祖父当场冷了脸,说计划已经敲定了,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他气不打一处来,使了个坏心眼,提前爬上二楼栏杆候着,等祖父把人领进了门,所有人都笑脸相迎地围上去时,他晃着腿,响亮地喊了一嗓子:

“喂!就是你想姓海金斯吗?”

曼宁仰起头,闻声看过来,一双眼眸蓝而沉静,比电视里还明亮几分。

文森特伸出两根手指,用力在唇前比了个叉,带着嘲弄的笑容摇了摇头,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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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帖就这么当面送了出去,一场争夺地位的恶战正式打响。文森特攒了一肚子坏水,赌曼宁为了能留在海金斯家不得不忍气吞声,要不了多久就会丢盔弃甲,向他低头臣服。

但很快他就发觉,曼宁的字典里早把“忍耐”给撕了。

连近义词都没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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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宁下楼时,他悄悄尾随在后,打算趁机推一把。曼宁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闪身一旋,瞬间切到他背后,顶肘一击

文森特边滚边嚎,易拉罐似的撞向台阶,磕掉了一粒乳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