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国,刀锋要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简直称得上臭名昭著。

裴兰顿的孩童记忆中,周围人每每提及这个地方,必定是一副咬牙切齿、深恶痛绝的模样。假如按仇恨值给两国的冲突地带排一个序,刀锋要塞将会毫无悬念地位居第一,仇恨值比剩下的全加起来还高出一个数量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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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地理课所教的,两国的西南边境线上覆盖着一片超过二十万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它地貌复杂、高温湿热、虫蛇肆虐,是行军的天然障碍,平等地将交战双方阻隔在外,从未演变成冲突区域。

只有一处例外。

那是鹈鹕河下游一条狭长而笔直的疏林带,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横向刺穿了雨林,深深插入帝国腹地,易守易攻,形成了至关重要的军事走廊。

它就是联邦面积最小,却最也关键的战区:第九战区。

人称匕首战区。

它的珍贵之处在于不可复制,谁也无法轻易再辟一条。因为,它原本是一片天然次生林,定居在森林边缘的农民们刀耕火耨,开垦良田,探索贸易通道,双向磨了百余年,才一点点打通了幽深的原始森林。

彼时,帝国统治力薄弱,尚未滋长出吞并大陆的野心,联邦也还是偏安一隅的传统君主制国家,双方相安无事。很长一段时间,疏林走廊就只是一条普通的商贸线。

直到后来,一侧欲壑难填,一侧政体陡变,终于烽烟四起。

坦恩皇帝要以神子之名,向整座大陆颁布自然神的旨意,纳夏子民却推翻了皇室,连统御自己千年的君王都不肯再跪拜。矛盾日益尖锐,不可调和,这条平静的疏林走廊才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当被联邦控制,它就是一把刺向帝国的匕首。

当被帝国控制,它就倒戈相向,成为一把刺向联邦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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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半个世纪以来,这把匕首一直牢牢握在联邦手中,并以与帝国脸贴脸的“刀尖”为核心构筑起了牢固的多重防御要塞,作为最前线的指挥据点。

人称“刀锋要塞”。

闻名遐迩。

不先攻破它,帝国就永远无法夺回走廊控制权,它自然成了坦恩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所有冲突地带中,这里爆发热战的风险最高。因此,圣希维尔每年的众多毕业生里,只有最顶尖的那批,才会被军方派驻刀锋要塞。

亚彻和诺恩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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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肩作战,相互扶持,落入过生死攸关的危境,也曾绝处逢生、化险为夷。

婚后第六年,他们在刀锋要塞迎来了一个小生命,他继承了亚彻的黑发,也继承了诺恩的蓝灰色眼睛。诺恩少校给他取了个好名字:

艾瑟。

意为上帝派遣到世间的拯救者,怀着善良和勇气,向他遇见的每一个落难者伸出援手。

艾瑟·曼宁。

这个出生在刀锋要塞的孩子,注定将会成为联邦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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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071 折戟

纳夏联邦雨热同期,物产丰饶,是一块诱人的肥肉。帝国一日不打消觊觎之心,就一日不可能放过刀锋要塞。

但夺取它绝非易事。

在开阔平原上,狭长型战区极易被绕后包夹,一旦断尾,失去大后方补给,固若金汤的要塞也会迅速沦为一座死城。匕首战区的情况却恰好相反,左右两侧都有雨林保护,下游那一侧甚至还是被称作“行军地狱”的湿地沼泽。

帝国军无法绕后断尾,只能正面硬攻,结局也可想而知:

屡战屡败。

自有记录以来,帝国只取得过一次胜利。

那是一场写进教科书的战役,帝国以虚掩实,前后筹划了半年,集结了碾压数量的兵力,趁黎明未至,从三面发动突袭,配合饱和式火炮覆盖,最终以联邦方的惨败落幕。

在联邦,这场战役被称作……

“十五年前,拂晓之战,他们双双死在刀锋要塞。”

裴兰顿血一凉,整个人倏地坐直了。

虽然早已有了七八分预感,也做了心理准备,可当真听到的时候,还是如同一记闷锤重重砸在了心里。他从没想过,课本上那薄薄的两页纸,竟会与曼宁的人生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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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帝国在太阳升起前攻破了刀锋要塞,屠杀了几乎所有的联邦将士,遍地尸首,还掳走了他们的孩子,每一个都是我熟悉的玩伴,至今还困在帝国,没能找回来。”

曼宁低声说道。

从裴兰顿的角度看去,曼宁坐在斜前方的长椅上,眉目黯淡,身形纹丝不动,好似数九寒天的结了冰。

“你知道战场闻起来是什么味道吗?”曼宁问。

裴兰顿自然不知道,就凭着枪械课的嗅觉记忆猜了个答案:“火药味……硝酸酯,或者硝化甘油的气味。”想了想,又补充道,“血,还有血腥味。”

曼宁靠着椅背,缓缓闭上了双眼。

“迫击炮像雨一样砸下来……不,网一样罩下来。那几分钟里,生和死成了一场靠坐标随机抽奖的游戏。炮弹打穿了油箱,柴油淌得到处都是,所有东西都在火光里爆炸,亮得刺眼,盖过了天际线上那一点点微弱的曙光。”

“火药味很呛,散发出一股诡异的甜香;人体、尼龙布和橡胶裹在一起燃烧,焦烟味冲进肺里,熏得根本止不住咳嗽;榴弹在地上砸出了几米深的坑,泥土溅到高处,再落下来,是一种潮湿的土腥味。”

“慢慢的,血浸透了土表,起先是新鲜的铁锈味,然后开始发酸,像夏天四十度高温下变了质的牛奶。再过一阵子,它腐坏了,那种酸败的恶臭味,生理防御机制会促使你本能地呕吐……我希望你这辈子永远都没机会闻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