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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亲上了“晏大人什么时候来沈府提亲啊……

亲上晏元昭的那一瞬,沈宜棠用光了所有胆气。

他的唇瓣很软,温温的,因为她的摩挲而陡然生烫。

烫得她颤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进行。

她见过春风楼里的人亲吻,听过姊姊们议论亲吻的滋味,但这些都被她瞬间忘掉了。

她发现晏元昭好像很抗拒。

他的身子僵直不动,甚至在她凑过来时还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她傻乎乎地停在他紧闭的唇上,像一个贸然来访的不速之客,他不给她开门。

沈宜棠后悔了,他毕竟是晏元昭,高傲的长公主之子,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耿介御史,纵有娶她之心,怕是也不喜她这样的冒犯。

没推开她,是他修养好。

她尴尬地蹭了两下,不敢再进行下去,慌里慌张地离了去。是她得意忘形,把他与花楼里急色的公子哥儿等闲看了。

空气凝滞几瞬。半晌,晏元昭捋了捋被她压皱的袖子,“有用么?”

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呃……说不好。”沈宜棠缩头发窘,肩上还是火辣辣地痛。

她听见晏元昭笑了一声。

“那再试试。”

沈宜棠心弦骤响,下颌已被修长的手指捏住,晏元昭倾身亲了上来。

他探了探她软嫩的唇瓣,轻而易举地叩开齿关,长驱直入。

热意如火一般,盈满沈宜棠的唇齿舌根,一路烧到心底。

晏元昭凭着本能亲她,力道里带着微微的躁意。

回想这些天,小丫头有意也好,无心也罢,真的很会对他使手段。他想不明白,她怎么能如此不守规矩,随心所欲,而他又为何如此受用?

受用到食髓知味,愈发霸道。舌尖着力搅弄,勾出她每一分柔与软,香与甜。

沈宜棠被他吮得发晕,迷迷糊糊地想晏元昭的滋味果然很好,虽然现在看来不是她吃美色,是美色吃她。就是不懂他明明那么会亲,刚刚还装什么矜持?

道貌岸然的大尾巴狼!

大尾巴狼攻势还在加重,吃她吃得更用力,手由下颌游到她后脑勺垫着,就这样把她抵到了树心,另一只大掌还摁着她手,防她逃似的。掌心相接处,生了层薄薄的汗。

沈宜棠难耐地嗯唔出声,半羞半恼地咬了他舌尖一口。

晏元昭这才放轻些,又缠磨了一会儿,松开了对她的禁锢。

沈宜棠甫得自由,立刻圆睁着雾湿的眸子控诉,“郎君真会欺负人。”

晏元昭装得清风霁月,安抚似地拍拍她头。

她俏脸生晕,眼睫挂泪,唇上还泛着水光,晏元昭故作不见,一本正经问:“现在还疼么?”

那倒是不太疼了。亲吻的感觉太强烈,连余温都压过痛意。

沈宜棠乖乖摇头。

晏元昭牵起唇角,真像猫儿,闹一下乖一下。

“不等秋明连舒来了,我们尽早出谷。”他站起身道,“我背你。”

循着日头向西出谷,山间坎坷不平,杂草与荆棘层生,晏元昭稳稳背着沈宜棠,硬是走出一条路来。

出谷还早,沈宜棠不忍他一直背她,又提出她能自己走。虽没有鞋,袜还是有的。

“不必,要是再伤了脚,就麻烦了。你又该如何和家人交代?”

晏元昭一想到她是瞒着府里人进山的,就忍不住想训她,做事全然不考虑后果,太任性了。

沈宜棠伏在他背上,贴着他颈窝说话:“可路还长着,就算晏大人是铁打的,也没法一直背着我呀。”

他的步子已比刚背她时慢了许多。

晏元昭心里有数,“再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出谷了,西峰上有个道观,我们去那里歇脚,给你讨双鞋穿。”

沈宜棠后知后觉,“你对落霞山好了解,哪里有什么都清楚,连这山崖下人迹罕至的深谷,都像来过似的。”

“以前和父亲游山时都来过。”

“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吧?”

他记忆力真好。

“嗯。说起来,谷里的这方潭水,父亲喜其绿,还为它作过一首诗,唤其翡翠潭。”

“翡翠潭?翡翠都比它暖和,我看还不如叫冷水潭,或者冻人潭。”沈宜棠说完,又觉得自己嘴太快,不该和逝者叫板。

同样体会了潭水之冷的晏元昭倒没介意,“有道理,倘若父亲当初也在水里浸一遭,便不会有诗兴了。”

沈宜棠笑道:“拜我所赐,今日丰富了晏大人在落霞山游山玩水的体验。”

何止山水。

还有那些不可名,不可道,违背他君子之道的事情。

她偏偏没什么自觉,紧巴巴地贴在他背上。他走起路来,她的柔软一下一下磨蹭着他的肌肉。她浑然不觉不妥,还在他耳边惬意地笑,笑声挠得他发痒。

心猿意马,不过如此。

“晏大人,你累不累?”

晏元昭回头,对上她圆圆的眼睛。

他慢慢将她放下,高大的身躯笼她在身前。

晏元昭幽幽道:“沈宜棠,你疼不疼?”

沈宜棠不疑有他,点点头。

她不断地和他说话,也是在转移注意力。

温热的唇倏然覆上来,熟练地撬开她牙关,汲取里头的汁液。

啧,男人。

沈宜棠心里暗笑,纤纤手指扣上他的腰,仰颈配合着他。

和刚才稍嫌粗暴的亲吻不同,他这回亲得好温柔。

慢条斯理地碾磨,勾缠,逗弄,好像她是一只皮光水滑的小兽,在被主人梳理皮毛。

这个男人彻底恢复了他优雅斯文的风格。

她半阖着眼儿,看碧空上一朵云悠悠地游过去,舒服之余,微微遗憾。

亲完,晏元昭神态自若,重新捞起她放背上,只揽着她腿的两只手比方才要烫一些。

沈宜棠也只好继续装乖巧,胳膊挂在他胸前,悄悄地荡。

她在等他开口。

再仗着“沈娘子”喜欢他,如此一而再地轻薄,也是要给个说法的。

晏元昭完全不急的样子。

沈宜棠忍不住了,直接问道:“晏大人什么时候来沈府提亲啊?”

他不答反问:“令尊何时回京?”

“阿嫂前几日收到信,父亲即将从关南动身返京。现在应该在路上了,大概一个月后到吧。”沈宜棠失落,“要等父亲回来才能遣媒人上门吗?”

走完六礼最快也要个把月,夜长梦多,她不想等。

她要快些入府。

“这是礼数,不然就是不尊重你。”晏元昭淡淡道。

沈宜棠豁出去,“那你亲人家,就是尊重啦!”

晏元昭轻轻驳回来,“我怎么记得,是你先亲的我。”

“这么算的话,我只亲了你一次,可你亲了两次,而且我是蜻蜓点水般的,你是——”

沈宜棠紧急搜刮合适的词汇,饿虎吞羊,狼吞虎咽?

晏元昭愈发从容,“你非要和我比这个?你是女子,总要矜持一些。”

沈宜棠忍着肩痛,探头伸到晏元昭前胸。

晏元昭警惕,“你做什么?”

沈宜棠咕哝,“我要看看晏大人不讲理的时候,表情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晏元昭腾出只手把沈宜棠脑袋摁回去,“你不讲理时的表情,我倒是见太多,懒得再看。”

沈宜棠叹气,“晏大人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本来十分伟岸,现在已缩了半尺。要是再不肯给我名分,那可就要塌到地里去了。”

晏元昭没什么反应,步履轻快地踏过一片碎石滩,才对背上人道:“你为何这么急着嫁我?”

“因为喜欢郎君呀。”

“还有呢?”

还有?沈宜棠被他问愣住。

晏元昭声线清冷,“你嫁给我,想图什么?”

沈宜棠心提溜到嗓子眼。

“郎君什么意思,我不太懂……”

晏元昭淡淡道:“你在河东长大,今年三月三日回京城沈府,在此之前从未进过京,从未与我谋过面,然而三月十五日你便在颐园尾随我至四角亭 ,还装作偶然相遇,对我眉目传情。之后更是种种手段,千方百计引起我注意。沈娘子,你敢说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如此行事,还是因为——”

他顿了顿,继续揭破,“你先将晏某看做目标,有所图谋,用心不纯?”

沈宜棠周身一凛,晏元昭心明眼亮,不是傻子。

她使的那些手段,过于出格,不能全推给任性。大家闺秀不会这样做,因为一有闪失,便搭上自己名声,还要连累家族。

而她无牵无挂,随时开溜,当然不在意沈府。

沈宜棠僵在他背上半晌,手指勾着他白皙的鹤颈,小声道:“晏大人这番话,真叫人心凉。”

“沈府接我回来,是要给我议亲的。我来京后,听闻晏大人身为御史能言直谏,刚正不阿,内心便极为钦慕,渴望一睹郎君风采。后来在颐园,我亲眼见到晏大人鹤骨松姿,仪容不凡,便一见倾心,悄悄尾随了一阵,这也不奇怪呀。”

“至于后面的千方百计……不瞒你说,我在沈府没什么地位可言,亲母早逝,嫡母撒手人寰前也没给我安排个去处,父亲更是不喜我。我若不主动筹谋,坐等长辈为我安排婚事,说不准就被远嫁或者给哪个老男人当继室,那我岂不哭死?我既心悦郎君,索性奋力一搏,就算不成,以后也不后悔。”

沈宜棠含了几分悲壮,再接再厉。

“郎君说我有所图谋,我当然是图郎君本人了。公主府既富且贵,若说没有攀附之心那是假话,可要不是喜欢您,怎会费这么大劲儿去谋?晏大人是出了名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半条命都没了还被您怀疑,同样的心思要是放到京城里其他的官宦子弟身上,什么张郎君李大人的,估计早成了,我现在就等着上花轿了。”

她巴巴说完,歪在他肩上歇着,等他回音。

晏元昭微微侧头,擦上她半湿的鬓发,“张郎君,李大人?你还看上过谁?”

沈宜棠委屈道:“我说了那么多,晏大人怎么只听最后一句。哪有张郎君李大人,都是我瞎编的,颐园那么多郎君,晏大人鹤立鸡群,我眼里再看不见旁的人了。”

晏元昭浅浅一笑,示意她下来,顺手揉了揉她脑袋。

沈宜棠眨着眼瞅他,等他给话。

“你的话,我都听到了。”晏元昭看着她,“前事不论,要做晏某夫人,便不能再任性行事,要学会听话。”

沈宜棠立刻道:“郎君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要好生待在家里,不能偷溜出门乱跑,更不能易容去赌坊那种地方。”

“不能再信口胡说,诓骗于我。”

“要守规矩,不能惹是生非,晏某维护朝廷纲纪,你不要让我后院起火。”

沈宜棠痛快应下,还打算发个誓应应景,被晏元昭拦下。

附着薄茧的干燥手指摩挲着她雪白的腕心,冷冽的凤眸宛如春风化冻,淌出含蓄的情意。

“我信你。”他道。

第28章 窥隐秘“那你也要装作不知道,闺阁女……

闻言,沈宜棠一颗常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七窍玲珑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低头作羞态,掩饰自己的心虚。

转瞬便听见晏元昭薄薄的声音,“若是做不到,也无需应誓,我休妻便是。”

谁家好人求娶时提休妻?

沈宜棠倒是松了口气,他有这个心理准备就行。要真被她迷得鬼迷心窍,她还担心以后不好脱身。

她装得气呼呼的,“叫晏大人说的,这哪是娶妻,倒像是娶麻烦似的,还没成婚呢就要担心休妻了。郎君不用担心,生儿育女,料理家事,侍奉婆母,这些寻常人妻做的我都能做。而且,郎君烦扰了我来解忧,生气了我来疏解,开心了我陪着高兴,娶我真的不亏的。”

晏元昭一声低笑,捏了捏她的脸颊。

“我不指望这么多。公主府人口简单,你乖乖的,帮我养养梨茸便好。”

沈宜棠眉眼带笑,“差点忘了梨茸了,嫁给郎君还白得郎君的猫,真好呀。”

晏元昭挑眉,“嗯,是你赚了。”

“前面就是道观了,一起走过去吧。”他指指前头。

稀疏的林木掩映着一条小径,以干净的青石铺就,弯弯曲曲地通向一座小山丘。

两人沿青石路走了一会儿,看到了建在山上的私家观宇。

观曰紫阳,共有两幢屋,依山势一高一矮地矗立着。高的是主观,修有两层,式样古朴大气,颇有年头。

“这观已有百年,观主换过好几任,父亲与我当年来时的那位观主道号玄灵,不知多年过去,他是否还在此地清修。”晏元昭道。

两人行至观前,步上台阶,沈宜棠主动去叩门。

门敲了许久才开,十来岁的小道童把着门,警惕地看着他们。

两人衣衫发髻仍未全干,尤其沈宜棠没有鞋履,胡服上还开了道口子,狼狈不堪。

“小师父,我与——”沈宜棠看了眼晏元昭,“——兄长来山游玩,不慎落水湿了衣衫,可否借宝地整理一下,行个方便?”

道童头摇成拨浪鼓,“不成不成,今日观里有贵客,可不能冲撞到贵人,你们快走吧!”

说着就要把门开的一条缝关上,沈宜棠忙扒住门,“我们只是讨个地方歇歇脚,不乱走,更不会冲撞到贵人。”

手腕忽被晏元昭攥住,他上前将她护在身后,用一块碎银子替了她卡住门的手。

“去问问观主,这点酬劳可否予我二人方便。”

小道童迟疑一会儿,接了碎银。

观主须臾即来,黑发长眉,甚是年轻,并非晏元昭认识的那位。

他上下打量二人,“小童不懂事,二位衣着不凡,不知是什么人?”

晏元昭瞒了身份,“京中商户,爬山的过路人。叨扰道长,实在抱歉。”

道长客气笑笑,“虽是夏日,山里还是凉,湿衣裳难干,谈何叨扰,二位快随我来吧。”

当下引他们上了楼梯。

“道长,可否问一句,是哪位贵人来访?”晏元昭忽问。

“道观僻处深山,贵人怎会踏足。我那小童惫懒耍滑,随口胡诌罢了。”道长呵呵笑道。

“如此。”晏元昭不再多言。

沈宜棠与晏元昭分别进了二楼的两个房间。

道童给她端来一炭火盆,又按她要求,送了针线与一双皂色布鞋。她将里衣放在炭盆旁烘烤,缝了外袍上的裂口,套上鞋子。还趁烤外袍的时候,重新梳了发髻。

窗子关得不严,露出一条细细的缝,她怕跑暖,重新去关好。

关窗的瞬间,她无意瞥了眼窗外。

斜对着的道观另一幢屋舍,窗牗大敞,一张模糊的人脸突然闯入她眼帘。

沈宜棠惊得捂住嘴,又伸头张望,那窗前空空荡荡,再看不见人了。

……

晏元昭早她不少整理完,她下楼时,他已在主殿候她多时。郎君绣袍玉面,长身鹤立,扫一眼她雪青色裙面下的黑布鞋,忍俊不禁。

沈宜棠两步并做一步地朝他跑去,两人作别观主,出了紫阳观。

走在青石板路上,沈宜棠悄悄和晏元昭说了在二楼的见闻。

晏元昭骤然停住脚步,“你说你从窗里看到了陈虎?没看错?”

沈宜棠重重点头,陈虎相貌奇伟,庭审时给她的印象很深,她刚刚一眼认出来,“他该上路去岭南才对,怎会出现在这里?”

晏元昭思忖,“这道观是有几分蹊跷,道童与观主说辞矛盾,不无可疑。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探探那里,看究竟是不是陈虎。”

“晏大人!”沈宜棠忙拉住他衣袖,“你带我一起去嘛,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儿。”

“很危险。”

“就

是偷听偷看嘛,你忘啦,我也经常干的。我保证都听你的,不露马脚。“沈宜棠诚恳道。

晏元昭想起她干的那堆偷偷摸摸的事儿就头疼,一拂袖,允了。

两人避开观门,绕到小山另一面爬上去,蹑手蹑脚地接近矮楼后窗。

后窗同前窗一般,也大方敞着,清凉山风穿进乌木门扇上的四张方形花窗,载着人声飘荡出来。

两人蹲在窗下,侧耳听着里头声响。

只听一阵又一阵的窸窸窣窣,夹杂着低哑的喘息与破碎的语句。

“等了这么久总算把殿下盼来了。殿下,喜欢么?”

“嗯,孤就中意你来服侍……”

“景和,你到前头来……”

沈宜棠双眼瞪得溜圆,忍不住直腰探出半边脸。然而只来得及看到一帧混乱的画面,转瞬就被晏元昭摁下脑袋,塞进怀里,宽袖牢牢捂住她耳朵。

沈宜棠试图挣扎,按在她后脑勺上的铁手纹丝不动,锢得死死的。沈宜棠无奈,只好闭目塞听地闷在他胸口,手指无聊地勾着他的蹀躞带玩儿。

晏元昭看她老实了,稍稍起身看向窗内,静静听了一会儿房中人言语。

尔后横捞起沈宜棠,直接使轻功奔下了山。

沈宜棠双脚凌风,着地时已离道观甚远。

晏元昭站在她面前,脸色和吞了只苍蝇似的难看。

沈宜棠摸摸被捂得暖乎乎的耳朵,“里头那三位——”

“打架罢了。”晏元昭截断她话。

“哪有人脱了衣裳打架的,我虽是闺阁女子,但也知道龙阳之好是怎么回事。”沈宜棠小声道。

晏元昭面色古怪,“那你也要装作不知道,闺阁女子怎能看懂这些,还毫无避讳地说出来?”

沈宜棠无辜,“你让我要诚实,不能骗你嘛!”

晏元昭扶额,“你都看到什么了?没看见……那什么吧?”罕见地支吾起来。

“就看到了三个人嘛,然后你就不要我看了。”

晏元昭眯眼,“你还觉得很遗憾?”

他恨不得现在就忘掉那腌臜情景好吗!

“不是不是。别的男人有什么好看的,哪里比得过晏大人。”

晏元昭无话了,脸似乎还红了一些。

沈宜棠继续道:“我只是想看清人脸。三人里,其中有一位是陈虎,中间的那位竟是太子殿下?也就是小道童说的贵人。所以陈虎不仅是太子的小舅子,还是他的男宠,被太子救出来,避人耳目养在道观里。怪不得庭审那天陈虎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他知道太子会保他……”

她边说边跟着晏元昭继续向西行。

“就是不知另一人是谁?估计也是太子的男宠了。”

晏元昭叹口气。

他在窗边着意细看,就是为了确认第三人的身份。

“另一人是前盐铁转运使李绶的三子李景和,他和陈虎一样,此时也本该在岭南。”

沈宜棠一惊,“那不就是太子妃的兄长,太子正儿八经的大舅子?”

李绶因贪赃被抄家下狱,家里男丁皆流岭南。祸不及出嫁女,太子也算厚道,没废掉太子妃。不过太子妃失去家族撑腰,往后地位也难保,不少人家看准机会,荐自家女儿为太子嫔妃,就等日后取正室而代之。

沈宜棠此时忽想,太子对太子妃的仁慈,是否和这位李景和有关?

“就是此人。”

“太子怎么总和自己妻妾的兄弟有染,这也太乱来了。”

晏元昭站定,低头看她,“此事非同小可,从现在起,把你刚才听到的看到的都忘掉。”

沈宜棠点点头,“那晏大人打算如何做?如果装作视而不见,就是违逆您的原则和本性。可若是揭露此事,那无疑就是把您和太子势同水火的关系又浇一层油,太子肯定不会放过您的!”

晏元昭看着小女郎脸上的担忧,好笑道:“你怎么总是担心我会被太子欺负?我有分寸,也能保全自己,你要对我有信心才是。”

沈宜棠小声道:“晏大人都是我未来夫君了,我能不担心嘛……”

这声夫君叫得晏元昭心里一暖,他不想表露出来,继续大步向前走。

沈宜棠忙追上去,到他身边。晏元昭忽地拈起她手腕,在她手心里放了一枚亮晶晶的物什。

沈宜棠一看,是他腰带上装饰用的象牙钩,小小的不过半寸长,在阳光下白里泛着淡金的光泽。

“郎君给我这个做什么?”

“你刚刚玩了那么久,不是很喜欢么。”

适才在窗下,她的手在他腰上滑来滑去。他以为她又要胡闹,结果只是在摸他腰带上的小东西。

沈宜棠嗔道:“滑滑的很舒服,就随手摸了摸,上回给果子,这回给玩物,郎君总把我当小孩子看。”

晏元昭负手走在前,锦袍披了一身和煦日光。

“你就是小孩子。”他道。

第29章 定亲事“你真把他搞成我姐夫了?”……

紫阳观和东峰山腹里的听山居一样,虽隐于山中,但为了人来方便,通向山外的路并不崎岖难行,几乎全是由人辟出来的小径。

赵骞将人藏在这样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想必看中其隐秘偏僻,不为人知,以至于竟敢窗扇大开白日宣淫。

沈宜棠跟着晏元昭走在西峰的林中小路上,默默想着,也不知太子走过多少回这条路。

“主子!”

沈宜棠闻声抬头,是秋明和连舒赶来相迎。

秋明看着全须全尾的沈宜棠,眼睛惊得一眨不眨,“沈娘子,您,您——”

沈宜棠调皮笑笑,“你以为我死掉啦?”

“我以为您凶多吉少,指不定就被蛇吃了,没想到您一点事儿都没有,真是吉人天相!”

沈宜棠笑道:“运气是好,也多亏了你家主子。”

“那是自然,在崖上时我们都急得不行,主子特别冷静,二话不说就下崖找您——”

“别废话了,去凝翠轩找白羽,让他雇辆马车在山下等着。”晏元昭道。

秋明去后,连舒护卫两人继续出山。他不如秋明多话,虽也看出主子和沈娘子的关系明显发生了变化,但只将疑惑闷在心里,透明人一样跟着。

当着护卫的面,晏元昭又严肃寡言起来,沈宜棠不好再去撩拨他,行在他身旁,怀疑片刻前的旖旎是她的错觉。

太阳将落未落时,几人下到落霞山脚。其时夕晖万千,由粉渐紫至黛,盛大地笼罩着落霞山。

守在马车旁的云岫见到并肩走来的晏元昭与沈宜棠,垂下淡漠的眼睫,快步朝沈宜棠走去。无需问,这苦肉计,有惊无险地叫沈娘子使成了。

沈宜棠回头看了一眼晚霞青山的美景,由云岫扶着上了马车。

折腾了一天,她累极了。

白羽亲自驾车,晏元昭骑着红栗马跟在马车后。一行人进城后去了医馆,大夫重新包扎了沈宜棠的伤口,开了外敷的药膏,云岫还为沈宜棠买来一双绣鞋,替掉她脚上格格不入的布鞋。

马车挨近嘉业坊,沈宜棠看看青黑的天色,酉时已过。

估计沈宴那小子不会等她。

谁知,马车刚拐进坊前那条街,她就从车厢窗格中看见熟悉的沈府马车,沈宜棠忙示意白羽停下。

沈宴在车上等得昏昏欲睡,心浮气躁,听到车来的声响猛地惊醒,伸头看去,正看见沈宜棠慢慢悠悠地下马车。

沈宴跳到地上,急急地窜过去,“你看看现在几时几刻了!知道我等你等多久——”

“嘶——”红栗马低鸣着闯入视野,沈宴看到马上的男人,顿时噤声。

晏元昭收缰勒马,淡淡看着眼前人,“沈二郎。”

“晏御史。”

沈宴讷讷回应,求救般地看了眼沈宜棠,觉得她兴许知道晏元昭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

沈宜棠没辜负他期待,微笑道:“阿弟,是晏大人护送我过来的。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过了你我约定的时辰,害你等久了,对不住。”

沈宴眼前一黑。

晏元昭上次训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沈宴硬着头皮回她,“没事,我也才来,没等多久,呵呵。”

他礼貌地向晏元昭发出邀请,“晏御史,辛苦您送家姐回来,不如进府喝杯茶再走。”

晏元昭从沈宜棠口中知道沈宴帮她打掩护的事,对沈宴的印象稍稍好转,虽还是不喜他对沈宜棠态度粗鲁,但没再开口训斥。

“不了,今日太晚,下次再来吧。”

沈宴乐得自在,叫着沈宜棠上自家马车。

沈宜棠看向晏元昭,“晏大人,我走了。”

晏元昭轻轻点了一下头,忽而翻身下马,走到沈宜棠面前。

沈宜棠不明所以。

晏元昭俯下身,抬手,认真地将她散在鬓边的一绺乌发拨到耳后。

温软指腹抚过她皮肤上的细小绒毛,沈宜棠一瞬的羞怯,不敢看晏元昭如墨的双瞳。

晏元昭捏了捏她微红的耳垂,低沉的声音洒在她耳边。

“去吧,好好养伤,有什么事就派人到公主府找白羽。”

沈宜棠应了好,晏元昭回身上马,遥遥而去。

白羽也驾着马车掉头远去。

烟尘扬起又落。

“你真把他搞成我姐夫了?!”

刚才那一幕,沈宴看得龇牙咧嘴。顾不得骑他的马,跟在沈宜棠屁股后头钻进自家马车,当头就问。

沈宜棠摸着烫意未消的耳垂,倚在车壁上懒懒道:“差不离儿吧,就等他来求亲了。”

“太厉害了,这种不可能的事你都能办到。”沈宴肃然起敬,“我要是做了晏御史的小舅子,和公主府攀上关系,以后在京里还不是横着走?”

沈宜棠泼来冷水,“你以为他会包庇姻亲?你犯了错,他第一个管教你。”

“那就要靠你的枕头风了!”沈宴满不在乎。

沈宜棠浮皮潦草地笑笑。

不仅不会有枕头风,她完成任务跑路后,沈家人还要承受晏元昭的怒火。

“沈宴,你答应我,不管以后发生什么,都要对小桃好,保护好她。她和我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她只能指望你。”沈宜棠叮嘱道。

沈宴狐疑地答应了,“我对她好着呢,你瞎担心什么啊。”

沈宴有了小桃,便不怎么出门耍了,成天和人腻在府里,甚至还拿出了读书上进的架势,过着红袖添香的日子。

宋蓁很意外沈宴的变化,还和沈宜棠提过几句。

“她到你房里才多久,你当然会对她好了。等日长岁久,新鲜感不在,真心又能剩下几分?那时她好与不好,全看你良心。”

沈宜棠说完,沈宴皱起眉。

“喂,你到底长我几岁?”

沈宜棠脸嫩显小,冒充的又是大不满沈宴一岁的阿姐。是以沈宴总想当然地把她看做十七八岁的女郎,但有时她说话语气又不太像这个年纪,还会摆出长姐的架势教训他。

他不免想问一问。

“六岁而已。”沈宜棠轻飘飘道。

“这么大年纪,怪不得要金盆洗手找个岸上……”沈宴嘟囔。

他今年十六,那她就二十二,正常人家这个岁数的女郎别说没嫁人,孩子都生了。

沈宜棠无谓地看他。

二十二怎么了,晏元昭二十四,她要是真十七岁小丫头,还嫌他老呢。

两人说着话,马车不知不觉到了沈府门口。沈宜棠快步回到自己小院,简单吃些东西,沐浴更衣,褪去一天的风尘血污,沉沉地躺在榻上。

“晏元昭对你动情,事就快成了,你怎么不见高兴?”云岫听她讲完崖下经过,如此问道。

往常晏元昭对她多笑笑,沈宜棠就能欣喜老半天。

沈宜棠指指肩,“伤口疼,笑不动了。而且亲事没定,离事成还差一大步呢。”

那厢,晏元昭回了公主府。

一身衣裳攀过崖浸过水,自是不能要了,连里衣带靴子都叫白羽丢了去。白羽拣拾的时候,发现里衣下摆短了一截,咦了一声。

晏元昭神色不变地饮着茶。当时给沈宜棠裹伤,条件不足,就地取材,里衣布料柔软干净,他没多想,就撕下来用了。

白羽心有余悸,“郎君,今天的事实在太危险了,秋明和连舒都说要去练习凫水,以后不能再让您身先士卒。那崖多高啊,您说下就下了。”

“看着高罢了,下面又是水,没那么危险。”

白羽不敢苟同,继续絮叨,“郎君说得轻巧,又是悬崖又是深渊的,也就是郎君您身手好,沈娘子也是有福气的……说来真巧啊,您刚和沈娘子生分了,就发生这种事,倒像是老天爷有意撮合您和未来夫人。”

白羽说着说着就喜起来,郎君都给沈娘子拂鬓发了,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忽听晏元昭问他,“若叫你绑了绳子爬下山崖,你敢么?”

白羽一愣,诚实道:“小的哪敢啊,我一看那崖就头晕腿软,就是秋明扛我下去我都不敢睁眼的。”

“她应该也不敢。”晏元昭自言自语。

沈宜棠掉落的地方,崖面宽而平,被蛇吓到跌落山崖,这个说法可信度并不高。

晏元昭自然想到了沈宜棠使苦肉计诱他前来的可能,也许她计划爬至树杈等他相救,却中途遇到群蛇攻击,不得已跳入深潭。

不然实在过于巧合,过于意外,就像白羽说的,好似月老有意牵线。

但生死关头敢抱着树藤滑下岩壁是一回事,主动置自己于险地又是另一回事,沈宜棠再特别,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家,怎么敢赌上命安排这一切?

何况说到巧合,又不止这一桩,他们途径道观,无意中发现太子的秘密,也是巧得出奇。

——或许,一切就是天意。

房里寂静无声,白羽已悄悄退了出去。梨茸软乎乎的肉掌爬上书案,抖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沉思中的主人。

晏元昭摸了把梨茸背上的毛,终是止住了怀疑。犹疑不决非他风格,兜兜转转,既决定是她,多余的思量无益。

入了五月,一晃数日过去。沈宜棠安心在府里养伤,等待沈执柔归期。怕晏元昭忘了她,时不时给他写几句话,装在信封里,让云岫送去公主府门房,转交白羽。

白羽呈信给晏元昭,晏元昭拆了封,取出一张淡青洒金熏了棠梨香的小笺。

笺上写着,“今日无事,只是想郎君了。”

晏元昭哂笑,提笔回道,“找点事做。”

直接叫秋明翻墙到沈府投给沈娘子。

次日又接到沈宜棠递来的青笺,“听郎君话找了事做,努力不去想郎君,颇有成效。”

晏元昭沉吟不语,拿起笔又放下。

沈宜棠没等到回书,又忿忿送过去一张笺,直言,“郎君不想我吗?”

当晚,秋明光临沈娘子小院,送来的信里装着的青笺却是上一张。晏元昭在“颇有成效”下面打了红圈,煞有介事地朱笔批道,“看来效果不佳。”

沈宜棠拈着信笺,对秋明道:“你家主子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半分喜欢都不肯认!

秋明堂堂一个护卫,当信使当得不亦乐乎,“沈娘子快回给郎君吧,我这就送回去,也省得您丫鬟明儿再跑一趟。”

沈宜棠持了笔,思考该写些什么,忽听小院门扉开合的声音,小丫鬟隔着帘子通报,说是夫人过来了。

沈宜棠忙让秋明找个地方躲起来。

秋明不慌不忙,轻飘飘地跃上房梁,隐在木梁的阴影里。沈宜棠确信他藏好后,起身去迎宋蓁。

宋蓁挺着腰,露出几分孕相。沈宜棠扶她坐下,叫丫鬟送来山楂糕等酸食招待嫂嫂。

“阿嫂这么晚来我这里,有什么事呀?”

宋蓁柔声道:“宜棠,是关于你的婚事。”

沈宜棠不意外,来沈府两个多月,宋蓁和她聊的最多的就是婚事,聊来聊去,聊不出新意聊不出结果,依旧爱聊。

不过她这几日迟迟都没和宋蓁透漏她和晏元昭的事,觉得解释起来麻烦,不若等媒人上门尘埃落定再说。

她估摸着宋蓁又来给她介绍合适郎君,便做好洗耳恭听的模样。

宋蓁问:“前段时间你

钟情于晏御史,备受打击,现在可想开了?”

沈宜棠含糊道:“好些了。”

宋蓁点点头,“你莫执著于他就好。阿嫂也说过,他皮囊虽好,但性情过刚过冷,在外是正气凛然的臣子,在家里必不是知冷知热关心妻儿的好夫君。你天真烂漫,伶俐可爱,要是嫁给他,那就是珍珠成鱼目……”

“阿嫂,我都晓得。”沈宜棠赶忙拿块山楂糕堵她的嘴。

宋蓁误会她放弃晏元昭也就罢了,又说一遍晏元昭的不是才叫人尴尬。

秋明可在梁上听着呢!

宋蓁吃完,继续道:“你来京时日不短,只对晏御史上了心,却也没着落。照说姻缘天定,人力难为,如此看来,你婚姻的缘分不在京城。”

沈宜棠听不太懂了,“阿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蓁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宜棠,你不用再挑拣郎君了,你父亲寄来了家信,信上说他已为你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有官身,是关南云沂县的县令。”

第30章 起波折“我倒好奇了,沈娘子什么好处……

沈宜棠万万没想到,宋蓁带来这样一个晴天霹雳。

嘴里嚼着的山楂糕变得索然无味,沈宜棠僵着脸听宋蓁为她介绍。

“这位县令姓林,年轻有为,前途大好,协助父亲治理水患出力良多,还曾在溃堤时救了父亲性命。父亲赏识此人,就把你许给了他。”

“林县令刚满三十,原配几年前生病去了,没留下子嗣,你嫁过去虽为继室,但也不算太委屈。父亲说已经立了字约,换好信物,让我把你的庚帖寄到云沂,等入了秋,对方家里就派人来京中递送婚书和聘礼,一道接你过门……”

宋蓁也清楚这不算什么好姻缘,越说声音越小,留意着小姑子的反应。

关南远在西南,距离京城两千多里,既不繁荣富庶,也非军事要地,除了常年频犯的水患,再没什么值得被人提起的。在这样一个常用来安置贬谪官员的地方为县令,哪有什么前途可言,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在偏远州县打转,止步于此了。

更别提这位县令是丧妻再娶。

沈宜棠心里冷笑一声,沈执柔对这个庶出女儿的恶意,在这里等着她呢。老天爷看她任务进行得太顺利,横生波折阻她财路。

她咬牙道:“给一个县令当填房,还要嫁到那么远,父亲甚至不及回府见我一面,就匆匆定下来,宜棠无话可说。”

宋蓁安慰她,“父亲重义,林县令对他有救命之恩,想必急着报恩才匆忙定下。你放心,血浓于水,你父亲不会害你,林县令品貌一定不错,是个好夫君。”

沈宜棠道:“阿嫂说的话,恐怕自己也不相信吧。这桩婚事,无论怎么说都是糟糕透顶,京中哪个四品官员,舍得远嫁自己女儿?”

宋蓁正色道:“宜棠,你不情愿,阿嫂理解。但父亲是沈府家主,他决定的事,旁人不能置喙。你与其闹情绪,不如试着接受,多想想这桩婚的好处。”

两个月相处下来,沈宜棠足够了解宋蓁。

宋蓁和她要好,认真为她参谋夫婿,私下聊天也言语无忌,常流露出小女儿情态。但在明面上,宋蓁的德容言功绝没有半分差池。做公公的发了话,她就会尽到为人儿媳的本分,严格按照沈执柔的吩咐,把小姑子妥妥帖帖地嫁出去。

多说无益,沈宜棠坚决表明态度。

“阿嫂,不管你怎么说,我就一句话,我不嫁。”

“你这是何苦呢,此事也由不得你,再好好想想吧,这几天先别出门了。”宋蓁叹气,“横竖你的庚帖,我是要寄过去的。”

宋蓁言尽于此,不再多讨不快,由丫鬟扶着离开了。

沈宜棠盯着虚空思虑,冷不防听到重重一声响,身前多了一人。

——婚事给她的震惊太大,把秋明给忘了。

秋明双脚着地,急赤白脸地道:“沈娘子,您断不能嫁呀!”

沈宜棠又拈起一块山楂糕,委屈看他,“我说了没用,快叫你家主子想办法啊!”

秋明点头,浑然忘了要她写情笺的事,旋身跳窗而走,“主子一定有办法,我这就回去报信。”

夜色如墨,秋明身影如梭,转瞬即逝。

沈宜棠抱膝坐在榻上,反复回想宋蓁说的话,心里一阵烦躁,右肩上安稳已久的伤口,又突突地疼起来。

宋蓁踱着步子回到主院,沈宣在内室捧着一卷书等她,见她回来,忙掷去书,问她:“阿棠作何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自然是不高兴,不肯嫁。”

沈宣面色不好,“阿棠不愿嫁,你就先别寄庚帖,父亲没几日就回来了,我劝劝他。”

宋蓁欲言又止,终是开口道:“夫君说要劝,又有什么立场劝呢?父亲没将宜棠养在膝下,与她情分淡薄,你当初以他的名义将宜棠接来,父亲已是不悦,现在你又要为了宜棠违逆他心意,恐怕父亲要叱你不孝了。”

“那我也不能坐视阿棠嫁到那山穷水远的地方,去一趟关南要走一个多月,以后我们想再见她一面都难。”

宋蓁闷了半晌才道:“你一母同胞的两个亲妹妹宜淑和宜娴,一个嫁在京中,一个嫁到离京城不过三百里的商州,也没见你和她们多走动。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偏偏待这个才从老家来的庶妹这样好。”

沈宣有些不耐,“我和你说过,阿棠小时候和我亲近,后来我忙于庶务,没顾得上她,我对她有愧,着意弥补。阿棠不受父亲宠爱,已是很可怜了,我再不帮着她,就没人对她好了。”

宋蓁卸下钗环准备安歇,让丫鬟给她按腿,“我看夫君能做的也有限,父亲讲求信用,不可能因为你的三言两语毁去婚约。夫君也和阿棠一样,慎重想想吧。”

沈宣心里清楚宋蓁所言有理,父亲向来说一不二,他从没撼动过他的想法。

可是,多年未见的妹妹才来府里,就这么快要嫁到两千里地之外,叫他如何接受?

他脚步钉在地上,思来想去,黯然不已。

……

公主府。

秋明进了府门,找不见主子,问了白羽才知道,晏元昭去见长公主了。

从落霞山回来后,晏元昭仔细思量了紫阳观中太子的荒唐之举。

窝藏包庇犯人,只是一宗。

另一宗,就棘手了。

皇室乃至世家沾染男人,并不鲜见,贵族们把男色当个乐子,动辄养娈童,找清秀小厮出火。

但赵骞所为,显然不止这些。

那两人都与他有姻亲关系,其中李景和在李家没倒台前,有身份有官职,是京里叫得上名的郎君。赵骞竟与这样的人苟合,看样子还不是一朝一夕。

太子妃知情吗?

而且,晏元昭实在不愿意回想,他看到的那几幕里,太子还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这似乎又和寻常好男风的郎君不太一样。

太子嫔妃算得上少,太子妃之下,包括陈虎的妹妹在内,只有几个五品良媛,都没为太子生下一儿半女。尽管如此,年近三十的太子也没有广纳妾室,不耽溺女色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

晏元昭开始重新审视太子没有子嗣这件事。

越想越觉不对劲,事关皇家私隐,他不好下判断,最后干脆把所见所闻陈书一封,秘奏圣上,尽到御史之责。

书奏呈上去,隆庆帝没有回应。今日上午召见了他,说的也是前事——大周以东都为国之副都,置钟京同套官署有司,然而上无监督,不少东都官员得过且过,因循敷衍,尤其御史台,推诿塞责严重,以致误事,晏元昭数日前陈明东台弊病,请予整治。

隆庆帝朱笔一挥,命晏元昭东行一趟,除旧弊,清杂冗,整肃东都御史台。

晏元昭没再询问秘奏后续,领了敕旨退下。

他今晚来见母亲,

准备向她辞行,顺便把沈宜棠的事情讲明白。

长公主上次与他不欢而散,很是生了几天的气,晏元昭几次请安都吃了闭门羹。这回长公主总算肯让他进屋。

晏元昭闷声说完他与沈家娘子重归于好,长公主高兴之余长笑不止,边笑便道:“让我想想,上一回你这么自己打自己脸,是什么事情来着……”

晏元昭不吱声。

“哦,想起来了,是梨茸。你一开始嫌狸奴不干净,爱闹人,非要劝我丢了它,可后来喜欢到恨不得要抱着它去上衙。看来沈娘子又是另一个梨茸咯。”

“要不是母亲时不时折腾梨茸,儿子也不会生出抱梨茸上衙的念头。”晏元昭道。

长公主将梨茸当玩物看,等闲拽它尾巴,拿水吓它,喂的食五花八门,也不管它能不能吃,好几次弄得梨茸腹泻不止。晏元昭不得不三令五申照顾猫的婆子护好梨茸,别让长公主糟蹋它。

好在晏元昭多次抗议后,长公主收敛不少,梨茸的日子也好过了些。

长公主装没听见,“我倒好奇了,沈娘子什么好处,让你突破了你的原则和底线?”

晏元昭沉吟未语。

长公主回想起与沈宜棠见的那一面,“她相貌平平,性子倒是伶俐,没有那种清高劲儿。”

明昌长公主未嫁时受先帝隆宠,不久皇位更替,隆庆帝和她虽非一母同胞,但登基时得到了明昌和驸马不遗余力的支持,加之可怜她年纪轻轻守寡,遂对她多加包容,优待不亚于先帝分毫。

长公主高傲了几十年,自认论地位高低,没有哪个女子越得过她,哪怕是先皇后,她也不多给面子。因而她生平最讨厌世家女在她面前拿腔作势,孤高自许。

沈宜棠的脾性,她觉得差强人意。就是出自沈府这点,有些闹心。不过想到儿子这么多年就看上过这么一位女郎,长公主把自己那点儿不舒服嚼吧嚼吧咽了,总体还是挺开心。

“相貌平平?我觉得还不错。”晏元昭道。

小丫头眼睛又圆又亮,笑起来一团喜气,嘴唇软软的,亲起来也很舒服。

晏元昭挑不出什么毛病。

长公主眼里眸光闪烁,欲言又止,“……算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说不错就不错吧。你放心去东都,等沈执柔那个老家伙一回来,我就找媒人过府说合,把这事定下来,你们尽早完婚。”

“劳烦母亲。”晏元昭微微皱眉,“母亲和沈侍郎有交情?”

“没有。”

晏元昭仍觉得不对劲儿,他还记得沈执柔藏有他的琴谱。

长公主扬声道:“我单方面看不惯他,为了讨个清廉的名声,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住着破破烂烂的宅子,沽名钓誉,虚伪至极,你信不信,咱们送过去的聘礼,他起码要退回来一半……”

沈执柔的廉声,朝野内外皆闻,无不称赞。

晏元昭笑笑,“母亲且忍一忍吧。”

从母亲处出来,晏元昭看到在外头苦等多时的秋明。

他兴致盎然地问道:“她又写东西来了?”

秋明飞速摇头,“主子,出大事了,沈侍郎给您未来夫人定了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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