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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解关系 金杉理枝 96459 字 1个月前

第91章 我确实爱他他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

电话那头,陆洺执这话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我已经在路上了。你敢碰她一下,我他妈要你命。”

钟浔没生气,甚至还“啊”了一声,像是真被这话逗乐了。他想了想,又慢条斯理地往下补了一句:“我肯定是欢迎你来的。但我也劝你一句,最好别报警。”

“我妹妹现在衣不蔽体,模样可怜,状态也不太稳定。你应该不希望这样的她,被那么多人看到吧?尤其是那种状态,警察来了,摄影也来了,外一再被人发到网上,啧……”

言初猛地睁大了眼。她明明穿得好好的!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钟浔这人果然是太聪明了。他知道这一句话就够了,够让陆洺执不敢报警,甚至够让他连保镖都不带,孤身一人往这边冲!

电话那头骤然响起发动机的怒吼,轰的一声,像是油门踩到底的瞬间。车速明显飙高。轮胎碾过水泥路的声音,几乎盖住了言初的呼吸。

言初使劲挣,嘴还被钟浔捂着,她拼命想喊出点声音,去提醒陆洺执别被钟浔骗了,可她的声音模糊不清,只剩下呜呜几声喘息,根本没人听得清她说什么。

陆洺执,你别听他的,千万别!

钟浔听着那边加速的轰鸣声,眼睛都亮了几分:“我知道你确实对我妹妹有几分真感情。说白了,你不会舍得让她现在这副模样,被别人看见的。”

伴随着车子的嘶鸣,陆洺执声音冷冷传来:“姓钟的,你最好给她留点体面,别碰她。”

“否则你接下来这一辈子——”

“就他妈等着我来掘地三尺、扒皮剥骨!”

钟浔将手机从耳边移开,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又慢悠悠抬眼看向床上的言初。

那眼神说不上癫狂,也没有怒意,只有一种近乎满足的挑衅。

钟浔什么都没回,朝言初晃了晃手机,挂断了电话。

“听见了吗?”钟浔凑近,脸就在言初面前,“他威胁我。”

“好吓人啊。”

言初愤怒地瞪着钟浔。她的嘴还被钟浔捂着,说不出话,只能靠怒视回应。

可钟浔像是没看见她的怒火一样,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衣服,转身走出了门。

脚步声越来越远。

言初不知道钟浔去做什么了,但她太想抓住这能逃生的机会了。

她开始用尽全身的力气挣那几道捆绑。手腕磨得生疼,腿也蹬得青筋直跳,可那些尼龙绑带带着扣环,根本就拽不动!气死她了!

言初不想放弃,只能拼命挣,拼命挣,直到门口再一次响起脚步声。

她猛地抬头。

钟浔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一把银色的刀。

冷光刺眼,刀锋在黑暗里明晃晃的,刺得言初眼睛生疼。

言初心跳骤停:“你……你要干什么?”

钟浔垂眸看着她,神情没有任何波动:“小言初,你不是已经看过我的日记了吗?”

他缓缓蹲下来,将刀握在掌心把玩:“那些日记可是我特地为你留的,特地放在那儿,等着你,一页一页读完的。”

“既然你已经看了,那你也该知道,我有多恨他,又有多爱你。”

言初当然记得那堆日记。那堆让她头皮发麻的扭曲日记。

她抬起头,满墙除了她的照片,还有她和陆洺执的合照。这里面每一张陆洺执的脸,都被红笔涂得乱七八糟,眼睛、嘴巴,全是叉。

钟浔恨陆洺执。这点无可辩驳。

如果……如果他们两个今天在这碰上了,如果陆洺执真有生命危险,她真想都不敢想!

虽然她和陆洺执没可能了。但不代表她和陆洺执的感情是假的!

言初竭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带,强迫自己冷静:“钟浔哥……你能不能冷静点……你已经做错很多事了……”

这话刚落地,钟浔猛地抬起头。

钟浔那一瞬间的表情,说不上是笑,像是从恨里爬出来的什么东西,冷、湿、黏得让言初背后发凉。

他看着她,语气一开始还是温柔的,像小时候哄她吃苹果一样:“小言初,我做的哪一件事是错的?我做的这些,全都是当时我能做的最优选啊。”

说到这里,钟浔停了一下,眼里忽然浮上了点光:“哦……你是在说你姑妈那件事吧?”

“她欺负你,她在网上骂你,她把你纯纯当成了一条狗。”

“她将你从头到尾践踏了一遍啊,她污蔑你,说你勾引陆洺执,说你爬床,说你为了钱可以出卖自己。”

“你知道我看到那条热搜的时候我有多生气吗。”

“我是替你出气。我是为了你!你怎么能说我错了?”

“你凭什么说我做错了!”

钟浔最开始说的时候还慢悠悠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一点得意,就像在复盘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可到后面,语气就一点点变了。

言初盯着钟浔突然爆炸的模样,那张脸明明还是熟悉的,却让她只觉得陌生到发冷。

她也顾不上嗓子疼了,吼了出来:“什么叫为了我?我求你为我了吗?我跪下求你去害人了?!”

“你说你为了我,那我差点死了,还差点害死陆洺执,你高兴了是不

是?”

“钟浔哥,你疯了你知道吗?你那是为了我么,你那是控制欲!你到底说为了我,还是只想让我只看你一个人?”

言初是真的急了,真的委屈、也真的怕了。可情绪已经上来了,在那一瞬,还有更让她恶心的回忆随着情绪一起泛了上来。

她说:“咱们小时候在孤儿院,我还记得我从小就不招女孩喜欢。我一直以为她们是嫉妒我漂亮,所以她们才老欺负我,你还保护我……”

“结果呢?竟然是你在后面挑拨、在算计、在安排。你就是想让我被孤立,让我只能和你一个人说话!你才是从头到尾最脏的那一个!”

言初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嗓子疼得不行,可她一点都没想停。

“你别再说什么‘为了我’了……你做的每一件事,都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那点恶心的欲望!你根本不知道为了你这点欲望,给我带来了多少伤害!”

是啊,伤害。

就是孤儿院的经历,给她套上了一身又臭又硬得刺猬壳,本不该属于她的刺猬壳……让她明明有资格追求幸福,可她却不敢!

她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明明有资格被爱,有资格去追求幸福,去相信这个世界。

可现在,她一靠近光亮,就会下意识往回缩。因为她潜意识里觉得,光里也会有毒。

“钟浔,你如果真的敢对陆洺执做什么,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会恨你,恶心你,恶心你一辈子!”

“快点把你手里的刀放下!”

钟浔站起身,眯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就这样打量了言初一会儿,钟浔握着刀,慢慢朝言初走来。

钟浔走到床边,俯下身,举起刀尖,刀尖轻轻抵上她的脖子。然后,他转了个角度,用刀背贴上言初的脖颈。

刀背慢条斯理地滑下,贴着她的皮肤,一寸一寸地轻轻划着。

言初浑身绷紧,哪怕早已被打了镇定剂,一股战栗还是从脊骨深处升起来。

钟浔却欣赏着她的恐惧,眼神亮得可怕,低头靠近她耳边:“他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

“你爸妈死得那么惨,是谁造成的?”

“你进孤儿院,没爸没妈,连你自己都不记得生日,连个像样的照片都没有,穷得连大学都上不起,从天之骄子变得一无所有,是谁的错?是谁的功劳?”

“是他,是他们,是陆洺执,是陆家啊。”

“他们夺走了你的一切,你却还在替陆洺执说话?”

钟浔低头,眼神一点点黏上来:“我拿着刀,你都不怕我,你却担心我会伤害到他?你怎么可以,连这时候都在想他?”

“他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你这么爱他啊,我的妹妹,你可真让我羡慕他。”

那把刀背,还贴着她的皮肤。这陌生的钟浔,让言初觉得他现在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可言初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钟浔,一字一句地回过去:“我确实爱他。”

“可能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和谁在一起了。但我也会在心里,永远留一个位置给他。”

那是她第一次把“永远”这种词送给陆洺执。

这“永远”二字,像是带刺的荆棘,一圈圈捆在钟浔心头,连拽都拽不掉。

钟浔的唇哆嗦了一下:“我不好吗?我哪里不好啊?为什么你就是看不见我,只能看得见他?”

言初垂着眼,缓慢却坚定地说:“爱一个人,从来不是能讲道理的事儿。如果爱也能讲道理,那它就不会这么折磨人,更是不能被称为爱了。”

钟浔怔了一秒,眼里的光突然灭了。他低下头,把所有的恨和妒全压进喉咙里,艰难开口:“我真嫉妒他啊。”

他确实嫉妒。

嫉妒陆洺执什么都有,嫉妒陆洺执父母健在,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家,天生富贵,随便站在哪儿都是所有人眼里的焦点,不用努力就能站在高处。陆洺执轻轻松松就拥有的东西,是他钟浔拼尽命去争都争不来的。

最重要的是,这陆洺执在被言初爱着!那是爱啊!是多么奢侈的东西啊!

而他钟浔呢?

他得一寸一寸往上爬,尊严,底线,全不要了,这才能拿到一点点别人不屑一顾的东西。

凭什么?凭什么老天爷能这么不讲道理!凭什么总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他拼尽全力才能拥有的一切!

钟浔的手都开始抖,逐渐握紧了手中的刀柄,妒火快要把他的心腐蚀了。

就在这时——

咚!咚!咚!

长廊尽头,大门处猛地传来好几声巨响。

是砸门的声音。

像是有人,正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掰开这困住言初的牢笼!

第92章 小言初……我也想做你的1157啊……

言初一听到那砸门声,心里猛地一颤。

陆洺执来了,来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言初又怕,又激动。怕陆洺执被钟浔伤害,更怕他来晚了。

那砸门声也把钟浔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看着言初,眼里盛满了惋惜:“他来得还挺快。”

“真讨厌啊。他怎么就能每次都来得这么快呢。”

“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对你做呢。”

钟浔说着,把手里的刀轻轻放在床头。

然后,他伸手,用微凉的指腹,轻轻触上了她的脸颊。

让言初意外的是,钟浔的手在抖。

钟浔慢慢地摸过她的脸,沿着她的脸颊一寸一寸往下摸。

门口还在不断在传来陆洺执拿重物砸门的声音。“铛铛铛”,一下比一下重,时不时还伴着拆门锁的声音。

钟浔的手顿了顿,没收手。他低声说:“小言初……你现在离我这么近,就在我面前,我伸手就能碰到你。”

“太近了。近到我要是不对你做些什么,我都对不起自己。”

“可我不敢。”

“我确实太脏了。”

“脏到我连碰你一下,都不配啊。”

钟浔那大眼睛里全是舍不得:“你太干净,太纯洁,让我只敢偷偷看你。”

“你是这些年帮我一路撑下来的信念啊。是我活下来的意义,是我只想藏起来,不想让别人多看一眼的珍珠。”

“被这么肮脏的我碰了,你会变得不干净的。”

钟浔话说到这,言初心里忽然一堵,想起钟浔在摩纳哥时期写的那些日记。

她心里忽然有点难受。

可钟浔接着又说:“可你现在离我这么近,我要是真的一点都不做,我觉得我会后悔一辈子。往后每一个午夜梦回,我都会后悔得想死。”

钟浔抬头,盯着她,眼神一点一点地亮起来,像是做好了某种决定。

言初立刻就慌了。

他要做什么?!

他到底要做什么?!

而大门那边越来越吵。砰地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撞上了大门。

言初能得出,陆洺执似乎是换了个东西砸门,声音也和之前听着不一样了。每一下都比前一声重,门都恨不得被他锤碎。

砰——砰——砰——

言初距离扭头往门口方向看。

钟浔听见了,也看过去了,看了一眼门,又低头望向她,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温柔得不像话,却让言初整个人都

起了鸡皮疙瘩。

钟浔低下头,朝言初一点一点地俯近。

言初呼吸都乱了。

她想挣,身体却像被钉死在床上,她眼睁睁看着钟浔靠过来。

钟浔全程都在盯着她,眼神里藏了太多辗转反侧的夜晚,藏了他这辈子所有没说出口的愿望。

然后,钟浔慢慢抬起左手,掌心覆住她的嘴。

言初瞳孔骤缩。她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最绝望最恶劣的打算。

可钟浔并没有接着碰她。

钟浔只是闭上眼,垂下头,在捂着言初嘴的那只手背上……

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那是他能离她最近的方式。钟浔知道,他只能做到这里了。他太肮脏,以至于他能做到的极限,就是去吻那只拦住他贪念的手。

哪怕,这个吻,隔着他的掌心。

谁叫你是我不配去看的光呢。我握不住你,所以才只敢在手心里藏下一秒余温啊。

钟浔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唇贴在自己捂着她嘴的手背上,像是永远都不舍得挪开。

他们离得太近,近到言初能清楚地感受到钟浔的呼吸。

很近,很热,细细密密地洒在她皮肤上。

明明两人之间还有一层掌心隔着,但言初却能听到到他心跳快得吓人。她全身发冷,呼吸都乱了,她不知道他下一秒要干什么。

外面砸门的声音越来越重,像是陆洺执真要把整道门拆了。

钟浔忽然抬起头。

眼睛还是那双她最熟悉的大眼睛,湿湿的,含着水汽,睫毛浓密得不真实。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在他们对视的那一刻,一点一点的红了起来。

钟浔说:“我还记得,陆洺执说过,你和他之间,有只属于你们彼此的称呼。”

“他叫你3301,你叫他1157。”

他眼里那点红越来越深:“小言初……”

“可我也想做你的1157啊……”

言初懵了,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这话惊到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钟浔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很轻。他的手特别冷,冰的,像是刚从雪地里出来的那种。

那手指每每往下滑一分,言初全身就僵一下。

她眼睛盯着他,他眼睛也一直在看她。

从她的眉骨、眼睛、鼻梁,一路往下看,在看到她唇珠的时候,钟浔的喉结明显上下动了动。

言初一下子心跳加快,背上冷汗都冒出来了。她心里那点成年人才有的直觉告诉她,他可能,真的要对她做点什么。

她闭上眼,从来没有那么想见到陆洺执过。

钟浔那只手还在她头发上,轻轻地、慢慢地顺着。

她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已经贴到她鼻尖了。钟浔还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呼吸越来越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然后——

砰!!!

门外一声巨响。

她听见有脚步声冲了进来,急的,重的。紧接着,咣一声,门从外面被人踹开!

久违的光涌了进来。

这屋里太黑了,灯是关的,窗是封死的,这一下倒好,整个世界都被掀亮了。

言初一瞬间被光晃到,直眨眼睛,还没适应刺眼的光,就看见了他。

陆洺执站在门口。

他头发乱着,脸色苍白,额角还缠着纱布,血浸出来一圈,喘得厉害,胸膛一起一伏。可那一身伤,根本压不住他身上的杀气。

他其实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在路上的时候,在导航狂转的时候,在撞门的那一秒,他脑子里已经预演了一遍最脏的画面。

可还好,言初还穿着衣服。

那一瞬间他真的是松了一口气。可没等这口气落地,他眼神往下一扫,他朝思暮想的言初,正被钟浔绑在床上,衣领乱着,嘴那里还红红的。

而那钟浔就坐在言初身边,距离近得像下一秒就要低头亲下去。

陆洺执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那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钟浔竟然敢这么对她!

他像是心里被火烧了似的,完全没注意到满墙的照片,手一抬,就单手抄起边上一把沉得要死的实木椅子。

砰——!

没任何犹豫,椅子被抡起来,照着钟浔的头就扔了过去!

钟浔听见动静,瞬间就站起来了,可速度还是赶不上陆洺执,实木椅子直接结结实实砸在钟浔头上。

钟浔晃了一下,身子撞到床沿,脑袋也跟着一歪,血顺着额角一下就流了出来。

陆洺执这一下砸得极狠,完全没留手,像是恨不得把钟浔当场打死,那椅子腿都当场碎了。

钟浔还挣扎着想站起来。

陆洺执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扑上去,掐着他衣领往后一拽,两个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

“你敢亲她?”

陆洺执一拳砸出去,直接砸在钟浔脸上。

钟浔想还手,可因为陆洺执常年健身的原因,俩人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钟浔完全被压着打。

钟浔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刚挥出一拳,就被陆洺执一把摁在地上,往死里揍。

“你碰她的时候,怎么不问问老子在哪儿?”

“我都不舍得动她一根头发丝儿,你他妈还敢绑她?”

每一拳都打得巨响,就连地板都在震,很快,钟浔脸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嘴角都是血。

整个屋子里只有拳头落肉的声音、喘气声、血砸在地板上的黏滞声。

砰,砰,砰!

一拳比一拳狠。

陆洺执眼睛都是红的,压着钟浔就是一顿狠揍。钟浔脸上已经全是血,嘴角裂了,整张脸看不出原样。但他还在笑,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床上的言初看傻了。

她本能觉得不对劲。以她现在对钟浔的了解,这人肯定还留着后手。她眼睛一转,往旁边一看,那把银色的刀还放在她的头侧。

言初拼命挣,想往旁边挪,试着用肩膀压住,或者干脆咬过去,不管怎样,先抢在钟浔前面,先把那把刀藏起来!

可惜她的四肢都还绑着,钟浔给她注射的镇静剂还在起作用,她浑身发软,连动一下都费劲,只能一点点往那边挪,像只在烫油锅边缘挣扎的小虫。

就在这时,钟浔好像也想起了那把刀。他眼睛一亮,找准机会,伸手拿起床头柜上摆着的金属底座台灯,朝陆洺执的方向砸了过去。

陆洺执猛地侧头,手臂横在额前挡着,灯罩碎了,火星都溅出来了,碎片擦过皮肉,一瞬间划开一道大口子。

他疼得一晃,钟浔笑了,几乎是用爬的方式扑上床,手一伸,抓住了那把刀。

刀身窄而亮,锋芒在暗光下划出一道银线。

这寒光短暂的点亮了陆洺执的眼睛。

这让他终于看到了钟浔身后的那面墙。

密密麻麻,没有一寸空隙,全都是言初的照片。她笑的、她低头的、她素颜的、甚至还有她去应聘的一寸照,陆洺执都想象不到,钟浔是从哪里找出了这么多照片。

可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他的脸,同样出现在墙上的很多照片里。

每一个他,全被红笔涂死了,一张一张,眼睛,鼻子,嘴,都被画上了巨大的红叉。有些地方甚至用刀划开,再用透明胶带贴回去,就连纸角都是皱的。

那一秒,陆洺执脑子“嗡”地一下。这人平时看着温温吞吞,没想到背地里,竟是个这么阴暗的疯子!

第93章 咱俩一辈子都没可能那可是他的言初、……

血还挂在钟浔嘴角,刀在他手里,他一点都不慌,稳稳看着陆洺执,甚至低头笑了一下。

“你知道吗,”钟浔轻声说,“我早就想杀你了。你也是真好骗啊,说让你自己来,你就真自己来了。”

“真好。”钟浔眼睛一抬,刀在指尖转了一圈,“真是让我高兴。”

陆洺执没说话,重新看了钟浔一眼,认认真真的,像是第一次见他似的。

钟浔握刀上前一步,语气平静,像在真心请教:“陆公子,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一辈子都当别人眼里的正

常人,和袒露真正的自己,你觉得哪个……更不算白活一回?”

陆洺执脸色瞬间阴下去:“你在这装什么逼呢,还有脸问我问题,你他妈够格么你?”

话落,他人已经冲过去,一手抓住钟浔的手腕,另一只手直接去抢刀!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力气全用上了。刀柄在两人手里晃,看得言初心惊胆战。

言初真的怕了。怕陆洺执再出一次事,怕她又要见到陆洺执为了她满身是血。

那一刻,言初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猛地扯开嗓子大喊:“什么白活不白活的,只要努力活着,就不算白活!咱们几个里谁的人生好过啊,钟浔你能不能不要给自己那么多借口,你那不是自我,你那是病,是阴暗,是你不敢面对世界就想拉人下水的懦弱!”

钟浔皱起眉头。她果然不能理解自己。

果然他从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人,孤零零一个人,从来都没有同类。从来都没有过。

他望着陆洺执,那让言初那么在乎的陆洺执,这人生下来什么都有,太过顺遂,顺遂到他只想把这人毁掉!

想到这儿,钟浔手腕猛地一拧,刀尖往陆洺执脖颈刺去!

陆洺执反应够快,直接一肘撞到钟浔下巴,钟浔脑袋被打歪,整个人踉跄两步倒回去。

刀掉到了地上。“铛”的一声,刀片撞在地砖上,发出刺耳的颤音。

言初松了一口气。

陆洺执没给钟浔缓的机会,直接扑上去压住他,一只手肘压住他脖子,另一只手攥起拳头,朝他脸上就是一拳一拳砸。

“你碰她了吗?你碰她哪儿了?你他妈说话啊。”

每问一句就是一拳,拳头落肉的声音震得床板都在颤。

血从钟浔的鼻子和嘴角往下涌,他脸歪到一边,嘴巴张开,喘着气,声音含着血泡泡,低低地笑了:“你想听实话吗……”

“你猜我能忍得住吗……”

陆洺执哪里受得了这份刺激,眼睛里一片红,全身所有的血都涌进头顶,他抬起拳头就要再砸下去:“我杀了你。”

言初只怕再打下去要出事儿,赶紧喊了出来:“陆洺执你别听他激你,赶紧把他绑起来然后报警!”

陆洺执那只拳头停在半空中,整个身子都绷着,像是一只野兽在听心上人发出的命令,只有这份命令才会让他收爪。

他转头,问言初:“他碰你了么。”

言初用力摇头,拼尽所有力气,去把这个“没有”告诉他。

陆洺执闭了闭眼,整个人像是缓了口气。

钟浔趁着这个间隙,偷偷将手往旁边探去。

那把掉落在地、原本被踢远的刀,被他悄然捏回在手里。

钟浔望着陆洺执的脖颈,眯起眼睛,浑身散发着杀意。

这份杀意,被言初看得一清二楚。她努力开口,声音却比之前多了些平静:“钟浔,别错上加错了。你已经做了那么多错事,不要再走回不了头的路了。”

钟浔动作顿住,看向言初。

言初明明说句话都费劲,那一句句却还是说得清楚极了:“就算陆洺执没来,就算你把我困在这儿一辈子,咱俩也没可能。”

“从小到大,我叫你哥,是因为我真的把你当哥。不是爱情,不是你幻想的那些。”

“你就是……一个我以为不会伤害我的哥哥。”

“仅此而已。”

钟浔握刀的手指微微收紧:“那如果陆洺执从来都没出现过呢?你和我……也没可能么?”

言初没躲,没迟疑:“没可能。从来都没可能。”

钟浔没说话,像是没听懂,又像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也没给他留台阶,声音低了点:“你冷静点,把刀放下吧。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钟浔愣住。

说这些的时候,言初是真心希望钟浔能停下。但她说的也确实是真话,不是为了气钟浔,也不是为了活命。她只是把她早就知道的事,说出来了而已。

她是那种见第一眼就知道之后会不会发生故事的人。简单说就是,一眼定生死。

言初还记得长大后第一次见陆洺执的时候。

他坐在库里南里,车窗降下,那一秒她的世界就像被拉进了慢镜头,声音退了,光也像被调暗了。她那时明明应该讨厌他的,可偏偏眼睛却被他那张脸钩住,连拽都拽不开。

后来就算两人怎么都对不上频,谁都不肯低头,一路拧巴得要命。但就算吵,就算合不来,磁场就是莫名其妙能对上,像错配的拼图,却怎么拼都能合得更牢。

而钟浔,不是。

她从没对钟浔有过任何想法,她信他、依赖他,甚至在漫长孤独的童年里,把他当作唯一的熟人。但就是没有心动,也更不会有爱。

钟浔整个人晃了一点,但没倒,只是眼神开始慢慢失焦。

真可笑,原来,他从来就没在她的世界里,存在过任何“如果”。

钟浔刚想说点什么,陆洺执已经伸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刀,毫不犹豫地往远处一甩。

刀撞在墙角,发出一声锐响。

紧接着,陆洺执他一拳砸在钟浔脸上,把人直接打翻在床边!

“你他妈这种阴暗的东西,有什么资格让她喜欢你?”

钟浔抹了把嘴角的血,笑了一下,又猛地扑过去,死死抓住陆洺执的衣领:“那你陆大公子就有资格了?你让她一次次生气,失望,搬家,我每一次都看着!你对她好?你敢说你配?”

陆洺执把他甩开,眼睛里全是火:“我至少敢争,我敢站在她面前,为了她去做改变。你呢?你除了躲在这种鬼地方偷窥她,贴她的照片、拿红笔在我照片上画叉……你还会什么?”

被戳中了软肋,钟浔瞳孔一颤:“是啊。你以为谁都是你。天生顺遂,什么都有。我的那些经历,确实让我太脏了,我也确实没有碰她的资格。我本来想……你要是真能让她幸福一阵子也行。”

“所以我就想啊,等你搞砸了,我再收拾残局。反正像你这种人,肯定也不会一直对她好,所以我想看你怎么让她死心,再从你手里夺回她,顺便杀了你。想想,就让我觉得兴奋啊。”

“可谁知道你会这么对她!你把我的她关在房子里,找保镖盯着她,害她得把落地窗砸了,才能从家里逃出去!”

陆洺执气得抬手就是一拳,把钟浔牙龈都打出了血:“你还有脸说上我了?你又他妈好到哪去了?你把她绑床上,让她面对满墙她的照片,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在这和她装什么道貌岸然呢?”

钟浔仰着头喘气:“对,你是好东西,真好,你这么好,她怎么还要搬出去?她怎么有家都不敢回,还努力离你这么远呢?”

陆洺执听到这句话,脸色一下子变了:“我哪怕再混账,也没把她锁在鬼屋里!更是舍不得动她一丁点儿!你他妈还在这跟我比高尚?”

言初听着这诡异的对话,感觉大脑的褶皱都被抚平了,无语地连眉头都皱了起来,只想给这两个傻逼一人各打一巴掌。

这边陆洺执越说越恼,像是彻底给自己说生气了,带着撕碎一切的狠劲,拳拳到肉,狠狠往钟浔身上揍。

钟浔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盯着陆洺执,低低笑着说:“我看你打的根本不是我,是你的恐惧吧 ?你无能,哄不了她,留不住她,现在拿我在这撒气?”

“陆大公子啊,我知道,你也想过把她锁起来,把她藏起来,谁都看不见、碰不着。可你失败了。你没我爱她。你连爱都是残缺的。”

陆洺执冲上去揪住他领子,把钟浔整个人拽起来:“闭嘴。只要她同意了,以后等我死的那天,我的骨灰也要和她的掺一起,搅一起。她撒哪儿我就跟哪儿,我就要和她埋进一个坑里。她现在要离开我,是因为我爸做错了事儿,不是我俩感情出了问题。我和她之间,又有你姓钟的什么事儿啊?只敢躲在暗处偷窥的傻逼。”

言初有些意外。这样疯狂的话,她倒是头一回听陆洺执说。

钟浔也被这番话刺激得不轻,好啊,合着你俩感情没问题,倒显得他多余了?

这真是让钟浔难受极了,他左思右想,眼睛一亮,立刻故意刺激陆洺执:“你们就算相爱,又能怎样?”

“你以为你还有机会?”

“拜你的首富爹所赐,她就算不选我,她也不会回头选你了。”

“你啊,已经成了她一辈子的噩梦了。真没办法,谁叫你姓陆呢。”

陆洺执本来已经举起了拳头,准备再给他一记狠的,可那一瞬间,他突然顿住了。

钟浔脸上甚至还挂着点笑,既得意,又嘲讽。

就那一秒。

陆洺执眼神一瞬间失了神。他知道钟浔说的,或许是对的。

她会不会,再也不愿意原谅他?

会不会,每一次和他靠近时,都还记得他爸做的事?会不会,她会越来越恨他,怕他,恶心他?

钟浔满意极了,轻轻吐出一句:“你还真是可怜啊,陆公子。”

啪——!

陆洺执没忍住,直接一拳砸在他太阳穴上!

“你闭嘴。”

钟浔脑袋一偏,嘴角带血,还笑着:“怎么,我说错了吗?这辈子,你们两个,怕是都没有缘分了。”

陆洺执太阳穴爆起青筋,表情看着却很是平静。

他压着钟浔的肩,拳头一拳接一拳抡下去。但因为他做这些的时候面无表情,所以在言初眼里,此刻的陆洺执看着特别瘆人。

钟浔被打得整张脸全是血,但他还在笑:“呦,你怕了。”

陆洺执确实怕了。他承认这一点。

所以,他选择将将这些他不愿面对、不愿承认、不敢说出口的恐惧,全都砸在钟浔的脸上。

他只想狠狠地揍个人,让这些疯了一样在他心口翻滚的痛感,有个地方发泄出去。

“姓钟的,你和我说这些,有意义么。”

“你连对她做梦都不够格。”

“你就该烂在这种鬼地方。”

“既然你这么想死在我手里。”

“如你所愿。”

“我他妈弄死你。”

陆洺执的每一句话,都伴随着一记狠拳。

最开始钟浔还能抬手挡,咬牙撑着反抗,想挣脱,想揍回来,可打到后来,反应越来越慢,身子软下去了,手也举不起来了,脸上全是血,最后一声没出,直接被砸晕在地。

陆洺执还没停。

他红着眼,牙咬得咯咯响,胳膊还一下下抡着。

言初已经快急疯了:“陆洺执……住手……你别打了……”

可他听不见了。

他根本听不见了。

除了恐惧,陆洺执满脑子更是言初被绑在床上、浑身没力气躺在那里、差点被这姓钟的亲了的画面。

那可是他的言初、他的谢依洺、他的3301!!!

陆洺执一想到她一个人被关在这,求救都没人听得见,就像他小时候被绑架了那样,连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她得有多绝望,多害怕啊。

他没在第一时间出现。他没保护好她。

一想到这,陆洺执是真想杀了他。

可就在拳头又即将抡上去的那一刻——

“陆洺执,可以了!!”

那一声,打碎了所有的恨意。

陆洺执手顿在半空,清醒了不少。

回头一看,言初还躺在床上,眼睛里全是泪,嘴唇发白,脸苍白得吓人。

再低头,钟浔已经昏了,身子扭着躺在地上,脸上全是血,都快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他低声骂了一句,赶紧起身把刀捡起来,迈起长腿几步跨到床边,拿刀去割开绑住她的尼龙布条。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晚了……”

那把银色的刀很是锋利,轻轻一挑,那布条被挑就开了。给言初解绑后,陆洺执颤抖着手,用带着血的手摸了摸言初的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言初浑身都是软的,动不了,只能泪眼汪汪的望着他。

这眼神让陆洺执难受坏了,他低头,快速地把她抱进怀里,埋脸在她颈边,抱得很紧很紧。

在这短暂的拥抱后,陆洺执一只手掏出手机,打给保镖:“上楼吧,南岸香颂,三单元3201。”

挂了电话,他又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言初,眸色沉着,准备报警。

钟浔的眼皮艰难地动了动。

眼前是一片红,血糊了眼,像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在出血。他眯着眼,看不清人脸,只能看到陆洺执抱着言初的样子。

那一幕,钟浔看得清楚极了。

他俩贴得那么近,她靠在他怀里,表情是那么的放松。看起来真的很般配,完全插不进去任何一个人。

就他妈像是……他们本来就该是一对。

根本就没他钟浔能钻进去的缝隙。

钟浔只觉得心里像被灌了一口滚烫的铁水,心口都被烫得滋滋冒烟。

疼不是最大的问题,恨才是。

钟浔攥着手,本能地想摸刀,手往身侧一探,空的。他又努力看了一圈,没找到刀在哪,他一下就清楚了,刀在陆洺执手里。

就在这时,钟浔隐约听见了陆洺执给警察打电话的声音。

钟浔心头猛地一紧。

不行。他不能被抓。

至少不是现在。

他花了那么久布了局,还没来得及摧毁陆洺执那点高高在上的底气!

这一局还没完。他可不能输在这里!

这时,陆洺执起身,将言初抱起。钟浔赶紧闭上眼,假装还在昏着。

他能感受到陆洺执抱着言初从他身边走过,听见言初靠在他怀里微微动了动,听见门被拉开,光涌了进来。

血顺着鼻梁滴进嘴里,那股铁锈味很是刺鼻。可钟浔心跳还是很稳,稳得吓人。

钟浔缓缓睁开一条眼缝。

不远处,那根先前被陆洺执的椅子腿,就歪在角落。断裂处暴露着斜出的木刺,最尖的位置甚至泛着光。

钟浔盯着那根椅腿,缓缓抬起手,一点点摸过去。手指触到那木头的那一刻,他手指用力,血被倒刺割开,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抓住了它,将它牢牢握在手心。

钟浔转头,看向陆洺执。所有的疼痛、血、眩晕、羞耻、恨,全都藏进了他眼底。

就在陆洺执抱着言初,转过身准备离开时——

钟浔猛地暴起!

他大步冲过去,红着眼举起椅腿,木刺对准的,正是陆洺执的脖颈!

第94章 跑了?“都过去了。”

那里,正是颈动脉的位置。这一下扎进去,他就能翻盘。他就能让这一切再重来一局。

可就在那一瞬。

言初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

看到那朝陆洺执扎过来的尖刺,她根本就没过脑子,本能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双手,死死地护住了陆洺执。

陆洺执意识到不对,一个错步,侧身护住她。

钟浔愣了,手还举着,尖锐的木刺距离陆洺执不过三四厘米的距离,只要再进一步,就能破血而入。

那根断裂的椅子腿霎时悬在了那里。

钟浔的目光落在言初脸上。

她明明虚弱到连眼睛都睁不开,可就是这么一把死死抱住陆洺执,不顾一切,宁愿拿自己的命,去保护他。

钟浔的手慢慢地垂下来,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气球。眼里那点执念,突然就灭了。

“小言初,你怎么可以……”钟浔喃喃,“你怎么可以为他,连命都不要……”

咣当。

那根椅子腿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滚了两下,停在他们脚边。

言初深深地记得,那一刻钟浔的眼神。

很绝望。

像一个人突然明白,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也不会再有了。

陆洺执赶紧把她抱进另一个房间,轻手轻脚放在床上。她听到门被关上。听到陆洺执转身离开时的脚步声。

言初心都在哆嗦。门外,时不时传来让她不敢去听的声音。

不知道多久,陆洺执又回来了,脸上多了几滴血,手上的指节也几乎都破了。

言初小声问:“你把他怎么了?”

陆洺执只是垂眼看着她:“没事了,不用害怕,都结束了。”

然后低头,把她重新抱起来。一路出门,下楼,他一句废话没有,怕惊着她,一步都没敢走快。

言初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像没骨头似的,一点劲都没有。手指勾着他衣领,闭着眼。

她其实心里是怕的。她不知道钟浔现在怎么样,不知道陆洺执在那个房间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但她又说不出来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他。言初把头埋进他胸前,感受到他一路都没停的心跳。

不管陆洺执刚刚做了什么。

她只想让他带她快点走。

楼门打开的时候,光从外头洒进来。

言初眼睫微颤,阳光晒在脸上那一刻,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眼泪瞬间就落了下来。

陆洺执看她这虚弱的模样,心口像被

人用手狠狠拧着转了一圈,心疼得不行。

他现在才发现,他后怕得要命。她还在他怀里。真的还在。真好……

他眼眶也跟着一热。

言初抬了抬眼皮,一眼就看到斜着停在路边的库里南。车头撞歪了,一边灯碎了,车门上还有两道狰狞的划痕。

这怎么回事?陆洺执来的时候……是出了车祸么?

陆洺执抱着她走过去,打开副驾驶,把她温柔地放进去。言初鼻腔里萦绕着只属于陆洺执的味道。尽管他现在身上血腥味很重,却没压过那点熟悉的冷调香水味,是他身上一直都有的那种味道,让言初在此时,此刻,感到特别安心。

那味道,就像是她终于能喘口气的证明。

伴随着这份安心,言初眼皮越来越重,整个人慢慢陷进座椅里。可她还在拉着他衣领,始终没松手。

陆洺执正伸手帮她系上安全带呢,手一碰到卡扣,他又盯着她看了几秒,喉结滚了两下,像是想说点什么,但什么都没说。最后只是低下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真他妈吓死了。

如果她出了任何事……他是真的不敢想。

这时,言初忽然迷迷糊糊地伸手,摸了下他胳膊。

她没睁眼,一路摸下去,手碰到他小臂的时候,停了一下。

那里是刚才跟钟浔打的时候被台灯划开的伤口,血还在渗,衣服都粘在了上面。她轻轻地摸了一下边缘,就像是在安抚他。

“你认识我之后,还真是没少受伤啊。”言初虚弱地说。

陆洺执别过脸,努力压下那点快情绪失控的劲,紧紧抱住了她。

言初身体还软着,镇静剂还没过去,她的手抬不起来,只能慢慢地、用尽全身力气,勾住了他的衣襟。

明明力气不大,但那一下,却拽住了陆洺执的整颗心。

言初被他拥着,问:“你……你没把钟浔怎么样吧?”

陆洺执低声说:“放心。我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把他绑了。这会儿保镖应该已经上去了。”

言初闭了闭眼,像是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她又虚弱着开了口:“你知道吗……他的房间里,有本他从小到大的日记。”

“你还记得直播灯架那件事吗……是钟浔干的。李军,是他找的。”

陆洺执一愣,脸色瞬间变了。

那疯子差点要了她的命,更差点要了他的命!那盏灯、那根钢架、竟然全他妈是钟浔安排的!

“可他为什么目标会是林知秋?”陆洺执实在是不理解。

言初无奈道:“他日记里写着,说……林知秋以前欺负过我。他看不过去。”

说完,言初眼神复杂地看了陆洺执一眼、满眼全是想不通和不理解。

陆洺执指节发出“咔”地一声响,拳头握得死紧。他是真的在后悔。

后悔自己刚才还留了情!

他咬着牙,半天才吐出一句:“我刚刚就应该弄死他。”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陆洺执冷不丁看了一眼,是保镖打来的。他压着怒火划开:“说。”

保镖小心翼翼:“陆总,那人……跑了。我们上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人了。真不是我们的问题……”

陆洺执愤怒地拍了一下方向盘:“我把人都给你们绑好了,你们到了,结果告诉我人跑了?”

电话那边噤声了几秒。

“陆总,我们到的时候门确实开着……”

陆洺执真是要气迷糊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的职责是复述问题,不是解决问题了?一个人从三单元电梯下去,五个保镖,就没一个人预判过里面可能会有的情况?有吗?你们五个人,还赶不上我一个人?我每年花这么多钱养你们喝西北风么?”

“人要给真跑了,出了这档子事儿,这圈子也没人敢再用你们。还想再在这行找工作的话,赶紧把人找到!”

说完,陆洺执气冲冲把电话挂了。

言初已经睡着了,还拽着他西装一角,拽得那么紧,像是怕他也跑了。

陆洺执叹了口气,轻轻把她那只手抬起来,坐回驾驶位,一句话没说,猛地打火。

姓钟的竟然跑了!

那疯子身上还藏着多少东西,他不知道。但只要她在,他不介意把这整座城翻一遍。

他真是快要气疯了,钟浔把言初关进那种地方,还差点让她……结果人他妈跑了?!他明明都给人绑住了,保镖还能硬是把人给盯丢了?

陆洺执是真恨不得把这群人全辞了。他咬着后槽牙,脑子飞快盘算了一圈。现在回不了家,家里被言初砸了个稀巴烂,正找人修着呢,现在家里什么人都有,乱糟糟的,不合适让言初修养。

陆洺执盯着前方,脸色阴沉到极点,沉默了一会儿,启动车子,油门一踩到底。

……

……

言初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整片浮夸的天花板。

她只看了一眼,就反应过来,这是陆家的老宅。

这还是她恢复记忆后头第一次回来。小时候来这,她没觉得这地方有多特别。但现在再回来,她只觉得这里离自己……太遥远了。

言初正怔着,陆洺执推门进来了。身上的血痕已经被擦干净了,头上的包扎也换了新的,手臂上也缠上了厚厚的纱布,眉眼染着一层疲惫。

他走到她床边,坐下。言初一看他就知道,他现在浑身憋着一股火气。

果然,陆洺执开口就是:“我就说,你当时怎么一点劲儿都没有。那小子竟然敢给你打镇静剂?”

言初闭了闭眼,她实在太累了,这些事儿,她也实在是不想提了:“都过去了。”

“我在你这儿,再待一会儿。”

“等缓好了,我想回我自己那个家躺着。我不想在你这儿待着了。在这儿待着,我不舒服。”

陆洺执听懂了。她不是嫌他,是嫌这间屋子。

她在意的,他清楚。

他没再多说,只是皱了下眉,沉了几秒,才低声:“好。你想做什么,都随你。但你不要再走了,好吗?别再试着逃离我了。”

言初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其实她没答应,她也不想答应。

那些染血的过去、那些她一个人撑过来的日子,全缠绕在一起,解不开,她现在也确实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解开。

陆洺执伸手,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有点事,得去跟陆正廷聊一会儿。”

“我跟他聊完,就送你回去,好吗?”

言初闭着眼,没有睁开。她低声道:“你跟他聊就聊吧,干嘛跟我说。那是你爸,跟他聊天不是应该的么。”

这句冷淡的调侃,让陆洺执喉头发紧。他垂下眼睫,声音也认真了很多:“……知道了,那你等我。”

言初终于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头偏过去,眼神空落落的。

她没挽留他。

他也没再说话,只是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出了门。

言初背对着门,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到了,她才把眼闭上。

她其实是不想哭的。但眼泪还是从眼角慢慢滑下来。

该去恨谁,又该去原谅谁呢。又有什么用呢。

言初闭着眼,呼吸变得越来越慢,四周像在转,像是从高处坠下去。

她没再撑住,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

言初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是亮的。

她盯着那大窗户看了好久,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她睡着那会儿不也这光景吗?阳光、窗帘缝、地板斜过来那道光——

怎么醒了还是这样?

她扭头看了眼墙上的表,两点四十七。

……不是晚上,还是下午。

言初头有点晕,躺在那半天没反应过来。她记得陆洺执不是说“聊完就回来”吗?他聊到现在?一夜未归?合着这不是去聊,是又给她锁这了?

她一下就烦了,掀了被子想下床,结果脚还没碰着地,门口“笃笃”两声,有人敲门。

“进。”她眉头没松。

门开了。

进来一个人,年纪挺大的,穿得挺体面,头发一丝不乱。

她一看那人有点眼熟,愣了两秒才想起来。是那个老管家。小时候来陆家,那个总在门边站着的人

那人一进门,眉头就皱起来了,冲她弯了个腰,站那儿,神情像是有什么难事。

“姑娘,”管家说,“少爷……被老爷打了,打得挺重的。”

“现在,少爷被老爷关在地下室呢。我找了一圈,我觉得,能把少爷放出来的,只剩你了。老爷现在还在气头上,不让人找医生,少爷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那状态我看着是真心疼……”

言初整个人“唰”一下冷汗冒出来了。

“什么?!”

第95章 迟了十一年的对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好端端的,怎么被关起来了?”言初实在是不明白。

管家垂着眼,眉间藏着深深的疲态:“我亲眼看着少爷进了老爷书房。本来只是谈话,结果里头很快就吵起来了。”

“吵的是什么,您应该也能猜到。”

言初心头“咯噔”了一下,没说话,等管家继续说。

管家抬起头,看着她:“老爷发了大火。拿高尔夫球杆,一把拽住少爷的领子,就带去了地下室。我怕真出什么事,也一路跟了下去……然后就听见里头传来打人的动静。”

言初眼皮一跳,脸色都变了。

“后来老爷出来,我看到那球杆上,全都是血。我等老爷彻底走了,立马进去看了一眼。少爷倒在那儿,身上多了好多血。”

“我去找了夫人。夫人说……老爷的决定她管不了,也没办法。”

“我也知道这话不该跟你说。我说话老爷是不会听的,这份工作我做了半辈子,也不想丢。现在,能管得了少爷的人,除了您,也真没别人了。”

“少爷从小就那样,被关久了也不喊,也不吭一声。但这次,少爷本来身上就有不少伤……我怕他真要出事。”

言初站那听着,手都在发冷。小时候陆洺执和她说过的那些关于地下室的回忆,历历在目。

她心口涌上一股邪火,那些对陆正廷的愤怒,还有她自己心底那点从来没说出来过的委屈,全一下子冲了上来。

她咬牙盯着那个管家。

“带我去找他。”

管家愣了一下,然后马上点头,赶紧带她往外走。

进电梯后,一层、负一层,最后是地下二层。

电梯门一开,一股和楼上金钱味格格不入的潮味涌了进来。

言初小时候没少听陆洺执说过这个地方,说这地方又黑,又冷,她以前还以为夸张呢,结果真来这儿了,她才知道,没夸张,真一点都没夸张。

阴、冷、黑,连空气都带着一股潮了发苦的味儿,那幽暗的长廊,简直一眼都望不到尽头,看起来吓人极了。

她真没想到这里会是这个样子,也无法想象,陆洺执小时候都是怎么过来的。

可言初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她还有空替陆洺执想这些呢,她又好到哪儿去了?

谁又比谁好过?

俩人穿过漆黑一片的长廊,管家赶紧就去开那房间门口的锁。输入密码后,“咔哒”一声,锁开了。

管家把门一推,往旁边站了一步。

言初迈进去,脚还没踏实,整个人就僵住了。

里面没开灯,房间冷得像冷库,一股子冷气冲脸就是一扑。

陆洺执靠在床边,头垂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右肩整个耷拉着,明显是脱臼了,手指都还在微微颤,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脚踝处肿着,像是被硬物砸的。

他衬衫上全是血,湿的干的混在一块儿,下巴还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血,啪嗒啪嗒砸在地上,那声音像谁拿刀子割她心似的。

言初眼睛瞪得大大的,半天没缓过来。

她看着他,脑子里“轰”的一下。

他爸打的。

亲爹。

拿球杆。

打成这样。

她气得发抖,指甲都快掐进掌心里了。

“他疯了吗?”言初牙根咬得咯咯响,“把自己儿子打成这样?”

这不是教训,是往死里整!陆正廷这人看来不止对别人很,对自己人更狠!真难怪陆洺执从小是这臭脾气,在这种家里长大,怎么能做个正常人!

她一眼看到陆洺执胸口起伏轻浅,额头上冷汗混着血湿了一片,言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言初冲过去蹲下,她轻轻摸了一下他额头上的伤,那纱布都黏在头顶了,手一碰,他整个人都皱了下眉。

她眼眶瞬间就红了。

“陆洺执?”她低声喊,声音发虚,心都提嗓子眼了。

陆洺执一点反应都没有,头垂着,整个人跟死了一样。

言初头一热,也根本管不了那么多,伸手去扛陆洺执胳膊,就想把他撑起来带走。她才一米六五,他一米九,还全身伤,她根本撑不起来他,可她不管。

“走!”她咬着牙,“跟我走!”

她一拽,扯到了他腰侧的伤口,陆洺执猛地皱了下眉,喉头动了一下,才缓慢地睁开眼。

他一眼看到她,眼神都是懵的,像做梦一样:“你怎么能在这儿啊,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言初眼泪都快压不住了,盯着他,一字一顿:“没人管你是吧,我他妈管你。我来带你走!”

陆洺执望着她,愣了两秒。

从小到大,这扇门只会从外面锁上,从没人特意为他打开过。

他是真的没想到,她会来,把他从这冷到不见光的地方拎了出来。

可他本来身上就有伤没处理,这会儿又流了太多血,浑身更是疼的要命,刚醒就站起来确实不太容易。陆洺执轻轻喘了口气,往后一靠,“让我缓一下……一会儿咱走。”

言初连忙点头,扶着他缓缓坐下,手都在抖:“好,你缓一缓,一会儿咱就走啊。”

陆洺执虚弱地大口呼吸着,看起来疼得厉害。言初她一边扶着他不让他侧倒,一边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了什么,让他下了这么狠的手?”

陆洺执闭上眼,把仅存的那点意识拎上来:“我说……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娶。”

“就算你不嫁给我,我也不可能会娶别人。余生,一辈子,都会是这样。”

他话还没落完,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慢悠悠的脚步声。

然后,一个冷淡又稳重的声音插了进来。

“确实,我儿子说的没错。”

言初猛地转头,陆洺执脸色也瞬间冷下来。

陆正廷站在门口,西装笔挺。他扫了眼屋里的两人,语气平静:“我儿子没骗你,他就是一门心思认定你了。只可惜,只要我还在一天,他的话,在陆家,就不顶用。”

“姑娘,我自然是不会允许他的这份心意存在。”陆正廷说,“你全家出了那样的事,跟我陆家确实脱不开关系。”

“所以,我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让你进门。这不可能。”

“不是说看不上你,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就当你们俩这辈子没这个缘分吧。”

“补偿的事——”陆正廷目光转

向言初,“我儿子确实已经给了你不少。但你要是觉得不够,我也可以再给你补一点。”

“钱的事,都好说。”

陆洺执的呼吸越来越重。他靠在床边,牙关紧咬,眼睛死盯着陆正廷,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地上跳起来撕了他。

可他连站都站不稳,肩上还在渗血,连拳头都攥不起来。他刚想开口骂回去,言初却站起来,朝着陆正廷走去。

陆洺执猛地一怔,愣了下。她想做什么?

言初一步步走过去,走到陆正廷面前,站定,挺直了背,抬起头,直视着那个男人的眼睛。

“我爸,我妈,我姐,还有我,整个谢家,我的记忆,我二十岁之前的人生,这些东西加起来,如果我真想找你讨个赔偿,你觉得,你赔得起么?陆叔叔,如果我没记错,你以前,可是要喊我爸,一声哥的。”

陆正廷怒目圆睁盯着言初。

陆洺执也怔住了,眼神骤然一缩。

言初完全不怕,摇着头笑了笑:“但我还真不想和你较这个真儿,确实,如果不是当年我爸贪心,如果不是他们那么极端,我们家也不至于落到这种下场。”

“所以这补偿,我没打算你要过。”

“真没必要。”

“你说得对,我从陆洺执这里,已经拿了够多了。钱也好,爱也好,我确实得到了很多很多,多到我以前连做梦都没敢想过。”

“我是觉得够了。”

“我这人,无论作为言初、还是谢依洺、我都能吃得了苦,也撑得下来,不用靠着讨你那点补偿过日子,也没想过费尽心思嫁进来。我要真是命里该有钱,该翻身,该成事,那我不管站在哪儿,都会过得很好。不是靠你那点所谓的补偿能决定的。”

陆正廷听着笑了两声。

“好啊。”他点头,“好志气。”

这人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打成这样,把人锁在这个像狗窝一样的屋子里,还能站这儿面不改色地笑出来。

言初望着陆正廷的笑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嘴唇也在抖,可她知道,她必须把心里憋了很久的那些话说出去。

今天不说,她会后悔一辈子。

“我从小多希望我能有个爸有个妈,可现在看到你们,我真的一点都不羡慕了。”

陆正廷眼神倏地一沉:“你懂什么?我是在教育他。男人不能软弱,要能看到大局、能扛事,不该被感情牵着鼻子走。”

言初摇头:“可你问过他到底想要什么吗?”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

言初一字一顿:“从头到尾,陆洺执想要的,只是你们的关心而已。”

“可这点爱,你们给过他一丁点儿吗?”

陆正廷愣了,陆洺执也猛地抬头。

言初不想等陆正廷开口,转身走到陆洺执面前,一把拽住他胳膊,用力将他架了起来。

陆洺执疼得到底一口气,可他没说一个字,眼睛一直看着她,像是根本没回过神来。

言初抬头,看向陆正廷,声音铿锵:“今天我一定要带陆洺执走,不管你同不同意。”

“你要是不同意,我现在就报警。你打人的事,你儿子身上的伤,地下室的锁,这消息一传出去,你们股价得跌不少吧?”

她目光灼灼,不躲不避:“你这人我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你可能是个成功的商人,但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你给不了任何人的爱,因为你这人本身就是空心的,所以根本没有能力去爱别人。”

“既然你给不了,但你也别想着把陆洺执仅剩的那点……能从身边人那里得到的爱,也掐死。”

“我给不给,是我的事儿,但你没有权力剥夺你儿子的自由。他有他自己该走的人生,你没资格插手。生下他,可不是你这么对他的借口!你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作为首富,你或许是挺厉害,但作为父亲,你不够格。作为人,你更是少了很多同理心!”

说完这一大通,言初瞪了眼陆正廷,直接架起陆洺执,往门外走。

陆洺执疼得一喘,肩胛和腰侧都像是火在烧,但他没吭一声,只咬着牙,拖着半边身子,就那么跟着,一步一步往外挪,走得慢,可有她在,他不担心会摔倒。

他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有勇气。

言初说的那些话,全都是陆洺执在心里藏了半辈子的东西,他不敢说,也不敢想,更不敢指望有人能懂。可她全说了,像是早就知道他心里装着什么似的,一句没漏。

陆洺执从没想过,会有人替他说那些话,更没想过,说这些话的人,是她。

门开了,长廊黑着。

陆正廷没有拦。

他们俩就那么走了出去。

陆洺执艰难的走着,时不时侧头去看言初的侧脸。

她眼睛里有光。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光,不亮,也不晃眼,可在这一整条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里,他一眼就看见了。

陆洺执想起十一年前。她出现在那仓库里,把他救出来的时候,眼睛里也染着光。就像现在一样。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年。他也不确定这条走廊是不是通向外面。

但她在前面走着。他想,哪儿都行,她往哪走,他就往哪走。

有她的地方……

就有光在啊。

第96章 我在“你爸出事了。”

果不其然,陆洺执住院了。

头缝了三针,好在伤在发缝里,头发一遮,疤以后也看不到。脚踝和侧腰也全是淤青,医生说几处轻微骨裂,需要静养。

住下来是必须的。

言初本来是想走的。但她想了想,她把陆正廷骂成那样,老宅陆洺执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了;他自己的家也被她砸得稀巴烂,更是不能回。

她站在医院走廊里想了会,觉得算了,还是留下来吧,陪陪他也行。

陆洺执知道她要陪他,一副淡定脸,结果耳根却是红的。

医院是陆家的私立高端医院,病房大得不像话,像酒店套房,床也比普通床宽很多,枕头柔软,天花板干净,窗帘遮光效果极好。

晚上睡觉的时候,陆洺执侧躺了一会儿,闭着眼翻来覆去,最后忍不住,低声说:“你不在我旁边,我睡不着。”

言初看他一眼,没说话,叹了口气,拖着一条薄毯躺上了病床的另一边。

那天晚上,窗外的星星很多,月光也清亮得很。屋子里很静,他们谁都没动,只是躺在一张床上,各自望着天花板发呆。

陆洺执忽然开口:“你跟我爸说的那些话,我挺感动的。”

言初没转头,只轻声说:“你用不着感动,我就是听你说两句公道话罢了。我真看不惯他那样。哪有亲爹把自己儿子打进医院的?”

陆洺执轻轻地笑了一声,没接话。

他扭头看她,借着窗外那点朦胧月光,看她睫毛在眼底落一片影子,眼里都是沉溺。

他说:“其实住院也不算什么坏事。”

“起码现在,我躺在床上,身边是你,我挺幸福。”

言初没看他,眼睛盯着窗外的星星,一颗也没看清。她小声说:“你别

多想。等你好了,我就走。”

床垫轻轻一动,陆洺执抬起手,缓慢却坚定地握住了她的手。

还是那双熟悉的手。

掌心厚实,温热,骨节分明。

言初低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她看见他虎口那颗红痣。

那是她恢复记忆前的心结,也更是提醒着他们之间那不可逾越的红线。

言初突然心里特别难受。

陆洺执没注意言初正在看那枚痣,他只是轻声说:“我是真想跟你过一辈子。”

“除了你,我也是真不知道,我还能跟谁过一辈子。”

言初淡淡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洺执答:“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你也是占据我整个人生里最多思念、最多幻想、最多不甘心的那个人。”

言初努力平静地说:“陆洺执,咱俩没可能了。”

她一边说,一边反手更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我实在没办法和你在一起。那些你爸做的事,那场火,我快活不下去的那几年,我做不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控制不住去想,去疼,去害怕,去想起那段经历。”

“你懂吗?我真没办法。”

陆洺执沉默了很久。

他转过身,绝望地把额头贴在她的耳边。他的发茬碰到她脸上的时候,她闭了一下眼。

“你了解我这个人。”陆洺执说,“我不会那么容易放弃。”

她没动,也没回应。

他就靠在她旁边,没再动过。

可言初能感觉到,她耳边有点潮,有点热,好像是陆洺执在哭。她也能能感觉到他整个人在控制呼吸,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言初闭上眼,眼角也跟着热了起来。

她想,如果他真的能轻松地放弃她就好了,如果他不这么用力、不这么死心眼,她可能也能彻底把他推开。

更何况,每一次她好不容易狠了心想离开他,每一次天总要出点什么事儿,把他们两个人生生绑在一起。

言初都不知道老天爷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非要这么折腾她?为什么非要让她吃这么多苦?

她没转头,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快睡吧,你现在需要休息。”

两人没有再说话。

一整夜都没有。

可这一夜,他们的眼睛,都是热的。他一直握着她的手,而她也没松过。

陆洺执就这样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

其实他身体恢复得比预期还快,早就能出院了,可他就是不走。

今天说伤口疼,明天说头还有点晕,再后天说眼睛看灯光有点花,非得再查一遍脑部CT。

护士站在门口忍着笑,说从业十年没见过这么主动申请留院观察的。

言初一开始还挺担心的,后来发现不对劲。这人好像除了头顶那三针是真的,剩下全是演的。

她也懒得拆穿,眼看他再这么赖下去,他俩就要在病房里跨年了,干脆收拾东西打算走人。

言初把衣服叠好,安安静静收拾行李。

陆洺执坐在病床上,一边剥橘子一边瞟她。

“你走什么啊?我没好呢。”说着他把剥好的橘子喂给言初,“我的头好疼啊。”

言初吃着嘴里的橘子:“你头疼我没办法,我又不是医生。”

说完就拎起行李准备走。

陆洺执刚想站起来拦,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陆太太。

“喂,妈。”

电话那头气压很低:“你爸出事了。”

陆洺执手中的橘子皮掉在地上。

“……什么?”

“你打开电视。”

言初也愣了,赶紧拿起遥控器,啪地开了电视,画面一闪,正好是新闻播报——

“突发新闻:陆氏集团董事长陆正廷今日上午遭遇车祸,目前正在抢救。”

镜头一转,画面切到了事故现场。

高速公路,警戒线,警灯乱闪,一辆黑色宾利横在路中央,整个车头凹进去一大半。

主持人站在现场说:“据目击者称,肇事车辆为一辆大型货车,现场未见明显刹车痕迹。警方初步认定,此为一起蓄意冲撞案件。”

“据警方通报,目前拘留的嫌疑人名为钟浔,案件性质已升级为刑事调查。”

言初整个人都钉在那了,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一秒,镜头给到了钟浔——

他的脸,脖子,手都包着纱布,穿着一身纯白色的毛衣,被两名警察押着上警车。

钟浔走到车门边,忽然扭头,看向镜头的位置。

他望着镜头,眼神没有半点情绪,嘴角却轻轻挑了一下。

陆洺执盯着屏幕,攥着手机的指节发紧。

电话那头,陆太太的声音还在:“你爸这次不一定能挺得过去。医生说,情况比想象中严重。脑部挫伤引起了并发症,就算没事,也不排除,长时间都醒不过来的可能。”

陆太太她顿了顿,声音冷静:“洺执你听着,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件事,你现在就要开始准备。”

“你爸之前备过一套预案,一旦他丧失履职能力,将指定你作为陆氏第一顺位继任候选人,我这边已经向所有董事,发出了三天后召开紧急会议的通知,我会想办法,顺理成章把你推上去。”

“你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让外部看到陆氏管理不变,决策不中断。陆氏不是你父亲一个人的,它也不会停在他那一代。从现在开始,你对外所有发言,都不能再以继承人的身份。”

“做好最坏打算,你父亲可能醒不过来了。从今天起,这个集团的每一笔对外决策,最终拍板,是你。”

“为了陆家,更是为了我的家族,洺执,把玩心收收,是时候站出来了。”

陆太太急匆匆说完,似乎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快速挂断了电话。

屋里瞬间静下来,只剩下电视的声音在一遍遍播报着事故细节,钝钝地撞进言初耳朵里。

她有点蒙。

这就是陆家?

人命关天,陆太太却能这么冷静、精准、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就像这个家庭早就把“感情”这种东西排除在外,谁出事都不会影响运转。每个人都在按既定位置,做最理性,最有效的事。

这么一想,其实,陆洺执真的是这家人里,最有人味的一个了。

她下意识转头看他。

陆洺执正好也在看她。

他知道他该走了。可他害怕,他这一走,就会彻底失去言初,他望着她,像是努力想维持最后一点镇定:“和我一起走吧。这个时候我需要你。”

言初认真想了想,想到最后,眼里只剩实打实的清醒:“没有我,你也照样可以迈出那一步。”

陆洺执沉默了几秒:“那我真迈出去了,你呢?”

“你又要去哪儿?其他的城市?国外?是不是又一次想要我找不到你?”

那句话一落下,两个人都安静了。

言初能感受到陆洺执的情绪,她也知道他现在的情绪不仅是因为她,更是因为陆正廷。

再怎么不和,那也是他父亲。

她试着让他缓一缓:“你冷静一下。”

陆洺执摇头:“你让我怎么冷静。你是想让我同时失去两个家人么。”

言初看着他这模样,心里是真难受,她走上前,抱了他一下。

退开的时候,言初拍了拍他肩膀:“你放心。”

“在大学那边有消息前,这段时间我都在,不去哪儿,也不玩消失。你不用花时间猜我在哪,或者担心醒来我就不见了。”

她看着他,认真说:“你放心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去吧,陆洺执。”

“我在。”

第97章 陆总或许,这才是你。本来的你。

那天之后,他们两个,很久都没有再见过面。

没有告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但言初清楚,那天并不是分别。就像是两个人要上战场了,谁也没多说什么,但彼此都把后背交给了对方。

那是一种沉默的信任。

后来,言初偶尔会在新闻推送上看到陆洺执。

不再是微博热搜。

她那天在家奋笔疾书呢,手机里弹出一条推送,一看是陆洺执,是一则财经新闻,标题很干脆:

【陆氏控股董事长陆正廷因突发车祸入院,其子陆洺执暂代董事长职权】

言初赶紧就装作不经意顺手点开了。

“陆洺执接手集团后,集团内部董事会议多次未达一致,多项调整提案受阻。据相关人士透露,争议焦点集中于集团内部分前期投入高、盈利不达标的项目是否应该继续推进,反对意见主要来自董事会元老成员。”

“目前看来,虽然陆洺执已经暂代董事长职权,但内部反对声仍未平息。多

位市场分析人士表示,当前投资者最为关注的并非继任人选本身,而是短期内集团财务决策的连续性与稳定性。受此影响,陆氏控股股价在消息曝光首日即放量暴跌15.7%,创十年来最大单日跌幅。”

言初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好久,心里不自觉替陆洺执捏了把汗。

但她也知道,自己的担心,没有任何意义。

她能做的,就是别添乱,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

大学那边,推荐信的事情她一直拖着没开口,她心里知道,陆洺执一定会帮,但……她其实也不太想让他分心,毕竟从新闻里也能看得出,背地里他一定过得挺不容易。

言初想起以前的谢昭明,外人都说他年轻有为,在哪都像个榜样似的。可她记得,在她特别小的时候,那人身上背着天价债务的压力,却硬挺着,精神抖擞和领导吃饭,只为求一个逆风翻盘的机会,哪怕只是一句提点而已。

是啊,看着光鲜亮丽,哪有谁是真轻松。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一个多月后,她考完了科目四,拿到了驾照。

当天出了考场,天挺蓝的,风也不大,却挺冷的,毕竟都十二月末了。难得轻松的一天,言初觉得挺开心的。

但这点小高兴,也没什么人可以诉说。言初实在不理解钟浔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想起那令她头皮发麻的房间,钟浔做什么,她倒也都不意外。

她也很想看看钟浔被抓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可似乎是因为涉及陆正廷,有人不想让这事继续发酵,能看到关于钟浔的新闻,少之又少。

这时,手机又弹出一条新闻推送——

【陆氏控股董事会结构调整完成,三朝元老集体退场】

言初心里喔吼了一声,虽然看不太懂,但感觉陆洺执这边好像也有进展了,连忙点进去看:

“陆氏控股刚才发布公告称,集团董事会已完成新一轮结构调整,三位曾在董事会会议中,公开反对代理董事长预算案的元老董事,已确认退休离任。”

“在代理董事长陆洺执推进下,此次席位补充,将首次引入外部顾问机制,董事会提名委员会与多家国际人力资本机构合作,拟定初步候选人名单,将由董事会内部讨论后递交股东大会最终表决。”

“受此消息提振,陆氏控股股价盘中一度反弹6.1%,部分收复前期跌幅,市场对公司治理重回正轨的预期有所增强。”

下面是一张配图。

不高清,是在一辆加长SUV的车窗外拍的。陆洺执坐在后排,没看窗外,他似乎瘦了不少,穿着素且合身的黑西服,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

言初将那张图他的脸放大,缩小,又放大,发现他连耳钉都不带了,不习惯地笑了笑,又看了一会儿才舍得滑过去。

她知道这期间一定发生了许多事,而这过程,却被新闻不咸不淡地一笔带过了。但言初也能看得出来,陆洺执,那些让你棘手的事,你都漂亮地解决掉了,不是么?

或许,这才是你。本来的你。

言初收了手机,都不觉得外面天冷了。她心想,既然都拿了驾照,总得摸摸车啊。言初这么想着,破天荒打了辆车回家。

那辆布加迪还停在她租的老破小楼下,跟四周水泥皮脱落的墙格格不入,远处还有几个小男孩,围着那车拍照呢。

言初看了他们一眼,心里突然涌上来一点小得意,从包里掏出车钥匙,对着那辆车轻轻一按。

车灯“滴”地一亮,整个流畅的车身像是瞬间醒了过来。

几个小男孩吓得一哆嗦,其中一个爆了句“哇靠”,然后三个人呼地跑开了。

言初忍着没笑出声,拉开车门,钻进了车里。

门一合,她没急着发动车,只是把手指搁在方向盘上,慢慢顺着那圈皮往下摸,心一点一点地飘向远方。

也不知道陆洺执现在怎么样了。

从新闻看,他的日子,应该能好过一点了吧?

言初心里忽然有些发酸。

如果没有陆正廷对她家做的那些事,她和陆洺执,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言初叹了一口气,侧头望去,窗外的天有点灰,风把楼外晾在阳台上的床单吹得咯吱响。

突然,车窗“咚咚”被人敲了两下。

言初被吓了一跳,猛地一偏头。

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陆洺执竟然站在车窗外。

他还穿着刚才新闻推送配图里的黑西装,从肩线就能看得出,那衣服极为合身,他身上也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饰品,看着都有点不像他了。

隔着玻璃,言初看见陆洺执嘴动了一下,好像在说:“开门。”

言初愣了愣,手比脑子快,下意识就给他把门开了。

门一开,陆洺执就钻了进来,一句话没说,直接一屁股坐在副驾。

他刚一坐定,赶紧把座椅往后调,长腿一伸,往前一蹬,整个人和融化在了座椅里似的,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和新闻上的他判若两人。

言初坐在驾驶位,偏着头看着瘫在椅子里的他:“你怎么来了?”

陆洺执没回应。只是伸手过来,把言初的手摸过来握住了,用拇指蹭了蹭她的手背。

他握着她的手没撒开,还是闭着眼,说:“好不容易有了点时间,不知道去哪儿,就往你这边来了。”

“看到你了之后,我才觉得我还能喘口气。”

言初想起,这段时间那些关于陆洺执的新闻,知道他现在肯定过得不轻松,也就没挣开他的手,就让他那么握着。

她想说些什么让他轻松点:“我今天驾照下来了。要不,我开车带你兜两圈?”

陆洺执眼还闭着,听到这话,才费劲将眼睛地眯起一条缝看她一眼。

“拿到驾照了?真好啊。走啊,我请你吃顿饭,给你庆祝一下。”

言初问:“去哪吃?”

陆洺执想了想,可刚一动脑子,心里又冒出来一堆烦心事儿,眉头越皱越紧:“算了,别出去了。一堆人等着拍我的一举一动呢,我叫人送点饭过来吧。”

这话语气特别自然,就跟他们俩从来没分开过似的,像平常吃饭、出门、一起坐车聊天一样,顺顺当当就接上了。

言初其实不是很想吃这顿饭的,可她确实……挺缺个理由再跟他多待一会儿。

见言初默认了,陆洺执就拿起手机给人打电话,说了几句就安排好了,晚上吃什么、几点送来,全搞定了。

言初一看还有点时间,就将车启动,把把车开了出去,直接开上路,打算趁这会儿开车带他转两圈。

陆洺执坐在副驾,刚开始还有点迷糊,等反应过来这车是她在开的时候,整个人微微偏了偏头,朝她那边看了一眼。

车里没放音乐,也没人说话。窗外的夕阳一晃一晃地扫进来,照在言初握着方向盘的手上。

陆洺执望着她,眼神变得柔软起来。

车开到小区外头那条绕城路的时候,他换了个姿势,把座椅调低了一点,侧过脸,看着窗外,一副很是挺享受的样子,嘴角往上勾了一下,虽然不明显,但一看就挺高兴。

他们就在城外一圈路上转了好几圈。

言初看了眼时间,感觉差不多

了,就准备往回开。

结果碰上下班高峰,车特别多,一路堵着,队伍也长,一小截路走得慢吞吞,走一米能停两分钟。

两个人就坐在车里,跟着大部队一点点往前蹭。陆洺执本来看窗外,这会儿忽然转过头看她,满意地说:“你现在车开得真好。”

言初盯着前面的车尾灯,嘴上回了句:“还不是你教得好?要不是你手把手教我,我哪能这么快上手。”

陆洺执笑了一下,摇头:“那是你本来就有天份,跟是不是我教的没关系。”

前面的车动了,言初轻轻踩了脚油门,跟了不到一米,又得等。她抬起食指,在方向盘皮面上敲了两下,故作不在意地问:“你爸现在怎么样了?”

陆洺执靠着座椅:“全靠钱吊着一口气,什么时候醒,或者能不能醒,都不好说。”

他说得很淡,像在讲别人家的事儿,只是说完后,他往座椅里靠得更深了点。

言初侧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这回你可成了真正的陆总了,但你心里,应该也不好受吧。”

“是啊,”陆洺执声音听着很疲惫,“虽然关系一直不怎么样,但……他毕竟也是我爸。”

言初点点头:“也是。”

她没说更多,只是抬头,看着眼前静止的车水马龙,红灯还在那儿闪,像谁也不急着结束今天。

言初认真想了想,又问:“你打算把钟浔怎么样?”

第98章 我想娶你你在我这儿,从来就没有耽误……

陆洺执没立刻说话,像是在想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他人还关着呢。”

“李军那事证据也都找到了,警方那边定的是教唆伤人罪,主观故意是成立的。再加上撞我爸那一桩,现在是蓄意谋杀未遂。两项加一块,够他吃一辈子牢饭的。”

“他那边在做精神鉴定。企图装疯避刑。”

陆洺执说到这,语气没什么起伏:“就他那心理状态,多强悍啊,能疯就奇了怪了,我就算有心放过他,警察也不会放过他。”

车又挪了一下,往前蹭了半米。

陆洺执盯着前面亮起来的刹车灯,红得有点晃眼,眯着眼说了句:“他放家里那堆日记我看了。”

“真他妈是个变态。”

言初没太惊讶,感慨道:“是啊,谁能想得到呢。”

说完这句话,她又想起钟浔以前在她面前的样子。温温吞吞的,说话慢,笑得温柔,没有一丁点攻击性。那时候她真没想过,这人骨子里能那么阴。

钟浔那副温柔模样,还真是恍如隔世了。

车流继续一点点往前蹭。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争执,没分开过,没流过血,只是两个相伴多年的伴侣,回一个没什么问题的家。

等车终于开到言初家楼下,天已经全黑了。

刚进家门,陆洺执那边安排的人过来了,手拎保温外卖袋,像是刚从哪家日料店提出来的,连保温袋都带着金边儿,看着就不便宜。

言初接过来,关好门,将外面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就连放寿司的盒子都是木质的,上面贴着一块小小的烫金标签,一掀开,里面那种高级日料特有的淡淡冷气味儿就扑出来了。

一层纸规规整整地盖在寿司上面,纸上印着一排小数字,边上还标着图示,对应的是每一块寿司的种类和顺序。旁边一排小盒子,每个都有盖子,盒盖上贴了小小的标签,全是不同风味的酱油。

陆洺执已经脱了西装外套,特别自然地把衣服挂在门后,就像是回了自己家似的。两条大长腿一迈,走过去把椅子拉开坐下,仰头看她一眼:“快吃啊。”

言初没动筷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把他左手抓过来,他衬衫的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结实的手臂。

陆洺执愣了一下:“你干嘛?”

言初说:“我记得之前钟浔把你这里划了好大一条口子,我看看留没留疤。”

陆洺执嘴角抿着,不明显地翘了一下:“没留,真没留。你放心吧。”

言初没搭理他,自己用指腹摸了摸那一小片皮肤,确定光滑干净,才慢吞吞松开手,从外卖袋子里拿出两副精致的筷子,拆开一副,递给陆洺执。

俩人一边吃饭,一边沉默着。

陆洺执吃到一半,忽然抬头看她一眼:“再给我两个月时间。”

言初惊讶:“什么?”

陆洺执说:“我还需要点时间,才能把一切真真正正握在手里。等到时候,没了争议、没了掣肘、我才配做你名正言顺的靠山。”

言初失笑:“我不需要靠山。”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等再过两个月、一切稳定下来,我想娶你。”

啪嗒一声。

言初手里的筷子,直接从她指缝里漏了下去,脆生生落在桌子上。

陆洺执看着言初呆若木鸡的模样,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之前咱俩结婚这事儿,是陆正廷不同意。现在公司在我手上,等我把所有都安顿好,还有谁敢不同意咱们两个?”

言初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直视陆洺执的眼睛:“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不是任何人同不同意的问题。是我家啊,我一整个家,都因为你爸,烧成了一把灰。”

说到这里,言初自嘲地笑了笑,声音也放轻了些:“跟仇人的儿子在一起,我得多不长心啊……”

那句话一出来,屋里一下子就安静了。

陆洺执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紧紧的,不肯松:“……可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要是没有,你不会还坐在这儿,听我说这些。”

“我就是……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再做点什么,才能让你不推开我。”

言初听着,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搅了一下。陆洺执这话,好像直接拿了一把沙子撒进她那道还没结疤的伤口里,干涩,刺疼,还带着点酸胀。

她转头看着他,没有回应他,而是问:“陆洺执,你不是一直说,你想学着怎么去爱我吗?”

“那我告诉你,在我眼里,爱是尊重,是包容,是理解。”

“不是你心里憋着什么就一定要让我接着,也不是你把你自认为是对的,强行塞给我。”

陆洺执呼吸有点乱了,但还在努力斟酌着措辞,只怕哪句话说错了,就把那点仅剩的体面也搅碎了:“可我们明明就是相爱的啊,你怎么、你怎么能说这些?”

“你敢说一句你心里没有我吗?你敢说一句你不喜欢我,不爱我吗?”

言初不敢抬头。

怎么会不爱呢?就是因为心里有他,所以她现在才这么难受!

言初没理他,只是轻轻地把他还握着的那只手抽了回来。指尖一下一下地挣脱,像是在剥掉她自己最后一点不舍。

然后她低头,从桌上拿起了筷子,继续埋头吃饭,像什么都没发生:“现在应该也挺忙的,吃完饭就回去吧,别在我这儿耽误太久了。”

陆洺执还坐在那里没动,过了两秒才闷声说了句:“你在我这儿,从来就没有耽误一说。”

言初看了他一眼。

那屋里的灯光本来就暗,映着这屋子更加破旧了。墙上掉皮,窗外是空调的噪音,可他坐在那儿,头发也没特地抓,只是压得整齐,眼神一点不散,就那样看着她。言初怎么看都觉得,这昏黄的灯光,根本压不住他的俊朗。

言初突然觉得自己那口寿司嚼得有点苦。

这人明明坐在她面前,明明他们两个之间就隔着一张桌子,可她知道,他们已经隔得太远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拿什么,把这距离填回来。

她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没有陆正廷,没有她家那些烂摊子——

他们是不是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为什么,她一定得经历这些呢……

言初摇了摇头,不想理他,也不想再去说些什么。她只把目光落回到桌上的寿司盒上。

她拿起筷子,低头吃起来。

一块,两块,慢慢地往嘴里送。嚼得很慢,也没什么味。

不是不好吃,是她根本尝不出味。饭粒贴在牙龈上,鲜美的鱼生一过喉咙,她就有点反胃。但她还是一口一口吃下去,不抬头,也不看陆洺执。

言初其实吃不下。但她不吃点东西,就得说话,可她现在,真的不想再开口了。

眼睛有点热,言初眨了下眼,把眼泪逼了回去。

要是能这么一直吃下去就好了,吃到不再难过,吃到什么都不剩。可惜她也明白,饭吃得太多,难过也不会少一分,爱也不会少一分。

这时,眼角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

言初抬头,发现陆洺执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了,伸手 ,用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眼尾。

她这才反应过来,她竟然已经落了一滴泪在桌子上,润了一小片没来得及吃的寿司。

这一下,让言初的记忆被拉回了很久以前。

那会他们刚认识不久,隔着落地窗,对着外面那波光粼粼的游泳池喝酒。她第一次情绪失控地哭。他也是这样,什么都没说,就伸出手,安安静静地替她擦了泪。

但这回,言初选择轻轻把他的手拿开了。

“好了,吃饭吧。”她声音带着明显的防备和收敛。

陆洺执眼里压着太多话,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我知道,我家欠了你太多太多。我也知道你恨我爸,我理解,我也恨他。但我不是他,我从来就不是。从头到尾,我只想把你该有的、被他抢走的,全都还给你。”

言初沉默,眼睛还盯着桌上的寿司。

陆洺执说得比刚才快了一点:“我们两个,好好在一起不好吗?我就是想娶你,想跟你结婚,想认真和你在一起。你愿意的话,咱们就生孩子,生一个也行,两个也行,咱们把他养大,别让他像咱俩小时候那样……没人疼、没人管。咱好好教他,以后我退下来,这一整片家业,都归他,更归你。”

“不瞒你说,我也最近确实也挺焦头烂额的。我妈家族里那些个亲戚,全盯着呢,虎视眈眈的,谁都想从我手里分一杯羹。董事会那帮人也没一个是真把我当自己人,全等着找机会钻空子。你也知道,以前我根本不在乎家里这点东西,钱早就够花,我更不是追求地位名利的那种人。但我还是把这烂摊子接过来了,我这么拼了命的想抓住一切,就是真心想给你个能回的家、像样的家。我会让任何人都不敢挑你、不敢赶你、更不敢看不起你。这多好啊,再给我两个月时间,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咱俩一结婚,让我把你从我爸失去的那些都还给你,这样的日子,难道不好么?”

第99章 分手好苦好苦的蛋糕。

言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陆洺执确实是认真的。

她忽然想起他第一次跟她提结婚那回。

那时候陆洺执嘴上说得多好听,心里其实是怕。怕她走,怕她真不要他了。他那时候说的求婚,说白了,就是不甘心,就是狗护食。

可现在,确实和那时候不大一样。言初能感受到,陆洺执是真发自内心想和她在一起,想成个家,想把她当成一辈子的家人,真心想从“我”,变成“我们”。

这份真心,言初不是没看出来。

言初低头沉了几秒,轻轻吐了口气,然后站起身,走到床旁边柜子前,蹲下来,从最底层拉出个小抽屉,里面躺着一个定制的LV首饰盒。

那盒子是陆洺执之前留下的,那会儿他们还住在一起,可分手分的匆忙,这盒子陆洺执也没拿走,言初就用着了。

言初慢慢打开盒子。

盒子里,放着一张卡片,名片大小,边缘有一圈细银的烫金压线。

上面写着三个字。

[听话券]

言初转过身,走回去的时候把那卡片举起来晃了晃。

“你还记得吧,”她语气平平的,带点笑,“你那时候刚跟我在一块儿,说什么想送我点东西,结果弄了个这玩意儿。”

“你说,不管我让你做什么,你都听话。”

她走到他跟前,把那张卡片往陆洺执手里一塞。

“现在我想用了。”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说:“从今天起,别再来找我了。”

“别再给我打电话,别再给我发消息,别提结婚,别再说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你不是说这张卡我能让你做任何事吗?”

“那现在,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情。做好你自己,然后,从我人生里消失。”

陆洺执怔在那里,喉结滚了又滚,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像是不明白。

言初笑了一下,眼睛里湿漉漉的:“你现在做的所有事,不该是为了我。也不能只是为了我。那是你本来就该去过好的人生,不是你为了谁去讨好的证明。你要站上那个位置,是因为你有这个能力,你得先把你自己活清楚了,再来爱别人。陆洺执,这一次,你就听我一次话。去吧。把你该有的都拿回来。以后别人提起你,不是因为你姓陆,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我相信,你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人,会有无数人围着你转。我也有我要走的路,该走的路,我会去上大学,会努力活下去,也会……学着,去忘了你。”

“你就当我们是彼此生命里很重要的人,只是没有办法走到最后而已。”

陆洺执抬头看她,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眼睛发红:“你怎么可以……”

见陆洺执不收,言初又把那张“听话券”往他手里塞了塞:“这张卡啊,本来是你给我所有任性的底气。现在,就当我用它,把你送回你该有的人生轨迹里吧。我也不想骗你,从你拼命救我那天开始,我的心里就住下了你。哪怕你爸……哪怕你家做了那样的事,我也没能把你从我心里赶走过。”

“但我的心里,除了你,更是住着那场火灾,住着把家门锁上的我爸,往地上浇汽油的我妈,还有拽住我妈让我逃命的姐。我心里住着这么多人呢,我怎么能做到和你结婚呢?我确实恨陆正廷,我更没办法不把你也一起算进去。我不是圣人,这么高尚的事儿,我做不到。”

陆洺执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片一片,全都被这番话砸了个透彻。

言初心里也特别不是滋味,吸了一口气,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虽然我们没办法在一起,但这不代表,我们以前的那些过去,都是假的。”

“咱俩之间的感情一直都在,这点我从没怀疑过。但真诚不等于合适,爱不等于结果,更不是非要去占有。”

陆洺执坐在那里,背靠着椅子,一动不动。眼睛似乎都黯淡了,瞳仁里没了光,眼圈是红的,眼白也是红的,那种红,分明就是憋出来的。

言初能看得出,他很难受,特别难受。可他都那样了,还在看她,一瞬不移,像是怕她走,像是怕他们之间相处的每一秒都是倒计时。

她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他这副模样啪的一声打碎了。

言初慢慢走过去,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抱住了他。

手臂绕过去的时候,陆洺执没有动,也没有回抱,只是僵硬地任由她抱着。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心口蹿上来,烫得厉害,言初心头狠狠一颤,掌心按上他后脑的发根,一下一下地抚着。

“陆洺执啊,这个听话券,是你给我的第一份爱,也是你给我的最后一份自由。如果你爱我的话,就尊重我的选择吧,好么?听话……”

陆洺执闭上眼,眼睫微动。

一滴温热的眼泪,顺着陆洺执的睫毛根部,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我不想听话。”那张听话券在陆洺执手里被捏得变了形,“你用我送你的礼物……赶我走?你怎么能、拿这个来逼我,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言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让言初意外的是,陆洺执竟然拿开了她拥抱他的手,后退一步,“咚”地一声,重重跪在了她面前!

“求你,”他跪在地上,仰着头盯她,一滴一滴热泪顺着下巴落下来,“你要我怎么都行,哪怕你现在跟我说你一辈子都不爱我,我都认了,但你别让我走。”

“你不能不要我。”

“你明知道我根本走不出去。”

“你也知道,我这辈子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人了。”

言初眼里有些动容,可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强撑着,说:“你要是爱我,就该学会去尊重我。”

“你要是爱我,就该放我自由。”

陆洺执猛地抱住她:“我做不到,你让我怎么能做得

到,我不是不想尊重你,是我真的……”

“我真的……你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没办法想象我的生活里没有你啊。”

“这些天我一直没时间见你,可我每天都在想你,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你,梦见我们那些美好的日子,梦见你在学校的样子,也梦见过你再也不想理我。”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我活得跟鬼一样。连你都不想要我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想听话,我真的不想听话。我那么爱你,我怎么能接受失去你这件事啊。”

陆洺执抱着她的腰,眼泪像开了闸一样滚滚而落:“别让我走,别逼我离开你……我求你了,我求求你。”

言初眼睛也跟着红了。

陆洺执见她不回答,像疯了一样一把扯过她的手,一起攥着那张听话券,一下一下地往自己胸口按:“这不该用来送我走的,不该、不该……我现在听话了,除了让我走,我什么都听,好不好?你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我就剩这么一个你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真的在意我。”

“我好不容易努力学着去爱一个人,如果你不要我,我真的没法从头来一遍了。”

言初低头,伸手去摸他后脑的头发,手指掠过他发根的时候,轻轻抖了一下:“可我真的没办法跟你在一起啊。”

“作为谢依洺,咱们俩之间,隔着家仇。作为言初,作为3301,我是个在缺爱环境里长大的孤儿。我心里不够成熟,我害怕,我不能给你承诺未来,就算在一起了,我们生了孩子,我也没办法成为一个正常的母亲,我没办法负这个责任,给孩子正常的母爱。听懂了吗,1157?”

陆洺执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他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可以,没关系,那就不生孩子。你不想生孩子,咱就不生,你让我明天去结扎都行。你不想成家,我们就这么耗着过一辈子,都行。你说什么都行,我都依你,但你不要让我走,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怎么能让我眼睁睁把你放走呢?我怎么都行,但你别不要我。”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经不稳了:“你别扔下我,你不能……”

说完,陆洺执跪着,抬头望着她。

可言初那眼神,几乎把陆洺执整个人都打垮了。

言初的眼睛里,没有怒气,也没带责怪,甚至都没有多余的情绪。就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一个已经放下的人,看着一个还在挣扎的人。

那眼神轻飘飘的,不带锋芒,但落在陆洺执心上,却像一把尖锐的水果刀,一点点剜进了他的心里。

陆洺执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背一下弯了下去。

他终于意识到——

这不是吵架。

不是情绪上头,不是气话,也不是在拿听话券赌气,逼他说些好听的话给她听。

言初真的决定好了。

她是发自内心想去迎接没有他的生活。

陆洺执喉结滚了一下,嘴唇抖着,呼吸也散了。手还抓着她的指节,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还在那儿,可他心里知道,她已经不在这儿了。

她已经不属于他了。

这段路,他们是真的走到头了。

陆洺执眼睛还盯着言初,死死盯着,像是在等她哪怕抖一下手指、眨一下眼,给他一个机会。

可她没有。她没有犹豫,像是把要说的话早就演练过无数遍,早就不是今天才下的决心。

陆洺执抬起眼:“如果我不走呢?如果我不走、不退、不放,也不逼你,你能不能回头看看我?”

言初表情没有丝毫眷恋:“陆洺执。听话,好么?”

“你说过的,这听话券我只能用一次。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就算我要天上的星星,你都能给我买。”

“那现在,我不想要天上的星星。我只想要你离开我的生活。”

她说完这句,以为他还会说什么,哪怕一句“我不走”,哪怕吼她一声,这才是她记忆里的陆洺执。

可怀里的人,却沉默了,很久。

言初低头看他。

她心口突然紧了起来。

陆洺执眼睛又怔又空,眼泪挂得满脸都是,睫毛都湿了,眼底那点崩溃掩都掩不住,连鼻尖都发红。他曾是她见过最骄傲、最倔、最不服输的人,可现在,他却跪在地上,连手都在抖。

“你不要我了。”他说。

言初移开眼:“你就当作是我不要你了。”

“言初,咱俩这辈子,是不是都不会再有可能了?”

“……是。”

又是一阵沉默。

陆洺执被她抱着,想了很久,终于,他痛苦地吸了口气:“好。”

“我听你的。我会听话。这一次,我会尊重你。”

“但你要明白,这份尊重,是我学着去爱你的证明。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把你从心里赶出去。”

“我这颗心里……永远。永远,都会住着你。”

言初垂头盯着他:“那你以后还会来吗?”

陆洺执摇头,低声:“既然你不想让我来,那我不会来了。”

“那你……还会给我打电话,发消息吗?”

“不会。”

言初点了点头,轻声笑了一下:“好。”

陆洺执没动。他坐在那里,贪恋着她的拥抱,呆滞了很久,终于还是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想好,不会再回头了,是吗?”

这句话问出口时,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攻击性了,也不再倔强。他只是想听一个答案。

言初没有躲,也没有犹豫:“是。”

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也不要回头,在你该走的路上,一步步,走下去。”

陆洺执没再说话,只把那张听话券在掌心里捏了捏,然后松了手。

他喃喃:“没有你的路,又能算是哪门子路呢。”

言初心里难受极了。

她想,可能,这真就是所谓的有缘无份吧。

真要说起来,他们俩也算是从头一路走到这儿的,吵过,闹过,哭过,狠话都说尽了,到最后还能留得这样一个体面的结尾……

这样,是不是也算是圆满了呢?

起码没有再彼此伤害,没有让彼此更难堪,起码他们把最后一点好好说话的力气,都留在了这一场和平的分手里。

在结束了这漫长无言的拥抱后,陆洺执从地上站起来,失魂落魄的离开了,走的时候,没有说再见。

他站起来时椅子腿划过地板,发出一声极轻的响,像是整段关系在那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中,就这样彻底结束了。

出门的时候,陆洺执其实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落得很实,背脊紧着,像是怕自己走着走着就弯了腰、低了头。

门口的光从他身后落进来,把他那道背影拉得又长又单薄。

言初看着那扇门,直到完全闭合,直到那道背影彻底从她视线里消失。

她把这一幕记得特别清楚。陆洺执走路的姿势,后颈那一小段压皱的西装布料,他穿的皮鞋,她全都牢牢地印在她眼里,也记在了心里。

以她对陆洺执的了解,如果他心里还有一点没死透,他一定会吵,闹,摔门,甚至堵在她家楼下等到天亮。但他没有。

陆洺执是真的听进去了,兑现了那张听话券,不吵也不闹地离开了。

他们两个,就真的靠他亲手写下的听话券,平和的结束了。

结束了……

那一刻言初心里特难受,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嘴里,都好苦好苦。

她突然特别想吃点甜的。

真没出息,都这么大人了,还指望一口甜的能填满这点苦。

言初在心里笑了自己一句,打开外卖软件,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一份草莓奶油蛋糕。

外卖的时候,言初把桌上的剩饭收了,擦桌子的时候手有点发抖,抹布拧得很用力,像是想把关于陆洺执的一切都彻底擦掉似的。

收拾完以后,屋里一尘不染,一片安静。

蛋糕送来后,言初将外卖袋子放在桌子上,拆开。蛋糕小小一块,表面堆着厚厚一层奶油,上面插了一颗过大的草莓。

言初坐在桌前,看着那块蛋糕出神。

那白色的奶油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发黄,边缘有点塌了,看上去软软的,最上面那颗草莓有点斜,像是被送来的时候晃了一下,也没人扶正,就那么歪着。

看了一会,言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起身,走过去,把那个LV的首饰盒重新翻开,从中间那个绒格里,拿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

那是之前他们去斐济的时候,在市场买的纪念品瓶子。瓶身上,还有陆洺执当时那水笔写下的字——

【Fiji/3301&1157】

【我们在一起旅行】

瓶子里,是陆洺执私人岛那片黑沙滩里的沙子。沙子是他们当时玩完摩托艇之后,他自己灌的。

言初还记得他当时说,外一他们以后不会在一起了,这个瓶子还能用来提醒她,他们两个,确实多少有点美好的回忆。

是啊,她和陆洺执的那些美好,就被装在这小小的瓶子里。

言初拿着瓶子回到桌前,坐下。坐了一会儿,拧开了瓶塞,没犹豫,直接把那瓶沙一股脑倒在了蛋糕上。

亮闪闪的黑沙落进去,有些沙子陷进奶油里没了影,有些就贴在表面,扬起的尘沙就像热气,言初盯着看了几秒,忽然觉得那天斐济海边吹过来的热风,好像一下子又落回到了眼睛里。

言初拿起叉子,手有点抖。

第一口下去的时候,她几乎是把奶油含化的。沙子夹在里面,颗粒粗,咬合的瞬间,她听到了“咯吱”的声音。

言初面无表情,吞了下去。

她没有停,第二口,第三口,继续用叉子将蛋糕送进嘴里,每一口都把沙子一粒一粒在嘴里碾开,再咽。

伴随着这苦涩的草莓蛋糕,连同那些跟陆洺执有关的、她不敢提的、美好的、悲伤的记忆,全部一起,送进了她的身体里。

言初知道自己在干嘛。

她知道这些东西不会消化,它们会留在她体内,附着在肠壁上,沉在胃的底部,最后变成一种她再也吐不出来的东西,连同蛋糕上的沙子,连同这段她没办法继续的关系,连同陆洺执的名字,他的呼吸,他吻她时的力道,他的胡搅蛮缠,他眼睛里那点她永远躲不过去的深情,把这一切的一切,悄无声息地和血液混合,和身体揉杂在一起。

她要把这份过去吃干净。

记忆是会褪色的,是会失真的。她不允许这段感情只停留在她的记忆里。那太廉价了。她要实实在在地,把这块苦涩的蛋糕咽下去。

这样的话,这份她拥有过的爱,就再也不能被任何人从她身体里剥离了。

就这样吧。

把你,也把这些又痛又美好的回忆,在我的身体里腐烂,变成我永远的血液、体/液、体温,吐出的呼吸,血液里发酸的残渣,甚至是死的时候,残留在骨灰里的那块沉沙。

……就让它们陪着我,发酵,生长,变老,陪我度过接下来这没有你的,漫长的一生吧。

陆洺执,这一回,是真的要说再见了。

我希望,你也能找到属于你的幸福啊。

言初把最后一口蛋糕吃下去的时候,嘴里全是沙子,她喝了口水,将残留的沙顺了下去,把叉子放下,坐在那里,看着那个空了的蛋糕盒子发愣。

愣了一会,言初伸手摸过手机,点开屏幕,点进和陆洺执的聊天对话框。

她本来是想拉黑他的,可看到聊天背景图的时候,言初的眼睛就挪不开了。

那聊天背景没换过,是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那阵,她偷偷给他拍的。

言初还记得,那天陆洺执在床上睡着,她先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他脑袋歪着靠在枕头上,一只手搭在额头,睡得特沉。

照片里窗帘没拉严,光是从缝里透进来,斜着打在他脸上,他鼻梁太挺了,光一照,脸上立马映出来一大道影子,锁骨若隐若现,胸膛起伏着,睡得明明没防备,看起来却那么令她心悸。

当时言初觉得这人帅得不像真的,连忙拍了好几张,选了一张最满意的,设置成了聊天壁纸。

言初手指落在“更换聊天背景”的那一栏,停了一会儿,又收回来。那一瞬间,她盯着屏幕上的陆洺执,眼圈发热,鼻子跟着一酸。

下一秒,她“扑哧”一下笑了。

“我那天真是一张都不该拍。”

言初嘴里念着,抬手抹了一把脸,可眼泪越掉越多,手机都快看不清了。

“咱俩要是没有这样的父母该多好啊。”

“……这还是我头一回谈恋爱呢,谈恋爱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啊。”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第100章 启程“因为她最后,总是能赢。”……

言初确实难受了一阵子,但也只是一阵子而已。她这人就这样,就算天塌了,她也不会让自己有空伤心。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她把所有社交软件都关了,手机调成静音,上午学完写作和听力,下午刷题刷到眼发酸,睡前一遍遍背口语话题,再烂的心情也得藏起来,藏不住就塞紧点,把自己当成了拧紧的发条。

跨年的那天,她一个人在家学习,外面的烟花和喧嚣,好像完全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言初也想过,要不要像小时候那样,给陆洺执发条新年快乐。但想想还是摇了摇头。

雅思考试是在一月底的那个星期六,出成绩的时候已经是考完十天之后的周二清晨。

那天她设了个五点五十的闹钟,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怕错过,就翻来覆去没怎么睡好。

中午的时候,她终于在网站刷出了她的成绩:

Reading8.0

Listening7.5

Writing7.5

Speaking7.0

总分,7.5分。

不是七,是七点五!

言初差点没从椅子上弹起来,她最开始还怀疑自己看错了,闭上眼睛,再抬眼看成绩的时候,嘿嘿,明晃晃的7.5啊,言初又忍不住乐了,嘴角压都压不住。

这事儿确实挺值得高兴,是她这段时间里最亮堂的一刻了。言初盘算着,要不出去吃顿饭吧,好歹也算熬出点成果了,得给自己庆祝一下。

她换了件衣服,把头发扎起来,拎了包,刚一拉开门,就愣住了。

门口站着一个男的,黑西装,平头,戴墨镜,不说话。看着像保镖。

像陆洺执的保镖。

言初停了一下,警惕地往门边缩了点。

那人也没往前凑,站在门口语气客气:“您好,陆总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言初问:“这是什么?”

保镖他把手里的牛皮纸袋递过来,又

补了一句:“陆总说,您最近快要申请大学了,推荐信这东西申请学校肯定要,他已经帮您准备好了。”

“信一共三封,电子版今早发您邮箱了,陆总担心会有学校需要纸质原件,所以特意让我送过来给您,您放心,这几封信,含金量绝对够。”

保镖说完就转身走了。

言初站在门口愣了两秒,只觉得手里的袋子沉甸甸的。

她转身回屋,把袋子搁在桌上,犹豫了一下才拆开,里面果然有三封手写的推荐信。

她随手拿了一封,拆开,只看了一眼落款,动作就顿住了,有XX女性成长基金会创始人兼理事,有XX理工管理学院校长,全都是金光闪闪的大人物。

可最让言初惊讶的是,最后一封推荐信,是陆洺执亲手写的。

整封信是英文的,但不拽辞藻,每一句都写得实在、清楚,也是言初熟悉的锋利字迹。

前几段几乎就是推荐信的标准模板,言初一开始看得很快,他写她的自学能力,写她是孤儿院出身但成绩始终靠前,但看到后面,她握信的手一颤。

“她是我见过最美好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她,我不会花时间写这封信。我愿意用我的全部声誉,担保这个人值得被世界温柔对待一次。”

最后那句,他写:

“SheistheonlypersonIhaveevertrustedtowalkintoahigh-stakesroomwithnoshieldbutherownmind.Andshewins.”

她没有靠山,也没想着靠过谁,她只有她自己。可无论面对多大的压力,我从来都没替她担过心。

因为她最后,总是能赢。

言初像卡壳了一样盯着这行字发愣,直到纸边都被勒出了浅印,才猛地回神。

……神经,写得这么肉麻干什么。

她赶紧把这金子一样的三封推荐信收回文件袋里,封口封紧,塞进抽屉最里面。

言初站起来,倒了杯水,走到窗边,就那样站了会儿,目光落在对面小区晾着的一排床单上,望着被风吹得啪啦响的床单,一动不动地落寞了很久很久。

最后言初一口气申请了八所大学。

但她最想去的,是一家英国老牌大学,经济学系在欧洲圈里能排进前十,校友名单一大把大佬。

学校并不在市中心,查了半天,才确认年均气温不到十五度。她心里其实不太有底,哪怕这所是她最想去的,她也不敢只报这一所。

时间就这样在言初的期待中,快速流逝着。

一月,天灰,冷得很,连楼下的流浪猫都见不到了。

二月下了几场雪,雪一落地就变泥,外面经常脏兮兮的。言初每天早八刷邮箱,晚十刷申请后台,偶尔失眠也翻起来查邮箱。

三月初,天气放了两天晴,和去年这会比起来,却还是很冷,阳光落在身上也不暖。

三月十五日那天下午三点整,她坐在电脑前打开邮箱。

她期待的那封录取通知书,静静地躺在邮箱第一行。

言初连忙点进去,一整页英文,她没仔细看,只盯着最上面那行字。

“Wearepleasedtoinformyouthat…”

这是……

被录取了,她被最想去的那所大学录取了!

言初抿着唇,高兴的在家里蹦了几圈。

等蹦累了,她坐在床上,百感交集。

她一个人就这样坐着,傻了很久,把手机打开又放下,又打开,重新打开那封邮件,又读了一遍。

读完后,她突然低下头。

怎么会有一点点难过呢。

是因为这好消息没人能和她一起庆祝么?

是因为她的人生终于要向前进一大步了呢?

是因为她终于要离开帝都了么?

那天晚上,言初早早就睡了,睡得特别好。半夜的时候手机响了,是短信的提示音,她都没听见,翻了个身继续睡。

第二天起床,言初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打开手机,昨晚那条短信就挂在锁屏界面——

【尊敬的用户,您与No.1157号对象的财富交换体验计划,已于今日凌晨3:42分正式结束。感谢您的参与。】

言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是睡懵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赶紧打开银行app。

那一百多个亿,带着利息一起,已经消失了。

她本来还以为会很震惊,或者松口气,结果什么都没有。

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一年了。

原来已经一年了么。

整整三百六十五天,从那天晚上三点起算,竟然都过去一整年了。

这短暂的一年里,他们两个,从开始,到结束。

言初觉得自己应该高兴才是。毕竟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这118个亿就是烫手山芋,用也不敢用,花也不敢花,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而现在,就算这笔钱消失了,她也不再是那账户里只剩129.5块钱的人了。拜陆洺执所赐,她这辈子,再也不缺钱花了。

言初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

但某人似乎无法接受,更做不到像她这样冷静。

从十点开始,言初的银行app开始收到一连串入账通知。

几十万,七位数,八位数,通过不同的账户,全部打满当天限额,分批次一笔接一笔地汇给她。

言初刚开始以为是诈骗。

等她点进去转账记录,看清楚汇款人,这才无可奈何的笑了。

是陆洺执。

他就像疯了似的,试图把这笔终于回到他账户里的钱,拼命往她账户里塞,就像是无法忍受和她最后一点链接彻底断了的事实。

言初就站在窗边,看着短信一个接一个跳出来。银行都开始打电话验证,人工语音播报转账频次异常,弹窗问她是否需要临时冻结账户。

她关掉了所有页面,手机屏幕黑下来,倒影出她的脸。

陆洺执,你确实,是个彻彻底底的大傻子。

……

……

陆洺执也确实信守承诺,从听话券那天起,除了大笔大笔的天价汇款,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再出现过,也没联系过她,连一条消息都没有。

言初也没再主动找他。

她开始着手准备出国,办签证、做体检、开银行账户流水证明,一边照常过自己的生活。

他们之间那条线好像真的彻底断了,彻底没了交集,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言初很满意这种平静的生活。她也想开了,既然现在是真有钱了,她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拼死打三份工,不用半夜洗冷水碗,也不用为了几十块的兼职,挤早高峰地铁。

她可以重新开始过一遍自己想要的生活。

生活里被她推迟了很多年的那些事,现在终于有时间补上了。

等该办的签证都办完,言初趁九月份开学之前这大半年时间,一个人出国走了一圈,看看这个世界有没有什么角落,是她从来没想过也敢去的。

第一站是西班牙。

挑了巴塞罗那最市中心的五星酒店,落地窗看出去就是港口,服务员讲英文夹着口音,她就穿着一条裙子、踩着人字拖,在街上慢慢晃。

没人认识她,她也不需要谁认得。

这让言初心里冒出一种古怪的满足。

后来她去了爱丁堡,看古堡和博物馆,也去了维也纳,连着三天泡在美术馆和咖啡馆之间。

阳光晒着脸的时候,她会忽然停下来,坐在车站的长椅上,手里捧着热咖啡,耳边是路人讲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她就坐在那里,晒了整整一下午的太阳。

没有人打扰,也没有人等她。这种感觉,可真是意外的舒适啊。

这一路言初没发朋友圈,也没拍vlog。

她像是专门来替另一个自己活一遍的。

那个一直在节省、在忍耐、在勉强活下去的自己,终于在这一路的风景里,被她亲手埋葬了。

言初也确实发现,人在有钱的时候,原来是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解释地,想干嘛就干嘛的。

如果她没有恢复记忆,那她绝对打死都不舍得用陆洺执给她的这些钱。

可现在她知道,她不只是言初,她是谢依洺。是本来就配拥有美好人生的谢依洺。原来她也会弹钢琴,原来她也会打高尔夫,原来她也曾有过一个家。

所以她甚至带着一点刻意,把陆洺执给她的钱花出去,吃好的、住贵的、挑头等舱的机票,像是在努力用这些支出,把心里那遍布疮痍的大洞填平。

她花的每一笔钱,又何尝没带着自己全家人的血呢。

这些钱不是赠予。是补偿。是她本来就配得的。

所以她不只敢花,更希望用花钱这件事,补偿以前那吃过太多苦的自己。

当然了,在言初旅游的这段时间里,陆洺执的名字,也总是时不时从各大新闻里跳出来。

言初在韩国转机,机场的人来来往往,手机一连上机场Wi-Fi,某易新闻就推了一条推送。

【陆氏控股Q2财报出炉,收购Horizon能源项目后市值上涨12%,】

她点进去看了眼。

标题下面配了一张新闻照。陆洺执站在会议厅讲台上,穿着得体的深灰色西装,领口扣到最顶上,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言初没看太久,几秒钟就划过去了。可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航站楼的玻璃前,忘了往前走。

两天后,她又在推送上看到陆洺执。

这次不是国内媒体,是《XX商业周刊》中文版。

手机加载有点慢,封面图一点点展开。

确实是他。西装、手表、略微低头、眼神直视镜头,明明五官还是那样,但整个人的气场已经变了。冷静、沉着,有分寸,的确很有企业家该有的压迫感。

言初隔着屏幕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一会儿,欣慰的笑了。笑完,又摇了摇头,拖着登机箱朝前方走去。

后来她在某乎首页又刷到他:

【如何评价陆洺执接手陆氏集团后,上任半年的实际表现?】

标题很客观,问题描述里列了几个数据,说他上任不到两个月,就干净利落地换掉了上一代遗留的核心高管,到现在,还拿下了家族十年没啃动的那个芯片项目,任期内市值回弹了多少多少。

言初挺好奇下面的评价,就点了进去。

点赞第一的回答配了个咨询公司logo头像,还有2.9万赞:

“谢邀,人在波士顿刚下飞机,就这么说吧,换高管,不就是把家里二叔三舅踢走么?

拿下芯片项目,不还是靠着亲爹留下来的资源么。这种操作我上我也行,前提是给我个首富爹(微笑)

综上所述,陆洺执核心能力:有个好爹+恋爱脑

帝都男德王,就两个字,命好。

以上。”

下面基本也都是酸陆洺执的居多,言初面无表情,统统全部都长按举报。

【举报原因:内容不适】

言初合上手机,疲惫地闭了闭眼。

她发现自从陆洺执开始认认真真接管家业之后,网上骂他的声音是越来越多了。

果然大家只是想看乐子。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这段时间林林总总的新闻推送,也让言初意识到,陆洺执确实听从了她的话,兑现了那张听话券,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认真地做回了他自己。

这确实比说什么“我爱你”,有分量多了。

言初想,真好。

他们两个都没有偷懒。她在把自己一点点拼起来,他也一样。

他在变化。而她在远处看着。

谁都没有回头,一起走在两条不会交叉的路上。

言初就这样兜兜转转,绕着半个地球飞来飞去旅游,等八月底的时候,她回了趟帝都,打包好行李,把陆洺执送她的那两枚钻戒,还有布加迪车钥匙,送到了陆洺执家小区保安室。

倒也不是不想留着,主要她觉得,这些东西那么值钱,她确实不方便带着出国,可不带走吧又没地方放,干脆就还给陆洺执了。

她带着行李,孤身飞向地球另一端。

落地的那天,天灰蒙蒙的,言初从机场,一路折腾到一个距离市中心不到一个小时车程的大学城。

她没选学生宿舍,而是提前定了一个Homestay。那是当地人提供的“寄宿家庭”,花比正常房租更少的钱,住在别人家里,一起吃饭,一起生活,像临时家人,主要是为了练口语,也是为了看看这边本地人到底怎么过日子。

迎接她的人叫Mary,六十岁出头,个子不高,见面时穿着碎花裙和深蓝色围裙。那天晚饭是她做的:炸鱼薯条、土豆泥和一碗很厚的奶油汤。

说不上好吃,但挺暖心。

饭后言初和Mary在厨房聊了会天,讲她来自中国,刚到英国,马上就要在XX大学入学。

Mary听完她的大学,又听到她的专业是经济,那外国人特别夸张的客套劲儿就上来了,一顿夸言初,夸她聪明,说这学校挺难进。

后来言初回了自己的房间。

窗外是一颗大树,枝叶茂得像伞。书桌靠窗,椅子有点旧,角落的木柜放了把吉他,像是Mary孙子留下的。

收拾好行李之后,言初大字形躺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呼出来,然后轻轻把床头那盏台灯拧亮了。

有时候,一顿饭、一把钥匙、一张机票,人生就这么翻了页。

这一回,言初是真的觉得,她的人生,真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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