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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耐 而匪 100184 字 1个月前

第41章 喻唯被捏过的指尖发烫

第二场考完,铃声一响,教室里睡得正香的一个个都坐起来抻着脖子往前看。

随时准备冲锋。

“都别动。”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跟监考老师的声音重叠,“试卷从后往前传,传完的走。”

话音还没落,这群“训练有素”的考试人,就开始主动转身找后面的学生要卷子,“快快快,一会儿饭没了。”

郁葳没有过往成绩,坐在教室墙角最后的位置,前面人刚转过来,她就把卷子递了过去。

“握草!”

前桌是个挺魁梧的男生,短袖袖口叠在肩侧,露出饱满的上臂肌肉,这会儿肌肉一抽一抽的,连带着手里的卷子哗啦啦响。

郁葳拿着笔要走,见状蹙眉问:“有问题?”

男生没回答,瞪着一双不大的眼难掩震撼,“握草你居然写完了!”

上场考语文,不管会不会都能往上硬编,也就是编多编少的区别。数学可不一样,数学不会是真的不会。

在这个考场,居然有人能把数学卷子写满。

神人!

郁葳没理,直接往外走。

被耽搁了一会儿,她出来的有点晚,不少人都冲出来挤在门口,堵的水泄不通。

她站在人群末尾,视线随意往窗外一瞥,看见半个侧影。

从教室里一出来,郁葳就逆着人流方向,朝走廊里面走。

喻唯背着书包,两手揣在兜里,低着头,半张脸埋进衣领。

阳台上砌着小花坛,里面薄荷疯长,挤满池子窜出来老高,恰好能挡住她。

只是气味浓郁,站了一会儿感觉喉咙里吸进去的空气都带着薄荷凉。

喻唯往旁边挪,又抬头往门口那看。

刚抬起来,就撞进对面人笑盈盈的眼底。

“怎么不叫我。”喻唯低声说着,走过来站在郁葳跟前。

“等多久了?”

郁葳问。

以为她在说自己身上的味道,喻唯动作一顿,往旁边退了两步,跟郁葳拉开距离,“没多久。”

郁葳两根手指夹着她身前的衣服,轻扯,“躲什么?”

“没躲。”喻唯吸气,“蹭了一身薄荷味。”

怕你不喜欢。

“我闻闻。”

郁葳拉着她,却没用力,自己凑上来嗅,“是有点,考完试刚好提神醒脑。”

她低头贴在喻唯耳侧,却又没那么近,呼吸的动作不大,只是轻嗅。

没有温度,气味,但她整个人都被笼在郁葳身形下。

她刚要躲,郁葳又松手站回去了。

“你题都写了吗?”喻唯抓紧书包背带,故意扯开话题问。

郁葳失笑看着她,“你直接问我考得好不好。”

担心她考的不好,才只问题都写了没的。

喻唯那点小心思被戳破,有点不好意思,顺着她的话说:“那你考得怎么样?”

“很好。”郁葳脱口而出,没一点要谦虚或骄傲的意思,她侧目看了眼楼梯口,又回过来问,“最后附加题F3等于5吗?”

喻唯嗯了声,“我算的是。”

郁葳头一点,“那稳了。”

“我的也不一定对。”喻唯抿抿唇,也觉得郁葳这场考试应该不错,唯一有难度的附加题她都写了。

楼道里人越来越少,奔跑声也渐渐变远,变成空空的回音。

“这么不自信。”郁葳看着她,“跟着我说,‘我很厉害’。”

喻唯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几秒没动,呼吸屏在胸口又吐出来,脸上发热。

“……”喻唯:“……我说不出口。”

她甚至又往上提了提衣领,领口挂在眼镜上,只露出大半镜片和一片浓密的眼睫,羞窘得轻颤。

郁葳忍住蠢蠢欲动的手,握紧又松开,“那就在心里默念。”

隔了一会儿。

她问:“念了吗?”

喻唯点头,声音小小的,“念了。”

在心里念也好羞耻。

“乖。”

郁葳说完,转身往楼梯那边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喻唯。

喻唯点着脚尖,卡在镜框外的衣领跟着晃下来,露出亮晶晶的绯粉的眸子,看着郁葳,然后羞怯地垂下去,低头跟过来。

今天全校统一考试,考完所有人都往外跑,住校的去食堂,回家的出校门,校园里这会儿空荡荡。

走过学校门口的雕像,就能看见站在校门口的人。

隔很远,丁晴就朝两人招手。

郁葳脚步一顿,余光瞥向喻唯,见她眉眼都染着笑意。

“我定了酒店,先去吃饭,吃完饭刚好可以睡一觉。”丁晴不知道在门外等了多久,晒得鼻翼上都是细汗。

喻唯愣了一下,小声说:“妈妈,月考只是学校每个月都组织的常态化考试,不用这么隆重的。”

“隆重吗?”丁晴更疑惑,这段时间她加了不少全职太太的微信取经,都说高中考试非常重要,一定要做好后勤工作,安排好衣食住行,“是以前妈妈忽视了,委屈了你,这些都是日常应该的。”

是这样?喻唯没经验,目光瞥向郁葳。

郁葳不置可否,不说话也不表态,见喻唯视线投过来,伸手捏捏她缩在衣袖里的手指。

力度很轻。

但妈妈就在身边,喻唯瞬间屏息凝神,一动也不敢动,捏在指尖的动作变了,郁葳微凉的指腹在她指甲边缘轻蹭。

喻唯悄悄把手缩回来,蜷进袖口,余光悄悄的,偷偷的看向她。

郁葳双手插进口袋,迎上她。

目光温润含笑,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喻唯被捏过的指尖发烫,攥在手心里,仓促躲开郁葳的目光。

郁葳笑意收起。

酒店不远,丁晴提前预定了位置和时间,进去没多久就上菜。

一看就价格不菲。

郁葳面不改色,倒是喻唯,小心瞥视了很久才动筷。

“好吃吗?”丁晴稍微尝了点,又怕这些对小孩来说会不会不合口味,目光在喻唯跟喻唯脸上巡了一圈,郁葳稳重大方,喻唯秀气可爱。

细看之下,除去肤色,两人长得竟也有几分相像。

以前她是怎么想的,弄丢了亲生的,又弃养了身边的。

丁晴眼眶发热,侧目缓了几秒,又回过来,见郁葳吃了几粒虾仁,慢条斯理地啃几片没加任何调料的蔬菜。

“一会儿吃完就上去休息。”丁晴拿出两张房卡,“你俩……”

“我俩睡一间。”郁葳放下筷子,接过房卡递给喻唯。

喻唯愣了一下,收起来。

丁晴把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万象府那套房子在重新装修,我上去去看了,还不错,装完再通风净化,明年就可以搬过来住。”

喻唯手里的筷子停下,听她说完,表情空了一瞬,余光瞥向郁葳。

万象府离学校不是很远,搬过来,那以后郁葳想回小院就难了。

她抿抿唇,顺着丁晴的话答谢。

“好了,快吃,吃完就休息。”丁晴对这些安排很满意,“你俩一个房间,不准玩太久,下午考试,中午一定要午睡。”

只是月考。

但这种日常又温馨的叮嘱,实在少见又新鲜,喻唯抿唇在脑子里快速重复,嵌在记忆里。

吃过饭,三个人一起上楼,喻唯拿着房卡,郁葳跟着她。

丁晴的房间就在隔壁。

喻唯拉开门,又扭头看着同样站在门口的丁晴,“妈妈午安。”

丁晴愣了一下,笑起来,眼底神采洋溢。

“午安。”

一进房间,关上门,喻唯就看着郁葳,低声问:“你想不想回家?。”

郁葳刚把书包放在桌子上,疑惑地回头:“回家?”

“嗯,回你家。”喻唯看着她。

郁葳拉开椅子,掏出包里的笔记,“不用。”

喻唯犹豫了几秒,走过来坐在床尾,看着郁葳的背影,“真的?一会儿妈妈过来我帮你打掩护。”

她语气里诚恳又认真,郁葳失笑,扭过来看着她:“真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没必要。”

喻唯哦了声,也从包里拿了书,坐到窗口的单人沙发里,保温桶打开盖子,放在腿上,看一会儿书喝两口。

没过多久,就觉得困倦懒散,扛不住了。

喻唯去了趟洗手间出来,郁葳已经在床上躺着,这床不小,不用靠边挤。

喻唯脱了外套,掀开被子躺进去。

空调温度开的正好,盖上被子没多久就陷入沉眠。

肩膀上空无一物。

郁葳睁开眼,朝身侧瞥去。

喻唯睡得格外板正,连身上的被子都没有一丝褶皱,压在枕头上的脸往这边微侧,手虚握着垫在下面。

郁葳看了会儿,转回来看着屋顶。

几秒之后,她又转过去,伸出手。

又过了很久,她肩上蹭过来一片温热柔软,呼吸轻轻洒落在她臂上。

一觉睡醒,丁晴送两人回学校。

还没到考试时间,所以都先回教室。

刚进去,就看见程淼在对着桌子上的书作法,两手捧水一样从书里捧一下,仰头洒在脸上。

翻一页,继续。

听见身后有动静,程淼回过头来,一脸焦灼,“来帮我灌注知识。”

“啊?”喻唯被她说愣了。

程淼也不用自己的书了,仰脸架在椅背上,催喻唯:“快快快,你来效果肯定好。”

她闭眼等。

喻唯只得配合着,动作生涩又尴尬地学着程淼之前的样子,在树上捧了一下,又倒在程淼脸上。

程淼深吸一口,“好!醍醐灌顶!”

喻唯:“别太夸张,只是一团空气。”

“不,是学神捧来的蕴藏着知识气息的空气!”

程淼狠狠点头。

这一上午,她都在奋战状态,早早去考场,一直坐到考试的最后一秒,中间跟黏在椅子上一样,哪儿都没去。

喻唯忍笑问:“阿姨给你下考试任务了?”

“没。”程淼长叹一声,又嘿嘿偷笑,压低声音说。“新赛季开始了,今年大奖赛小鱼有两站!国内一场,国外一场。我得好好表现,争取得到女皇大人的恩典,到时候容我请个假,去看比赛。”

喻唯手里动作顿住,翻开的书又合上,“什么时候?”

“就剩两个月。”程淼比划着,怕被人听见,尤其怕被郁葳本人听见,拿起喻唯桌上的书立在旁边挡住,凑近了,声音压得只剩气音,“看一场少一场,你去不去?去的话我抢两张票,咱俩一块。”

她话音刚落,手里的书就被人抽走了。

郁葳站在旁边,眼神狐疑,在俩人几乎要贴上去的脸上看了几个来回,最后看着喻唯。

“书你用吗?”

“不用。”她记得郁葳带这本书了,中午在酒店还看呢,喻唯顿了几秒,问,“你要用吗?”

郁葳嗯了声,书拿在手里捏了捏,“要去哪儿,记得告诉我。”

“哦。”喻唯抿唇,回头看向程淼,用嘴型跟她说,“去,别说。”

程淼人已经呆住了。

第42章 这是一种隐秘的欢喜

“你有没有觉得……”

程淼欲言又止,眼珠转到眼角看看郁葳,又转回来看看喻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嗯?”喻唯换了本书,摊在桌子上,抚平,“觉得什么?”

程淼咂咂嘴:“没啥。”

难得喻唯交朋友,俩人还是亲戚,最近越走越近,也很正常。

喻唯哦了声,没追问,垂眸想郁葳要比赛的事。

郁葳没跟她说过,她最近也没有上网搜过跟郁葳相关的消息。

“你怎么知道这些比赛信息的?”喻唯想了想,在程淼要转回去的时候,拉住她的衣袖,“发我微信。”

毕竟郁葳就在旁边,当着本人的面讨论这个,喻唯张不开嘴。

程淼猛猛点头,直接掏出手机,面对面给喻唯发信息。

程淼:有国际滑联的官方平台,国内也会公布只是信息比较滞后,账号我发你

程淼:我说看一场少一场是真的,就算是冰迷,很多人都在猜她今年如果比赛还恢复不了,大概率就是明年给国家队争取一个进奥运的名额,然后就退役

程淼:毕竟她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钱人脉资源,现在是要啥没啥,如果是其他人可能去年就退了

程淼:而且她最近在各个平台上都开了账号,发了统一标题跟差不多的内容,应该是跟队里一起打包出售

程淼:以前她人气高的时候都没搞过这些

信息一条条发过来,喻唯一条条点开看,又顺着程淼发过来的链接,找到郁葳各个平台的账号。

发的内容大同小异,几张训练时的照片和动图,什么说明都没有。

程淼不知道郁葳现在背后有喻家,钱人脉资源其实都不是问题,问题是,郁葳好像不接受。

她可以为了滑冰退让妥协进喻家,但又不肯放弃底线,所以就这么僵持着。

网课的费用,肯定是郁葳自己出,还有两个月比赛,前前后后也不少钱。

喻唯盘算着自己手里这几个月接稿存下来的金库,切小号给郁葳发信息。

宁静致远:小孩最近滑速快了,开始学跳跃,但跳跃不稳定怎么办?

宁静致远:转账5000

消息发出去,郁葳那边没有一点声音。

不知道是关机还是静音。

喻唯做贼似的把手机塞进口袋最深处,又用手压了压,才松了口气。

下午刚考完试,喻唯躲在卫生间里打开手机,看郁葳给她回的信息。

郁葳:建议找正规的俱乐部和教练,当面教学,打好基础

宁静致远:在考虑,你还在当教练吗?

郁葳:不在

郁葳:最近很忙,不能及时回复消息,您有什么问题还可以问我,等看到我会回的,钱就不用了

一口一个您,喻唯看的别扭又尴尬,手指在屏幕上搓来搓去,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回复。

她确实要忙,冰场教练也不做了,微信咨询也停了。

那她手里还有钱吗?

喻唯从卫生间出来,低头避开挤挤挨挨的人群,沿着墙边一路往前,刚走到楼梯口,忽然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身上。

浓烈,炙热,又隐忍而不尖锐。

喻唯跟着感觉回头,隔着密集的人群,看向不远处贴墙站着的郁葳。

越过重重肩头相视,郁葳朝她笑了笑。

喻唯心里那点愁绪瞬间被抚平。

月考成绩只隔了两天就出来了,各个年级的月考成绩公式栏全部更新,A班学生依旧地位稳固,但多出了一个此前从未出现过的名字。

这是郁葳转学之后的第一场较为正式的考试,之前的几次周考成绩没公开过,她跟人关系一般,也没人主动看她的卷子,只知道老师们都没怎么提。

不提,那不就是不行,不够格,太寒碜吗?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看到成绩名单上排名在前十的郁葳,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卧草”了一声。

然后是怀疑,“真的假的?”

“她不是特招走后门进来的吗?”

“不是抄的吧。”

“你去倒一考场抄一个前十我看看呢?”

公示栏前拥挤的人越来越多,挤在后面的几乎看不见名单上那密密麻麻的小字,只能垫着脚前后左右问:“这是看啥呢?上面写啥了?这把给谁公开处刑了?”

公示栏在每层楼的正中间,离偏居一隅的A班甚远。

风波还没来得及传过来,就被文香主动带过来了。

A班两个潜规则,第一个是连续两次考试下滑排名不在前42的,流放。第二个是每次月考结束,要按照名次重新排座位。

说按名次排,其实是名次越高的选择权越大。

第一节课就是语文,文香来得早,提前把人都清出教室,挤在外面走廊里。

这群人也很识趣,一排靠墙,一排靠阳台,齐刷刷站了两队。

文香在中间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手里拿着一份名单。

小小的个子,大大的威慑。

“早上年级开会点名批评咱班,成绩下滑,有些同学成绩掉出年级前五十,是最近活动太多,把你们心都放野了,还是觉得这只是小小月考,随便写写就行,等大考一鸣惊人?”

四十多人都不敢吭声。

喻唯站在后门往楼梯去的拐角,习惯性地拉高衣领,手指捏着拉链顿在鼻尖。

阳光并没有洒过来。

她眯眼抬起头,看着斜站在对面阳台边的郁葳。

晨光在她身侧渡了层金色的轮廓,描摹着随意又流畅的线条,她站在人群末端,跟所有人都不挨着。

像一颗孤独的星。

星子投下一片影,喻唯就站在影里。

她顿了一下,捏着鼻尖上的拉链,往下扯。

“喻唯。”文香叫她的名字。

众人早习惯了,纹丝不动。

喻唯沿着身边打开的教室后门,匆匆走进去,熟练地坐在自己位置上。

顺手拿起夹在书中间的笔。

文香还在窗外念名字。

喻唯恍惚了一瞬,一个月前,她跟郁葳被文香叫到办公楼的走廊里,文香用一句话安抚两个人,说月考之后换座位。

当时她偷偷想,等月考结束,她就去坐郁葳的位置,虽然靠窗也很不舒服,但让郁葳坐在她身后好太多。

随着第二个,第三个学生进来,站在外面的都开始张望,希望自己的座位不要被人选中,走廊里一时气氛紧张低迷。

从郁葳的角度,刚好看得见后门口靠墙那张桌子。

最后一排,又偏,应该没人会选。

“下一个,郁葳。”

文香刚念出名字,走廊里一片压不住的惊讶哗然。

教室内外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郁葳毫无所感似的,径直走进门口,坐下,才隐隐松了口气,侧目看向喻唯。

喻唯抿唇无声地笑笑,低头抽本笔记翻开,写完,递给她。

郁葳接过来,看着规规矩矩写在第一行的“好厉害!”,差点笑出声。

她看了好几遍,又侧目去看喻唯,喻唯手挡在耳侧,低头看着摊开没动过的书。

发丝垂在绯红耳廓上。

郁葳低头在第二行续:是你教得好,喻老师更厉害

本子抵着喻唯桌角轻碰,喻唯扭头就看见那行字,绯红瞬间从耳廓蔓延上脸颊,眼里光亮湿润,瞬间抽走,趴在桌上不动了。

她听见窗口的人轻笑,声音很轻很轻,混在文香不怒自威的声线里。

教室里进来的几个人都坐在前排,后面都是空的,人全在窗外,隔着窗户朝里面张望。

“看什么?不服气吗?”文香冷声,“郁葳才转过来一个月,刚来时几门课进度都没跟上,但人家沉得下心学。再看看你们,一个个心浮气躁,不管是参加高考,还是准备申请国外留学,都得靠成绩说话。”

重班的天之骄子们眼里冒光盯着坐在窗口的郁葳。

郁葳扭头瞥了眼,又面无表情地转回来。

文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这群半大学生们,她有意拉郁葳出来激励,但又担心她被排斥孤立,拉完典型,又补了一句:“别看了,郁葳已经是首体冠军班特招预定了,跟你们不一个赛道,但人家还是没放弃学习,你们也学着点。”

喻唯又侧目看了眼,见郁葳被夸的一脸菜色,强压尴尬地板着脸,没忍住,抿唇无声地笑。

调座位用了半节课,剩下的时间讲卷子,换了座位的同学卷子落在别人的手里被处刑,同时审判别人的卷子。

直到下课,才真正开始换座位,重班经常换座位,所以大家都是桌跟人走,位置可以变,桌子不能换,整个连人带桌大迁徙。

程淼保住了自己的座位,又活了过来,回头一脸兴奋:“稳了稳了,这把名次不降反升,值得庆祝!”

一说庆祝,程淼站起来振臂一呼,就把这事定了。

下午放学,还是上次那家。

这次喻唯没想去,但众人本来打算把郁葳叫上,又知道叫了也没用,干脆把喻唯架上。

“有时间就得出去透透风,老是学校跟家两点一线有什么意思,十七八就得嗨起来玩,人生有几个十七八,错过这村没这店。”

程淼背着喻唯的书包,连哄带骗,她话密说的又快,喻唯不会打断别人说话,只能听她先说完。

说完就出了教室下了楼梯,走了大半校园。

喻唯口袋里手机屏幕亮了,她拿出来看。

郁葳:去玩吧

郁葳:不准喝酒,不能喝凉的,晚上回来有事跟你说

喻唯被拥在中间,没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都在讨论上次吃的板筋不错,据说烤肉夹在饼里吃更香。

还有:“下个月物理竞赛决赛了,学校不开个小灶吗?”

“竞赛?”程淼叫了一声,扭头看着喻唯,“姐妹,你是知道我的,我这猪脑子从不关注学习信息,决赛你肯定进了,我还拉你出去瞎玩,我的我的,我先送你回去。”

喻唯失笑,把手机装回口袋,“不用。”

“真不用?”程淼忽闪着清澈愚蠢的眼睛看着她,语气恍然,“我不会是你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吧。”

“怎么会。”喻唯笑着摇头,“真的没关系,就玩一天不影响什么。”

梁胖在程淼另一侧,无声地朝她竖过来一个大拇指。

跟着,并排走的一群人,齐刷刷都朝这边竖起大拇指,“大气!”

喻唯:“……”

这下感觉用了。

“说实话,咱班现在我就佩服两个人,可惜另一个没来。”钟灵叹气,又不死心,探头问喻唯,“要不你给郁葳发个信息?你叫她,她肯定来。”

喻唯还没说话,几个人都齐刷刷点头,“确实,你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没有。”喻唯抿唇否认。

但心里又涌动着说不出的欣喜,所有人都知道她跟郁葳关系好,但没人知道她们每天住在一起,几近于姐妹一样的好。

这是一种隐秘的欢喜,像松鼠藏着过冬的板栗。

第43章 她低头捧着喻唯的下颌,吻过去。

入秋之后,夜里就开始泛凉。

凉气在夜市街里被烘烤,头顶连绵的灯线明灭闪动地照着,不至于冷,很惬意。

烤串边上边吃,气氛热络。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说到郁葳这次月考了,“论坛里有人拍了公示名单发帖,首页挂了一天了。”

“闲的。”

“装吧,你就不好奇?我记得之前她周考的时候,题都不会做,卷子交上去老何阴阳怪气那笑,笑得我直发毛。”

“那会儿我就看她不是凡人,老何的白卷都敢提前交,牛皮。”

“有没有可能不是白卷?小唯,你跟她熟,她这成绩到底怎么提的,这赶上坐火箭了!是不是一开始就挺牛的,只是我们不知道。”

喻唯忽然被点名,默了几秒,摇头说:“她来的时候,进度差我们多半本书,这个月才补上来的。”

“靠!”

喻唯眨眼。

“不是骂人不是骂人,就是情绪激动,语气叹词,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喻唯又低下头咬了块板筋,在嘴巴里嚼着。

钟灵乐了好一会儿,恍然问:“那她时间都用在这,她那个滑冰还滑吗?”

毕*竟对他们来说学习是主业,对郁葳来说,滑冰才是主业吧。

几乎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喻唯。

喻唯咽下去,抿唇,训练那些私事,她不想说。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程淼说:“当然滑,十一月国内就有比赛,刚好是星期天。”

这是公开信息。

喻唯跟着点头。

众人又“喔”了一声,问在哪儿比,到时候看能不能去捧捧场。

喻唯坐在旁边听着,她没喝啤酒,也没喝饮料,是一壶荞麦茶,带着麦香味。

话题围绕着没来的人展开,从学习绕到滑冰,转了一大圈。

喻唯没参与,只是听,听她们遗憾又可惜地说郁葳不来,虽然是同班上课,但教室跟出来吃饭,不一样。

“上次说不来,最后也来了吧?”

“对对对,不过上次是来接小唯的。”钟灵扭头朝喻唯眨眼,明示性极强。

“我问问。”喻唯窝在椅子里拿出手机,屏幕光映在脸上,她往旁边侧了侧。

没消息。

倒是丁晴给她发消息,问她在哪儿玩,结束了发信息,她来接。

被人记挂着的感觉十分陌生,尤其对方是丁晴,一句话她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最后回复说不用接,结束之后她跟朋友一起回去。

消息一发出去,喻唯就把手机反扣在桌子上,低头抿了口热水,蹙起眉。

隔了好一会儿,她又把手机拿起来。

丁晴:也好,别太晚,注意安全

很短几个字。

喻唯一手拿着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拇指在聊天框里往上滑,页面被拉扯得弹上去落下来。

那行消息也跟着上下跳动。

“宝,怎么了?”程淼拿了把肉串放下,坐在旁边,伸手揽在她肩上,“没喜欢吃的?还是不喜欢人多,想回去了?”

喻唯把手机按灭,眨眼把眼眶里蕴起的热意压回去。

“没有。”她把杯子放下,“想喝啤酒。”

“安排!”

程淼抬腿就走,没一会儿,从店里拿了一罐出来,“常温的。”

喻唯身上例假已经快结束了,但她还是点头,看着程淼把易拉罐拉开,接过来。

喻唯盯着瓶身看了好一阵,拿起手机给郁葳发了个地址,问:来吗?

郁葳秒回:不了

喻唯把手机装进兜里。

钟灵和桌上几个女生都看着她,“怎么说怎么说?”

喻唯摇头,“不来。”

大家哦了声。

在那个拉长的尾音里,一种难言的,微妙的失落浮在喻唯心口。

她抿了口啤酒往下咽,常温的,比上次冰镇过的苦,不浓,弥漫在口腔里,带着啤酒特殊的气味。

肉吃完了,饮料喝光了,话聊干了。

大家默契散场,顺路的叫了车一起,不顺路的自己解决。

程淼要送喻唯,喻唯不让,“真不用,现在才九点多,到家给你发信息。”

她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直到上车前一秒,才收回左顾右盼的视线,一上车就靠着车窗,无声看向窗外。

半小时后,一片半荒废的别墅区,喻唯在门外花坛边坐了会儿,看着亮着灯的房子,起身进去。

灯亮着,但一片静谧,她背着书包沿着楼梯往上走。

甬道里灯也亮着,光线昏黄扑在墙面上。

喻唯低头,脚步声故意踩重,放慢。

一、二、三……

郁葳拉开卧室门,像是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地从头顶往后拢,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点美人尖。

带着喻唯熟悉的洗漱香氛的味道。

郁葳拧眉看着她,“喝酒了?”

喻唯脚步顿住,抬头看着她。

卧室灯光在郁葳身后向外溢散,头顶的昏黄灯线扑下来,照得她凌厉的眉眼仿佛渡着层说不清的无奈温柔。

喻唯恍惚发现,她享受这样被郁葳监督着的感觉,被注视,甚至被凝视。

在郁葳的眼睛里,她如此清晰地存在着。

鬼使神差。

喻唯看着郁葳,说:“没有。”

“嗯。”郁葳咳了声,眼睫垂下去没看她。

说不上来在期待什么,所以这一瞬,喻唯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有点落空。

“你说晚上回来有事情告诉我?”她问,“什么事?”

郁葳没说,视线落在她肩上,“你先把书包放下,背着不累?”

“还好。”喻唯看她没要说的意思,转身拧开房门,取下书包放在桌子上。

往外走了一步,又抬手嗅了嗅衣服上的烟火气,烤肉和啤酒味混杂,不好闻。

她脱了外套,又闻了闻,感觉好多了。

这才出去。

郁葳已经回房间了,两边房门打开,卧室里的光线探出来,在门外甬道里交融。

喻唯站在中间,犹豫了几秒,走进郁葳卧室。

没敲门。

这是她第二次进来,房间跟她带着郁葳住进来时,没有任何不同,干净,整洁,没什么人气。

郁葳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递给她,声音平静又随意,“笔,还有画纸跟遮阳伞。”

喻唯茫然了一瞬,犹豫着伸手接过来,看着郁葳,“怎么……”

“队里要集训,封闭训练四十天。”郁葳说,“训练结束就到十一月,要开始比赛了。”

前前后后算下来,她中间都不一定能再回来见喻唯几面。

语气平淡日常,像是闲聊。

喻唯一愣,“封闭训练?那你学校这边怎么办?”

“下午已经在学校办过手续,暂时不用到学校上课,我的情况学校也是知道的。”

流程都走完了?

这么快,她什么都不知道。

喻唯舔舔嘴唇,“你要休学?”

“不是休学,只是暂时离校。”郁葳看着她,目光从眉眼沿着鼻梁往下,又猝然挪开,“学校有学校的规则,我只是给自己争取到一次破例的机会。其他的还是一样,成绩掉队就流放到其他班。”

喻唯还怔怔没反应过来,就听她说:“所以,以后就靠你了。”

“放心。”喻唯垂眸,又抬起来朝郁葳抿唇轻笑,“我会每天都好笔记发给你的。”

郁葳看着她眼底失去的神采,和脸上浮起的笑意,咬牙。

她本就是怕喻唯伤心才这么说,但听喻唯说要每天给她做笔记,又怕她太累,改口说道:“老师们也会把课件发给我,所以别担心,我肯定会留下。”

她还要在每次考试之后保住自己的座位。

喻唯哦了声,说:“我下个月也要去竞赛了。”

她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去做,这很正常,比赛,竞赛,之后依然是训练和上学。

“我知道。”郁葳说,“等你好消息。”

喻唯嗯了声,点头,又问:“集训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郁葳补充,“明天早上就走。”

这么快,没有一点缓冲时间。

喻唯垂眸哦了一声,捏着袋子的手指缩紧,就是说,从明天开始,她就要像以前一样,又变成一个人了。

一个人吃饭,上学,回家,睡觉,然后循环重复。

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的,没觉得有什么,可就在这一秒,她觉得那样不好。

很不好。

“你没别的要说吗?”郁葳看着她。

别的?

喻唯想了想,问:“那你晚上的网课还上吗?”

“上。”

郁葳希冀地看着她。

喻唯没注意,点点头,陷入沉默。

还有什么要说?别太累,照顾好自己,这些话说了也没什么用的。郁葳训练有自己的规划,像机器人一样检查自己的状态,训练,调整,甚至记录自己的身体在训练时的所有反应,每天严格执行。

她不需要别人说什么。

“……嗯。”喻唯点头。

郁葳忽然叹了一声,“抬头。”

喻唯迟了一瞬,抬起头。

绯粉的眸子里像蒙了层水雾,湿漉漉地看着她。

郁葳看着,像被淹没。

“说我会想你的,说有时间就发微信或者打视频。”

她声音很低,很轻。

离得这么近,落在喻唯耳朵里都像一种错觉,几口啤酒熏出来的错觉。

喻唯没说,她仰头看着郁葳,“刚刚骗你的,我喝酒了。”

“你闻。”

她张开嘴巴。

郁葳看着她,幽深的黑眸里像点了一把火,烧起来,烧得她长久的忍耐瞬间湮灭。

她低头捧着喻唯的下颌,吻过去。

凉的,柔软。

“我尝到了。”郁葳说。

楼下有人开门,脚步声沿着楼梯往上,越来越近。

冲到头顶的血瞬间炸开。

喻唯手里袋子掉落,推开郁葳。

她惊愕得失魂落魄,半响才找回知觉,发着抖说:“你……我,我不告诉爸妈,你……你别这样了。”

她转头落荒而逃。

卧室门啪地一声关上。

喻唯靠在门后,听着紊乱的心跳鼓点,一声声越来越失控,唇上像落了火,热得发烫。

耳膜里尽是心跳和嗡鸣,以至于身后门被敲了两次,她才反应过来。

伸手在脸上胡乱揉了两把,深呼吸,反手拉开门。

丁晴站在门外,手里提着小蛋糕盒,“庆祝你们考试顺利!”

说完她又低头看着喻唯问:“脸怎么这么红?”

“热,”喻唯侧目没敢抬头,吞咽了一下,“热的。”

“热吗?”丁晴疑惑,又很快说,“热就开空调,或者窗户打开,通通风。”

喻唯嗯了声,从她手里接过小蛋糕,说:“谢谢妈妈。”

丁晴扭头把另一个盒子递给站在门口的郁葳。

“我不吃这个。”

郁葳声音发紧,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哑色,目光越过丁晴,看向低着头往门后闪躲的人。

“我知道你不能吃。”丁晴把盒子提起来给她看,“这个是模型,不是真蛋糕。”

不大的蛋糕盒挡在中间,郁葳视线落过去,犹豫了几秒,接过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接丁晴的的东西,丁晴激动地连连说好。眼眶湿润地看着她,“等以后有机会,再给你补,你跟妹妹都是一样的。”

郁葳没说话,提着蛋糕盒子的手紧了紧。

“好了,你们也都早点休息。”

喻唯低软的声音门后溢出来,“妈妈晚安。”

丁晴前脚刚走,郁葳刚往外踏出半步,门瞬间从里面关上。

第44章 都怪郁葳!

手里的蛋糕盒撞上门板,砰一声。

喻唯没有听见,她背靠着门,只觉得身后的门似乎都随着她呼吸起伏,心跳呼吸响得像是能听到回声。

“抱歉,我太着急,吓到你了。”郁葳站在门口,掌心贴在门上,“能开门吗?”

门里没有一丝声响。

郁葳蹙眉,指腹贴着门板微微蜷缩,低声道:“我一直想等准备好之后再正式表白,等过完生日等比赛之后,或者等离开这里。”

从发现跟喻唯彼此喜欢之后,她就在心里制定这个计划,克制,忍耐。

可是现在她一无所有,在这最糟糕的时候。

一切突如其来,分别的焦虑,让她面对毫不设防的引诱,崩解失控。

“我第一次觉得等待让人这么煎熬,我们明明互相喜欢,为什么不呢?”

郁葳手指张开,掌心贴在门上,“你说你不在乎我们的关系被人知道,我很高兴。”

喻唯腿软,沿着门板滑落,坐在地上。

蛋糕盒胡乱落在身侧,她没心思管那些。

甚至门外郁葳说话的声音她都听不清楚,鼓动的脉搏和心跳将她与一切隔绝。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她跟郁葳可是……可是……

“你,”郁葳抿唇,眉头紧皱,“……你不喜欢?”

这句话声音很小,很低,犹疑的尾音隔着门板带着一丝沉闷和凝滞,但不知为什么,清晰地落在喻唯耳朵里。

喻唯埋在手心里的脸热得发烫。

她刚抿起嘴唇,又迅速张开,那个温热柔软的触觉就好像还留在唇上一样。

喻唯伸手在唇上擦过,手掌在唇上停滞。

不喜欢吗?

好像,也没有……

可是她跟郁葳是姐妹,以后会写在同一个户口上的那种姐妹。

甚至不止,她是影子,郁葳是她从没见过就幻想过十余年的本体,她们怎么可以……

“你还好吗?”郁葳低声问。

喻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懊悔,她侧耳听着,门外又没声音了。

隔了好久,没有一点动静。

走了吗?

喻唯放松下去,回头怔怔,对面窗口的风灌进来,纱帘张满风,鼓胀地掀开又落下,猎猎作响。

风扑在身上,吹着一身潮热,渐渐冷却。

“晚安。”郁葳轻声说,“不用急着给我答案,等我回来。”

窗口刚落下的窗帘呼啦一声扬起,喻唯屏息,心脏像被绑在窗帘角上,跟着被抛起来。

她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世界安静下来,只有风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楼下院子里响起车声,喻唯坐在门口没动。

明天就要去集训,今晚还是照常训练。

她好淡定啊,做了这种事,居然还能该做什么做什么,丝毫没有被影响。

喻唯有点羡慕,她低头看着自己没出息地蜷缩起的样子,身边的小蛋糕被碰歪了,奶油蹭在蛋糕盒上,花了一片。

她犹豫着,打开盖子,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巴里。

淡淡的甜和奶油香刚弥漫开,喻唯动作就停下了,指尖快速蹭过嘴唇,眼睫轻抖着垂下来。

郁葳回来的比之前晚半个小时,临近三点,极轻的脚步声从楼梯上来,停在门外,又离开。

几秒之后,又从对面卧室里出来,停在门口。

喻唯躺在床上,屏气凝神等她开口。

没人说话,什么也没有。

从夜色朦胧月如水,直到晨光熹微天色中大亮。

喻唯从床上起来,像往常一样换衣服,洗漱,背着包走到门口,她低头看着门把,手蜷缩犹豫着放上去。

家里没人,她知道的。

郁葳六点前出去跑步,二十分钟前回来洗漱,在她门口站了一会儿。

门咔哒一声拧开,外面地上放着一个袋子,里面是郁葳昨天晚上送她的文具和遮阳伞,她昨晚慌张掉在郁葳房间。

喻唯看了会儿,捡起来。

“你不舒服吗?”丁晴从餐厅往这边走,忧心地看着喻唯,“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喻唯站在楼梯口愣了几秒,看着丁晴蹙眉时眼尾的细纹,恍惚了一瞬,“没,没有,您怎么没去送……”

话说到一半,尾音被她咽回去。

丁晴没察觉喻唯的异样,神情落寞又装作洒脱地说:“她不要,自己打车走了。”

喻唯哦了声,两人都陷入沉默。

吃过早饭,丁晴送喻唯去学校,喻唯坐在后排,像往常一样靠在车门边。

光隔着车窗落进来,越过膝头。

喻唯像以前一样,侧过脸避光,目光跟着挪向身侧。

空的。

不大的车内竟然显出几分空荡感来,明明这车她也没跟郁葳一起坐过多久,但目光一落过去,就觉得那处平整的黑色座椅上,应该坐着一个人。

“你跟姐姐还好吗?”

丁晴在前面开车,冷不丁这么问,喻唯心里正跑神,像被当场逮捕似的,瞬间挺直脊背,紧张地吞咽着,“什,什么?”

“有矛盾了?”丁晴坐在前面,不知道后面那一瞬间的心神动荡,还在生疏地劝解,“昨晚你没去冰场,今天早上也没起来送她。早上我上楼,看她在你门口站着,也不让我叫你。”

喻唯紧扣手指。

丁晴问:“不想让她去集训?”

很随意的口吻。

喻唯心脏失重一样漏跳,脸上一片发麻,“没有。”

声音紧绷僵硬。

丁晴叹了一声:“我就不想让她去,集训辛苦,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参加竞赛之前学校就会组织集训,那还只是学习而已,起早贪黑,到晚上还不嫌累,嫌宿舍热,一群人结伴在学校里转着喂蚊子。”

这是她从来没说起过的从前。

像分割清晰的界限,忽然被擦掉了,朝喻唯打开了一扇门,让她往里走。

喻唯踌躇地站在原地。

如果是以前,她不知道该有多开心多激动,但是现在……现在不行。

喻唯抿唇,“她那条件应该还可以。”

丁晴:“但也绝对不舒服,不知道到了没有。”

喻唯嗯了声,条件反射地低头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掏出来一半,又塞进去,摩挲着关机。

她呼了口气,跟着说:“不知道。”

上午,郁葳没来上课的事在教室传了个遍,好奇的人都来问喻唯,喻唯烦躁地一下课就躲出去,站在教学楼侧面的阴影里,躲避周围来来去去的目光。

手按着手机侧面的开关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昨天晚上太紧张没有张口,今天一定要跟郁葳解释清楚的,是误会,她之前说的不介意不怕被议论,不是那个意思。

这只是误会。

全是误会。

解开就好了。

喻唯卡着上课铃进教室,视线落在靠墙的空桌上,又心惊肉跳地收回来,抿唇坐回去。

“今天丢魂了?”程淼转过来,手在喻唯面前晃了晃,“嘿,人不在,看什么呢?”

喻唯眨眼,摘掉眼镜,按着眼眶揉了两下,“没,看外面呢。”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程淼嘟囔着快速往窗外瞄了一眼,就看见路过的老师,脖子一缩,语速飞快地说:“小鱼去集训了,你知道吗?”

喻唯抿唇,在承认和否认之间犹豫。

“官博发合照了嘿嘿嘿。”

嘿声在老师走上讲台那瞬间停下,喻唯低头戴上眼镜,铺开手里的卷子,神情专注。

隔了很久,其他人试卷翻面,教室里发出集体的兮兮嗦嗦声,喻唯低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着。

壁纸是前几天刚换的,她自己画的,校庆舞台上她跟郁葳的剪影。

喻唯手像被烧了,一抖,手机扔进桌洞里,嘭地一声。

半个班的人都往后看。

喻唯尴尬又窘迫地低下头。

……都怪郁葳。

喻唯竭尽全力地试图让生活回归原来的步调,下课就出去躲着,放学跟程淼一起去试探找个角落。

手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抗到吃过午饭,电量告急,随时可能会关机。

到这会儿,喻唯那摇摆的不安的心,被迫稳下来,坦荡又大方地把手机拿出来,放在桌上。

刚拿出来,就嗡嗡响了两声。

旧手机在桌子上动静极大,她瞬间抓起来拿在手里,那点刚挤出来的淡定荡然无存。

弹窗推送提示未读信息。

喻唯迟疑着打开,就看见郁葳发过来的信息。

郁葳:我到了

郁葳:忙,中午给你发信息

郁葳:吃饭了吗?

郁葳:这边都还可以,我的个人冰时刚好在晚上,上午体能训练,下午陆地训练和舞蹈课,还有两个小时的集体冰时

郁葳:有时间的话,能帮我看看奶奶吗?

后面这条是刚发的。

喻唯手指缩起来,盯着聊天框看,顶上显示正在输入中,一会儿冒出来一下。但再也没有新消息发过来。

她低头,手指点着屏幕。

……:好

刚发过去,没几秒,就弹出来新消息。

郁葳:谢谢

……:不用,奶奶一直照顾我,我去看她应该的

只是晚上不方便,只有中午能过去。

以前都是她跟郁葳一起,她一个人,有点别扭。

但这话她没跟郁葳说,她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犹豫着该不该跟郁葳解释她们没有互相喜欢,她对郁葳不是那种……

可是郁葳什么都没说,态度正常得像是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是场惊梦。

那她还要解释吗?

要不,郁葳不提,她也不提?

就这么过去算了?

可能郁葳昨天也只是一时冲动,这个年龄是容易那什么,分开一个多月,冷静冷静,就会发现全都是错觉,是误会,是不值一提的小插曲。

“你这一小会儿,脸上跟调色盘似的,干嘛呢?”程淼好奇地伸着脖子,“看什么东西这么入迷?我说话你都没听见。”

“啊?”

喻唯再抬头,神清气爽,“你说什么了?”

程淼站起来,撑着桌子往她手机上看,“让我看看,你是被什么狐狸精勾走魂儿了。”

喻唯手瞬间遮在屏幕上,手机刚好倒计时结束。

“真没什么。”喻唯指腹在屏幕上蹭了一下,确定它是彻底关机,“看一个人体绘画教程。”

“那有什么好看的,”程淼坐回去,眼里忽然冒光,“除非是那种嘿嘿嘿,可以呀乖乖,好好看好好学,学会了产粮先让我吃!近粮仓者先吃饱!我有几个梦情CP……”

喻唯听程淼突然转向自己在嗑的CP有多甜有多真,感天动地地动山摇,说着说着就坐在椅子上乱扭,别别扭扭做贼一样小声问:“你知道百合吗?”

“知道,花。”

“不是,我是说两个女孩子酱酱酿酿那种……”

喻唯手一抖,手机从腿上掉下去,啪地一声。

她弯腰捡起来,眼神复杂又惊慌地看向程淼。

程淼连连摆手,“我只是嗑这个粮,我可没说我是啊!你别想歪咯!我对你是纯洁无暇晶莹剔透苍天可鉴绝无二心的纯纯姐妹之情!”

这串成语已经不重要了。

喻唯死死攥住手机,抿唇又抿唇,“姐,姐妹?是那种姐妹吗?”

程淼一脸疑惑,茫然地问:“当然是异父异母亲姐妹啊,不然呢?”

喻唯呼了口气,抹了把冷汗。

都怪郁葳!

第45章 喻唯心跳怦然如雷,轻轻摇头。

好像真的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喻唯一个人上学放学,走在学校和外面的路上,落在她身上的那些好奇、打量、或者排斥的瞥视一如既往。

但少了最浓烈的那个。

郁葳应该很忙,发消息都集中在中午和晚上,问的也都很日常,不多不少,没有一丝越界。

喻唯就没再解释那些误会,也没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隔几天还会去小院看看老太太,老太太依然精神矍铄,没事就跟她说郁葳小时候的趣事,讲她小时候诱拐了一只橘养,取名叫金牌。

从小就有野心不服输,用老太太的话说,“脸皮蛮厚,谁家想要金牌能这么要。”

喻唯听得很是羡慕。

她没有郁葳那么强烈的目标和动力,不知道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喻唯手指勾着抽屉拉开,低头看着摆放整齐的画纸和没拆封的笔,抿唇拿出来。

跟郁葳没关系,只是觉得奶奶说的那只叫金牌的猫很可爱,刚好她的画纸用完了,所以拿出来练习一下。

这很正常吧。

半小时后,喻唯看着偌大一张纸上的小橘猫发呆,有点空,少点什么。

一小时后,独占中心的小橘猫被人抱在怀里,一只手落在橘猫头顶,修长骨节蹭着猫耳,食指微微变形,仔细看还覆着一层薄茧、

猫咪被摩挲得舒服地眯眼,微仰着下巴,一只爪子搭在挠着下巴的手上。

手臂青筋和血管微微隆起,沿着紧致结实的肌肉线条,隐没于挽在手肘上的衣袖里。

再往上是湿漉漉的发尾,淌着水痕的脖颈,和一双明亮幽深的眸。

喻唯指尖沿着线条一路轻挪,落在眼尾,呼吸一滞。

她瞬间坐直,手里胡乱一抓,把纸揉成一团丢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疯了,怎么会画这个!

房间里安静的没有一丝杂音,只有一人趴在桌子上,脸埋进手臂,削薄的肩胛在紊乱的呼吸中起伏。

那点呼吸声被静寂无限放大。

过了不知道多久,喻唯坐起来,额前的头发被揉乱了,间隙里蹭出一片红晕。

她弯腰从垃圾桶里捡起那团画纸,展开铺平,压紧抽屉的最底下。

嗡嗡——

手机震动,喻唯瞥过去,看见弹出来的信息,手上猛一用力,抽屉啪地阖上。

郁葳:刚训练完,睡了吗?

隔着屏幕,好像被当场抓包。

喻唯半天没敢呼吸,压着抽屉又推了一下,才拿起手机。

……:没

郁葳:竞赛什么时候去?

……:明天下午

郁葳:老师一起吗?

……:嗯

郁葳:酒店订了吗?

……:订了

喻唯低头看着手机上客气地问答记录,手指在屏幕上划着,谨慎地离输入框远点,生怕一不小心点进去,郁葳那边会显示她正在输入中。

可能郁葳也这么想,所以好一会儿都没有新消息,上面也没显示输入中。

房间开着灯,桌上台灯也亮着,手机光线不亮,在喻唯眼底一晃而过,扣在垫板上。

她站起身,关了台灯,收手停在手机上,翻过来。

郁葳发了段视频。

她手忙脚乱开始找耳机,抽屉里没有,书架、笔盒、储物箱,翻了一遍才想起她昨晚睡觉听恐怖小说,于是又匆忙转身,坐在床边,从枕头下翻出耳机戴上。

打开视频。

视频里很安静,只有冰刀划过冰面时的刷刷声,拍的人手很稳,离的很近,镜头一直跟着郁葳,拍着她转身起跳,绷紧落下。

银色冰刀闪光,碎冰迸裂想要扑上屏幕。

“哇!真漂亮……”

拍视频的人声音很甜,屏幕里是郁葳靠近的动作。

然后戛然而止。

三秒,视频只有三秒。

喻唯看到手机在掌心里发烫。

她退出来,聊天记录里没有新消息。

……:训练顺利吗?

郁葳:顺利

秒回。

但现在这个时间郁葳应该要睡了,她早上起得早,在家半夜睡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对啊,郁葳现在这样的生活才是正常的,有稳定的训练场地,有队友,这样才不会孤独。

网课给她拍摄的人也更专业,拍的很好很清晰,不用像之前一样,半夜去商业冰场,经常被拍的模糊又丢画面。

喻唯抿唇,反手关灯,屈膝靠在床头。

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在脸上,平静而苍白,像清透的一片薄骨瓷。

屏幕长时间没人触碰,光线逐渐适应环境开始变暗,直到完全熄灭。

月光从窗外探进来,清冷冷落在床尾。

嗡——

屏幕骤亮。

郁葳:你比赛的地方离我这里不远,但我应该去不了

郁葳:你看外面

喻唯瞬间坐起,探头朝窗外望去。

月光穿过一片浓黑夜色,照在院子里一片草地上映着粼粼的光,风拂过窗台,摇着层层墨色树影,绵绵无边,向着远处去了。

郁葳:明天的月色应该也像今晚这么美

……:嗯

……:晚安

喻唯躺下,手机放在枕边,没再看,也没再回。

竞赛在本市一所大学,虽然是本市,但离这边也不近。

领队老师就是物理老师,征求参赛学生意见之后,决定请两天假,学校包食宿,今晚在那边住下,方便调整状态。

喻唯没意见,她跟着大家的决定走。

几个人一起从学校出发,打车过去太阳还没落,就先回各自房间休息,有什么问题就在群里问。

来的都是老竞赛人了,对这套流程都很熟悉。

喻唯放下背包,先把房间四处看过一遍,回去顺手拉上窗帘,坐在桌边从包里拿出题集和手机。

从昨晚到现在,郁葳还没发过消息。

喻唯把手机放在桌上,声音开到最大,低头开始看书。

看了一会儿,她把手机翻过来,点进微信。

……:我到了

信息发过去,指甲在屏幕上划过,又点了撤回。

……:手滑,点错了

这个时间,郁葳应该在训练,顾不上看信息,还是别打扰她了。

喻唯静下心继续看书,看到一起比赛的同学敲门,叫她一起去吃饭。

这边是大学城,好吃的多,人也多。

喻唯不想去。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准备点外卖。

郁葳忽然发来消息,问她是不是到了。

这种被精准猜中的感觉,好像之前的撤回都变成了一种彼此的心照不宣。

喻唯低头看了半天。

……:嗯,准备去吃饭了

郁葳:这附近网上评分高的都还可以去试试,晚上如果想出来玩就跟同学一起,龙新湖那边晚上好像有活动

郁葳:这边大学城,气氛不错

郁葳:不去的话就早点休息

一瞬发很多信息,然后又忽然停下。

像是仓促间拿起手机,间隙里回几条消息。

……:好的

……:你忙吧

郁葳:我这有点事

郁葳:晚上如果出去,就发个消息

……:嗯

郁葳没再发消息,上面也没再显示对方输入中。

喻唯关了微信,外卖软件还开着,附近各种特色菜和连锁店评分都高,但她忽然没有胃口,什么也不想吃。

同学出去吃完饭回来,路过她房间又敲了敲门,“听说今晚龙新湖那边有街舞活动,去吗?”

天已经黑了,喻唯瞥向窗外。

今天夜色不如昨晚,月色遮在云里。

喻唯拿着手机握紧,起身说:“去。”

一股冲动,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拿着手机,拉开了门。

等跟人走出酒店,下楼,四个人站在路边等车时,喻唯恍然回神,已经晚了。

两个女生在讨论街舞活动是什么活动,是附近大学生社团还是舞蹈培训机构,另一个男生在旁边比划了几下,毫不留情的笑声和嘚瑟一起传过来。

就算不因为别的什么,也应该出来走走。

喻唯呼了口气,帽檐往下拉了拉。

深秋了,喻唯可以趁机带起帽子,小渔夫帽,一圈边往下压,光线一般的话,能把她大半张脸都遮住。

让她很有安全感。

打车到那附近,同学跟健谈的司机聊了一路。

知道她们都是本地人之后,嗨了一声,说了句跟之前热情安利完全不搭的话,“龙新湖有什么好玩的,就是人多。”

“我们就是去看人的。”

司机秒接:“看帅哥吧。”

“也看美女!”

喻唯紧抿着唇靠着车门旁,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昏了头,跟不熟的同学一起去陌生又热闹的地方,看不认识的人。

做梦都属于噩梦。

到地方之后,几个人边走边问路,冲着街舞活动来,走着走着就开始逛起小吃摊。

为了不突兀,喻唯走在三人身后,也拿了串糖葫芦,啃了一口,酸得牙根发痒,就举在手里,尽量贴着路边绿化带,默不作声地往前走。

从广场外饶了大半圈,跟着路人指引,进去朝欢呼声最高,人最多的地方走。

人挤人。

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嘈杂的人声和音响声一起传过来。

喻唯站在原地,彻底后悔了。

退堂鼓在心里敲破,鞋子粘在地上,一步都走不过去。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同学讶异地关心。

“我先……*”喻唯艰涩地开口,准备找个借口,去人少的地方等。

刚一开口,她忽然顿住,猝然抬头往人群里看去。

动作并不夸张,但同学还是被吓了一跳,顺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看到朋友了?那边灯好像坏了,看不清人。”

不是看不清,是看不见。

没有路灯,月亮也完全藏在云里,人影交错的轮廓在喻唯高度近视的视线里,是一片深浅不一的黑影。

但在那片影绰重叠里,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炽烈难耐。

喻唯朝那片交叠的人影跑去,掀开帽檐,在等待街舞活动开始的人群中艰难前行,一个个看过去。

不是,都不是。

直到挤到最前面,身边围绕着数不清的陌生人。

喻唯站在原地,胃里烧着山楂味的饥饿和空落。

“你跑的好快,差点跟丢了。”同学从后面挤过来,跟旁边的人道歉,又看着低头怔怔的喻唯,“你找的人,找到了吗?”

喻唯摇头。

隔了几秒,她忽然侧过脸,朝模糊不清的人群中某一点望去,又轻轻收回视线。

“找到了。”她声音很低,紧抿着唇,微垂着眸子。

月光穿过云层,皎白如水,洒下粼粼碎光。

她把帽子取下来,挽在头顶的白发散开。

身边的人小声惊呼,喻唯身体紧绷,呼吸停滞。

拥挤、嘈杂、混乱的视线如潮水般退去,减淡,只有那道视线,越来越热烈。

“在哪儿?”同学左顾右盼,“那你不跟他一起吗?”

喻唯心跳怦然如雷,轻轻摇头。

第46章 “姐姐看到你会高兴的。”

演出怎么样喻唯不知道。

回去的路上几个人都在拿着传单讨论,说等到了大学好歹去学一个,又帅又飒,美了!

热火朝天的讨论完,有同学意识到坐在前面的喻唯一直没参与,问她:“刚才怎么也没见到你朋友?她没看到你吗?”

“不可能。”后面同学张口秒接。

车里气氛火热的气氛瞬间冷寂。

“我不是那个意思。”同学小声道歉,“我是说,也有可能……”

“我知道。”

喻唯抿唇,低软的声音种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她关掉手机,没再说什么。

是挺引人注目的。

虽然人很多,她站在人群最里面,身高不够高,但异于常人的怪异足够突兀,有认识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到呢?

她不是第一天被人用异样的眼神注视,同学那一刹的第一反应是客观事实。

此刻的静寂,和惴惴道歉,比之更像一根软刺,扎在身上陷进去一个小坑,是一种隐痛。

微妙的,细究下去格外难堪的刺。

她努力装作正常的模样,遮住自己所有异常,甚至希望自己在人群中完全透明,没人看得见。

可是,不被看见,不被需要的滋味她知道。

苦的。

现在,她从一个人的视线里找到了自己的存在,如此清晰,甚至遮盖了其他一切视线。

隐秘颤栗。

郁葳一晚上都没有露面,喻唯也没再去找。

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下午,她们互相都没发消息。

回酒店没多久,手机响了。

郁葳发来消息:刚忙完,早点休息,明天加油

郁葳:晚安

窗外月色侵入,落在喻唯垂落的眼睫上。

喻唯抿唇,弯起嘴角。

……:晚安

考试时间在上午,考完试出来,老师在附近饭店订了包间,一起去吃过饭,这场竞赛就算结束。

吃完饭,男生要留这边找朋友玩,另外两个女生都选择回去。

喻唯一起。

几个人站在路边等车,老师随口问起昨晚去玩的怎么样。

喻唯站在旁边榕树下听着两个女生跟老师分享昨晚看演出的经历,听老师鼓励她们大学可以学一些感兴趣的东西。

她站在散碎的光影里,脚下踩着堆积在路边绵软的落叶,忽然回头。

埋在衣领里的脸只剩下巴尖,渔夫帽遮住了视线,她微微抬头,连下巴也从衣领里探了出来。

视线正对着一片餐馆,正是饭点,来来往往人头攒动。

她们刚从湘菜馆里出来,客人爆满,不少人都挤在门口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隔壁的羊汤店门口冷清,一道人影刚闪进去,留下晃动着的玻璃门。

“吃点什么?”

坐在柜台前的老板放下手机,看着门口的人,提高音量又重复了一遍:“里面有座,来点什么?羊肉汤,水盆羊肉,烤羊排,菜单在墙上。”

“……一个饼。”

“饼不单卖。”

郁葳视线还落在门外,看着路边的人在稀疏树影下眯起眼静,眼睫碎雪似的落在脸上,像是随意一瞥,正要回头。

差点又被发现。

郁葳隔着口罩抿唇,好在玻璃门干净透光,借着角度,还能看到喻唯身边的老师似乎说了什么,几个人都开始看路过的车,头跟着左右转动。

只有喻唯没动,她站在原地垫脚,一下一下。

郁葳看着她宽大的秋季校服,露在袖口的一点指尖,机敏转身时匆匆的目光交接。

视线近乎贪婪。

她时间不多,今天不上训,但封闭期间想外出还是要请假,昨天晚上两个小时,今天中午就只有一个小时。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喻唯。

复盘了几次,郁葳已经确定喻唯对她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喜欢,纯粹是一场误会。

但她实在太想她了。

郁葳站起身,站在门口,隔着一层玻璃,看着路边的人朝远处招手。

踮着脚尖的喻唯侧过身,像是回头,又没完全转过来。

“来了来了,那个应该就是吧,白车,尾号695。”同学眯着眼,举手朝那边晃了晃。

车来了。

喻唯紧握着手机,屏幕猝然亮起。

郁葳:考完了吗?

喻唯转身的动作僵住,电光火石,她回过身,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嗯,准备回去了

……:你训练结束了吗?

郁葳:还没

……:周日还要训练?

郁葳没回消息,顶上也没有正在输入中,落在背后的视线几乎凝为实质。

……:我走了

车子刚好掉头过来,停在路边。

老师拉开副驾车门,已经坐了进去,另外两个女生弯腰往后面进。

喻唯忽然举起手机,镜头朝着自己身后。

“拍什么呀?”

喻唯坐上车,拉着车门关上,目光轻轻瞥向窗外,“留个纪念。”

“每年竞赛你都过来,还纪念呀。”

“这就是仪式感,不懂别说话。”中间的女生肘了她一下。

喻唯没出声接话。

她收回瞥向窗外的视线,低头看着手机,拍的太急,画面有点糊。

她自己的半张脸占了三分之一,后面是枝叶凋零稀疏的榕树,在模糊的人影和广告牌缝隙里,有一道黑色的,削薄的身影。

放大画面,依然模糊。

“我朋友圈里发了咱们昨天晚上去玩的照片,想要我可以发原图。”坐在中间的女生扭头看着喻唯,“喻唯你要吗?”

喻唯刚要拒绝,话到嘴边,又说:“我去看看。”

这个月突击竞赛,她们拉了群,互相也加了好友。

喻唯点进朋友圈,第一条就是她们刚发的照片,发了很多,喻唯点进去每张都仔细看了。

没有一张拍到郁葳。

好会躲。

喻唯抿唇,说:“不用发,我下载了。”

从微信里退出来,喻唯靠在车门上眯了几秒,又拿起手机,把她刚拍的那张照片也发在朋友圈里。

她朋友不多,微信好友寥寥无几。

照片刚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几个人点赞。

没过多久,程淼又在下面留言:完了啊小唯,我好像出幻觉了,怎么会觉得这照片里有一个人影有点像……但又不太像……但肯定不是,所以我还是出幻觉了,我病了呜呜呜呜呜

程淼发完评论,就给喻唯发信息。

程淼:小鱼比赛你家里让你去吗?

……:应该吧

程淼:你妈妈看起来好有气质,年轻漂亮肯定开明,跟她好好商量商量,如果她不放心要陪你一起去,我就再买张票,但是前面的位置肯定没了

……:不会的

喻唯没说什么不会,程淼隐约感觉到一点,心里酸酸的也没敢接。

程淼:没事,不行我跟你妈妈说,一定保证你的安全

程淼:再不行,咱就特种兵行程,只看女单自由滑,当天去当天回,保证不被发现

这种偷偷溜出去玩的事,程淼经验丰富,不过后来她妈妈逮的次数多了,定了家规,太远要陪同,不陪同不许在外留宿,这才好一些。

喻唯看得失笑。

……:不用,不会的

丁晴以前从来不在乎她在不在家,去哪儿,跟谁去,发生过什么意外。

但是现在……她有点不确定了。

……:我回去问问

车停在学校门口,周日没课,学校附近也冷清许多。

几个人就在这散开,各回各家。

还是中午,喻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脚走进对面的巷口。

回去时夜幕浓黑,早过了喻唯日常放学回家的时间,但手机里没有电话,也没有消息。

应该不用问了。

喻唯换上拖鞋,穿过亮着灯的客厅,路过楼梯口的小书房,小书房门没关紧,虚掩着,留了条缝隙。

她往里瞥了一眼。

丁晴手边堆积着文件资料,电脑屏幕的光映在脸上。

喻唯犹豫了几秒,敲敲门。

“进。”

丁晴抬头,看着喻唯,“回来了,冰箱里还有吃的。”

“谢谢妈妈,我吃过了。”喻唯垂眸,扫过桌面上凌乱的文件,一直响个不停又被按掉的手机。

丁晴把手机放进抽屉里,手上归拢着文件,抬头看着喻唯,“工作上的事,很难全都收尾……”

“您回去上班吧。”

“什么?”丁晴动作顿住。

喻唯看着她,抿唇,“您在家里做的很好,但是,妈妈,人找不到自己的价值和存在,会很痛苦,您没必要这样。”

书房里笔记本排风扇挺直转动,屋后秋虫鸣叫,打破弥漫的沉默。

丁晴叹了一声,看着她,“你长大了,忽然就长大了,长大到我想要弥补,但你已经不需要了。”

喻唯张唇,又阖上。

“谢谢你小唯,早点去休息,其他的,妈妈会考虑。”

手机在抽屉里也一直在震动,断断续续,嗡嗡作响。

喻唯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说:“下个月,姐姐要比赛。”

“你想去看吗?”丁晴直接了当地问,目光落在喻唯身上。

喻唯沉默了几秒,点头:“想。”

“那就去。”丁晴松了口气,看起来放松不少,含着点笑意,“你一直不提,我还以为比赛人太多,你不想去呢。”

喻唯愣住。

丁晴表情温和中显出几分鲜见的慈爱,“姐姐看到你会高兴的。”

会吗?

喻唯垂眸。

她好像,不想见她。

喻唯从书房里出来,关上门,走上楼梯。

楼梯顶灯没开,她踩着夜色,静静往上走,像通往深不见底的黑渊。

口袋里手机低响,提示音很低。

喻唯拿出来,打开,朋友圈未读消息。

她点进去,朋友圈唯一一条内容,没有配字的照片,下面刚点赞的人,一双冰鞋头像,郁葳。

没评论。

也没发消息。

喻唯靠着墙,坐在台阶上。

手机屏幕光线幽幽,落在她轻抿微弯的唇角。

第47章 “有点冷。”郁葳搓了搓胳膊

点赞的同学不少,评论也是客气的恭喜和玫瑰花,一排排简单几个字的内容里夹着一个突兀的。

程淼:亲爱的我好像眼花了看见我朝思暮想离家归队的……

喻唯还在翻评论,手机就震着弹出消息。

程淼:你看这个小黑影像不像郁葳

紧跟着发来一张从照片里截的图,一个模糊的人影,被她的帽子挡得只露出裹着黑色运动服的上半身,脸上带着黑色口罩,放大了也看不清眉眼,只看得出正对着镜头。

比娱乐圈狗仔偷拍的还要模糊,这程淼都认得出来。

喻唯佩服。

程淼:你跟家里说了想去看比赛的事吗

程淼:怎么说?

程淼:用不用我跟阿姨说,我们这是正能量活动,不算追星

……:手幅还要吗?

程淼:要!

正能量,但手幅应援绝对不能少!

程淼:我在群里看到好多图,都是你出的,嘿嘿

最近找她约稿的不少,被动或主动地画了许多,一部分交稿,一部分在抽屉里。

但程淼嘿得她有点心虚。

……:跟家里说了,没反对

程淼激动的连发三个“好”,把订票信息截图发过来,又跟着发来一连串的酒店信息,周边酒店预约到比赛那几天都售空,离得最近也要几站地铁。

程淼:先定这个,那几家近点的我随时盯着,有空房立马抢!

程淼:给你看看我准备的娃娃,准备再进点货,直接快递到酒店,到时候咱俩一块扔

程淼发来一段视频,屏幕扫着铺满床的大大小小的玩偶娃娃。

激动的好像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一样。

不过,确实快了。

半个月之后封闭集训结束,就只剩四五天,郁葳说她不回来了,和队友一起提前出发。

喻唯忽然就跟着紧张起来,上课频频侧目看着窗口的桌子,位置空着,书堆在桌底箱子里,自习课提前溜走或者下课时刻准备去打球的同学会去坐那,仿佛那张桌子无主似的。

所有人都已经适应了那张空桌子,除了程淼,也几乎没人再提起郁葳。

“我又看上一个娃娃……”程淼举着手机转过来,就见喻唯蹲在桌下,弯腰往外拉书箱,嗤地一声。

抽屉里的纸巾水杯卷子和装满笔芯帽的牙签盒,从桌洞里掏出来,堆在上面。

“嘛呢?”程淼站起来,目瞪口呆看着她搬了两下,没搬动,

“换位置。”

喻唯铆足劲,憋着气说话,声音低的程淼差点没听清。

程淼拉开椅子出来,把她箱子上那堆东西拿起来,弯腰搬起箱子,问:“换哪儿?”

喻唯手里捧着一堆零碎,下巴往郁葳的位置上点了点,“那儿。”

程淼愣了一下,把箱子放在桌上,又把郁葳桌子下的书箱搬出来换过去,“不是不换了吗?上次月考就没换,你跟香姐说了吗?”

后几排的人都听见动静往这儿看,惊讶了不到一秒,又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转了回去。

“没,就想换。”

喻唯把窗帘拉过去,挡住旁边的光。

“懂。”程淼先是叹气,“你忍了,但没忍住。”

隔两秒,又嘿嘿笑起来。

喻唯抬头看她,“恭喜。”

程淼:“同喜。”

程淼笑完,又愁眉苦脸地嘟囔:“我还以为你已经适应了呢,没想到还是不行。都怪这帮不自觉的,过来过去屁股都得沾一下凳子。”

班里所以人都知道喻唯这个毛病,但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个人喜好,最后一排最后一个座简直是社恐人的应许之地,喻唯,社恐中的社恐,而且因为白化病,她不喜欢被人看着也很合理。

从郁葳转学来,她忍到现在已经是超出预期了。

但只有喻唯知道,不是这样。

蓝色遮光窗帘的位置和郁葳拉的位置一样,她没郁葳高,坐下来窗台到她鼻尖,光线被遮在外面,手臂挨到身侧墙砖,凉飕飕的。

郁葳好像经常这样半靠着墙……喻唯身体微侧,肩胛抵着墙壁,半身沁凉,一抬眼,目光刚刚好落在自己搬走的空位上。

桌面,椅背,甚至桌洞里都能看清楚。

怪不得,怪不得她每次察觉身上有视线,回头找,郁葳总是在认真听课。

动作哪儿有眼神快啊。

喻唯拿起手机,对着那个位置拍了张照发给郁葳。

郁葳:你坐我那?

……:没有

喻唯低头又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现在是我的位置

照片里白瓷似的左手从袖口里只探出指尖,按着卷子上的笔,靠墙的桌角放着她的水杯,光线沿着窗帘边缘堪堪进来,斜斜落在桌角。

上课铃响,人群陆陆续续轰然进来,身边有人经过,手机在手心里震动……

郁葳:降温了,墙冷,别靠

是挺冷的。

晴天,但降温,天气预报预测今年第一场雪可能就在明天。

航班在后天,喻唯希望这场雪要么明天彻底下完,要么先别下,再等等。

晚上丁晴来接,喻唯在车里暖了暖,说:“妈妈,我想请假。”

“请过了。”丁晴开着车,没往后看,语气轻松,“忘了告诉你,我刚跟你们老师打过电话,葳葳已经到酒店了,我们明天一早出发,顺利的话,中午就能到。”

“明天?”

丁晴点头,“那边天冷,行李不用拿,我让人在那边准备了,你不用管。”

一句话打乱了喻唯之前的计划,她只能跟程淼发信息,告诉她自己要提前过去,问程淼要不要一起。

程淼发了满屏幕的哭哭表情包。

程淼:我妈不让!

程淼:兵分两路!你先去!我们后天汇合!

喻唯第一次出远门,还是跟丁晴一起,忽略这趟出门的目的,仿佛还带有一丝旅行色彩。

她站在衣柜前打开行李箱,手足无措。

虽然丁晴说什么都不用拿,但喻唯看着空箱子,心里也空空的,没底,还是装了两套衣服和洗漱用品。

拎起来,又放倒,把程淼拿给她的手幅塞了进去。

又拎起来,踏实了。

这是一场沉默但激动的出行,沉默在于一路上丁晴都在处理工作和休息,喻唯在旁边也找不到什么话聊。

激动可能是因为起飞之后的压强导致心跳加速轻微耳鸣。

这是科学的解释。

可能也有其他原因,但喻唯不承认。

一下飞机就有人来接,带着超厚的羽绒服,直接裹在喻唯的羽绒服外面,从脖子到脚后跟包了起来,像个移动的大粽子。

冷,真的冷。

帽子口罩围巾墨镜,喻唯全副武装,跟在丁晴身后。

这边来接的好像是分公司里的人,在车上又聊了工作,喻唯坐在后面当隐形人,一路跟着丁晴进酒店。

这个酒店喻唯记得程淼也搜过,说是订满了。

从坐上飞机开始,喻唯就莫名神经紧绷,直到现在症状还没有减轻。

她一手推着箱子,跟着丁晴没有登记,直接往里走。

直到现在她才想到一个问题,喻唯舔舔干燥的嘴唇,低声问:“您买的票在哪个区?”

丁晴也被她问的一愣,“这还有区?”

喻唯也没看过比赛,丁晴这么理直气壮的疑问,让她也她犹豫了,“有吧,买票的时候写的有。”

“这样啊,我没买票。”丁晴想起来了,“我们不坐观众席。”

喻唯愣住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她几乎魂不守舍,跟着丁晴一路往北落地到这里,推着箱子,酒店里暖自足的她开始觉得热,但依然感觉不真实。

“我们是家属,他们局里的人知道,半个证件这不是问题,胸牌在我包里。”丁晴很高兴,解开大衣,掏出手机说,“她们队运动员也住这儿,我问问葳葳在不在酒店。”

电梯显示着22楼。

毫无防备。

喻唯吞咽着口罩上残留的冷气,喉咙发紧,“我先回房间放行李。”

“我来就好。”一直跟在丁晴身边的助理开口,笑的很和善,朝喻唯伸手,另一只手推着丁晴的箱子。

“谢谢,我……”

“我们到了,小唯?她跟我一起。”丁晴说着视线偏过来看了眼。

喻唯立刻噤声,脊背紧绷,下巴埋进围巾里,视线盯着下行中的电梯层数。

郁葳问她了?

直接跟妈妈问?

电梯门开,丁晴挂了电话,边走边说:“刚好,我们在同一层。”

喻唯听见自己沉闷的“嗯”声,胸口忽然剧烈跳动起来。

电梯一层层往上,离的越近,失重的感觉就越清晰。

这是从郁葳离开那晚开始的第一次见面,无论她在微信上装作多么若无其事,甚至曾经一时冲动因为一个熟悉的视线跑进人群里寻找,亦或者她刻意拍下的那张照片,瞬间就变得遥远失真。

叮——

喻唯瞬间抬头,电梯外空荡荡。

她立刻松了口气。

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只有一点,她不敢想,胡乱埋在脑子里。

助理在前面带路,每路过一扇门,喻唯就呼吸一滞,走到后面干脆不往两侧看,只管埋头往前。

“到了。”

喻唯转过身站在丁晴身边,见她抬手在门上敲了敲。

门瞬间打开。

喻唯茫然地站在原地,视线下意识地看向开门的人。

瘦了。

脸颊清瘦,头发也长了点,像是刚洗过,湿漉漉地落在肩上。

酒店里暖气开的足,郁葳穿着短袖,拉开门时手臂用力,血管青筋跟着肌肉绷起,掩在门后。

侧身看过来。

丁晴进去,助理从正出神的喻唯手里把箱子接过去,打开对面的门。

两边门都开着,喻唯站在中间。

“不进来?”郁葳问。

喻唯咬唇,“我……”

“有点冷。”郁葳搓了搓胳膊……

喻唯蹙眉,扫过她修长的手指,和肩侧胸前被头发浸湿的一片深色水渍。

“啊,哦。”

她头一低,裹着一身蒸腾的要中暑的热气,挨着门框进去了。

第48章 “但我对你……”

房间里暖气烘的干热,喻唯拉开衣服,没脱。

“你一个人住?”丁晴已经进去转了一圈,坐在窗口小桌边的椅子上,视线扫过旁边的两张单人床,眉头微蹙。

“不是。”

郁葳关门进来,跟喻唯擦肩而过,脚步没停进了旁边的浴室。

喻唯刚好站在浴室门口,她迅速往挪到另一侧,站在靠近门的床尾处,侧目看着开了条缝的窗。

“标间,我跟队友。”郁葳手里拿着毛巾出来,按在头发上揉搓着,目光越过喻唯,落在她身后那张床上,“她强迫症洁癖,东西都放在箱子里。”

房间里两张单人床,里面那张床头放着一个垂耳兔玩偶,外面这张床上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喻唯以为外面这床是郁葳的,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头发揉散了,随意地垂下来,带着微卷,眼眸想沁过水,一落过来,喻唯下意识就往后倾。

羽绒服挨着床上整齐的被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人家有洁癖。

喻唯瞬间往前走了半步,吞咽着扭头,往窗口走。

“两个人方便吗?”丁晴脱了大衣搭在沙发扶手上,坐姿从容,“让酒店再开一间,或者你住对面去,我预定的房间刚好是对门,也不影响你找队友。”

喻唯心里一紧,刚被风吹凉的后背又绷起来,她没看郁葳,扭头视线瞥着窗外。

“不用。”郁葳擦着头发走过来,坐在床尾,刚好和丁晴对面。

喻唯夹在两人中间。

“抱歉,没椅子了。”郁葳抬头看着她,目光淡淡。

喻唯忙侧过来看着她摆手,“不用。”

她本来也没打算进来,现在也急着出去,不想坐。

但丁晴不急,又问郁葳在这边是否适应,比赛是否紧张,这两天还用不用训练……

之前在家鲜少搭话的郁葳居然也跟着一问一答,神色认真,一点分神的意思都没有。

场面少见的有几分温馨。

喻唯余光瞥过去,看她还湿着的衣领,反手关上窗。

郁葳拿着毛巾的手握紧,垂在身侧。

“有什么想要的不喜欢的,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说,酒店老板是我一个朋友,跟她不用客气。”

丁晴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她接起来跟人聊着,站起身,带着歉意低声道:“妈妈还有点事,你俩玩吧,我晚点过来。”

她往外走,喻唯跟在后面。

刚走两步,她又回头说:“你们俩也好久没见了,妹妹在家也很想你,好不容易见面。”

喻唯:“……”

没有吧。

“是吗?”

郁葳声音很低,低得只有前面的喻唯听见了。

她假装没听见。

丁晴前脚出门,她后脚跟着,手还没搭上门把,就听见郁葳在她身后说:“对不起。”

声音不是一贯的冷,低低的。

喻唯悬在半空的手又落下去,蜷缩在衣袖里。

“一直想说,但又觉得在微信里说这个太随便。”郁葳声音紧绷,用力压住热烈的眼神视线,垂下眼眸,看着喻唯的袖口的指尖。

“之前是我误会了,以为你也喜欢我……是那种喜欢,是我唐突了,对不起。”

喻唯热的背后一层潮意,又莫名发凉。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垂下脖颈,喉咙里干涩地吞咽,有点喘不过气。

“但我对你……”

“我们是姊妹,你别说了。”

喻唯气音又轻又急,含着微不可查的抖,目光颤动着从面前的门缝上落下,握住门把的手都在抖。

声音隐没。

郁葳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缩进袖口的指尖,狼狈地抿唇,“我知道了。”

门刚拉开,喻唯瞬间屏息。

她脸上的惊骇太过明显,去而复返的丁晴纳罕地问:“怎么了?”

透过门缝能看见站在房间里的郁葳,郁葳抬头直直看着她,长睫一垂,落在她面前慌张的身上。

丁晴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吵架了?”

“没。”

喻唯抢先开口,“您怎么……”

“要出去见几个朋友,衣服忘带了。”

丁晴话音刚落,郁葳已走过来站在喻唯身后,一手扶着门边拉开门,擦过喻唯脚尖。

站在门后的喻唯不得不往后退,帽子抵在郁葳身前,喻唯瞬间僵硬想往前躲,但丁晴就站在面前,她屏息站稳。

郁葳一手扶着门,一手拿着丁晴的大衣递出去,“这边天黑的早,晚上冷。”

她湿润的发丝几乎蹭过喻唯的耳廓,短暂一瞬,没有停留,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的气味裹上来,在蒸腾的暖气里将散未散。

郁葳难得主动,甚至算得上关心。

丁晴一时愣住,眼底湿润着伸手接过衣服,“好,好孩子,我换一件。”

喻唯夹在中间,看着丁晴背过身抬手的动作,垂眸松开握在门把上的手。

丁晴回房间换衣服,喻唯跟在后面。

房门在眼前关上,整个走廊里徒然静寂,郁葳垂手握着还温热的门把,指骨泛白,目光收回来,静静关上门。

两边房间内布置的一模一样,喻唯跟在后面进来,背轻轻靠着门,看着丁晴打开行李箱取出羽绒服。

动作比平时稍微快一点,听到声音,把衣服抖了一下挂在手臂上,回头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喻唯回神。

“我说,你跟葳葳平时从早到晚都黏在一起,分开一个月没见,怎么没多聊一会儿?”

她跟郁葳从早到晚黏在一起?

喻唯一阵恍惚。

以前没觉得,忽然回想起来,之前是她粘着郁葳多点,可那是因为郁葳话少又不好亲近,她想让郁葳早点融入这个家,早点回到喻家,郁葳跟她一样孤独,她们是姐妹经常黏在一起很正常的吧。

不正常吗?

只是郁葳误会了而已,今天说清楚,以后还可以继续做姐妹吧?

“……有点热,我回来换衣服。”

喻唯从门上过来,脱了羽绒服和卫衣,只穿着里面的打底,但还是燥热,暖气开太足了。

丁晴拉开门回头问她,“想吃什么,我晚上回来给你带点。”

喻唯说不用,走过去开窗。

门关上了,跟着就听见对面的敲门声,和丁晴的问话和郁葳的拒绝。

声音模糊,但每个字都听得到。

喻唯身上瞬间凉透。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嗡嗡震动。

喻唯吓得忽然一激灵,神经质地坐在床尾扭头朝声音源头看去,闷闷的,从衣柜里她的羽绒服口袋里传出来,已经停了。

她从窗口沙发上起来,才发现自己腿僵硬的发麻,被窗外的冷风吹得沁凉。

郁葳:附近有个夜市,有当地特色的小吃,也有滑冰套圈,想玩可以去看看

下面跟着发了一个导航位置。

郁葳:我要去训练,你要去看吗?

又发了一个导航位置。

喻唯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没回,退出去看正给他狂轰信息的程淼。

程淼给她打了电话,没人接又开始疯狂发信息。

程淼:到了吗到了吗?

程淼:离体育场近吗?

程淼:有没有一个幸运的偶遇?你跟小鱼说你去了吗?

程淼:我好激动啊啊啊!放学又去买了几个玩偶!!!看我的战果!!!

程淼:[图片]

程淼:今天晚上小鱼这组上冰练习,不让媒体进,我好馋!我痛苦扭曲尖叫!

程淼:姐妹你能隐身进去替我看看吗?

程淼:我在发疯哈哈哈哈哈

程淼:不过你是小鱼家属啊,家属可以进!求你了,拍张照片吧

喻唯一条都没回,程淼已经自顾自开始刷屏了。

外面门锁咔哒一声,脚步从门口走远,很轻,但是没停。

喻唯松了口气,继续低头看手机上程淼发来的消息,消息不断刷新,每个字她都看了,但又没看进去。

程淼是纯正的粉丝心态,尤其是她觉得郁葳快退役了,冰上的郁葳看一眼少一眼,所以错过一次赛前练习都觉得抱憾终身。

她进得去,但是……

但是什么呢?

喻唯压住心里那点别扭,不能别扭,她得越坦荡才越好,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像郁葳给她发短信这样,道过歉就翻篇了,还像以前一样既是朋友又是姐妹,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喻唯深吸了口气,她必须比郁葳更放得下,这样才能防止郁葳尴尬别扭。

今天郁葳主动了一次妈妈就好开心,如果她觉得留在难受,万一要走,妈妈受不了的。

她提了口气,又把衣服穿上了,拿起桌子上放的胸牌,出门打车。

外面昏沉沉,天色铅灰,浓重的云雾压在头顶。

司机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跟她攀谈,说起比赛里的各个选手也是头头是道,“你是来看谁的?今天晚上是男单,现在还不能进场呢。”

“我看女单。”

“女单?咱们国内这次有几个女单来?好像就俩?那个谁,前两年老火了,叫郁葳那个,这两年不行了。”

“她现在也很厉害。”

喻唯呛了一句,又抿唇瞥向窗外。

“是吗?嘿嘿这两年我看得少。”司机顺着她的话含糊。

喻唯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幼稚,把脸埋进围*巾里不吭声了。

到场馆外顺着指示标走,果然有安保拦人,喻唯把胸牌从兜里掏出来挂在脖子上。

她本就是来看郁葳比赛的,她不靠近,就像普通观众一样,顺便给程淼拍两张照片。

这很正常。

喻唯越想越觉得合理,她沿着通道进去,刚掀开通道口的帘子,就看见一道漂亮的弧从眼前越过,像越出水面的海豚,姿态优美地落冰。

“好!真漂亮!”

站在挡板旁边的人手里举着刀套挥舞。

声音莫名熟悉。

第49章 “别诱惑我了”

赛前练习不对外公开,也不允许媒体进入,所以到场的除了运动员就只有一些教练和工作人员。

标准场地,连着四面看台,还有看台上零星几个人人,显得空旷又寂寥。

喻唯沿着指路标,没往场地围挡处走,也没上看台,就贴着看台下的墙站在墙根,把围巾往上拉到抵着镜框,视线穿过镜片看着冰场上的几个运动员,看着郁葳起跳落地后蹬冰一脚侧身滑到挡板旁。

欢呼的女生很自然地拿起挡板上的水递给她,郁葳接过去,抿了一口,随意地往外扫了一眼。

喻唯瞬间提气。

“要录视频吗?我给你录。”

“不用。”

郁葳意味不明地顿了一下,视线又往外扫,跟着转身扭头的动作,显得随意散漫,又回正身体背靠挡板,只对着喻唯这边露出一点点背影和后脑勺。

应该没看见。

喻唯轻呼,热气扑在口罩和围巾上,有点潮。

她轻轻拉了一下围巾,靠着背后深蓝色的墙面,把胸牌翻过来,照片和姓名信息藏起,纯白的一面朝外。

她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场地里实在安静,只有冰刀划过冰面绵长清脆的声音。

而喻唯站的位置离她们停下的地方不远,只隔着几米的过道,所以不管她想不想,都能听到。

现在能上冰练习的都是明天就要比赛的运动员,司机说的国内女单这次来了两个,那就是这两个了。

喻唯从没有追过这项比赛,她应该完全不认识那个女生才对,但那种莫名的熟悉感……

“刚才那个3A跳的真漂亮!”

喻唯豁然抬头,是这个声音!

她想起来了,前段时间看郁葳滑冰的视频,拍摄的人也说了类似的话,声音很甜,听起来话里是浓浓的倾慕欣赏敬佩。

郁葳没出声,背身靠着,手臂展开,反手把水瓶放在围挡上。

“怎么了?”见她出神,方怡侧目略仰头看着她,“紧张啊?”

郁葳脸微侧,眼眸低瞥。

方怡从她眼神里看出是自己想多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蹬冰滑进场。

没想到郁葳离开赛场两年,状态还能这么好。

她也要加油,她跟郁葳可是竞争对手。

喻唯靠墙看着郁葳侧过脸,那个女生低头轻笑,那个女生滑走之后,郁葳又转回去依旧背身站着,从这个角度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视线说不定在跟着那个女孩,毕竟她们是队友,又是对手,多美妙的关系。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喻唯瞬间隔着衣服按住,但震动刚好结束。

喻唯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慌张的很无厘头,低头把手机拿出来。

站在场边的人终于回过头。

程淼发信息问她能不能进场馆,作为唯一人脉,想让她混进来拍几张郁葳的练习照片,要是有视频就更好了。

弹了个只响两秒的未接语音。

喻唯捧着手机忽然抬头,靠着围挡的人已经沿着场边绕圈滑了进去,头发飘至耳后,发尾跟着她的动作在耳根飘晃,外套里鼓着风在身后荡。

喻唯犹豫着,举起手机挡在面前,镜头放大,稳稳追着飘扬的发梢。

周围背景快速掠过模糊成一道道线条,只有画面中间的人格外清晰。

郁葳忽然转身,单手拉开拉链,转身的功夫就把外套脱了,单手拎着垂在身侧,刚好一圈滑回来站在放着水瓶的挡板处抻开叠好。

她就站在几米外,微微低头,带着黑色手套的食指在白衣间翻动,放下,又抚平。

脱了白色队服,就露出里面直裹到脖颈上的黑色紧身运动服,没有一丝杂色。

不知道是色彩对比,还是冰场里灯光冰面作用,她下颌脖颈透白,雾着冰面寒气,像一副秾丽水墨。

然后倏然抬头。

喻唯捧着手机的指尖攥紧,蹭到屏幕上的拍照,又慌张地停止录像。

她心虚地动作繁多,等缓过神目光越过手机望去,郁葳已经滑进场内了。

大概没发现。

喻唯松了口气,揣着手机一刻也不敢在这多留,录了视频和照片之后不知为何她心虚得很。

当“狗仔”,不太好受。

从场馆出来,喻唯拉下口罩呼了口气,看着一团白雾在面前逸散,又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程淼又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开始是问拍了吗,后面又说算了她明天就到亲自看。

可能是上课了,后面没再发信息。

喻唯点开图库,选则照片。

照片里的人正看着镜头,眼尾单薄而锋利,但目光柔和,因为截图在这一瞬间,就好像郁葳隔着屏幕和她对视了很久。

取消,没发。

她又打开视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看了照片先入为主,总觉得视频里郁葳像是故意配合她拍似的。

不知不觉就看了两遍,犹豫了好久,发了。

程淼秒回:感谢天感谢地感谢我的姐妹和你相遇!

跟着一长串的各种亲亲送花表情包。

喻唯看着心里直叹气,等程淼知道自己跟郁葳的关系,不知道她还笑不笑得出来,姐妹和女儿,这是一道伦理大题。

场馆外张贴了各个选手的海报和易拉宝,都有粉丝观众合照,喻唯找了一会儿才看见被人群围住的郁葳的海报,和本人差不多大小,选图还是她两年前的比赛图。

喻唯站在人群外,垫着脚拍了一张,发给程淼。

程淼又啊啊叫了一会儿,问她为啥在外面。

好问题。

喻唯:偷拍被逮住了

程淼:?

程淼:姐妹

程淼:那她不得爽坏了?你跑啥啊

啊?!

连程淼都看出来了?!

喻唯血顶上到脑门,脸烧的发红,一低头看见程淼发消息:这可是明星选手的日常!重回巅峰,指日可待!

喻唯:哦

比赛气氛很浓,进不去场馆的人手里也拿着小手幅,印着自己支持的选手的名字和图片,不少人手里还提着袋子,一群人围聚在一起认亲分发周边物料,讨论着关于这个选手最近的消息,和激动地希望她/他这次能夺冠的声音。

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喻唯收好胸牌往人群外退,拉低帽子,戴上口罩,又扯上围巾,看着到处找同好的粉丝冰迷们。

她格格不入。

再进去就太惹眼。

练习结束,场上几个人陆陆续续往下走,方怡滑到郁葳身边拿刀套,顺着她的眼神朝出口通道看过去。

“看什么呢?”

通道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往外走,没有一个在她视线里停留。

“没什么。”

郁葳穿上她特意脱下来的衣服,提着刀套滑到出场口,握在掌心里的手机风平浪静。

人来了。

但躲着她。

喻唯一个人坐在酒店房间里低头看手机,门外有人陆陆续续走过。

这层几乎都是运动员和家属,还有队里的工作人员,因为离场馆不算太远,还有其他国家过来的运动员和追过来看比赛的观众。

这个时间……

对面门磁条低响,有人打开门,跟着轻轻推动,锁扣咔哒。

这感觉,就像她坐在卧室里刷题,走廊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深夜训练结束回来的郁葳蹑手蹑脚地开门,动作尽量轻,几分钟后浴室里响起短暂流水。

她尽力放轻动作。

但她应该想不到,这栋房子里还有一个人,常年孤独守候期待着除自己以外的声响。

最近那栋房子里又没声音了,静的有点可怕。

即便丁晴就在楼下。

很快,陆陆续续有人走过的声音终于消失,手机屏幕也早就黑了。

门外忽然又有声音,脚步声停下,门被叩响。

喻唯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她迅速走到门口,又停住呼了口气,拉开门。

“吃饭了吗?”

丁晴站在门外,看着她问。

“吃过了。”

喻唯肚里空空,但心不在焉。

丁晴嗯了声,转身又去敲对面的门。

原来穿着单睡衣站在门口真的有点凉。

喻唯视线越过丁晴的肩膀,看着红褐色房门。

门从里面拉开。

“要去吃饭吗?”

郁葳:“吃过了。”

她像是从丁晴身侧匆匆一瞥,不小心对上了喻唯的视线,两个人同时看向对方,目光没有错开,略微点头,算打过招呼。

门又关上了。

丁晴没往房间里进,站在走廊里跟喻唯说她今晚有事,明天比赛之前会回来接喻唯去赛场。

这里或许也有喻家集团下的公司,她又忙起来了。

喻唯点点头,走出房门,看着丁晴一路穿过走廊进了电梯。

她跟郁葳的关系,好像又变得有些奇怪。

像失重,脚下踩空,一直掉,但触不到底。

阴沉了一天,终于下雪了,窗外漆黑如墨,凑近了才能看见外面成团成团的雪飘落,窗户开了条缝,风尖啸者就往里吹。

喻唯打了个哆嗦赶紧关上。

隔绝了冷气,室内温热像入夏,她还是第一次过这么热的冬天。

房门又从外面敲响,喻唯踩着拖鞋,犹豫了一下戴上眼镜去开门。

冷冽的风雪气混着食物的暖香。

郁葳头发潮湿,眼睫都被融雪沁润了,低眸看着她,递过来一袋吃的,“饿吗?”

喻唯把门全拉开,侧身背抵着门边墙面。

“外面下雪了。”

她没话找话。

“嗯”郁葳侧身进来,把袋子放在窗边桌上,抬头看着窗,“我出去的时候还没下,没想到现在下这么大。”

雪夜玻璃窗外一片浓黑,映着两个人前后交错的身影。

郁葳看着她关门走近,低头掀开塑料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保温锡纸袋裹着的烤肉,保温杯里盛着雪梨汤,盒子里装着她等了半小时的甜点。

“顺路随便买了点,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尝尝。”

“谢谢。”

喻唯扫过她湿润的头发,“你坐呀。”

郁葳拧开保温杯的手一顿,侧身靠着沙发扶手,看着她,光映着眼里的潮润。

“我今天去场馆看你们练习了,姐,明天比赛加油。”喻唯压着心底的微妙别扭,扬着笑脸。

郁葳眼神微黯,“谢谢。”

食物的香气蔓延开来。

气氛瞬间沉默。

她俩也曾有过无话可说相顾沉默,但没有一次像现在。

喻唯低头看小桌上摆满的食物,捧起飘着红枣散着清淡果香的保温杯,仰头看着她问:“喝点暖暖吧?”

郁葳还是看着她。

看着她绯色眼底的迷蒙,看着她生涩别扭的讨好。

眼底微黯神色化为无奈,郁葳喟叹出声:“别诱惑我了。”

喻唯心口像被细细掐了一下,泛起羞耻的热意。

“银耳雪梨,看着清淡,热量也不低,我不能喝。”郁葳转身往外走,又提醒她,“吃完别太早躺下,想看雪可以等明天。”

喻唯叫她姐,她好像真的变成一个姐姐。

就像喻唯想要的那样。

喻唯站在原地愣怔。

第50章 那种被攥紧的感觉挥之不去

“我完美的计划,让飞机晚点给破坏了。”

程淼一出机场,拉着大小箱子就开始跟喻唯假哭,“计划再买一百个小鱼玩偶去跟摆摊给人发的,没了,全没了。”

她裹着厚厚的围巾,带着遮住耳朵的大兔子毛绒帽,嗷呜嗷呜地假哭。

这班飞机出来的不少乘客都是冲这次比赛来的,手里提着挂了各种徽章挂件的包包箱子,闻言都朝程淼看过来,目光里都是差不多的震惊和遗憾。

喻唯从程淼怀里挣扎出来,把被蹭歪的帽子往下拉遮住耳朵,又把围巾往上堆遮住鼻梁,尴尬又无奈地低声问她:“跟你一起来的朋友呢?”

程淼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她们有各种群,一个市的提前约好时间买同一航班,不一个市也会对一下信息。

她纯社牛,在飞机上还给喻唯发信息说又勾搭两个冰迷小姐姐,好在她早有准备,带的横幅有一部分装在背包里,在飞机上就开始跟人发。

“散开走了。”

程淼推着大箱子退到喻唯身边跟她一起往前走,“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大家就是我,我就是大家!大家都出去传染去了!两年了,你知道这两年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但可以想象。

喻唯都不敢想一群程淼散开得是什么恐怖画面。

好在跟着她的这个程淼还算克制,出门打车去程淼提前订的酒店放下行李,楼下吃了顿麻辣烫,就回去掏出四个手提袋,把箱子里的毛绒娃娃、手幅、徽章卡片、还有各种挂件,林林总总塞得满满当当。

俩人一人两大袋子,直接从程淼订的酒店出发去比赛场馆。

比赛时间是下午两点,现在才十二点刚过,场外就排起长龙,广场上到处都是扎堆等着进场的观众。

程淼在各个群里发消息分享位置,对着自己手里的袋子和四周的标志拍了一通。

喻唯看着她拍完低头在屏幕上点点,两分钟不到,就有人往这边不太确定地问:“鱼总V587?我是小鱼快快游……”

即使昨天就已经看过类似的场面,但再次近距离目睹,喻唯还是很震撼。

郁葳实名上网,郁葳的冰迷们网名社交。

有一两个人到场之后,很快这边就以程淼为中心形成层层包围的阵型,大家互叫网名认证,不同平台和不同群的人甚至当场建交互相流窜,周边小玩具疯狂交换,程淼带来的手幅,和其他人带的手幅互相分发。

“你也是找这个太太画的啊?”

“我也是我也是。”

“我怀疑太太也是鱼粉,太太以前从来不画人像的,到现在也只画了小鱼。”

出图的太太本人——喻唯,站在旁边低头把整张脸都埋进围巾里。

被问了两次“你是哪个姐妹”后,喻唯呼吸不畅,浑身像蚂蚁在爬,她真的不想网名社交,只想象一下,脚趾就能当场动工挖坑把这体育场埋进去。

刚好手机震动,她把袋子交给程淼,拿出手机低头从人群里挤出来。

“你在哪儿?准备去体育馆了。”

丁晴声音略显疲惫。

“我已经到了。”喻唯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那我在入场口等您。”

挂了电话,喻唯又往人群外躲了躲。

不多久,程淼也从人群里挤出来,她带过来的袋子里的东西分出去一圈,又装了一圈,回来还是满的。

挤出来站在喻唯身边,掌心一摊,露出俩亚克力戒指,四瓣花型戒面指腹大小,印着郁葳的脸。

好抽象!

喻唯被震得低头瞪大眼睛看着那张脸,眼球震颤着,说不出话。

“戴上戴上!”

程淼嘿嘿直乐,兴奋地抓着喻唯的手往她食指上一套,指尖顺便一拨。

它,转起来了。

郁葳那张面无表情略显倨傲的脸在她手指上转起来了。

喻唯从震撼到失语,很快憋笑到忍得肩膀直抖。

这真的很难忍啊!

这可是郁葳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玩吧!”程淼手上也带了一个,她一只手没法拨,举起来吹着转。

“阿姨到了吗?人太多了,咱要不找个显眼的地方接一下?”程淼没见过丁晴几次,但一直偷偷对好姐妹的妈妈带点不满和怨气,但这次改观不少,“阿姨比我妈开明多了,能带你请假来看比赛,英明!”

喻唯眼睛眯起来,低嗯了声。

“阿姨也是终于想开了。”程淼压低声音八卦:“小鱼跟你家是什么关系的亲戚啊?我听说运动员的陪同家属工作人员的证可不好办了。”

一般花滑运动员年龄小,出门比赛都会有父母任意一方陪着,算作运动员团队的“工作人员”,但队里不给开工资和补贴,只是一个方便陪同的身份,之前跟着郁葳比赛的一直是她妈妈。

没点关系,这种证都很难办下来。

不过郁葳父母双亡……也算情况特殊。

“是……”喻唯咬着下唇顿住,“有点特殊的,一家人。”

真说出来,接下来的比赛程淼可能都无心看了。

而且郁葳跟喻家的关系以什么形式对外公布,不是她能决定的,以后再找机会吧。

“哇!”程淼震惊。

喻唯看着她,心慌。

程淼眉头紧皱,煞有介事:“那你跟小鱼是同辈吗?咱辈分怎么论?”

喻唯:“……各论各的吧。”

别问了,再问,就真不好论了。

游离分散的观众们逐渐开始整合排队准备进场,程淼也要去排队,拉着喻唯把手里的三袋娃娃分给她一袋,“等小鱼表演结束,使劲往冰场里扔,你离得近,有优势。”

喻唯人生中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活动已经有点不自在的喻唯沉默了一瞬,惴惴接过来哦了声。

来都来了。

不远处的观众忽然喧闹起来,程淼扭头朝外张望,两眼放光,蹦跶着就跟着喊:“小鱼小鱼!加油加油!”

声音炸得喻唯脑袋里嗡嗡直响。

她扭头看向程淼叫的方向,隔着层层人潮,只看得见郁葳匆匆瞥过来又转回去的侧脸。

像是短暂地往这边看过,余光刚收回去,跟走在她身边的丁晴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唇齿轻动,抬眼又往这边看过来,轻轻点头。

“阿姨也来了,那你快过去吧,今天人多,记得戴好眼镜千万别摘。”程淼催促她,“我去排队了。”

不知道郁葳跟丁晴说了什么,丁晴脚步停下,也侧目朝喻唯看过来。

喻唯紧走几步,还没过去,就见郁葳背着包径直穿过人潮独自走了,脚步坚定利落,没有丝毫迟疑停顿。

喻唯顿了下,为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加油略失落几秒。

“葳葳说让我们去观赛区,不用去场边陪。”丁晴低头看着喻唯手里的包,“这是什么?”

“玩偶,比赛结束大家会往冰场里扔,表示支持,花滑的传统。”喻唯收拾好心情。

丁晴哦了声,又看了眼。

两人前后错肩的距离往里走,胸牌都没往脖子里挂,只拎在手上。

女单12个人,按积分排序分上下半场,郁葳这两年都没有出现在赛场上过,积分排名很低,排在上半场。

运动员观赛区坐的基本都是没比赛的运动员,还有一些陪同亲友,没有固定座位号,彼此认识的人坐在一起,所以稀稀落落分的很开。

喻唯跟丁晴靠着过道坐在一起。

随着上半场六个人入场,广播里响着中英文交换的介绍,一一念着她们的姓名和过往成绩,滑轨摄像挨个靠近拍摄,画面同步显示在冰场中央的显示屏上。

介绍到郁葳时,她刚好起跳,完美落冰,场上欢呼声一浪接一浪,压着广播连续不断的介绍词。

“……阔别赛场两年,让我们期待她今天的表现!”

喻唯忽然紧张起来。

太阳穴跟着心脏收缩鼓动,血液一泵泵向四肢**,发凉发麻,心跳声扩散出来,砰砰乱响。

几分钟的练习时间很快结束,六个人依次离场之后,短节目比赛正式开始。

场子很热,冰场上的运动员每做一个动作都有人鼓掌喝彩,节目结束,观众席里玩偶娃娃往冰场里抛,越过喻唯头顶。

欢快和娱乐感包裹着比赛的紧张刺激。

诡异的气氛。

喻唯什么也看不进去,装着玩偶的袋子放在她和丁晴中间,靠着她的小腿。

她身体微微向前倾着,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无意识地互相摩挲搓动,指甲掐着手指翻来覆去。

冰场中央的屏幕上显示着分数,喻唯看不懂,不知道是高还是低。

丁晴低声问:“葳葳比她……”

“比她好多了。”喻唯瞬间回答。

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攀比从何而来,一说出口,喻唯就紧紧咬了下唇,掐着指尖想,不能乱说,万一毒奶,呸呸呸——

等她在心里呸完,第二个运动员已经上场了。

身后是层层叠叠数不清的观众,喻唯第一次没放在心上,她全神贯注盯着冰场上的人,虽然不认识人也看不懂,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看什么。

滑的好她紧张,摔了她也紧张。

直到第五个人上场,郁葳随后也从通道里出来,站在场边。

一身冰蓝考斯滕紧贴着她舒展的身形,裙边落在裹着肤色打底的腿上。及肩碎发就那么散着,影影绰绰能看见中间白色的耳机,她目光就落在冰场上,面无表情。

喻唯一直紧绷着的心跳忽然回落。

她深呼吸,尽量平复下来。

莫名开始寄托于此前从未想过的稀奇古怪的玄学,比如自己如果足够相信,如果在场的支持她的观众足够有信心,就能形成一种神秘力量托起郁葳的成功,相互映照。

直到冰童捡完场上的玩偶,广播里念出郁葳的名字,她站在冰面中心摆好姿势,音乐随之响起。

玄学想象瞬间抛之脑后。

冰刀嗤嗤作响,随着急促的音乐节奏,刀尖点冰,她像一道弧向前抛出去,裙边旋着张开。

喻唯屏息。

只一瞬间,郁葳旋转结束从空中落地,单脚砸在冰面上,身体像折燕一样歪倒,脚踝近乎翻折又迅速撑起歪了的身体。

没摔倒,但没落好。

“啊——”

观众席里的叹息像一根针,扎在猛然站起身的喻唯耳朵里。

她双手紧扣,指甲嵌进手背,又顶着涌上喉咙的说不清的滋味坐下去。

后半段表演近乎完美,endingpose时她跪在冰面上,仰头双手握拳抵在疯狂起伏的胸口。

心跳在胸腔里鼓动,放大在屏幕正中央。

山呼海啸。

铺天盖地的玩偶娃娃从观众席向前抛去,有些扔进冰面,有些落在观众席内。

喻唯来不及处理情绪,跟着站起身,一手拉着袋子,一手从里面抽娃娃朝前扔。

手撞着丁晴的手背,谁也没停。

郁葳扶着冰面起身,朝三面观众席鞠躬,低头滑出冰面,套上刀套,走上KC等分区。

摄像机和屏幕就架在她面前,她大口喘息着舔过嘴唇,脸色是不正常的白,头发潮润,被她撸到脑后。

打分隔了很久才出。

分数显示在屏幕里她放大的表情下。

喻唯双眼模糊,别过头抬起眼镜胡乱抹了两下,就听见身后观众席上有人骂:“操!rnm的ISU!”

郁葳只有第一个跳落冰不稳,但技术分和艺术分居然比排自己前面那个连摔两个的人还低两分。

广播在念她的得分,现场解说在为这个打分扯遮羞布,遮遮掩掩不敢细说她的跳跃旋转和滑行,只揪着那个落地有瑕的3A跳跃翻来覆去大谈可惜。

郁葳已经换好自己的鞋,起身提着冰鞋在广播声中往外走。

上半场比赛结束,清冰车开进来填平冰面上的痕迹。

喻唯想下去找她。

“后面还比吗?”丁晴端坐在旁边问喻唯,她对这比赛实在不了解,也毫无兴趣。

目光湿润,但依然锐利又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喻唯本就沉甸甸的喘不上气的心口又缩了一下。

像离水的鱼,被人捏着。

“有。”喻唯说,“是另外一组,没有姐姐的了。”

“我知道。”丁晴说,“她今天只有一场比赛,应该就是刚才那场。”

喻唯犹豫了一瞬,问:“妈妈觉得,姐姐滑的怎么样?”

“挺好的,情感表达和音乐很契合。”丁晴眉头蹙了一秒,叹息道,“她喜欢的话,可以再滑两年。”

像是在说什么不太要紧的事,在意,但没那么在乎,都在预料之中。

喻唯想不通,郁葳刚到喻家的时候,丁晴还会因为她节食而崩溃,会因为她深夜训练摔倒而暴怒大哭。

仅几个月。

郁葳在她面前险些摔落冰面,孤独地面临着比赛不公正的打分,她却这么良好的接受了。

喻唯第一次在丁晴面前感觉不适,那种被攥紧的感觉挥之不去。

“我下去看看。”

她起身提着已经扔空的袋子离开座位。

低头匆匆沿着宽而高的台阶往下走,蓦然停住。

“去哪儿?”

深灰长裙垂在鞋尖,黑色羽绒服领口里露出一抹蓝,站在矮一阶上抬头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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