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撑起帐篷吗?”
“很难,风太大了。”
大人将她的披风与马鞍拴在一起,把她当成一个小包裹,安置在马背上。但谁也说不清这究竟有没有用,因为越来越多的物资正在被风吹起来。
“我们需要找一个能避风的地方。”
风雪顺着衣物之间的缝隙灌进来,令伊芙琳感到一种近乎麻木的冷。有时气流还扯着她向右后方飘去,她只能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紧紧地握住两个披风之间的死结。
“我……快被吹走了。”她努力地说。
族人大声喊道:“什么?”
就这样一句话的时间里,舌尖和口腔也被冻得刺痛。她咬住下唇,闭上结着冰渣的眼睛,死死地抓紧那个结。可是这太难了,她就像风暴里一只轻飘飘的小风筝。结越来越松,衣料从手中一点点溜走。伊芙琳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从马背上被卷了下去,甩在风中。
天地在一瞬间翻转了过来。
旧报纸似的阴云与雪片在她身边掠过,伊芙琳颤抖地瞪大了眼睛,看见远处的特维拉人成了冰原上的一群蝼蚁。她离他们越来越远,仿佛离群的孤雁。她想说,别丢下我呀。但暴风雪将她越卷越高,直到撞到一面巨大的黑岩上。
伊芙琳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是一片柔和的,暗淡的白色。她分不清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因为天空呈现出奶油似的米色,上面没有太阳也没有星月,只有一点摇摇欲坠的光。
暴风雪已经停了,温度依然很低。脚下的白雪并不是蓬松的颗粒,而是一大片硌脚的厚厚的冰棱。可伊芙琳不觉得疼,也不觉得冷,她甚至感觉不到身体在撞击后有任何不适。这片柔和的冰原令她脚步轻盈。她小跑起来,朝那点光跑去。
那一定是族人在暴风雪后燃起的篝火。
她跑了很久,火光依然在远处,一路也没看见任何人影。她不冷,不累,不饿,但却无法摆脱害怕与孤独。就连风也是静止的,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这片冰原上唯一的活物。
“有人吗?”她大喊。
声音散开之后,世界更显得空荡。
她为了排解这份可怕的死寂,便学着其他成年特维拉人一样,一边走一边哼歌。最开始是母亲离去前唱的摇篮曲,然后是父亲赴死之前的战歌,还有其他的杂七杂八的调子,在祭典上,在篝火旁,在马蹄声中,在魔法炸开的瞬间听到的所有的歌声。
当她意识到自己最后唱出了什么的时候,伊芙琳停住了脚步。
千万要小心梅里特?马洛伊的城堡。
她看着远处的光,抖得像风中的一片叶子。
他把陷阱设立在茫茫冰原之上。
在地平线的边缘,一轮血红色的月亮缓缓升起。一座深黑色的城堡从天际浮现,由虚无逐渐变得真实,就像一片磅礴的阴影,与她遥相对望。
若你跟着最亮的星光行走,将永远迷失回家的方向。
远处若隐若现的火光终于被血月映出了它的真实面目。它就在城堡塔楼的顶端,是一盏明灭的灯。
伊芙琳发出了尖叫,跌跌撞撞后退了一步,往来时的路跑去。她的脚步不再轻盈,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水。冰凌割破了鹿皮靴子,鲜血渗出来,又很快地结成冰。她踉踉跄跄地在雪地上留下两行红色的脚印。
起风了。
血月升高的同时,奶白色的天空被泼墨一般染黑。阴云从远处聚集,在呼啸的狂风中翻涌着,像流淌的暗河。阴云之下,黑暗如同潮水,腐蚀了远处的松林,浸没了白雪,慢慢地向她靠近。
她仿佛听见无数耳语从黑暗中传出,过来,加入我们,跟我们在一起。
伊芙琳捂住耳朵,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瑟瑟地怔在原地。一声嘹亮的野兽的咆哮破空而来,一道阴影纵身一跃,把她扑倒在地上。
那是一只庞大的动物,长着锋利的爪子和长而尖的獠牙。伊芙琳闭上眼睛,等待白牙刺穿自己的咽喉。但它却叼着兜帽将她提起来,然后尾巴从腰间卷过,将她放在自己的背上。
它的毛又暖和又柔软,闻起来像干燥的松香。
伊芙琳茫茫然地抓着野兽的毛,犹豫了一会儿,又俯下身体,用双手环抱住它的脖子。它用毛绒绒的长尾巴拍了拍伊芙琳的背,像离弦的箭一样向前冲去。
阴云和黑暗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但野兽跑起来快得像一阵风。它踩过那一小段血红色的痕迹,越过两三道沟壑,在冰湖表面上留下几个碎雪一般的爪印,载着她在城堡庭院的残垣断壁中穿行。
雪落在伊芙琳的眉毛上,头发上。
她抱着野兽的手也搂得更紧了一些,因为一个瑟瑟发抖的八岁女孩需要汲取一些温暖。
野兽走上楼梯,用前腿和鼻子顶开了城堡主楼的大门。
它用尾巴勾着兜帽,把伊芙琳提起来,放在了大厅的末端。她的腿还有些颤抖,但好歹站直了。大门在身后轰然关上,城堡里的壁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那是一间优雅而奢华的大厅,足足有三层楼高,顶部被建成了拱形。两侧的墙边缀着丝绒帘子,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座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大理石雕塑。天顶的壁画在风灯的衬托之下,显得金碧辉煌。
“这就是……梅里特?马洛伊的城堡吗?”她望向野兽。
野兽发出一声低吼,摇着尾巴走进帘子里,消失不见。
伊芙琳想向它消失的方向追去,却因帘子背后的黑暗而却步。大厅里的灯光看起来明亮又诱人,餐桌上还有饼干似的长条面包,热腾腾的红茶,烤得焦香的小牛肉与各色甜点水果。
她也确实饿了。
她想,反正已经在巫妖的城堡里了,为什么不在临死前让自己快乐一点呢?
于是伊芙琳安安静静地爬到木椅上,在餐盘前坐好,拿起刀叉。烤牛肉刚被消耗了一小半,她就饱了。食物吃起来并没有特别好,也没有特别坏,果腹而已。吃完之后,她再忧心忡忡地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令她想起黏糊糊的蓝莓果酱,分不清哪儿是天空哪儿是冰原。她跳下来,走去窗边,将手放在窗棂上。
“我建议你不要开窗。”
伊芙琳回过头,一个高大瘦削的男人站在大厅的另一端。他披着兜帽,整个人都埋藏在斗篷的阴影里,像一个路过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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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