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恢复体力的同时,也找回了一点基本的餐桌礼仪。它等伊芙琳取来自己的食物,在地毯上盘腿坐好之后,才开始进食。

它没法拿刀叉,于是伊芙琳也用手,先将面包撕成小片,然后慢慢地吃进肚子里。她食量不大,很快便产生了饱腹感。可盘子里还有许多剩下的粮食,如果全丢了,就太浪费了。

于是她把那些全倒给了雪豹。雪豹进食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拒绝,它舌头一卷,把东西都吃了进去。

得逞的伊芙琳笑了起来:“你不介意啊?”

它不说话。

可是仔细想想,它连垃圾堆也钻过,就吃一点人类剩下的面包片,有什么可介意的呢?

吃完饭后,伊芙琳收起用过的盘子,把自己的手清理干净。她跪在地毯上,开始帮雪豹换药。邪恶生物的恢复能力确实一流,它早已不流血了,有些细小的擦伤甚至开始结痂,指尖下的皮肤微微发着热。

伤口愈合会引起升温,发烧了也会显得烫。伊芙琳看着雪豹的眼睛问:“你还难受吗?”

它呼噜了一声。

“难受的话,就眨一下眼;不难受的话,就眨两下。”

雪豹凝视着伊芙琳,蓝眼睛慢慢地闭上,再睁开,然后又重复了一次。它虹膜的蓝色调太冷了,像藏了一整个冬天。但是,伊芙琳想,不难受了就好。

她终于知道知道该怎么跟它交流了。

伊芙琳换了个地方,找到尾巴上的伤处,照例检查了一番。它还是断的,但骨节摸起来的感觉比昨天又好了一点点,仿佛在一夜之间,所有细小的碎骨头到找到了正确的位置。

雪豹轻慢的呼吸声从前方传来。她问:“你的尾巴自己也在痊愈?”

它眨了一下眼。

“所以接下来这几天,我是不是最好避免碰到它?”

它再次眨眼。

伊芙琳有些发愁:“如果不碰到尾巴的话,我该怎么处理你后腿上的锁链呢?”

雪豹没有出声。

“不过反正它不影响你的行动,而且你也不急着把它拿下来,对吗?”

它又眨眨眼。

伊芙琳说:“那就好。”

然后她没有再说话,雪豹也陷入了沉默,房间里只剩下舒缓的呼噜声。

魔法师的一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如果不想做研究的话,伊芙琳就去看书看报,随便打发时间。受伤的雪豹同样需要充分的休息,它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就连打呼噜也断断续续的,听起来却很柔和,仿佛是一池温泉水,慢悠悠地吐出几个泡泡。

今天的报纸上同样充斥着无趣的文章,唯有一条让她多看了几眼。一个行走在南北之间的放贷者声称自己在路过赫伯特山脉时遭受了野兽的突袭,一只灰白色的长毛畜生忽然出现,将他按倒在地,爪牙撕扯开皮衣。商人以为自己将迎来死亡,野兽却只叼走了一块石头,就消失在风雪中。

有趣的是,自从失去了那块石头之后,他的良心就再也不会沉甸甸地令自己不安了。他抢劫财产,贩卖奴隶,征服,奴役,掠夺,杀戮,双手沾满了血和肮脏的东西,最终白手起家,建立了一个了不起的商业奇迹。

报纸歌颂商人,伊芙琳打了个呵欠。她坐在摇椅上,忽然又无心阅读了。雪豹柔软的胸腹因呼吸和心跳而起伏,蓬松的毛发也随之微微颤动,像山峦上被风吹过的麦子。

它睡着了。

那她也补个觉吧。伊芙琳无声无息地从椅子起来,走上楼梯,在床上躺下。

黑压压的乌云逐渐在窗外堆积,像暗夜里翻滚的浪潮。一道闪电乍然亮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轰隆隆的雷声。补眠就需要这种凉快的天气,伊芙琳舒展了一下身体,控制着魔力,让暴雨倾盆而落。

她拉起薄被,在鼓点一般的雨声中坠入梦乡。

又是那间城堡。窗外只有一片茫茫的雪原,太阳斜挂在地平线上。她在熹微的晨光中走下楼梯,拨开蛛网和浮尘,从二楼走到大厅里。

“有人吗?”

她的嗓音在空荡荡的城堡里回响,雪豹、长笛、和小布谷鸟都不知所终。

听不到回应,伊芙琳便直接开始探索。她走进地下室,小床上苍白的骷髅骨架用一双黑黢黢的眼眶沉默地与她对视。每次经过餐桌的时候,都有食物出现在盘子里,却无人享用。她重新踩着楼梯,回到二楼。长廊斑驳的墙面上残留着挂画的痕迹,只剩下一根又一根孤独的钉子被时光锈蚀。

她推开了许多间房门,多数是空荡荡的卧室,还有少数几间功能房。书房里没有书,白墙被陈旧的血迹和煤灰弄脏了,墙角的壁炉呈现出坍塌的模样。另一个小房间里的动植物标本却被保存下来,甚至多了几具半腐的尸体。还有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面什么也没有。伊芙琳站在门口往里望,却总觉得自己理当听到布谷鸟钟报时的声音。

这只是一栋破败沧桑的城堡,她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睽违已久的故乡。原来她这些年在为自己建家时,追求的模版原型就是这样。

女魔法师慢慢地走上楼梯,来到阁楼。低矮的屋檐使得她不得不弯着腰。阁楼中央空空荡荡的,仿佛缺了点什么。她想,她可以在这里布置一盏灯。

就用那盏回忆之灯吧。

伊芙琳退出阁楼,在梦里举起双手,魔力像风一样涌动。她拓印着城堡的每一处细节,把它牢牢地镌刻在自己的记忆里。

梦境之外,她的魔力也同样倾泻而出,汹涌浩荡,如同一条河流。伊芙琳自上而下地修正着自己的房子,用魔力把它冲刷成最理想的模样。比梦里的新一点,温暖一点,去掉被遗弃的痕迹,填补上属于她的温暖的气息。

她的阁楼从此多了六面落地窗,以后不论从哪个方向,都能看到回忆之灯的光芒。二楼有了一走廊的空卧房,雪豹不必再蜗居于地毯之上。书房目前还是空的,但没关系,对她而言,买绝版书也不是什么难事。

伊芙琳控制着魔力,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沉眠的雪豹,修葺完大厅。在布置地下室的时候,她安放好小床之后,犹豫了很久。

魔力变幻出来的骷髅,终究不是真正的骷髅。她在梦里跪坐在地上,轻轻地碰了碰它的手指。

它的骨节上结了一层薄冰,被她的体温暖过之后,就融成了水。

“对不起。”伊芙琳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最终她挥了挥手,在自己的小床上摆了两个玩偶。一个是精致秀美人类女孩,一个是憨态可掬的幼年雪豹。他们依偎着彼此,亲密无间,仿佛连生命也随之连结在了一起。

没别的意思,只是作为装饰。

可是还是少了点什么。伊芙琳站在梦里的地窖中央,感受着指尖的凉意,忽然醒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