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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我要的HE 青花燃 110828 字 1个月前

第51章 不是人用点力,小蚂蚁。

乌云密布。

阳光照不进黑木藏书楼。

阁楼半掩着门扇,越过门槛的光线走不出三尺,便被周遭的黑暗光影彻底吞没。

木阁最深处,隐约传出细碎的动静。

清越的磨墨声,一圈一圈,漉漉作响。

恍惚似有几声呜咽,却不甚分明。

只知墨是好墨,研磨出来,荡在砚石上,极是香浓玉润,泠泠的声响。

南般若伏在书案,颤抖的手指一次又一次从墨条上滑脱。

蔺青阳锲而不舍,用染了浓墨的潮湿的手,将她坚定摁回去,握着她的手,红袖添香,永无尽头。

墨汁早已从砚台里溢出,他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中途有家仆来寻。

蔺青阳一手摁住南般若身体,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他哑声对着微微透进惨白光线的阁楼大门交待:“我与般若有事,晚膳,咳咳,不必准备!”

南般若晃动小腿去踢书案一侧木板,想要出声示警。蔺青阳眼疾腿快,长腿一勾,将她牢牢桎梏。

家仆还没走开,他便动作了起来。

像一条凶残阴狠的毒蛇,将她束缚在怀中,窒息地占有。

*

黑墨在书案上漫开。

南般若散乱的青丝沾到了墨汁,迤逦出一道道墨迹,刮蹭、晕染,浓黑一片,似香非香。

她贴在桌面的脸颊也蹭到了污渍。

阁楼中光线昏暗,乍看

,好像头破血流,弄了一头一脸。衬着她惨白的脸色、失神的眼睛、微启的唇瓣,似具艳尸一般。

蔺青阳单手摁着她,居高临下,睥睨瞥过一眼。

只见她随着他动作一下一下轻轻倒气,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他心生恶意。

俯身,覆向她耳畔。

南般若失神之际,忽然听到他在她耳边阴森问道:“想不想知道南念一在哪里?”

她茫然的双眼蓦地一睁,身躯微微挣扎着,用力聚拢涣散的视线,颤声问:“哪?他在哪?”

他轻笑:“他在案桌底下,看着你。”

“……”

南般若呆滞了很久。

久到蔺青阳以为她没听见他说话,正准备重复一遍,她突然猛烈地挣扎了起来。

从来只有蚂蚁力气的她,不知从哪里爆发出这样一股力道,趁他分神时,竟有一瞬间挣脱了他的控制。

她发疯一样撑着书案扬起身体,不顾一切便要往桌子底下探。

他眸色蓦地阴寒,摁住她,将她压回桌面上。

“放开我!”她拼死挣扎。

他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拎了起来,翻过一面,仰躺在书案。

南般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她闭了闭目,艰难聚起视线,落向他的脸。

蔺青阳瘦到脱了相。

眼底乌黑,面青唇白,唯有两点眸子黑如点漆,盯着她,毫不掩饰恶劣的杀心。

他缓慢地、微微地偏了偏脸。

他的唇角浮起一个骇人的笑容,他问她:“你这副模样,还想给哪个男人看?”

“蔺青阳……”南般若瞳孔收缩,唇瓣轻颤,“你不是人!”

他低低笑了起来。

俯身,逼近。

“我还可以更不是人。”

*

南般若颤抖得厉害,却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实在难耐,她就死死咬住嘴唇。

蔺青阳故意发狠,想逼她出声,她只把自己的嘴唇咬得更重。

盯着她唇上的伤口,他的神情渐渐暴戾。

“别咬了!”

他抬起一根手指,强硬地抵进她牙关。

南般若发疯一般咬破他的手,血渗了出来,铁锈般的腥味在口中弥漫。

他咧嘴笑起来。

“用点力,小蚂蚁。”

*

结束已是傍晚。

蔺青阳缓缓直起身,随手捡起衣袍松松披上。

正在懒散系衣带,听到身后“嘭”一声响。

他错愕回眸。

只见书案上那个酥雪花泥般的女子,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意志力,竟然硬生生撑起了身躯,翻身摔下案桌。

她的身体砸在地板上,却仿佛不知痛,扬起脸,倏地向桌下望去!

“……”

她怔怔动了动唇瓣。

书案底下空无一人,南念一不在这里,蔺青阳骗了她。

他并没有把活的或者死的兄长塞在书案下面,看他欺负她。

强行提起的那口气一泄而尽,南般若瘫软在地。

“哗。”

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从身后罩来,将她整个裹在里面。

他单手把她扣进怀里,另一只手拉下帽兜,遮住她的脸,抓着她大步离开藏书楼。

他避着人,疾速带她潜至老宅一角。

悄然翻墙而出,没有惊动任何禁制阵法。

落地,提气。

正准备掠走,察觉到怀里的人积攒了一些力气,想要喊叫。

他抬手敲晕了她。

*

“啾啾啾、啾啾啾!”

南般若恍惚醒来,听见相思鸟在窗外唱歌。

夜风徐徐,渡来夏日桅子香。

她像是睡了太久太久,久到整个人有些迷茫和昏沉,一时记不起今夕何夕。

她望向熟悉的帐顶,迷茫片刻,移动视线,看了看四角床柱。

偏头,望向帐外。

素绢水墨屏风,杏色软烟罗帘幔,暖玉菱花镜妆台。

趁手的地方置一张梨木小案,常年放着药罐子,烙了个黑乎乎的罐底圈印子。

屋角摆了香炉,袅袅燃着宁神养气的香。

这间屋子的布置,与她在上京城居住的闺房一模一样。

这是……哪儿?

南般若怔忡片刻,起身想要离开床榻。

“铛啷。”

低头,只见身上穿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腰间束着冰凉细长的寒银链。

“嘎——吱。”

雕花木隔扇被推开,一道瘦高的影子投了进来。

蔺青阳大步来到拔步床边,抬手捏住她下巴,迫她仰起头。

她望着他,目露迷惘。

“该吃药了。”他毫无笑意地勾起唇角。

两根手指捏开她的嘴巴,喂进一枚不死药解药。

然后他欺身上榻。

她柔软的身体陷进被褥,闭上双眼,一动不动。

“铛啷,铛啷。”

帐幔间渐渐有了规律的银铃清响。

*

盛夏时节,烈阳高悬。

顺着黑阶往下走到尽头,只觉温度骤降,寒气直往骨缝里面钻。

一阵阵惨叫从甬道深处飘来,血腥污臭无孔不入,阴冷的石壁上终年回荡着化不去的哀音,仿佛万鬼齐哭。

蔺青阳身穿黑袍,面容苍白。他便是这狱中最可怖的阎罗。

他一路走到牢狱深处。

左右两侧的牢房里关押着一对对年轻的男女。

见他经过,许多人急切地扑到了栅栏上,冲着他迭声喊冤。

“大人!大人!我们夫妻二人,从来不曾做过任何违法乱纪之事啊大人!”

“大人明察!冤枉啊大人!”

也有人跪倒在地砰砰叩头。

“苍天可鉴!小民冤啊!大人放了我们吧,求求大人,放了我们吧!”

“我们是无辜的啊!”

一片哭喊求饶。

蔺青阳目不斜视,径直走到牢狱最深处。

一阵极其浓烈并且古怪的腥臭味道扑面而来,似腐烂的虫豸。

“哗啷!哗啷!”

有人拖着沉重的枷锁在缓慢行走。

蔺青阳踏入石室。

这里原是一间刑房,地面血渍新叠着旧,混合犯人失-禁的污物,腌成了令人肠胃翻江倒海的恶臭。

此刻石室正中放置着紫金蛊炉,一个断了一手一足、身负沉重枷锁的老人正在摆弄那只大蛊炉。

看见蔺青阳,老人眼睛里不自觉流露出恐惧,下意识咧嘴笑道:“快了,快了!”

蔺青阳勾唇微笑,毫不介意地坐到一张凝固了无数血污的铁椅子上。

他抬了抬右手:“不着急。”

没等老人松一口气,便听蔺青阳不紧不慢继续说道,“蛊王儿孙满堂,尽管耽误,左右一时半刻也死不完。”

老人目眦欲裂,坚硬锐利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这一位便是蛊王彼岸尸香妃。

蔺青阳权势滔天,要寻一个人,实在算不得什么难事。

片刻,老人隐忍怒火,咬紧牙根咽下唾骂,挤出笑脸来,“老朽定会尽快制出您要的蛊。您贵手高抬,就饶过那些不孝子孙吧!”

蔺青阳笑而不语。

老人偷眼瞥着,见他今日似乎心情还不错,眉眼之间懒洋洋地餍足。

“只是……”老人欲言又止。

蔺青阳果然宽宏大量道:“只是什么,您放心说。”

“老朽的蛊,能杀人,能控制人,便是死生纠缠也不是不行,但……”老人偷瞄了一下蔺青阳的脸色,硬着头皮道,“但是并不能让一个人死心塌地爱上另外一个人。”

话音未落,老人迅速找补,“当然,若是抹杀掉清醒的神智,像提线木偶那样千依百顺的‘爱’,还是可以的。”

说罢,老人忐忑不安地等待。

蔺青阳忽地笑了笑。

“不需要。”他漆黑的眸子微微一弯,“她若是妥协了,死心塌地了,那也太过无趣——我早就杀了她,用不着劳烦您老人家走这一趟。”

老人眼角抽搐,呵呵干笑:“不劳烦,不劳烦。”

“行吧。”蔺青阳起身,态度虚伪恭敬,“您忙。”

*

色将晚。

蔺青阳大步闯入屋中。

清风微微掀动帘幔,她躺在床榻一动不动,隐约可见玉雪姣好。

他一面走,一面解下玉带,扔开衣袍。

倾身覆下,见她木然睁眼望着帐顶,对他的到来无动于衷。

蔺青阳握住银链,放纵自己沉身潜入温柔乡。

“铛啷,铛啷。”

她像漂泊在大海的一叶小船,随着风浪上下浮沉。

她面无表情,视线随波逐流,时而落在他脸上,时而掠过他喉结。

蔺青阳忽地笑开:“装死是吗?”

他缓缓抬起一只瘦硬冰冷的手,捏住她脖颈。

窒息感令她微微倒气。

“蔺青阳。”她唇瓣间吐出气音,“你……”

他眯了眯眸。

她涣散的目光一点点凝聚,与他四目相对。

她轻声吐字:“你是不是快死了?”

蔺青阳瞳孔骤缩,指骨不自觉一紧。

“啊。”南般若轻叹,“我猜对了。”

第52章 怨毒不知天地为何物。

南般若直觉蔺青阳快死了。

早在他夜里扮鬼吓她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他身上浓重弥漫的死气。

湿冷、阴森。

他把她抓回来,关在这里。

这间屋子摆设与她的闺房一模一样,身处其中,却完全感受不到一星半点生机——就好像那一桌桌冷蜡做的栩栩如生的宴席。

倘若她真的死了,这个地方大约便是蔺青阳为他自己准备的坟茔。

她用视线描摹他病骨支离的轮廓。

他身上的伤拖得太久,又不停反复,死毒早已侵入经络脏腑,不过是仗着修为高硬撑罢了。

他不怕痛,但他也会痛。

“我累了蔺青阳。”她直视他的眼睛,“我不想装了。陪你去死,好不好?”

他冷冰冰盯着她。

良久。

他松开扼住她喉咙的大手,重重覆住她的眼睛。

南般若视线陡然暗下。

他倾身咬她的耳朵尖,哑声回应:“好啊,这就让你死。”

“啊!”她唇间蓦地溢出气音。

帐影摇曳,银链骤响。

*

南般若直观感受到了蔺青阳的恨意。

他彻底扔掉了虚情假意的外皮,如嗜血的修罗恶鬼,摁着她凶狠起伏。

她越是平静,他越是戾气横生。

就像他自己说过的那样,他其实拿她没什么办法。

他可以占有她的身体,却左右不了她的意志——偏偏最令他欲罢不能的,正是她永不服输的意志。

爱也不行,恨也不行。

分明恨不得将她拆骨饮血,却还得收着力道,生怕一不留神把她弄出无可挽回的损伤。

他垂眸,深深看她。

遮住她的眼睛,知她看不见,他蹙紧眉心,神色变了又变。

阴沉,狠绝,自厌,讽刺,贪恋。

‘南般若。’他无声自语,‘若是有得选,我情愿从未爱过。可是事已至此,你和我,注定永生永世纠缠。’

‘我绝无可能放手。’

‘任何代价……在所不惜。’

*

牢狱。

“嘭!”

南念一再次被重重掼在地上。

他吐了口血,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却被一脚踩了回去。

蔺青阳单手撑着膝盖,慢吞吞俯身下来,盯他一片热红的脸。

毒没解,南念一真气凝滞,敌不过蔺青阳一根手指。

南念一挣扎着想要抬头:“你把、般若、怎样了?”

蔺青阳眸光骤冷。

他膝下发力,将南念一死死踩在地上,抬不起头来。

他阴恻恻盯着对方的后颈,轻笑:“般若好得很。日夜与我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南念一泛红的脖颈蓦地红透,他哑声怒吼:“蔺青阳!我杀了你!”

“杀我?”蔺青阳低低笑开,“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野种。哈。”

南念一的手指用力抠进湿冷的地缝,心脏忽地往下沉。

野种。

南念一脊骨微颤。

“……嗯?”蔺青阳感受到他的变化,挑了挑眉,“我还以为岳父不打算告诉你这件事情。”

他把手肘懒散架在膝上,倾身。

“焚金诀?天命帝火?”

感受到脚下的身躯蓦然一僵又一僵,蔺青阳脸上笑容扩大,眸光阴冷刻毒。

“啊,原来你知道。”他乌黑的眼眶不自觉痉挛,“那我的般若呢,她知道你是个野种么?她猜到了没有?她疑心了没有?”

不需要南念一回答,他不住地低喃自语。

“若是起疑,她还与你亲近么。”

“在你面前,笑那么轻松。”

“侍疾。磨墨。”

“同进同出,红袖添香。”

“你们还干了些什么?”

“说啊。有没有睡过一张床?”

南念一瞳孔颤动,声线紧绷:“蔺青阳你疯了!我与般若是兄妹!”

“兄妹?”蔺青阳轻而低地笑起来,情绪分明愈发失控,嗓音却和煦到近乎温柔,“兄-妹-乱-伦的还少么?亲兄妹,表兄妹,假兄妹……哈!”

南念一冷汗直流。

从前看着那些信报,只知蔺青阳已经癫狂得毫无人性,如今亲见,方知什么叫做怨毒恶鬼。

他不敢再刺激这个人,生怕他对般若不利。

“蔺青阳。”南念一声线绷紧,“般若什么也不知道。在她心中,我们就是至亲兄妹,她待我,与待父亲母亲没有不同。”

“啊。”蔺青阳笑,“在她心中?所以在你心里,又把她当什么了?”

南念一:“……”

南念一咬牙切齿:“当然是至亲骨肉!”

他本就烧得头顶冒烟,这下更是气到鼻孔呼呼冒白汽。

“行吧。”蔺青阳轻飘飘道,“大舅哥。”

他抬手把南念一拎起来,按坐到囚室里的木板硬床上,然后亲亲热热坐到南念一身旁,探出手臂,勾住对方肩膀。

“不知般若有没有告诉过你。”蔺青阳垂下头,神色颇有几分感慨,“她为了阻止我夺取龙气,前世曾经亲手杀过一个帝火天命子。”

南念一知道话题危险——那个孩子是宣氏兄妹生的,兄妹生子,此刻必犯蔺青阳忌讳。

他不怕蔺青阳对付自己,只担心这厮发疯,回头拿般若出气。

“般若很少与我们说前生的事。”南念一谨慎道。

蔺青阳沉默了一会儿。

“我快要死了。”蔺青阳偏过头,意味不明地打量南念一,“我逆天改命,本就是半只脚踏进阴曹地府的人。如今伤成这样,更是油尽灯枯。”

南念一瞳仁不自觉收紧:“当真?”

蔺青阳苦笑点头:“没必要骗你,自是真的。”

南念一心脏惊跳。

“可我不想死。”蔺青阳眸中渗出精光,“不想死,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进秘地,夺龙气,重新飞升。”

“大舅哥,能救我的人,世上只有你一个。”

只见蔺青阳唇角一点点绽开笑容,那笑容越来越灿烂,望之触目惊心,“你说,般若要是知道了,她该怎么做?杀了你,阻止我?”

南念一只觉浑身血液冻结成冰。

“蔺青阳。”他颤手去抓他,一把抓了个空,“不要这样对般若!”

蔺青阳大笑掠出牢房。

他拾阶而下,将南念一的声音远远抛在身后。

*

牢狱最深处,隐隐传来断续的哭声。

蔺青阳循着哭音,停在一间监牢前。牢里原有一对年轻夫妇,此刻只剩下了男的一个,他委顿在角落,哭到神智不清。

蛊王拖着沉重的锁链走到蔺青阳身边。

“昨日晚间下的蛊,今晨当着他面杀了女的,好像有点吓憨了,看不出效果。”蛊王咕叽咕叽笑

着说道,“东君且看这边。”

蔺青阳示意蛊王领路。

到了另一处,监牢里也是只剩了一个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坐在简陋的硬木床上,神情痴呆,笑吟吟望着空无一物的地方,细细碎碎对空气说话。

只见这男子清秀瘦长的脸庞上沾有血滴,监牢墙壁上也溅了血串,距离他双脚不远的地方干涸了一滩人形血污。

“也是早晨杀了女的。”蛊王道,“看这男的这模样,是不是有那么点意思了?”

蔺青阳颔首:“再试,我要万无一失。”

“明白。”

其余监舍中的年轻夫妻早已经吓得说不话,一双双抱在一处,不敢哭出声来。

*

蔺青阳回到卧房时南般若还没有醒。

满头青丝散在枕间,她眉心轻蹙,唇瓣微启,身躯时不时本能颤栗。

薄如蝉翼的纱衣被大手扯得七零八落,却仍然挂在她的身上,香艳得叫人眼热。

束缚她身体的银链随着呼吸发出细微声响。

他轻笑一声,翻身上榻,将她重重揽进怀里。

南般若惊醒。

身体还没来得及蜷缩,他便已借着未尽的余温,强硬闯进温柔乡。

银链发出脆声,时疾时缓。

他不看她眼睛。

她若不肯闭眼,执意要盯着他,他就会用一只大手覆住她半张脸。

摁着她,逼迫她在一片黑暗中呜咽出来。

他确信世上再无第二个像她这般没心没肝的人了。

给她再多欢愉,她也不会记他半点好。

他阴沉沉盯着她。

见她唇瓣中吐出的气息越来越急促甜蜜,他移开手掌,垂眸欣赏她眼角那一片欢情的绯艳。

带茧的指腹用力抹掉她无意识溢出的泪水。

泪也是温热。

她双目微睁,迷离失神。

“南般若啊南般若。”蔺青阳当真恨不得一把掐死她,“我真是恨毒了你。”

他对她越是凶狠,心脏那处空洞的缺口便越是疼痛。

她眸光微微一动。

视线凝聚,看向他。

她抬起手,轻轻触了触他瘦削冰冷的脸颊。

蔺青阳皱眉,没躲。

他冷笑着抬手捏住她不安分的爪子:“怎么,又想使你的美人计?”

“你现在太瘦了。”她说,“没有原来好看。但是,我的身体还是很喜欢和你亲近。”

她诚挚地问他,“这是你的美人计吗?”

蔺青阳有一瞬间气息全部消失。

他盯着她,手指不自觉发力,把她软玉般的指骨捏出疼痛的声响。

倘若目光能杀人,这一刻她将被他凌迟千百遍。

他本能想要捂住她的嘴,让她再说不出话来,最好连她鼻子也一起捂住,把她活活憋死在他身下,让她扭动挣扎,露出百般丑态。

指骨痉挛,却无动作。

他近乎绝望地看着她的唇瓣分开,吐出甜蜜的毒。

“我中你的美人计了,好想与你同衾共死。”她笑着问他,“蔺青阳,我们怎么还不死啊?”

他心脏颤抖。

无论他如何不甘,兜兜转转,两个人的关系终究还是回到原点。

她要他死。

不惜赔上自己的命,也定要他死。

得知他快要死了,她这么高兴。

哈。

这么高兴。

他深知她是怎样一个人。

她不是没有感情。她心里装着很多人,她心疼那些人,就连生病也忍着不肯说,舍不得他们为她担心。

不。不仅是人。

她用过的旧物也都舍不得扔,她不说,但他能感觉到,她怕它们“疼”。

就连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她也要心疼。

那他算什么啊?

蔺青阳惨笑出声。

第53章 殉情羡慕。

“叮铃。”

南般若醒来又是黄昏。

这些日子,她一直被束缚在熟悉的床榻上,没日没夜与蔺青阳颠鸾倒凤。

她不装了,他也不装了。

撕掉温情脉脉的虚伪外皮,他每次回来,提膝上榻,二话不说就开始行事。有时她还在睡,被他突然的动作惊醒。

他完事便走,不留温存。

南般若坐起身,恍惚片刻,想不起蔺青阳上次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一天又一天过去,他总是还不死,总是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处本该两个人合葬的坟墓里。

她望向窗外。

绿树成荫,鸟儿成双成对,在枝头啾鸣。

她正望着它们发呆,窗前忽然晃过一道影。

还没等她回神,就见蔺青阳手里捏着一只鸟,鬼魅一般飘了进来。

他微笑着问:“你在看这个?”

南般若屏住呼吸,紧张地盯住他手里挣扎的鸟儿。

他瞥见她身躯紧绷,嗤一声,指骨一紧,鸟儿顿时发出惨叫。

南般若情急:“别——”

他走过来,居高临下盯向她。

小鸟在他掌心微弱挣动。

“心疼了。”蔺青阳轻笑,“南般若,你没有尝过快要饿死的滋味,不会想到这是食物,只会觉得它可怜。”

他的指骨不住痉挛。

连一只鸟都可以让她露出这样的眼神。

可他从前,挣扎求生,抓到什么就吃什么,但凡有一丝无用的怜悯,他早死了。

她怎么就不能可怜可怜他?

他心口的空洞越是撕裂滴血,脸上笑容便愈发温柔。

“想让我放了它么,”他轻笑,“求我啊。”

“不是。”南般若叹了口气,“我只是看见它们都是一双双,一对对,就和你我一样,所以出神。”

蔺青阳唇角笑容变淡:“哦?”

她道:“你要杀,就把另一只也一起杀了吧。埋在树底下。”

她不再看他的手,转身躺下,侧卧,面朝着里。

她一动,银链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叮声,惹人意动。

蔺青阳从身后覆上来。

大手抓住她的腰,掌心里没有了那只鸟。

*

事后他喂她吃下辟谷丹。

他活不久了,自然不肯浪费时间洗手作羹汤。

南般若伏在他瘦硬的胸膛上,他起身欲走,察觉到微弱的阻力。

她的手臂缠着他的腰。

在甩开她和无视她之间犹豫一瞬,他选择垂眸盯向她:“怎么?还想?”

她嗓子哑了,带着点鼻音:“可以不走吗?”

蔺青阳面无表情:“我可以,你怕是不行。”

他抬起手,拨开她的胳膊。

“想要我死在牡丹花下,你这身子骨还差得远。”

他下榻,披衣。

正系玉带时,听见她低低的声音从帐中传出:“这里是你的坟,我一个人躺坟里,有点冷。你不走就好了。”

蔺青阳压住戾气,缓缓勾起唇角:“急什么,做了鬼,你我会长长久久在一起。”

他大步离开。

*

牢狱。

南念一坐不住了。

连续几日,不断有女子的尸体从牢狱深处往外运出。

他守在栅栏边,等到蔺青阳路过时,叫住质问道:“你究竟在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

蔺青阳停下脚步。

垂头,低笑。

“大舅哥嫉恶如仇却又不会骂人的样子,真像我的般若。”蔺青阳偏了偏头,直言,“我在炼蛊。”

南念一皱眉:“什么?”旋即他想到了一个人,“蛊王彼岸香尸妃?此人在你手上?”

蔺青阳挑眉:“聪明。”

南念一只觉心脏发冷,嗓音不自觉颤抖:“你想用蛊控制般若?”

蔺青阳叹了口气,无奈地承认:“不然呢,我还能拿她怎么办?”

南念一震怒:“蔺青阳!”

他的指甲蓦地掐进木栅栏,另一只手臂够出去,拼命去抓蔺青阳的衣衫。

蔺青阳笑吟吟后退半步。

“蔺青阳!”南念一碰不到人,目眦欲裂,嘶声怒吼,“你不能这样对她!蔺青阳——!!!”

蔺青阳嗤笑,转身行往牢狱深处。

“你不能这样对她!”南念一拼命撞击木栅,“你不能这样对般若!”

情急之下喊破了嗓子,嘶哑沙嘎的声音听起来仿佛鬼在哭嚎。

“蔺青阳——”南念一

剧烈喘-息,“你知不知道……她爱你啊!”

蔺青阳脚步一顿。

少顷,他低低笑了起来,阴冷的声音刺入骨缝:“我当然知道。”

他侧眸吩咐左右。

“盯好他,别叫我大舅哥撞墙自尽了。”

“是,主君!”

蔺青阳大步离开,面色冰寒。

他当然知道南般若爱他,可是她的心里装了太多人,太多事,每一个,都排在他前面。

叫他如何不恨?

*

蔺青阳回到家,看见南般若呆呆坐在床榻上。

走近一看,她竟然在看那只鸟。

他随手扔开的那只鸟,摔在脚踏上,头破血流,死了。

她盯着它,不知道看了多久。

夜里风凉,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像是涂了一层霜雪,唇色也淡到透明。

他冷笑一声,问:“又在悲天悯人了?”

南般若缓缓抬眸看他。

“怎么。”他坐到她身旁,与她一起盯着鸟尸看,“又想替这平等的众生灭了我这个罪大恶极之徒?”

“不是。”她嗓音轻缓,“我就是羡慕。”

蔺青阳嗤道:“它有哪里值得你羡慕?”

她歪过头来看他,冲他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瞳眸中闪动着他看不懂的光芒。

刺痛了他的眼。

他抬手,覆住她眼睛,把她压进锦缎堆。

这些日子他一次也没有吻过她。

扯开纱衣,直入主题。

南般若乖乖闭上双眼,鸦羽般的长睫轻颤,一下一下扫过他指掌。

中途他把她拽起来,翻身,脸朝下,摁进软枕。

“叮铃”一声轻响,拖曳在枕间的细长银链不小心绕到她的脖颈上,随着他粗鲁的动作蓦地收紧。

南般若唇角溢出痛苦的气音。

蔺青阳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只见她满头青丝凌乱披散在玉般的后背,银链在黑发之间若隐若现,一时看不清究竟是怎么缠到她脖子上的。

他下意识抓住它,用力一扯,想要将它扯断。

“呃……”

银链绞紧,南般若被他拽得挣了挣身体。

她两眼发黑,唇瓣不自觉分开,喘不上气,却笑出了声。

“终于要,杀我啦,”她吐出破碎的气音,语气期待,“你终于,要死了吗?”

蔺青阳眼眶一颤。

悬起的心脏与满腔的急切瞬间冻结。

她以为他要杀她。

她这么高兴!

他盯住缠在她黑发间的银链,恨不得如她所愿,一把勒断她的脖子。

眸光剧烈地闪。

片刻,他俯身凑近,将薄唇贴在她的耳边:“对,我要死了。所以先要杀了你!”

他瞳孔颤抖,一瞬瞬移动目光,盯住她艰难搏动的颈脉。

“好。”她无声地说,“那你快点,很不舒服。”

他眼角痉挛,额侧蓦地迸出青筋。

青筋如恶鬼般跳动,心脏欲炸,震破耳膜。

他抬起手,握住她脖颈。

南般若闭眼等死,却感觉到他指骨一错,指尖嵌进银链与她的肌肤之间,拽着细链狠狠一扯!

“铛铛铮铮!”

清脆的断裂声接连响起,冰凉的空气冲进肺腑。

南般若身躯一软,伏在被褥上呛咳起来。

蔺青阳扔开碎成几段的银链,大手抓住她,把她拽到身前。

“南般若。”他的嗓音阴冷成冰,“你是真的想死。”

他抬起手指,指腹上的粗茧用力刮过她的脖颈。那样细那样硬的链子,勒进肌肤,短短片刻就留下了丑陋可怕的痕迹。

“不疼么?”他问,“这么难受,也激不起你的求生欲?”

“求生欲?若是、若是……”她呛咳几声,艰难喘匀了气,“蔺青阳,若是你死的时候,可以不带上我,那我一定,比谁都想要好好活下去。”

他盯着她,知道这是她的真心话。

四目相对,时间凝滞。

忽地,蔺青阳用力扯了扯唇。

……哈。

他想笑,想放声大笑,他把唇角扬到最高,却发现唇边划过一线湿凉。

他眉心微蹙,难以置信地抬起手,重重抹过脸颊。

看着指尖清澈透明的水迹,他似被点了死穴,良久,一动不动。

他不是没哭过。

相反,他很擅长哭。

装可怜骗取活命的机会,装感动骗来手下的忠诚,装无辜掩盖自己做过的坏事……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但没有一次是这样。

他明明在笑,他明明想笑,明明应该放声大笑。

为什么要流眼泪啊?

“你已经知道我没有杀你父母兄长。”他缓缓点着头,轻声说道,“就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吗?你也不认识那些人啊,什么天下苍生,不觉得虚伪吗?”

他抬手,捏住她下颌骨,逼她看他眼睛。

“见鬼的天下,见鬼的众生!南般若,我只爱你一个人,你就不能像我这样,眼睛只看着我,心里只装着我?!”

他眸中疯狂的爱意灼灼燃烧,几乎将她点燃,让她战栗不已。

“你为什么就不能,只爱我一个?”

他的眼睛无意识地落泪,因为眸色深红,那泪水仿若血泪。

他质问她:“为什么不能只爱我一个人!”

“蔺青阳。”南般若嘴唇微颤,“从小到大,身边每一个人,都对我很好,把我养成了这样。”

他薄唇轻扯,露出一抹自嘲。

“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她说,“你自幼遭遇不公,你受了太多磨难,在你眼中,谁也不是好人,谁都死有余辜,你平等憎恶所有的人。”

他盯着她,一语不发。

“直到你遇见我。我既弱小,又好骗,和我在一起,你终于可以卸下心防。”她微笑着仰起脸来看他,“蔺青阳,你问问你自己的心,倘若我不是这样一个虚伪的、悲天悯人的傻瓜,你对我还会有这么深的执念吗?”

他赤红眸子里戾气横生:“在你眼里,我对你,就只是执念?”

南般若笑了笑:“我喜欢这世间的一切,而你厌恶这世间的一切。可是,我愿意陪你离开,你却不愿——蔺青阳,你凭什么说爱我啊?”

她深深凝视他,眼泪一颗接一颗落下来。

蔺青阳只觉万箭穿心。

他狼狈起身。

手一撑,拽下一片帐幔。

他几乎跌落床榻。

捏着榻缘稳住身形,他摇晃的视线落向床榻下方。

他看见了。

原来,榻下死了两只鸟。

撞得头破血流死在踏板上的,并不是他捉来的那一只。

他抓来的那一只鸟,死在了踏板底下——被他捏伤内脏,留下了一串挣扎扑腾的痕迹。

在它死前,它的伴侣来到它身边,衔了虫子来喂它,想要救活它。

可惜它还是死了。

它死了,它的伴侣也撞死在这里,为它殉情。

“蔺青阳。”

她的声音很轻,从身后追来,撞在他心上,竟如陨石,“你对我的爱,比得过鸟儿吗?”

第54章 恩爱鹣鲽情深。

天明时分,蔺青阳回来了。

他的脸色平静得诡异,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他走到床榻旁边,随手把药汤放在她平日放药罐的梨木小案上。

“南般若。”他嗓音很轻,“你与我,当真不死不休了是吗?”

她望着那碗药汤。

他的身影来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视线。

俯身,一只大手按住她的肩膀,盯住她的眼睛,逼迫她回答。

南般若反问:“那你可以不要垂死挣扎吗?别出门,别害人,留在这里,一直到死——你可以做到吗?”

蔺青阳失笑。

原来她知道他出去是在做坏事。

他懒声道:“不可以。”

她点了点头:“那就是不死不休。”

蔺青阳笑:“行吧。”

他的眉眼愈发懒淡,长臂一探,揽住她的肩膀,落坐她身旁。

他与她闲聊:“我抓到那个流落在外的帝火天命子了。般若要不要猜一猜,这个人是谁?”

南般若眸光一震,蓦地偏头盯向他:“谁?”

蔺青阳不答,只道:“有了他,我便可以进秘地,夺龙气,再次飞升。只要飞升成功,我就不用死了,你高兴吗?”

南般若手指掐进掌心。

他挑眉看她:“怎么办,为了天下苍生,是不是该杀了这个人?”

她看着他那双漆黑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底泛起了难以言喻的恐惧。

“说啊,”蔺青阳笑,“你说杀,我便杀了他。”

恐惧攫住她的咽喉,她听见自己发出微弱嘶哑

的声音:“这个人,我认识?”

他垂眸笑:“认识就不杀了么。南般若,两面三刀不好吧?”

她的身躯不自觉颤抖。

他握住她肩膀,将她转向他,微偏着脸,兴味盎然地打量她:“般若这么聪明,居然不曾怀疑过这个人吗,是当局者迷,还是——有心逃避?”

话说到这份上,南般若又岂会听不懂。

父亲与先帝相交莫逆,先帝流落在外的血脉,焚金诀。

她嘴唇翕动:“南念一?”

蔺青阳笑:“对,就是他。他不是你们南家的人,他该叫宣念一。”

“啊……”

南般若双眸失神,心中百般情绪翻涌又沉寂。

许久,她怔怔望向蔺青阳。

“就算可以进入秘地,”她的视线自上而下,一寸寸抚过他病骨支离的身体,“你打得过那个姓宣的吗?”

前世蔺青阳以全盛之身鏖战鼎中蠹虫,次次受伤,最后那一战险些同归于尽。

眼下他已是半残之躯,他要怎么打?

蔺青阳笑问:“关心我?”

南般若不语。

他笑笑地告诉她:“那个废物心性不行,偷了龙气却没本事驾驭——神智被龙气侵蚀,堕化成了半人半兽的鬼东西!”

南般若睁大双眼:“难怪前世你身上那些伤看着像是野兽抓的。”

蔺青阳低低笑出声来:“自己偷偷猜过?是不是以为有什么守护兽看着帝龙鼎?想知道,怎么不问我?”

她抿了抿唇。

“啊。”他笑,“忘了,那会儿你在我面前如履薄冰。”

他弯起黑眸,眉眼疏懒,回忆起了那些旧事。想到愉悦处,他挑眉睨她一眼,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

南般若心脏越揪越紧。

在这张床榻上,两个人还是第一次穿着衣裳好好说话。

但她知道风暴将至。

果然,蔺青阳很快敛去笑容,偏头盯紧她:“般若还没有告诉我,这个帝火天命子,杀不杀?”

南般若喉咙发紧:“你需要他带你进秘地,你不可能杀——”

他骤然打断,眸中戾气炽沸:“我只问你杀不杀!”

南般若心脏惊跳:“蔺青阳……”

他厉声:“杀不杀!”

恐怖的威压如冰冷沉重的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身躯颤抖,眼角渗出生理泪水。

她被逼到近乎失控,冲他喊道:“杀。杀。杀!”

他沉下脸,目光死死盯着她,似要剖开她的皮囊,看清她那颗冷硬的心。

“为了让我死,连南念一也可以牺牲吗……哈!”

蔺青阳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泪水划过南般若的脸庞,她喃喃道:“你本来也不会放过我们。”

“猜对了。”蔺青阳微笑,“我怎么可能放过你们。”

他把“你们”二字咬得极重。

她的目光怔忡落向梨木小案上面那碗药汤。

它已经放凉了。

“那是什么?”她哑声问他。

蔺青阳叹了一口气。

他扯开衣襟,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

抓起她的手,一处一处抚过。

先是颚底,一个可怕的贯穿刀伤,自下而上,刺进了他的口腔。

再是心口,只差一线就捅进了他的心脏。

再往下,无数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深可见骨。

他手很重,逼迫她用颤抖的手指细细抚触那些可怕的伤痕。这些日子同床共枕,他总是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他身体。

他覆到她耳畔,低沉絮语。

“你看,我命悬一线,多少次徘徊在生死边缘,都是因为你。”

“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我就要死了,你竟说我不如一只鸟?”

“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蔺青阳……”南般若心尖抽悸,嗓子发紧,声音微弱却坚定,“我不信你是殉情,蔺青阳,我不信。”

他停下动作。

她的手指停在他腰间。

这里没有伤,他的皮肤苍白冰冷,腰身瘦硬。

他忽地笑了下。

笑声牵动了腰间的薄肌,在她指尖强势地浮起,让她不自觉想到了他腰上的力量。

一种孤注一掷的,破釜沉舟的,回光返照般的力量感。

他这个人,但凡有一线生机,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它。

“啊,又猜对了。”蔺青阳缓缓笑开,笑意不达眼底,“恭喜你啊南般若,你当真是世间最懂我的知己。没错,我当然不是殉情。”

她唇瓣微颤,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所以……”

蔺青阳眸底浮起阴郁:“你毁我飞升,成了我必渡的劫数。我欲破劫飞升,一定要带着你才行。你若死了,我毕生追逐的一切,尽数成空。”

她点头:“原来如此。”

他冷硬道:“对,只是如此。”

“总算把你的真心话逼出来了。”她的视线缓缓落向那碗药,“所以你要用蛊来控制我吗?”

蔺青阳失笑。

“不。”他直言,“蛊还没有炼好,这是孟婆汤。”

南般若双眼微睁:“孟婆汤?”

传说中,在奈何桥上饮过孟婆汤,便会忘却前尘往事。

难道……

“不错,可以让你忘掉一切的孟婆汤。”蔺青阳笑了笑,“大战在即,生死难料,实在没功夫陪你要死要活。不如抹了你的记忆,我们好好度过最后这一段时光。”

南般若下意识往后退缩。

可是她哪里又是蔺青阳的对手。

他轻易制住她,把她扣在怀里,逼迫她张开嘴巴。

“唔……不……”

蔺青阳唇角含笑,语声温柔:“我知道,我知道的。般若受那些慈悲仁义的大道理荼毒太深,让你背弃苍生,不啻于逼你去死。所以这一次,我来替你做决定。”

她双眼睁大,在他铁箍般的手臂间绝望地挣扎。

他单手禁锢她,另一只手把药汤送到了她的唇边。

“就让我来做这个罪大恶极之人。”蔺青阳长眸微眯,温存的笑容掩不住他骨子里的凉薄和冷血,“我带你飞升,你什么也不必知道。至于这天下人……哈,就让他们去死好了。”

他手一抬,浓黑的药汤轻易灌进她的喉咙。

“咕咚、咕咚、咕咚。”

南般若小腿无力地踢打着地面,手指四处胡乱抓挠。

指甲划过他的手背,她用她蚂蚁的力气狠狠抓破了他的皮肤,留下好几道细细长长的血印子。

孟婆汤在她腹中化开,她的神色渐渐变得恍惚。

她颤抖着收回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胳膊,身躯蜷缩成一团。

指甲一下一下划过手臂内侧的肌肤。

刺痛无法让她保持清醒。

失去意识前,她听见蔺青阳在她耳边轻而低地笑,笑得阴沉温柔。

“睡吧我的好般若。”

“睡醒了,我们重新来过。”

“我会让你会好好爱我。”

*

他要……怎么……诓骗她……

这个男人……阴狠狡诈……诡计多端……

回忆如走马灯,浮光掠影。

南般若不甘心,伸手去抓握,指尖触碰到哪里,哪里便散碎成星星点点的光。

渐渐地,眼前只余一片黑暗,她陷入长眠。

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前尘往事尽数化为灰烟余烬,沉落到意识海的最深处。

忽一霎,南般若听到了鸟叫声。

“啾,啾啾啾!”

眼前黑暗褪去,渐渐有了模糊的白光。

一股极其浓郁的药味扑进鼻腔,南般若对吃药很有经验,略略一闻,本能便知道这药必是极苦极涩,难以下咽。

有人把汤药往她嘴里塞。

她急忙抿紧唇角,不让冰冰凉凉的汤匙撬开她的唇缝。

旋即听到一个老人无奈的声音:“主君,夫人已经去了,您喂她再多的良药也救不回来。您就让她入土为安吧!”

南般若呼吸停滞,心下一阵惊悚。

这不会是在说她吧?她没死啊,什么叫入土为安?

她可以吃药,再苦也可以!

片刻。

她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如清泉击玉,又带着点沙哑,很是动听:“不,她还在,她没死。”

一只大手温存地抚了抚她的鬓发,声音好听的男子轻声重复,“她没有死。”

南般若在心里拼命点头:对对对我没死!

老人又劝:“主君再如何不舍,终究已经生死相隔,就让夫人去吧,您这样,她走得也不安心。”

不远处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也在劝说:“主君,御医说得极是,夫人已去世多时,还是早些将她放进棺椁吧!”

南般若都快气死了,她明明还活着,这些人却偏说她死了,还要埋了她!

她很想跳起来骂他们一顿,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一根手指也动不得。

“主君,主君!夫人已经走了,入土为安哪!”

“请让夫人入土为安!”

被活埋的恐惧紧紧攫住南般若,此刻危在旦夕,她顾不上思考自己是谁,只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在心里祈祷他们口中的这个“主君”千万不要听信谗言,真把她给埋了。

我没死,我没死,我没死我没死我没死!

她的心脏错乱跳动,呼吸急促,却极其轻微。

“主君,这样下去您的身体也快撑不住了!”老人说道,“您不顾自己,也要顾念万千子民——不要再自欺欺人啦!请您放手吧!”

南般若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蓦然收紧,把她骨头勒得有点疼。

‘不要放,千万不要放,我还活着,我没有死……’她委屈地想。

耳畔传来一片叹息声和顿足声。

“唉,主君与夫人鹣鲽情深、夫妻恩爱,奈何天妒红颜!”

“再这样下去,夫人回不来,主君的身体也要垮了,心头血怎么能这样当药喝啊!”

“人,你去打晕主君,帮助夫人入土——主君怪罪便怪罪了,所有罪责,老夫一力承担!”

南般若惊恐万状。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埋她,不要埋她!

她奋力挣扎,拼命甩摆脑袋,不停地蜷曲手指。

忽一霎,身躯一轻,她猛地挣脱了桎梏。

双眼蓦然睁大,撞入眼帘的是男子消瘦苍白的颌线、硬挺漂亮的眉骨,只一眼便知神清骨秀。

他薄唇微动,喉结一滚,斥那些人:“放肆!”

南般若感动得热泪盈眶,呜一声,抬起绵软的手指,用力揪住他腰侧的衣裳,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她迭声道:“我没死,我没死!”

“啊。”

男子缓缓垂眸看她。

对上她惊惶的、依赖的视线,他的唇角绽开灿烂的笑容,黑眸灼灼发光。

“我的般若,回来了!”

第55章 嫁了个好人病秧子、软包子、泪坛子。……

“我是谁?”

“你是南般若,我的夫人。”

“你是谁?”

“我是蔺青阳,你的夫君。”

南般若倚着靠枕,好奇地打量这个清瘦漂亮的男人。

他的眉眼让她感觉似曾相识,可是细细回忆,脑海里却只有一片空白——她生了一场大病,往鬼门关走了一遭,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忽然站起身。

南般若吓了一跳,蓦地伸出手去,攥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她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害怕那些人又把她抓去活埋了。

蔺青阳垂眸失笑:“我拿个东西就回来。”

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唇瓣瘪起,她轻声说着“你去啊”,手却依旧抓着他袖子不放。

蔺青阳无奈,躬身,一只手抄她后背,另一只手抄她膝弯。

南般若身体一轻,被他抱了起来。

她低低惊呼,身躯不自觉绷紧,双眼睁大,浑身不自在。

“啊,”蔺青阳一脸懊恼,“对不住,忘了般若还不认识我,不可以随便抱。”

他又把她原样放了回去。

南般若:“……”

他转身离开,她不好意思再伸手拽他,只眼巴巴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雕花隔扇外。

不过片刻,他就回来了。

看见他挺拔瘦挑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她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回来啦?”

她嘴上没好意思喊他名字,心里倒是悄悄补了句“蔺青阳”。

他脚步一顿,有一瞬间微微失神。

她这般情态像极了两个人初相识的时候。每次叫他名字,她都会莫名脸红——哪怕在心里叫他名字也一样。

“嗯,我回来了。”他声线不自觉发哑。

南般若惊奇地打量他,发现他的眼尾突然泛起一层薄红,眸中似有水光。

她缓缓眨了下眼睛。

蔺青阳走到她身边坐下,抬手,递给她一样东西,“喏。”

南般若小心接过,低头一看,是一只绣着游龙戏凤的红底金线同心袋。

翻过一面,右下角绣了两个人的名字。

南般若。蔺青阳。

她探询地望向他,问:“这个可以打开吗?”

他笑:“当然可以。”

漆黑的眼睛微微弯起来,他的笑容给了她莫大的踏实、安全感,好像在说:有我在,你想怎样都可以,我会为你兜底。

南般若点点头,认真对付手里的同心袋。

红线和金线纠缠成同气连枝的形状,牢牢封住袋子口。她动手去解,只觉千丝万缕盘根错结,看得眼晕,无从下手。

他坐在一旁,偏头看着她。

见她笨手笨脚大半天找不到头绪,他不着急,也不催促,笑吟吟地,眉梢眼角都是满足。

南般若被他盯得脸颊发热,下手更不利索了,一不留神丝线缠得更紧:“啊呀!”

蔺青阳轻笑出声。

她被他笑得恼羞成怒,将同心袋往榻上一掷:“我病没好,哪有力气做这么复杂的精细事情!”

蔺青阳艰难忍住笑。

“我来。”

他捡起同心袋,认真做起了复杂的精细活。

手指一挑,一拉。

看似纷繁复杂的线头顿时抽丝剥茧般层层散开。

南般若:“……”

她悄悄瞥了他一眼,只见他一脸严肃,规规矩矩把解开的同心袋递给她。

这还差不多。

她接过来,取出两束缱绻缠绕的头发。

一束流水黑缎。

一束墨染剑锋。

南般若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头发:“这是我的。”

她拿起另外一束,往他头上比了比,也是严丝合缝:“这是你的。”

她与他,果然是结发夫妻。

南般若愣怔片刻,怅然道:“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叹口气,她把两束头发慢慢收进同心袋,神情认真,动作小心,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折到。

她不让它们“疼”。

蔺青阳一瞬不瞬盯着她,只觉心脏抽-痛,眩晕失神,眼眶滚烫。

她抬眸看向他,见他这么难受,赶紧安慰道:“我一定会尽快想起来!”

“啊。”蔺青阳倏地回过神,哑声道,“不着急,你要先养好身体。”

她缓慢眨了下眼睛,心说,我嫁的这个夫君,身子骨瞧着不大好,弱不禁风还有黑眼圈,精神也不好,而且似乎很爱哭,动不动眼珠子就发红。

她想到另一件事,感觉更是大为不妙——他的手下,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公然商量打晕他?

这是嫁给了一个……

南般若脑袋转得飞快,迅速总结自家夫君的特征:病秧子、软包子、泪坛子。

她微微一震,呆滞地望着这位便宜夫君,心凉了半截。

蔺青阳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

南般若恍惚回神,弯唇假笑:“没有,没事,我很好,很好,呵呵呵。”

容她缓缓,容她缓缓。

她这副傻乎乎的模样逗笑了蔺青阳。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诓骗之局,虽然很是成功,却让她对他有了奇怪的误解。

南般若小心地问:“我们是怎么……结亲的?”

蔺青阳笑:“圣旨赐婚。”

“啊——”南般若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她就说嘛,若是自己选,怎么会挑上这样一个,呃,空有皮相的绣花枕头。

“啧。”蔺青阳很不爽,“你这是什么表情?南般若,你该不是在嫌弃我?”

南般若假笑

狡辩:“没有啊……”

他冷笑道:“虽是圣旨赐婚,但新婚之夜,你我一见钟情。”

南般若乖乖点头:“哈!”

蔺青阳:“……”

他倒也不是拿她没办法。

扬起手,拍了拍。

很快,一碗熬得乌黑发亮的药汤送了进来。

蔺青阳笑得和蔼可亲:“般若,该吃药了。”

南般若:“……”

看着她痛苦扭曲的小脸,蔺青阳畅快笑出了声。

南般若百般抗拒:“我觉得我的病已经大好了,此刻强壮得可以吃下一头小牛。再吃药,恐怕过犹不及。”

蔺青阳差点笑出内伤来。

他脸上笑着,嘴上却极为无情:“凉了只会更苦,别等大夫们来催你。”

南般若:“……”

她一点也不想看见那些家伙。

“吃个药推三阻四。”他道,“身子骨弱成什么样子了。”

一听这话,南般若顿时就很不服气。

她气咻咻道:“待我休养两日,你敢不敢到沙场上与我练练手?”

就他这副瘦嘎嘎病歪歪的样子,风吹都能倒,还好意思说她弱?

蔺青阳偏头、侧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噗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趁他不备,南般若偷偷把手里的苦药倒了大半碗到床榻旁边的炉子里,捧起剩下的小半碗,装模作样一饮而尽。

喝了药,蔺青阳变戏法一样掏出蜜饯来,塞到她嘴里。

刚吃过苦药,立刻就含上清凉凉、甜丝丝的蜜饯,南般若总算是看他顺眼了一点点。

“有没有哪里难受?”他问她。

南般若眨巴着双眼想了想:“没有。”

“真没有?”

她摇头:“没有。”

脑袋倒是一下一下在刺疼,像无数细针在扎她,但是这点程度,她完全可以忍。

“行。”蔺青阳扬了扬下巴,“你躺下吧。”

南般若咽下蜜饯,侧身躺好。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件带有滚珠的小玉器,放到她额侧,轻轻推了起来。

南般若呆住。

“你怎么知……唔!”

那活动的玉珠蓦地拨过一根痛筋,“咔嗒”一声脆响,酸胀酥麻,又痛又爽。

南般若嘶气,心惊:他怎么知道她脑袋不舒服?!

“要轻点吗?”他问。

他的态度过于理所当然,南般若只纠结了一瞬,就理所当然地享受起来。

“就这个力道刚好。”

“行,知道了。”

她闭上眼睛,听着“咔嗒咔嗒”轻响,脑袋上的痛筋被那件小玉器一寸一寸抚平。

这个人,手法娴熟精准,轻重恰到好处。

她被他伺候得舒服,规律的玉珠声响,更是引人犯困。

南般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眉头舒展,唇角自然弯起笑容。

蔺青阳缓缓停下动作。

他将她哄睡,淡定地收起玉器,替她掖好被角,起身,抚平袖间折纹,不疾不徐离开卧室。

他沿着长廊踱步。

越走越快,呼吸越来越沉。

在院中重重踱了几圈,他终于按捺不住,单手掩面,兴奋地喘笑出声。

*

南般若醒来已是正午。

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了蔺青阳。

他坐在榻旁,盯着她出神。

南般若:“……”

难怪她睡梦里总感觉阴森森的,像是被鬼缠上,原来是他这个眼底青黑的男鬼。

她问:“你不会一整夜都这样……守着我吧?”

出于礼貌,她把“盯”换成了“守”。

他挑眉回神,随口道:“出去了一趟,办了点事。怎么了?”

南般若点点头:“没事,挺好的。”

心说:难得他还会“办事”。

他见她神色恬静,不动声色勾起了唇——她再也不会猜到,他做的都是她不能容忍的事情了。

他轻笑:“不问我都做了什么?”

南般若从善如流:“你做了什么呢?”

她没有记忆,当然想要多了解一点自己的便宜夫君。

蔺青阳笑笑地弯起眉眼:“挑了一只三龄老母鸡,辅以鲜山药、茯苓,焯水之后,文火慢炖了两个时辰,此刻刚刚好。”

南般若睁大双眼:“就做了这个?没做别的事?”

蔺青阳垂眸,语气轻飘飘:“嗯。当然。”

南般若惊呆。

一个被称为“主君”的人,正事不干,一天到晚除了盯她,就是鼓捣个汤?

完了。完了。

南般若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家便宜夫君,一颗心彻底凉透。

她在“病秧子、软包子、泪坛子”后边,痛苦地加上了“沉迷于色”和“不务正业”两个批注。

她可真是嫁了个好人。

第56章 什么东西?!!!要命的爱情。……

南般若起身下榻时,蔺青阳给她搭了把手。

她抬手覆上他的手腕,隔着衣袍,摸到他腕间瘦骨。

倒不是想象之中膏梁纨绔的软骨头,指尖传来的触觉很是坚硬,有金铁质感。

他抬臂让她借力,带她到桌旁坐下,给她端来炖好的老母鸡汤。

浓汤金黄,山药晶莹雪白,汤盅一打开,热腾腾的香味顿时扑面而来。

南般若惊奇抬眸:“你做的?”

蔺青阳微笑:“我做的,怎么?”

她低下头,用汤匙舀起鸡汤,吹了吹,饮一小口。

“嘶!”

咸香鲜美的滋味直冲天灵盖,鲜得她差点吞了舌头。

她忍不住确认:“这是你做的?”

“对啊。”

她又问:“你一个人做的?”

“不然呢?”

她狐疑:“难道不是人家厨子做好,你洒个盐,就算是你做的?”

蔺青阳低低笑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他懒声道,“我杀的鸡,我拔的毛,我焯的水,我下的料。先用大火煮沸,再以文火慢炖。”

“哦。”她恍惚点头,“这样啊!”

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匆忙低下头,一口接一口,飞快地饮下半盅他亲手做的老母鸡汤。

放下勺,拿起竹筷,夹了小块山药,放进嘴里。

浅浅一尝,便知道是绝味——山药吸饱了浓汤,入口即化,极鲜极甜,既有鸡汤香浓,又极其清爽解腻。

南般若简直热泪盈眶。

她大约是病了太久,嘴里又淡又苦,乍然尝到这样的鲜香,当真是心尖震颤,美不可言。

她三下五除二把汤底搜刮一空,眼巴巴抬起头来:“还有吗?”

他站在窗边,逆着光,神色不明。

南般若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便宜夫君看她喝汤,好像又把眼睛看红了。

“呃,”她赶紧解释,“我不是故意不给你留的,就是太好吃了,一不小心就……”

蔺青阳哑然失笑:“我不饿,再去给你盛。”

匆匆转身,离开卧房。

他第一次给她炖汤时,这个笨东西也是这样一副没见识的样子。

真是没吃过好的。

*

饭后,蔺青阳认为南般若需要晒太阳。

“抱你出去?”他问。

南般若断然拒绝:“不用不用,我自己走。”

他黑眸微眯,心生警惕,不动声色撩起眼皮打量她神色,却发现她也正在偷偷打量他。

不经意间,四目相对。

蔺青阳福至心灵:“你是怕我抱不住你,把你摔了?”

南般若淡定把眼珠转向另一侧:“没有啊。”

蔺青阳:“哈。”

他冷笑一声,突然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南般若惊呼出声,浑身紧绷。

他大步流星走到庭院树下,抬脚勾过一张藤椅,把她放了进去。

想起

身,发现她双手死死抓着他衣襟,整个人几乎要吊在他身上——她对他是完全没信心。

蔺青阳气笑:“放手!”

“……哦。”她讪讪松开他。

阳光透过斑驳树影,碎金一般洒落她满身。

南般若扬起脸,只觉温暖惬意。

她小声叫他:“哎。”

“嗯?”

“我差点儿病死了,也不见家人过来。”她问他,“我没有家人吗?”

这个问题蔺青阳早有准备。

他沉声说道:“不着急,等你养好身体,我再与你说那些。”

南般若轻哦一声,失落地叹息:“看来我没有家人。”

蔺青阳的心脏因为过度兴奋而剧烈痉挛。他略退半步,不让她听见他惊天动地的心跳。

对了。对了。这样就对了。

他轻声吐气:“般若,你有我。我就是你的家人。”

她很乖地点了点头:“嗯,好。”

蔺青阳身躯不自觉颤抖。

他必须用尽全部力气,才能堪堪压制住呼吸,不令自己急喘。

“我去给你准备晚膳。”

他疾步离开,没看台阶,在廊前绊了个趔趄。

南般若轻嘶一声,眼角微抽。

她果然没有错看他,他就是个弱不禁风的膏粱子弟,为了面子强撑着把她抱到这里,硬是掏空了身体。

*

晚膳是粥。

南般若期待地坐在桌边,见他端来一口砂锅,锅中盛着粥米,不禁一阵失望。

她偷瞄他,欲言又止。

蔺青阳挑眉:“怎么了?”

南般若拐弯抹角:“我觉得精神很好,身上也暖洋洋的,很有力气,简直好得不像一个病人——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蔺青阳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垂睫掩住眸色,心下暴风般过了一遍,思忖自己有没有哪里行事不妥当,她的话中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他慢声重复她的问题:“什么原因?”

她本就没有病,只是喝了孟婆汤,失去记忆罢了。

她这样问,是否有所察觉?

南般若继续暗示:“我就是问你啊,你给我吃的什么!”

蔺青阳呼吸一凛。

漆黑的眼珠缓缓转动,眸光藏在眼睫之下,冰冷地闪。

他一字一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倘若她这么快就察觉……

南般若见他不上道,很是生气。

心说:这便宜夫君,怎么脑子也不行。

她只好明说:“鸡汤啊!鸡汤养人!”

蔺青阳:“……?”

反应过来,差点没一口气把自己呛死。

“你是想喝中午的鸡汤。”他边咳边笑。

南般若吸气:“不是我想喝,我的意思是,它对我的身体好。”

蔺青阳憋笑憋出内伤。

他抬起手,叩了叩案桌:“你先尝尝这个粥呢?”

南般若心中嘀咕:粥有什么好吃的。

虽然记忆一片空白,但在她的印象里,粥就是药膳,药膳就是粥。

又淡,又苦,没滋没味。

她不情不愿拿起勺子,望向他替她盛到白玉碗里的粥。

到了面前,一股极为清新的糯香扑鼻而来,令她食指大动。

“……嗯?”

勺子轻轻一搅,发现粥里大有乾坤。

莹润香稠的米粒之间,藏着鲜嫩弹牙的鲍鱼、瑶柱,咬上一口,爆出汁来,鲜香盈齿。

她瞬间忘记了午膳的鸡汤,大口大口吃起粥来。

“这也是你做的?”

“我会的还有很多,你从前都吃过。”

“啊——”南般若热泪盈眶,“有这么多好吃的,我全忘了,都可以重新吃一遍!”

蔺青阳定定望着她。

眼眶轻颤,唇角不自觉上扬:“对啊,一切重新来过。”

屋外有人来报信:“主君。”

蔺青阳起身:“你自己先吃,我和人说句话。”

南般若埋头喝粥:“唔唔!”

蔺青阳失笑,心口滚烫满溢,仿佛那粥通过她的嘴,喝到了他的腹中来。

来到檐下,他示意暗卫走远些:“别叫她听到了。”

暗卫人挠了挠头,总觉得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

出了院门,暗卫禀道:“主君,蛊王那边有进展,请您去一趟。”

蔺青阳沉默良久。

“迟些再说吧,般若离不得我。”他摆摆手,转身返回院中。

暗卫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大实话:“那倒也不会,您不在,夫人都快把粥喝光了。”

蔺青阳只当没听见。

*

南般若不小心吃多了一些,饭后不得不在院中走动消食。

蔺青阳闲闲陪在她身边。

“今日风大,待天气好些,再带你出门玩。”

南般若好笑道:“我连自家院子都还没有逛完,出去做什么?”

蔺青阳声线微哑:“……也是。”

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她说“自家院子”的模样,就见她负起双手,笑吟吟回眸看他:“你走快点!跟上!”

回眸一笑,摄魂夺魄。

“来了。”他颤声回应,上前与她并肩。

今日夕阳甚好。

红彤彤悬在雾色远山,水墨丹青,似一幅永恒画卷。

她眼角眉梢的容光晃花了他的眼。

他隐忍到骨骼刺痛,好不容易强行按捺住了垂头吻她的冲动。

如此美好,竟不舍得亵渎分毫。

两个人并排坐在廊下,隔了一尺有余。

她问:“从前你和我,也是这样吗?”

蔺青阳笑道:“嗯,怎么了?”

南般若缓缓点头,冲他笑:“没事。没事。”

他刻意与她保持距离的举动让她愈发确定,她这个便宜夫君的身子骨是真的不行。

夜幕降下,侍女挑来了长明火,一处接一处点亮了廊下的灯笼。

灯下看美人,犹殊三分色。

南般若发现,自己只要不看蔺青阳,他总会幽幽盯着她。

她转头望向他,他立刻挑挑眉,不动声色将视线移走。

“蔺青阳。”

“嗯?”

“我脸上有东西?”

他失笑:“有啊。”

“有什么?”

他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有光。”

南般若不解:“嗯?”

“你不在,”他望向周围,“这些东西都没有颜色。”

她的双眼微微睁大。

片刻,她假装若无其事,轻哦一声,把脸转到另一侧。

虽然是夫妻,但她和他还不熟,突然就这么冒出句情话来。

他垂眸看她泛起薄红的耳朵,心情大好。

“走吧,该沐浴歇息了。”

南般若呼吸微窒:“沐浴?”

“不洗也行。”他道,“反正躺了数日也没洗过,只要你自己不难受。”

南般若:“……”

她已经开始难受了。

*

蔺青阳没有要帮她洗澡的意思。

他唤来两名侍女,候在沐桶边上听她差遣。

南般若彻底松了一口气。

二位侍女垂着眼睛并不看她,默默替她宽衣,搭手扶她进入水中。

桶里有药香。

南般若浸入热水,只觉浑身发暖,丝丝缕缕药气渗入肌肤。

手臂内侧忽有轻微刺痛。

“嗯?”

她低头去寻,只见臂弯有数道细细的指甲划痕,刺破皮肤,仓促凌乱,划出了四个模糊的小字。

南般若抬起手,略微在内臂比了比——是她自己写的。

在她重病昏迷、失去记忆之前,她曾经匆忙给自己留下了这四字谶言。

南般若呆呆把手臂藏进水里。

“……”

“……”

“……”

杀妻证道?

什……什么东西?!!!

第57章 儿女情长动心。

卧房。

沐浴之后,南般若穿上宽大松软的白袍,坐在窗榻,遣走侍女,自己慢吞吞地擦头发。

手臂内侧那一片肌肤仍然火辣辣的,像被猫挠了一样。

她坐下不久,身后便传来了脚步,一道瘦削深黑的影子罩住了她。

南般若佯作不觉,继续擦拭自己的头发。

他也一动不动站在她身后看。

擦至一半,南般若突然回眸盯向他,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轻微挑了挑眉,瞬间藏住情动,笑如二月春风。

他问:“要不要我帮忙?”

“我自己能行。”她低下头,继续对付那一大蓬湿缎般的青丝,“要是实在擦不干,我再叫你。”

“好。”

他笑笑地坐到她对面,斜靠窗榻,姿态疏懒,看她擦头发。

半晌。

“南般若。”他忽然唤她名字。

“嗯?”

她抬眸望向他,他却不说话,漆黑的眸子轻微地闪。

她撇撇唇,继续忙活自己的。

他又叫她:“般若。”

南般若头也不抬,懒声应:“嗯。怎么?”

他垂眸,轻而低地笑:“不怎么。就是觉得此刻很好。极好。”

她用力擦了擦手中一绺黑发,瞥过一眼。

烛火照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昧,看不清神色。摇曳的光影之

间,隐约见他唇畔笑容微苦,俊美、虚弱而易碎。

南般若问他:“此刻哪里好了?”

他神情微顿,怔了怔,摇头失笑。

很遗憾无法告诉她这一刻究竟有多么珍贵,更遗憾时光不能停驻。

南般若继续说道:“又热,又闷,你听听周围还有蚊子在飞。好在哪?”

蔺青阳:“……”

他起身,取来香料,置入卧房东南角的紫玉香炉。

清烟袅袅升起。

不过片刻,屋中便沁凉了许多。

他道:“你身体尚弱,不好在屋里放冰,若是睡下还嫌热,我给你打扇子。”

“一整夜?”

“一整夜。”

南般若:“啧。”

如此殷勤,果然有鬼。

蔺青阳蹙起眉心:“你这是什么表情?”

她如实道:“我在奇怪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哈地笑出声:“你是我妻子,我为什么不能对你好?”

“哦。”她偏过头,继续擦头发。

忽地,她扬起脸,笑吟吟望向他,“哎,你是不是在想,时间若是能停留在此刻就好了?”

蔺青阳眸光一震。

被她杀了个猝不及防,他甚至来不及掩饰神色。

他薄唇轻扯,黑瞳微颤:“你怎么知道。”

“扑哧!”南般若笑出声来,笑得前仰后合,“你看着年纪也不大,怎么这么老土啊?!”

蔺青阳:“……”

他忍不住探手推了一把她的头。

喝个孟婆汤,倒像是把年纪给喝没了,变成一副没心没肺没大没小的少年心性。

*

南般若终于还是在蔺青阳的帮助下弄干了自己过于茂密的头发。

他手大,力气也大,擦一下顶她擦十下。

她躺到床榻上,看他熟练地替她拿枕头、铺床、掖被褥。

昨夜她是一个人睡的。

今日……

她默默观察片刻,见他没有要上榻的意思,便问:“以前我们也是分床睡吗?夫妻敦伦什么的,没有是吧?”

蔺青阳:“……”

他闭了闭眼,咬牙:“你想?”

南般若答得飞快:“不想,就是好奇。”

蔺青阳冷笑:“少点好奇心,免得自己承受不起。”

南般若:“哦。”

没能消停片刻,她又危险发问:“你以前,是不是爱我爱到要死要活?”

蔺青阳:“……闭眼,睡觉,做梦,梦里什么都有。”

她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一闪一闪。

“那我呢?”她问,“我对你,又是什么样子?”

蔺青阳薄唇微微勾起:“离了我,一刻也不行——你说呢?”

南般若点头:“哦……”

他垂眸看她,见她偷偷把脸藏到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失笑,心脏软得一塌糊涂。

她的声音从被褥里面闷闷地飘出来:“我困了。不用打扇子。”

“行,你睡。”

他起身,替她放好帐幔。

过了雕花隔扇,脚步忽一顿,想起一件事——晚间还没让她喝药。

返回床榻旁,手指挑起帘帐:“南般若。”

只见她装睡正酣。

他俯身,用一根手指抵住她肩膀,摇了摇。

她像小舟一样晃动,嘴里发出很不高兴的嘟囔,双眼闭得更紧了。

再动她,她故意发出细微的呼噜声,根本不可能叫得醒。

蔺青阳失笑。

“罢了。”

*

是夜,无风。

蔺青阳去往地牢。

踏下石阶,脚步微顿。

今夜月光甚好,霜白的月色从身后铺来,恰好停留在最后一级台阶,将世界分成了明暗两半。

他一脚在地狱,一脚在人间。

身后仿佛有人轻声呼喊他的名字——蔺青阳,蔺青阳。

“般若离不了人,她在等我回家。”

他无声自语。

只要转身,就可以回到温暖的、有她在的人间。

忽然森冷阴黑的地狱里有了动静。

鬼影幢幢,模糊晃动,辨不清形状,像密密麻麻的爪牙,要将他拖入地底。

到了近前,原来是狱卒拖着一具具尸体往外走。

“啊。”蔺青阳低笑,“回不去了。”

沉默片刻。

他提步踏入黑暗。

途经关押南念一的牢房,他停下来,与那个盘膝而坐的清秀男子四目相对。

“大舅哥。”蔺青阳垂眸叹道,“你一定想不到,般若此刻有多好。”

南念一唇角紧抿。

蔺青阳垂眸,淡淡笑开:“她今日用了两碗鸡汤,三碗粥,五盏果茶,散步一个时辰,累了,睡得很香。你说说,若是没有这些破事,我和她该有多好?”

“蔺青阳。”南念一哑声劝道,“别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回头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死了,她还能记着你的好。”

闻言蔺青阳不禁放声大笑。

他狂傲道:“只有无能的废物才会轻言放弃,我要的东西,势必掌控在自己掌心,死也不会放手。”

南念一颤声斥道:“你自己下地狱不够,还想拖上她!”

“说什么呢。”蔺青阳挑眉,轻笑,“我是要带着般若飞升啊。”

南念一如坠冰窟。

他蓦地起身,扑向木栅:“不可能,你做不到的……蔺青阳,你已是濒死之人,即便得到龙气,也绝无可能再带一个人飞升!”

“啊,被你发现了。”

蔺青阳缓缓勾起唇角,“不必担心,她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

南般若半夜被看醒。

睁开眼,只见床外纱幔无风翻飞,帐上投下一道瘦高的青黑的阴影。

她本能喊他:“蔺青阳?”

一瞬间风静了。

她听见一声低低的笑,旋即,屋中烛火亮了起来。

他撩开帐幔,坐进来,被褥陷下一块。

他斜睨她,恶人先告状:“看看你这身子骨有多差,睡觉这么浅!”

南般若气笑:“明明是你大半夜悄无声息站在床边,像个鬼一样。”

“哈。”他笑,“你若睡得实沉,又怎会知道床边有人?”

南般若:“……”

她抱着被褥坐起来,生气:“睡得好好的,偏要把我弄醒,这下我睡不着了!”

“那正好。”他偏偏头,“随我看日出去。”

南般若眨了眨眼,不情不愿地嘀咕:“那有什么好看的……”

他故意压低了嗓子,语气神秘:“早膳是松花蛋瘦肉粥。”

南般若双眼微微一亮。

听到一个粥字,她便坐不住了,顿觉饥肠辘辘。

他好整以暇:“怎么样,去不去?”

南般若:“吃!”

“……”

*

披上薄氅,南般若跟随蔺青阳登上庭院西侧的阁楼。

她站在檀木大窗旁边,借着将将泛起鸭蛋青的天色,举目环视周遭。

“咦?”

站在高处可以看见整座宅邸,不大的地方,密密挨挨挤着一座竹院,一方荷塘,一处闺阁,还有一间二进的院子,像婚房。

放眼望去,整个布局眼花缭乱,乱七八糟。

蔺青阳走到她身后:“怎么了?”

他把两个人住过的地方一一在此处复刻,该不会让她想起了什么……

南般若礼貌地夸奖:“你这审美,独树一帜。”

蔺青阳笑得直不起腰。

笑罢,他凑近她,抬手指给她看。

“这都是我们从前住过的家,你恋旧,舍不得这、舍不得那,一件旧物都不许我扔,只好全都搬来了。”

南般若偏头想了想,深以为然。

她用过的东西,确实不会舍得扔。

蔺青阳笑着,不动声色凑近,一手撑在窗框边上环护着她,另一只手指着一处处院子,闲闲说些旧事给她听。

“看见那竹厅的窗台没有,我在厨房炒菜,你总是趴在那里偷看,怕你摔出去,给你在底下做了个三角架支撑。”

南般若循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竹木窗台底下垫得结结实实,硬竹也包上了同色软竹布,方便她倚靠。

若不是站在这个角度往下看,很难发现他的细心妥帖。

“你爱吃藕,那一池子都是给你种的。新芽切斜片炒着吃,大藕塞上糯米炸着吃,炖个肉汤再做个荷叶包饭,都是你最爱。”

“窗后妆台光线好,我在那儿为你画眉。”

“院子那处空地,准备给你搭个秋千。”

他嗓音动人,又很会蛊惑人心。

不经意间靠近,她闻到他身上清冷幽淡的沉水香味,熟悉到刻骨铭心。

南般若怔怔回眸。

虽然他有意与她保持距离,完全没有碰到她的身体,但强势的气息却已先人一步,铺天盖地将她圈入怀中。

他垂眸冲她笑:“别以为我只会儿女情长,南般若,你等着,我会诛一个毁天灭地的怪物给你看!”

朝阳恰好蹦出远山。

一瞬间,万丈金光照亮他俊美的脸,为他镶上耀眼的金边。

他灿烂的笑容,意气风发的少年热血,轰隆撞进她心口。

南般若怔怔分开唇瓣,瞳孔颤动,心旌摇荡。

所以……

他要在她对他最动心的那一刻……

杀妻证道?!

第58章 男色杀我温水煮她。

蔺青阳垂眸,深深望进南般若那双春水潋滟的眼睛。

醉人的涟漪在她眸中轻轻晃动。

一下一下,撞在他心脏最甜蜜也最疼痛的地方。

他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阴鬼,她是最艳烈的朝阳,不该触碰,却偏要死生纠缠。

他回不了头,没有哪一步可以给他回头的机会。

“南般若。”他轻声对她说,“我带你屠龙。”

她双眸微睁:“屠龙?”

“对。”他蓦地后退一步,压下所有情愫,转身对着窗外,负手告诉她,“你不知,这世间诸多苦难,都因一只蠹虫而起。”

“嗯?”她瞬间被他勾起了好奇心。

蔺青阳语声平静:“蠹虫盘踞帝龙鼎,窃夺天下龙气。没有龙气压制,这世间会被噬人的死瘴笼罩,天下苍生水深火热,苦不堪言。般若你说,这个人,该不该杀?”

南般若用力点头:“当然该杀。”

他淡淡地问:“若是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呢?”

南般若想了想:“也杀。”

他转过身来。

背着光,南般若看不清他的脸,只见朝阳在他身后照出万千光束。

他似是扯唇笑了下。

他问她:“你什么也不记得,却还能惦记着天下苍生?你知道什么是苍生?你接触过几个人?”

南般若被他问住。

“我也不知道啊。”她无辜地眨了下眼,“我就是觉得,这世间的东西都挺好的。”

她上前一步,望向窗外。

蔺青阳侧身给她让出位置。

“你看,”她抬手,虚虚指向远方,“那么多房屋,都是人盖的。水井,也是人挖的。那些花草都是人种的。还有我身上舒适的衣料,人织的。”

蔺青阳简直啼笑皆非:“就这样?”

“啊。”她很乖地点了点头,“还有碗筷啊,被褥啊,屋子里的东西啊,我都很喜欢。它们都是人做的,所以人我也喜欢。”

蔺青阳:“……哈。”

他万万没想到,她嘴里竟然没有一句该死的大道理。原来她是这样喜欢“苍生”。

“你说呢?”她偏头看他。

蔺青阳失笑:“你说是就是了。”

她眯了眯眸子,很不高兴:“你好敷衍。”

“行吧。”蔺青阳挑挑眉,端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拱手向天,“吾辈修士,当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守护天下苍生,虽九死而无悔!”

南般若望天:“蔺青阳,你好虚伪!”

蔺青阳笑吟吟回眸。

一瞬间仿佛时空错位。

曾经他笑话她虚伪,今日换作她来谴责他。

他大笑起来,抬手揽住她肩膀,带她离开窗畔。

“起风了。”

大手握着她肩头,将她上臂也拢在掌心,是一个过分亲密的动作。

她正要张嘴抗议,他轻啊一声,歉意地弯起眉眼,松开手,替她罩上披风。

*

今日起得早,用过早膳,还余下大把晨光。

南般若回味着松花蛋瘦肉粥与南瓜甜饼的口感,心中悄悄开始期待午膳。

蔺青阳对她说了句什么,她走神没听清,大约似乎可能是让她给他打个下手。

她很干脆地点了点头——他做饭那么好吃,她当然乐意帮忙。

行出几步,发现蔺青阳没有跟上来。

回眸望去,只见他定在原地,一瞬不瞬盯着她,清黑的眸子微微泛着红。

南般若迷茫:“怎么了?”

蔺青阳挑眉回神:“啊,想事情,入神了。”

他大步走到她身边。

南般若幽幽叹了一口气,心说:你们这些杀妻证道的真麻烦,没事还要伤个春、悲个秋。

穿过长廊,越过雕花拱门,青石庭院幽静处,卧着一间黑木大屋。

蔺青阳带她踏过门槛。

“来。”

他走到檀木书案后,落坐,将一方端砚与一块墨锭缓缓推向她。

指尖微颤。

他和她,仿佛从来没有走上过歧路,她心甘情愿随他到书房……

南般若一愣:“不是说厨房?”

蔺青阳眼角微跳:“我说书房。”

南般若:“不是让我给你打下手?”

蔺青阳深深吸气:“我说红袖添香。”

南般若:“……”

她弯起眼睛,毫不心虚地狡辩:“哦,我旧疾发作,方才定是又失忆了。”

蔺青阳低笑出声。

她落坐一旁,动手替他研墨。

晨光从东侧大木窗洒进来,薄薄一层,像金色的云雾。

清越的漉漉声在书斋荡开,蔺青阳挽袖执笔,耐心地等她。

时而目光相触,颇有几分岁月静好。

她问他:“从前也是这样吗?”

蔺青阳轻笑:“从来都是。”

他的目光落向她白玉兰般的手指,忽然想起她浑身染遍墨汁的模样。

那般极致的黑和白,不似人间该有的颜色。

他抬手掩住发暗的眸光,心脏激烈地颤。

那一日的错乱香艳尽数涌来。

在她看不见的衣袍之下,他凶神恶煞,剑拔弩张。

他的喉结疯狂滚动,听着规律的漉漉声响,只差一线便要凭空交待在此处。

幸好她及时停下了动作。

南般若低头看了看,推给他:“不够再叫我。”

他没回应。

她抬眸望去,见他单手掩住眉眼,喘-息略重,额头有细碎的汗珠。

“你没事吧蔺青阳?”

他的喉结重重滚过了一圈,胸腔微动,漫不经心地应:“嗯。”

嗓音微暗,低而磁,难以言说地性感。

南般若只觉心尖一悸,耳朵隐隐开始发热。

心下惊道:男色杀我!

她起身,谨慎地离他远了些,装模作样去看他书架上面的藏书。

等到他提笔沾墨写起字来,看上去像个正经读书人了,她这才随意抽一本线册子,悠然踱回去,坐他身边读。

“嗯?!”

她越看越不对劲。

这不是一般的书,而是埋藏在宫里的暗探日复一日窥伺天子言行举止,暗中记录、偷递出来的情报。

她震惊道:“你想造反?”

蔺青阳瞥过一眼:“从前的事了,那是先帝。无妨。”

“哦……”南般若头点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先帝也不该……”

他道:“是我父亲干的,他也死了。事主和苦主都没了,般若你就睁只眼闭只眼,别去报官。”

南般若嘀咕:“你也不能让我去啊。”

蔺青阳抵唇轻笑。

她摆手:“算了算了。”

拿都拿了,她低下头,闲闲翻看起来。

先帝是个美男子。字里行间,时不时便能看见“美姿容”、“风采绝世”、“光明殿堂”等字样。

除了生得好,还常见到“七窍玲珑”、“心思机敏”、“过慧易伤”这样的形容。

南般若脑海里浮现一个聪明绝顶的病美男形象。

这位病美男还很深情。

少年时迎娶了元后,一生再无二色。

后来元后难产薨逝,先帝大恸,摧心伤肝,一病不起,很快就追随元后而去。

南般若合上手中的册子,怔忡出神。

蔺青阳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道:“有什么好羡慕的。他去殉情,江山便留给了一个废物,还是个鱼目混珠的废物。”

事实上先帝是因为查到了某些隐秘而被毒杀,想来元后之死也是被人做了手脚。

南般若失忆听不懂:“什么意思?”

他笑了笑:“说来话长了,想听我讲故事,还是给你准备午膳?”

南般若:“……”

她贪心地问,“就不能一边做饭一边讲故事吗?”

蔺青阳:“想都别想。”

南般若偷偷在他身后扮了个鬼脸。

*

蔺青阳把南般若带到了紫竹院。

想起她和南念一那个假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他心中阴火难免灼痛肺腑。

他故意抓了不少竹虫,还要拿给她看。

“啊——蔺青阳!”

南般若气到跳脚,捂着眼睛想跑,却被他轻易勾住后脖领,捉回身边。

她愤怒地瞪他。

蔺青阳一脸无辜:“这是你从前爱吃的,怕什么?”

南般若闭着眼睛喊:“不可能!”

“骗你干什么。”蔺青阳懒笑,“你不信,待会儿出锅可别跟我抢。”

南般若试探睁开半只眼睛,将信将疑:“真的?”

她对他的厨艺倒是极有信心。

他挑眉笑笑,松开勾她衣领的手指,哼着小曲去了厨房。

油炸虫子金黄焦酥。

看着眼晕,闻起来却当真香到不行。

蔺青阳这厮,故意只做了炸虫子这么一个“硬菜”,其余全素。

南般若恨恨咬着光秃秃的白米饭和菜梗子,看他一个接一个把虫子往嘴里扔,嚼得香脆。

“真不吃?”他斜睨她。

她用力摇头:“不!”

他支着手肘,倾身,一脸好笑:“从前就是这样,没试过,死也不吃。尝过一次,天天喊着要。”

南般若小心嗅了嗅。

是真的香!

她依然摇头:“不,我不要。”

蔺青阳笑:“行吧。”

他吃光了最后一只虫子,足足下了三桶米饭。

见她一脸郁色,蔺青阳乐不可支,转身给她端出一只紫砂锅。

“真难骗。”他叹气,“你确实从来不吃虫子。”

南般若大怒,放下碗筷,准备抬手掀桌。

他把紫砂盖子一揭。

锅中早已炖好了鲜香扑鼻、热气腾腾的乌鸡汤。

南般若缓慢眨了下眼睛。

她用筷子指指点点:“蔺青阳,我今日饶你,是给这只乌鸡面子。”

放过狠话,大快朵颐。

*

一整日笑笑闹闹,距离拉近许多。

沐浴之后,他主动接过布帕,替她擦头发。

他手大,力气足,她闭着眼睛,被他捯饬得舒服。

“怎么不让侍女帮你洗头发?”他没好气,“自己蚂蚁力气心里没点数?折腾半天,寒气湿气钻进脑袋,又头疼。”

南般若没回嘴。

她头发太多,洗起来着实吃力,头也确实开始隐隐作痛。

“那我从前……”

“从前有我。”

“哦。”

擦过头发,蔺青阳扶她到床榻坐下,然后自作主张拿来一只盛有暖膏的玉盒,用烫水浸了手,沾上脂膏,为她按揉脑袋。

暖融融的灯烛在帐间轻晃。

她睁开眼,望进他漆黑带笑的眸,只觉心脏也浸在了热水里,又暖,又懒。

这个男人就像带有剧毒的鲜花和毒蛇,色泽艳丽,气味芬芳,令人着迷。

一双大手渐渐往下。

她唇瓣微分,想说不,却发现他的动作十分规矩,只是熟练地替她疏通肩颈经络。

偷眼觑他,见他微垂长睫,神色清正。

她的呼吸倒是不自觉急促起来,身体发热,很不自在。

他轻笑了下。

“别紧张。”低沉动人的嗓音落入她耳廓,“你的身体记得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手大,手指长,五指张开,几乎能覆住她整个肩背。

南般若心跳渐疾,骨头都被他按得发酥。

等到他终于松手,她身体一软,差点跌出床榻。

蔺青阳眼疾手快把她捞回来。

大手重重摁住她的背,将她揽进怀中,她抬头,撞入他眼眸。

视线相对的瞬间,空气里仿佛炸开了火花与闪电。

她唇瓣微颤,不自觉分开。

他的眸色黑得吓人,心脏痉挛,指骨颤抖。

气息交织,战栗悸动。

终于,他俯下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珍而重之的吻。

第59章 抉择你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

被他偷亲了!

南般若把自己藏进缎被,心脏突突跳动。

她偷眼看向蔺青阳,见他神色微赧,唇角弯起一抹压不平的笑意。

两个人的气息在帐间交融,随着呼吸进入肺腑,激起细碎的悸动和颤栗。

她强作镇定,嘀咕道:“我失忆了,你又没失忆。老夫老妻的,也不嫌肉麻?”

蔺青阳轻笑出声:“老夫聊发少年狂,行了吧。”

她瞪他,见他笑得温柔灿烂,当真像是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

视线相对,如藕丝,密密缠上。

南般若心中一跳,赶紧把脸转走,呼吸一阵急促。

一只大手覆上她后脑勺。

他轻轻揉了揉她,温声道:“我看你睡着就走。”

半晌,她闷闷嗯一声,把脸藏进枕头里。

*

有了一个额头吻拉近距离,次日起床,蔺青阳双手环过南般若的身体,替她披上氅子时,她很自然便接受了。

两个人站在窗前,好似一对金童玉女。

他闲闲替她系好束带,握了握她的手,感受她身上冷热。

“你手好冰。”她很不满意。

蔺青阳低着头笑。

从前她总说他像个火炉,害她夜里踢被子。如今黄土埋到脖子根,半边身子踏进黄泉水,自然是热不起来了。

她又道:“夏天和你待一块,很是消暑。”

蔺青阳失笑,反手牵住她的手。

她本能挣了下,没能挣开,便随他去。

穿过长廊时,南般若忽然听到几声微弱的啾鸣。

她示意蔺青阳松开手,弯下腰,循着鸟叫声望向廊椅下。

“鸟!”

只见石墩子旁边,窝着两只翅羽青翠的小黄鸟。

其中一只看起来像是受了伤,半躺在地上,发出可怜的啾音。另一只替它衔来虫子,一边喂给它吃,一边轻轻用身体拱它,细细碎碎地安慰它。

南般若出神地望着这一对毛茸圆滚的鸟儿。

蔺青阳也俯下身来。

观察片刻,他偏头告诉她:“那一只受了伤,应当是活不久了。”

“那怎么办?”她微微瞪大双眼,颇有几分手足无措,语无伦次道,“它好可怜,看起来很疼,我也不敢碰它,我也不会医治……”

蔺青阳叹一口气,抬起手,重重拍了拍她肩膀,将她拨向身后。

“我来。”

他随手抓起地上的小鸟。

南般若知道他手重,不自觉悬起心脏、屏住呼吸,生怕小鸟被他一下捏死了。

他把手掌一翻

,只见小鸟乖乖躺在他掌心,很老实,一动也不动。

他斜她一眼,眉梢眼尾颇为得意,偏偏头,示意她跟上。

他带着鸟儿走向卧房。

另一只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起来,追随自己的伴侣不肯离开。

南般若惊奇不已,小跑步跟上蔺青阳,跳过门槛,进了屋中。

他大步走到窗榻,往矮案上铺了一块厚软的棉布,把小鸟放上去,手指闲闲拨开它的羽毛和绒毛,替它检查身体。

南般若坐到对面,大气也不敢出。

“啊。”他道,“原来是摔断了腿。小事。花点心思,可以救。”

南般若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望向他,只觉他英俊的脸在此刻散发出玉一般的温润光芒。

他起身,寻来了丝线、剪刀、药粉、布条等物。

“转过去,别看。”他头也不抬地交待她,“血糊淋拉你受不住。”

南般若乖乖点头照做。

她望向窗外,听着小鸟时不时发出令人揪心的嘶鸣,时而闻到淡淡的血腥。

蔺青阳不紧不慢处理鸟身的伤口,抬眸瞥她,见她腮骨紧绷,手指紧紧攥在一起,不禁失笑。

“傻姑娘。”他道,“害怕见血,怎么拯救苍生啊?”

南般若轻声回道:“这不是有你在吗。”

蔺青阳眸光微震。

她又道:“若是没有你,我就只能硬着头皮做我害怕的事情了。蔺青阳,你会一直在吗?”

他静了静,薄唇轻扯:“嗯。”

蓦地垂下头,眸光剧烈地闪。

如果……如果……如果从一开始,就这样,在她身边,与她同行……

他不可能变成一个好人,但他可以藏好所有的阴暗,装出一副她喜欢的样子……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可惜没有如果。

时间静默地流逝。

忽一霎,蔺青阳把剪刀扔回银托盘,“好了。”

南般若飞快地回头。

受伤的小鸟已经被他包扎好了,抻着伤腿,蔫蔫躺在棉布里,另一只鸟落到它的边上,围着它叽叽喳喳说话,时而转动黑宝石一样的眼珠,冲着蔺青阳啾啾两声。

南般若惊奇地问:“它是在感谢你吗?”

蔺青阳笑:“骂我呢,怪我弄疼了它媳妇。哈。”

南般若也笑了起来。

*

给小鸟治伤耗费了不少时间。

过了饭点,饥肠辘辘。

蔺青阳匆匆给南般若炒了一个绿椒肉丝,一个地三鲜,示意她凑合先吃。

他转身又去了厨房,给她做“硬菜”。

南般若捏着竹筷,在米饭里戳了戳,忍不住起身追到厨房。

她扶着门框,探身问他:“用不用给小鸟准备吃的?”

他动作顿了顿,却仿佛没听见她说话。

南般若扬声:“哎,我要不要给小鸟送点米饭过去?”

他垂下头,似是笑了笑。

回眸,漆黑的眼睛里微微闪烁着她看不懂的光。

他哑声道:“不用。”停了下,他轻轻说,“她会等他一起吃。”

南般若眨了眨眼睛,不解。

什么叫做……它会等它一起吃?

他好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又好像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算了。

她望向他手里的锅。熊熊火焰蹿进锅里,点燃了热油。

“这样不会烧焦吗?”她问。

“不会。”他扬了扬下巴,“往后退,油要溅了。”

她退出门槛。

来都来了,干脆便绕到窗边,看他炒菜。

蔺青阳动作利落,很快就端着一只盘子、一只汤碗出来了。

她问:“你手不烫吗?”

他斜睨她一眼:“啰嗦。”

她皱起鼻子,冲他扮了个鬼脸。

这是他没见过的模样——少年相遇时,她忧心父母,总是郁郁寡欢。后来她便没有这样的心性了。

几分陌生,几分新奇,几分惹人心动。

不过找个蹩脚理由等他一起吃饭的样子,倒是与原先一模一样。

*

整个下午,南般若只顾着玩鸟了。

她取来小米、谷粒,放在它细细的小喙旁边,发出“嘬嘬嘬”的声音,哄它吃饭。

生怕它口渴,她用小盖子装了水,摆在它身边。

中途被它扑扇翅膀打翻,让她好一通手忙脚乱。

蔺青阳便一直站在她身后看。

他也不插手,只安静站在那里,呼吸声也没有,她时不时就会忘记了他的存在。

冷不丁回头,被他吓一跳。

“蔺青阳你好像一个鬼。”

他只笑笑不说话。

*

傍晚,在蔺青阳的帮助下,南般若给小鸟做了一个布巢。

看着另一只小鸟也进了巢,两个毛茸茸的身体挨在一处,脑袋一点一点睡着,她总算心满意足:“我也要睡了。”

“睡吧。”

蔺青阳主动上前为她铺床。

他依旧没有要上床睡觉的意思,虚虚扶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

她正要闭眼睛,光线蓦地一暗,他俯身凑近她。

一个蜻蜓点水的轻吻,落在她的额头。

昨日亲过,便成惯例了。

她忍不住嘀咕:“你倒是很会得寸进尺。”

蔺青阳挑眉:“不是和昨日一样么,要进尺?”

南般若瞪他一眼,拉高被褥,把自己藏得只剩一双眼睛。

“快睡,我有事要出门。”他闲闲提了句。

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似乎,好像,大概……想要她开口留他。

她唇瓣微动。

可若是她主动留他,用膝盖想也知道今夜这张床榻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没想跟他那样。

心尖一悸,她悄悄把被子拉得更高,把自己整个藏了进去。

蔺青阳低低笑了下。

他坐在床榻边上,守着她,等她睡着。

*

地牢的门再一次被打开。

幽缠。

莹蓝虚幻的鬼蝶,缓缓扇动翅膀,拂起一片片阴冷幽光。

“这便是上古禁蛊,幽缠,老朽成功把它炼出来了!”蛊王苍老的手掌微微颤抖,语气激动,“取心头之血,即可下蛊!”

鬼蝶上下悬浮,幽蓝的冷光照亮蔺青阳惨白的面孔。

俊美,阴邪,似炼狱深处最恶的鬼。

蔺青阳手指微动,轻声呢喃:“我再也不用担心她会离开我。”

蛊王也露出了痴迷的神色:“对,只要成功下蛊,她就算死了,变成鬼,魂魄也会永远追随在你的身边!从此只有你可以看见她,只有你可以触碰她,只有你,才是她的全部!”

蔺青阳叹息:“我会让她死在最爱我的时刻。”

他早已经没有回头路,要么飞升,要么死。

他无法带着她飞升。

但他可以带上她的神魂。

*

南般若又一次被看醒。

她已经习惯了蔺青阳的阴间作派,坐起身,抱着被子,毫无怨气地与他对视。

“……嗯?”

她嗅了嗅,“你身上怎么有血的味道。”

蔺青阳低下头,在袖口找到了一抹很小的血痕。

“啊。”他轻轻掸了掸,不慌不忙解释道,“你的鸟挣开了纱布,替它重新包扎了一下。”

南般若恍然点头:“蔺青阳,你真是个好人。”

他张了张口,失笑。

她微偏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睛闪动着明亮的光芒:“我要尽快养好身体,和你一起守护苍生!”

少年热血,质朴天真,笨到让人发笑。

蔺青阳心中不屑地轻嗤,脸上却装出招牌的、温润如玉的笑容:“好。”

她缓缓眨了下眼睛。

“蔺青阳,”凝视他片刻,她奇怪地问,“你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60章 留我“本来不是,现在是了。”……

南般若生了一场怪病。

夜里分明好好的,她被蔺青阳看醒之后,还曾生龙活虎与他斗了几句嘴。

次日她却突然病倒了。

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心口隐约刺疼,像是被蜜蜂蛰了一口。

眼前时而出现幻觉

,看到一只悬浮的、幽蓝绚丽的蝶。

她变得嗜睡,昏睡过去便是好几个时辰,醒来看见窗外又换了昼夜,总要恍神许久。

蔺青阳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别怕,不会有事的。”他用帕子擦干她额头和脖颈处的虚汗,不需要她开口,就能知道她想要翻身,或是坐起来。

她饿了、渴了,他都知道。

她倚在他身上,有气无力地问他:“我看见蝴蝶,是眼花了吗?”

他眼睫微垂:“对,你眼花了——闭眼。”

他一面说话,一面掐住她的腕脉,给她渡入大量真元。

南般若并没有听话闭眼。

她缓缓眨着眼睛,看他脸色一寸寸苍白下去。

她劝他:“你还要诛杀毁天灭地大蠹虫,不要在我身上浪费真元了。我没事,就是困,多睡一睡就好。”

他并不理她。

他的指骨冰冷瘦硬,箍着她,像一副玉做的镣铐,不容她拒绝。

他的薄唇抿成一道平直的线,神色淡而偏执。

真元不断涌进她的身体,无法停驻,顷刻便消散——她这副身子骨根本留不住一丝灵力。

如镜花水月,只带来片刻余温。

“蔺青阳……”

她看着他,心下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生个病而已,他就这么心疼难受?

将来杀妻证道又该怎么办呢?

*

南般若再次醒来是在黄昏时分。

蔺青阳斜靠在床头睡着了。

她很慢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借着夕阳透进帐中的余晖,悄悄打量他。

他本就苍白,这些日子亏空了太多真元,脸上更是没有一点血色,连嘴唇也淡淡透着一层死灰。

脖颈上青筋明显,喉结嶙峋。

眉心紧蹙,昏睡也不安稳。

忽地,他薄唇颤抖,呼吸急促:“般若,般若……南般若!”

他陡然从噩梦中惊醒,周身戾气四溢,惊魂未定。

在他垂眸望向她之前,她及时闭上双眼,假装不知道。

一只颤抖的大手重重覆上她的脸颊。

他一下一下深喘,指腹用力抚过她温暖柔软的肌肤,确认她的存在。

很快,她另一边脸颊也被他捧住。

他颤抖着凑近,偏头,冰凉的薄唇印上她的唇瓣。

他神不守舍,竟没有发现她在装睡,捧住她的脸,近乎虔诚地、小心翼翼地亲吻她的唇。

“般若,般若……我的般若。”

喉咙里挤出呻-吟般的轻唤。

他的身体那样冰冷,难抑的爱意却炽热滚烫。

他探手寻到了她的腕脉,纯净的真元肆无忌惮地渡入她的体内,哪怕泥石入海,仍然义无反顾。

“不会,不会离开我。永远也不会离开我。”

他的薄唇辗转在她唇上。

他如恶鬼低语,用情话诅咒。

“你是我的。生生世世。永远。永远。”

*

在蔺青阳的精心照料下,南般若的病情迅速好转。

“今日太阳好,出去稍微晒一会儿?”

“嗯。”

他俯身抱她,她很自然地抬手勾住他瘦硬宽阔的肩膀——这些日子他在床榻上伺候她养病,搂搂抱抱都习惯了。

踏出门槛时,南般若听到几声清脆的啾鸣。

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两只翠羽黄绒的小鸟儿扑棱着翅膀追在身后。

她面露惊喜:“你也好啦?”

小黄鸟儿叫声宏亮:“啾啾啾!”

她望向蔺青阳:“你把它们养得这么毛光水滑!”

他冷笑:“要是养死了,你不得跟我急?”

南般若讪讪地笑:“……呵呵,怎么会。”

他把她抱到藤椅里,盖上薄毯子。

走出两步,回头,往她嘴里塞了一枚姜泥红枣酥。

“自己待一会儿,我去做饭。”

“你去。”

两只黄鸟在树梢盘旋了几圈,一前一后落到南般若的膝盖上。

她惊奇地睁大双眼,看它们在薄毯里跳来跳去,你啄啄我、我啄啄你。

这两只鸟被蔺青阳养得一点儿都不怕人。

“你们一定也很喜欢他吧……”

她幽幽叹了口气。

这场病后,她能清晰感觉到她和他之间的牵绊更深了。

他只离开片刻,她心口的思念已经开始抽枝发芽,连指尖都酥痒。

*

入夜,蔺青阳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些日子她病着,他寸步也不敢离开,晚间便在榻上和衣而卧。

“我是不是可以一个人睡了?”南般若悄悄对了对手指,“你都许多天没睡过安稳觉,不如你自己……”

蔺青阳斜着瞥过一眼,表情似笑非笑。

她被他看得耳朵发热,拉起被子挡住脸:“随便你随便你!你爱睡哪睡哪!”

蔺青阳低低笑开。

“怕我动你?”他道,“就你这身子骨,我还生怕一碰就散架,哗啦落一床,那可真成我一生阴影了。”

南般若怒:“蔺青阳!”

她坐起身,抓起枕头往他身上扔。

“我散架!我散架!”

他大笑着躲避她的攻击,从床头闹到床尾。

“悠着点儿!”他火上浇油,“当心胳膊甩掉了,我可不会给你装。”

南般若抬手掀被褥,想要给他打包扔下去。

一时用力过猛,头重脚轻,踉跄就往床外栽。

蔺青阳脸色一变,急忙飞身来救。

被褥绊在身上来不及扔开,仓促间,他囫囵将她往怀里一裹,双双翻身滚下床榻。

帐幔缠了一圈又一圈,嗤嗤轻响着,从帐顶扯落下来。

一只大手护住她的后脑勺,她被他紧紧扣在怀里,一路翻滚,周身卷满了被褥帘幔。

好一阵地转天旋!

恍惚回过神,两个人躺在卧房正中,缠成了一只双宫的茧。

他垫在她身下,胸膛闷震,笑得喘不过气。

“蔺青阳。”南般若语声幽幽,“我们俩,好像一只大春卷。”

他笑得更大声:“哈哈哈哈!”

她嘀咕道:“还笑,你就是个笋!”

“啊。”他挑眉觑她,“那你就是块豆腐。”

他作势张嘴咬她脸蛋,她撑着他胸膛想往后躲,不料被褥裹得太紧,上半身稍微分开,被子里面反倒狠狠蹭在了一起。

蔺青阳眸色瞬间就变了。

南般若没反应过来,双手摁着他劲瘦的薄肌,身躯后仰,一下一下把自己往外拔。

“嘶——”他哑声警告,“你别乱动。”

南般若:“偏动。”

她又拔了两下。

被硌到,终于察觉不对劲。

她身躯僵住,想要往后缩,却被缚得一动也不能动。

“你,你快把被子弄走。”

心脏紧挨着他,怦怦胡乱跳动,她声线紧绷,脸颊和耳朵呼一下滚烫。

他忽地垂头,勾起唇角,咬住她的耳朵尖。

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蔺……”

他哑声在她耳畔笑:“啊,原来春卷里还有面耳朵。”

牙齿衔着她,语声含混低沉。

南般若呼吸破碎:“你……你、松口。”

他低低笑了下,如她所愿,放过了她的耳朵尖。

偏头,鼻尖抵开她鼻尖。

在她微微睁大双眼时,他干脆利落地吻住了她的唇。

“唔……”

她周身紧缚,无路可逃。

每日亲吻她额头的薄唇,轻车熟路在她唇间辗转,不动声色撬开了她的唇瓣。

她的心脏激烈颤抖,陌生又熟悉的悸动一阵阵袭来。

她感觉空气不够,下意识张嘴呼吸,便听到近在咫尺的蔺青阳发出低笑。她心知不妙,再想闭嘴,已然太迟。

他趁虚而入,顺势挑开她牙关。

刹那间,唇舌与气息密密纠缠,脑袋里轰然炸响,酥麻颤栗的火花与闪电攀过后脑,沿脊背掠下,遍袭周身。

她指尖发麻,喘不上气。

她的唇畔溢出可怜的呜咽,他听见了,轻笑一声,反倒吻得愈发深重。

席卷、勾缠。

挑人情丝,深浅缱绻。

他动作勉强还算温柔,气息却极其强势,肆无忌惮,横征暴敛。

她双肩收缩,心尖悸颤,双手一寸寸从他胸膛划落。

若不是被裹成了春卷,她觉得自己已经化成一汪春水,顺着哪里流走了。

眼见她实在喘不上气,蔺青阳终于放开了她。

薄唇轻轻蹭过她唇角,他轻啄她鼻尖、脸颊,温存地安抚她。

她眼睫微颤,胆战心惊地睁开双眼。

只见他眸色深黑,情动,隐忍。

“好了别怕。”他声线微哑,“今日不会再欺负你了。”

他反手一扯,“

春卷”应声而裂。

他把她抱回床榻。

她谨慎地问:“那以后,你是不是要天天亲我了?”

蔺青阳怔了一瞬,失笑。

“本来不是,现在是了。”

“……”

*

南般若被吻醒。

她迷迷糊糊睁眼,发现自己双手被他摁在枕边,借着几寸透进帐中的青光,见他肤色霜白,眸底深黑。

她挣了挣。

在他吮吻间隙,她断续发出气声:“你不是说,今日,不再,欺负我?”

蔺青阳笑:“子时已过,这是明日。”

南般若:“……不要脸。”

他松开她手腕,大手扣住她后脑勺,冰凉的舌尖抵住她牙关,嗓音低哑含混:“你不是也喜欢?张嘴。”

“……坏蛋!”

唇舌纠缠。

*

鸟儿的叫声一日比一日响亮。

南般若越来越习惯蔺青阳的亲吻,他低头蹭一蹭她鼻尖,就能哄她微微分开唇瓣。

两个人只要靠近,眼神便像磁一样彼此吸引,致命勾缠。

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的隐忍和压抑。

她也能感受到风雨欲来。

亲吻间歇,他捏住她的下巴,深深望进她眼底:“时间怎会过得这样快呢?般若你说,时间怎会过得这样快?”

和她在一起,怎样也不够。

南般若瞬间就明白了:“要去杀那只蠹虫了吗?”

他沉默片刻,颔首:“是啊,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她点点头,弯起眉眼:“我喜欢拯救世间的大英雄!”

“明日出发。”他的唇角浮起一抹缥缈的笑容,神情坚定却哀伤,令人动容,“今晚可以留我么。”

南般若心脏微颤。

片刻,她轻声开口:“若你明日,是为苍生除恶,那就可以。”

“我是。”

他倾身覆下,拥她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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