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瑱将殷无?觅带出?,在他?身上下了许多禁制,遮掩他?的身份,蒙蔽天?机,将他?锁在昆仑山下,虽不在神?域之内,却仍在昆仑庇佑之下,本意是希望他?能在自己护佑下,在那一座小镇上安度一生。

当他?第一次发现,神?女?携带着昆仑的仙草灵药,偷偷跑去昆仑山脚那一座小镇时,他?本应该立时阻止的,可心底偏又?有另一个念头盘桓而生。

这孩子来此世间一遭,生来便在九幽遭受苦痛,若有人能打开他?的心扉,带给他?一些欢愉也是好的。

因?此,沈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由他?们去了。

后来人间秩序崩坏,昆仑的气?运也前所未有地低迷,沈瑱一直在试图挽救这种颓势,他?分身乏术,便难以再多顾及到他?们。

等到沈丹熹剖出?仙元相送之时,他?虽惊怒后悔,心中却又?另有想法。

也许有了神?女?的仙元涤身,殷无?觅脱胎换骨,抛却前身,便不用再躲躲藏藏,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天?光之下,阿娆已经因?自己的过错而魂飞魄散,她的孩子亦受了这么多苦楚,若能补偿一二?也好。

沈瑱试探性地一道?道?解开曾落在殷无?觅用以掩饰身份遮掩天?机的禁制,当最后一道?禁制解开,殷无?觅没有被天?道?锁定,遣返九幽,沈瑱便以为,他?的猜想是对的。

他?又?何尝不知道?沈丹熹所做的牺牲?可那是她心甘情愿的,就像她自己说的那般,卸下昆仑未来之主的光环和责任,她更加享受现在的生活。

沈瑱想,这样?也好,也算是两全其美,他?亦是在成全她的心愿。

直至,大婚之日,沈丹熹在晟云台上刺伤殷无?觅。

直至,她站在他?面前,说她想要回到从前,重新拿回属于?她的东西,重新走回属于?她的道?路。

直至,今日。

这百年来,他?闭目塞听,有意无?意地回避掉一切异常之处,从未去审视她身上的变化,只用一句“薇薇是愿意的”来自我安慰,换来他?想要的两全其美,最终所成全的,究竟是她,还是他?自己的私心?

薇薇。

微微。

照魂镜裂谷中,沈丹熹已停了步。

她转眸各看了一眼冰墙左右照出?的影子,确认那是自己魂相的第一时间,她脑海里便浮现出?了在契心石九幽中,漆饮光说过的话。

他?说,冥府有一面照魂镜,不仅能照魂,还能照见魂魄的经历,虽被他?啄碎了,但冥府废了大力气?修复,修镜的耗损都?由羽山买单,漆饮光随她一同入契心石前,那面镜子已修复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道?最轻微的裂纹,对照看魂相的影响不大。

这裂谷凌厉的弯折,看上去的确像是镜子的裂痕。

这就是漆饮光说的那面照魂镜么?

漆饮光曾用照魂镜照过穿越女?,只可惜此镜到底只能照这世间之魂,照不出?来自于?天?外的世外之魂。

但现在冰墙两面不仅照出?了她的魂相,还将她魂相的经历也一并照出?,从她在莲台之内孕育诞生,到被困九幽,魂魄因?长?久的折磨而生出?的斑斑污浊,都?尽数照见了出?来。

就连她缠缚在她魂上嘶吼的怨气?都?在冰墙内暴露无?遗。

沈丹熹看清冰墙内的魂相时,脑子里便开始发出?持续的尖鸣。

她以为只要不往前走,只要往后退,冰墙两面的魂相就不会再继续变化,可是她错了,只要她还身处在这里,冰墙里的影就在,将她魂相上的污浊扒开来,展露人前。

她知道?,沈瑱一定在看着她,看着冰墙上的魂相。

他?先前便有些怀疑她,如今这个能照见魂相的东西,想来也是他?放置进来的,等着她上钩,走进来。

沈丹熹心中的愤怒如同海浪越叠越高,气?到极致,反而唇瓣一张,笑了出?来,说道?:“父君既然想要照魂,大大方方地照看便是,又?何必要设上这样?一座阵法,遮遮掩掩地将我拽入湖底。”

话音未尽,沈丹熹抬手结印,灵线在手中结成数十?枚尖锐的长?钉,她抬手点往眉心,抽出?魂力掺入其中,金丝一样?的魂力渗入钉子内,立即让钉子的威势大涨。

细长?的灵钉从她手中飞射入两面冰墙,撞出?尖锐的嗡鸣。

沈丹熹身形晃了晃,神?魂跟着震颤。照魂镜本就属于?极为脆弱的神?器,它最大的神?通就是照见魂魄,先前被孔雀啄裂的伤痕还未完全修复,如今又?遭重击。

对峙好一阵后,嗡鸣声骤然一停,裂隙当中继而响起“叮叮叮”的碎响,宛如琴音一般,悦耳极了。

冰墙被灵钉凿穿,生出?裂纹,极快地往深处延伸,碎裂。

“主君,照魂镜!”宋献的神?识传音刺入耳中,一下将沈瑱震得?回过神?来,他?蓦地抬头看向山碑显出?的画面。

镇山令中,那一座辽阔的大湖,平静的表面忽然生出?阵阵涟漪,涟漪从湖中心向四面荡开,在明亮月色下,泛起一条条银色反光。

但涟漪平复后,这些银色反光却未消失,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叮叮的碎响如铃音一样?传荡出?来,将祭台上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当银色反光铺满整座湖面时,照魂镜终于?到达极限,覆盖在照魂镜上的结界也同时崩裂,整座湖面一瞬间炸裂开,无?数碎裂的镜片飞溅到半空。

神?女?的身影在阆风山碑的映照中,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

沈丹熹提着一盏灯,从漫天?飞溅的碎镜中走出?来,牵起唇角,抬起的双眼黑而沉,像一双毫无?感情的石子,眼尾处一条被碎镜割破的伤口往下淌着血线。

对秘境之外,想必正一直牢牢盯着她的人,一字一顿地问道?,“您看到您想看的了吗?”

她以前执拗,满腹怨恨,回昆仑之后,每时每刻想的都?是,你们爱她什么,我便抹去她什么,想要像这百年来,穿越女?对她做的那样?,一笔一笔擦掉她留下的痕迹。

她心中怀着恨意,魂上染着阴霾,不愿正视现在这个满心怨恨的自己,恨不能将自己丑陋的一面藏得?严严实实,不为任何人所知,偏偏她又?再无?法回到心无?尘垢的从前。

如今想来,是她落入窠臼,魂虽出?了九幽,心却还被困在九幽,用满腹怨气?将自己画地为牢。

沈瑱想看,那便叫他?看好了,在他?疼惜穿越女?,无?所作为的一百年,她都?经历了什么。

光叫他?看还不够,最好昆仑上下能一同见证,就算她魂上有瑕,她也是昆仑真正的神?女?,免得?她这个心眼子已从西昆仑偏去了东蓬莱的父君,暗地里再给她使什么绊子。

沈丹熹抬手,指尖灵线闪动,照魂镜的碎片被蛛网一样?的灵线联系着,悬停在了半空,每一片碎镜的镜面都?对着她。

她便站在这些镜片的中心处,雀火的光映照在每一片细小的碎镜中,像无?数闪耀的萤火。

萤火之下,还有她定格在碎镜中的魂相,每一片,每一片,从她自咸池诞生之时到现在,再到可预见的将来,每一个时期的魂相,都?能在碎镜中看见。

沈丹熹复又?问道?:“可看得?够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