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常敲开我的房门,后面还跟着刘承。王路常放下行李,直愣愣地盯着我:“我看你是发了瘟了。你赖在这儿,后面的通告怎么办?我,你,怎么给人家交代?”

“我跟你说过孟深吗?”我说,“他大学的时候和我一个班,我们俩好了将近四年。他把我蹬了。”

王路常的面部肌肉顿时卡了,他第一反应是回头看刘承,刘承只是沉着脸,没什么反应。好吧,这哥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小布缩成一团,眼珠子乱转,其实有点好笑。王路常花了几分钟整理自己的情绪,瓮声瓮气地说:“其实我知道,你以前的事,我是经纪人,多少都要了解一点的。但是也不多,别这么看我,我不是你的仇人,有问题就解决问题。”

“哈。”我抹了一把脸,低下头。我只是忽然感觉自己有点,怎么说,像个小丑。小布战战兢兢地说:“要不先让晏哥睡一会儿吧。他好久没休息了。”于是我再抬头,眼前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开玩笑,我怎么可能睡得着。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掏出手机翻了半天,翻出一个号码打通。

“喂?请问您是?”

“这是杨升的号码吗?”

“啊是的,不过杨老师现在正在忙,要不”

“你跟他说,我是晏棠,想找他问一些关于孟深的事情。等他回复,谢谢。”

“嗯?可是”

除了杨升,还有谁?天杀的,孟深看着笑嘻嘻的,怎么一个能打听他的人都找不着。我想了半天,打了行山话剧院的电话,人家说孟深已经从剧院离开了,问我有什么事。我努力平复语气,问:“那他当时是为什么离开的呢?我一直很喜欢孟老师的戏,很可惜啊。”

“嗯……不太清楚,”接电话的小姑娘非常礼貌,“还是谢谢您的喜欢。孟老师听见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把手机摔到一边。寸步难行,万一我在这儿瘫着的时候,孟深已经想不开死了怎么办?我跳起来,冲出门去求王路常,我说求你帮我查查他吧,只要能查出他在哪儿他怎么回事了,以后你让我演什么我就演什么,让我去智勇大冲关帮你拿电冰箱我也心甘情愿。王路常本来在愁眉苦脸地抽烟,这下吓坏了:“我要电冰箱干什么!”他丢掉烟头就要骂人,盯着我的脸,没骂出来。他说:“你正常点,别人家什么事都没有,到头来你把自己整崩溃了。”

我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叹了口气,特别不中年男人地问:“就那么爱么?”

“我也不知道。”我无可奈何地说。但是我知道,我可以没有孟深,这么多年大家形同陌路也活过来了。但我不能失去我的星星。

王路常走远去打电话了。我站在走廊下,看着小布提着打包好的白粥走过来,让我吃点东西。但是我吃不下。我问:“你觉得孟深爱我吗?”

“呃呃,”小布非常彷徨地望着我,“这是可以说的么?”

上大学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孟深没那么爱我,我也没那么爱孟深。我们对彼此的感情很轻盈,也可以说是“轻浮”。我会说,我好喜欢你呀孟深。孟深也会说喜欢我。那时我以为这就够了。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误,当我模糊地意识到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时,好像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孟深不相信我,连我也不相信我自己。我同样不相信孟深,虽然我很想要相信。

小布走开后,我又给杨升打了一个电话。我和杨升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再有交集,我换了联系方式,重新加上他,是因为一次珠宝展,我参加后才发现他竟然是策展人。他现在拍广告,策划各种艺术的商业的展览,主持沙龙,反正除了导演什么都干。我们生疏地寒暄了一会儿,谁都没提起孟深。我问:“程滴滴现在怎么样?”

“嗯?”他愣了一会儿,“哦你说小螺。我也不太清楚。她这两年好像跑五台山去了。”

“啊?”

“俗家弟子,”杨升笑了笑,“我们分手好几年了。你知道,她这人就是比较,呃,电波系。”

大四的时候我完全沉溺于自己那点儿事里,注意到他俩时,人家就已经好上了。程滴滴有一天发了个朋友圈,说看见朋友谈恋爱,自己也想谈恋爱了。杨升惯例去朋友圈下面给她捧场,程滴滴回复他:“恭喜这位倒霉的玩家,就是你!”恋爱和分手一样随机。分手是因为程滴滴想把头发染回来,可是杨升迷恋那红色, 程滴滴就冷笑着用剪刀剪断了头发塞到杨升怀里,走了。杨升说:“看起来是谈恋爱,但我就像她爱情的道具似的。所以人在爱情里还是不能太卑微,好一点的受人欺负,更惨的,自己逼疯自己,多可怜。”

我不知道杨升在说谁。我一心想让他说点和孟深有关的事情,自己又开不了口。多贱得慌呐,被孟深甩了,还巴巴赶上去问。杨升说:“你现在过得挺好的。”我说:“就那样吧。你不也是。”说完,我们一团和气地笑了起来,两个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回杨升终于肯接我的电话了,我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缓了缓,我找回自己的声音,说:“我前段时间在和孟深拍戏。”

“……我知道。”杨升说,“我在网上看到了关于你新电影的报道,镜头带到了孟深。”

“哦。”我干巴巴地点点头,“然后他现在失踪了,给我留下了遗书。”一本。

杨升反应了几秒,声音这才真的生起波澜:“报警了吗?”

“警察说他安全,让我不要寻衅滋事。”我说,“他应该在警察面前编了什么故事,让警察以为我骚扰他。靠。”

“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杨升短暂地舒了一口气,“我想办法找找他。”

“你知道这几年他过得怎么样吗?”已经迟到太久,但我毕竟还是问出来了。

“不清楚,从几年前我们就不太联系了。他生活挺简单的,好像也没什么朋友。至于过得怎么样,”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杨升在看不见的地方,对手机这头的我冷笑了一下,“如果过得很好,好像也没有自杀的必要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应该比我了解孟深啊?大学时处了那么久,”杨升说,“你们同性恋谈恋爱不交心的吗?”

我不想和杨升吵架,把电话挂了。过了一会儿,杨升发消息给我道歉,说话不该这么冲。我说没事。我心里有数,虽然大学大家一起拍东西一起玩,但杨升还是和孟深的关系更好。孟深。孟深。天亮以后王路常找我吃饭,他说通过熟人找剧院的人问了问:“孟深是在付谈声演完《银翘罗曼史》以后提出离开的。他的同事觉得,可能孟深就是对这话剧给了一个流量演,比较失望。”王路常撇撇嘴,“听起来有点扯淡。孟深原来是这么清高的人?”

我从来没有了解过他,所以我无法回答。王路常吸溜吸溜喝碗粥,咋舌道:“他不会因为这点儿事就要去死吧。有必要吗?失望……这世上值得失望的事儿,有那么多呢。”

78

刘承走了,剧组的人都走了。我也走了,既然孟深不在这里,我留下来没有意义。走之前我拍了一张镇子远处的山,这天天气不错,山的轮廓异常清晰,好像就在我跟前似的。其实很遥远。我把照片发给孟深,说,我还想再爬一次山。

一如既往地,孟深没有回复我。回去以后王路常让我先去参加一个局,和人家谈合作,我说你妈的谁爱去谁去。王路常冷笑:“是谁要替我赢电冰箱来着?”

我的气焰骤然熄灭,我说:“哥,事有轻重缓急。”

“对啊,轻重缓急,他现在不是还没死呢吗!”王路常一把年纪了,说话忒恶毒,我听得心力交瘁:“求你别再说那个字了,”我戴上墨镜和口罩,“我出去办点事,晚上我们再商量。”

杨升坐在餐厅的包厢里,品一杯茶。这情景让我感到很不适应,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一副装逼相的青年成功人士和记忆里那个自负天真的学生导演联系在一起。我摘下墨镜,杨升抬头瞥我一眼,放下茶杯。我们对视一眼,先笑了。我在他眼里看见了相似的无语,他觉得我如今这个样子看起来也很没劲。

“我准备去一趟铜原。”我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杨升说,“但是我最近没时间,我女朋友生病了,要做一个小手术。”

“哦。”

“不是敷衍你,腋下长了东西,一开始以为是结节,查了才发现是个瘤子。”杨升说,“我们也到了当心身体的时候了。”

“我明天就出发。”我说,“孟深剧院的人说他愤然出走,是因为受不了自己的得意剧目给付谈声演了,我觉得很傻逼。”

“傻逼吗?”杨升想了想,“是挺傻逼的,孟深那么现实一人。”

“什么东西,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们剧院的人傻逼,”我恼火地瞪着杨升,“孟深就算真这样也不该被他们那么说,有自己的艺术坚持有什么错?凭什么孟深就不能有艺术坚持?”

“啊对对对,”杨升连连点头,“那孟深当时说自己想有好前途跟你分手,你就信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