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
晏棠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孟深也想了一会儿,陈一和晏棠到底适不适合见面,最后决定给陈一打电话。陈一倒是很爽快:“来呗,晏棠来我还得谢谢他呢!”
陈一说,孟深带人,他当然也要带人。晚上他们到饭店打了个照面,才知道陈一带的人是路橙。路橙剪了短发,瘦了一点,显得轮廓很锋利,整个人像被雪洗亮了。见他们来,陈一和路橙同时起身,孟深眯起眼睛:“没想到啊”
陈一还是老样子,圆圆脑袋圆眼睛,笑起来像个欢喜的卡通贴画。他的脸随孟深的揶揄红起来,晏棠善良,嚷嚷起来:“坐坐,饿死我了,这单谁买啊,我怕吃穷你。”
为买单的事又闹了一会儿,突然安静下来。路橙说:“谢谢你。”晏棠倒茶水:“大过年的,开心开心。”
如果不是有晏棠家在,平以杉的案子也就那样了。路橙一度患上抑郁症,崩溃的时候想,假如自己从高楼一跃而下,是否能够在媒体上激起一点水花,让他们睁开歌舞升平的眼睛?她真计划这么干,还认真地写了遗书,给每个认识的人简短留言。
“只有……只有陈一,发现了我的意图。”
“你干什么了?”
“她把她的钱转给我了,让我别再送外卖,去学点儿东西,”陈一大无语,“都这样了,傻子才发现不出不对劲吧。”
陈一原本就经常去看顾路橙,这一来,更是寸步不离。路橙脾气不好的时候,对他摔东西:“你滚啊你为什么不滚,你又不是我养的狗!”陈一追着收拾被她弄乱的东西,被路橙拳打脚踢:“我不是你的狗,你却像我养的猫,猫才会一不高兴就喵喵大叫,还挠人。”
“你别说了。”
“喵喵喵,喵喵喵。”陈一叫了两声,说,“我不是你的狗,我只是很喜欢你。你不用喜欢我,我配不上。但你也别死。这些事不配让你去死。”
服务员把啤酒拿来,酒杯注满,泛起厚厚一层泡沫。他们大口吃羊肉,酒杯和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路橙换了一个城市,找了一份坐办公室的工作,每天在艰苦的劳作中咒骂领导,并因此喜提乳腺结节。等转过年去,陈一就也跟着过去,送外卖哪里都能送,主要是准备成人自考。
“挺好的,”路橙总结陈词,“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他们笑起来,陈一没听过这句话,但也跟着笑:“你们俩可不能当什么售货员。我还指望以后在电影院看你们呢。”
“看,欢迎来看。”孟深说。有梦想谁都了不起嘛。
羊汤白气蒸腾,晏棠和路橙隔着桌子,目光相遇。路橙终于坦然起来,人和人就是这样,缘分的线埋在看不见的地方,她曾经以为的有缘,其实是恰巧路过了别人的因缘际会。路橙举起酒杯:“晏棠,我敬你一杯。”
晏棠反而不习惯如此认真的感谢,连忙端起杯子要回敬,却又词穷。孟深说:“既然如此,那你就敬敬造化的安排。”
“好,”晏棠跟着念,“敬造化的安排。”
酒液一杯杯入喉,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夜已深了。他们经过一个电器城,孟深说:“我上高中的时候,这里是一家电影院。”举目四望,这几年数不清的高楼拔地而起,“什么都变啦。”
他掏出手机,又开始随手瞎拍。陈一和路橙跟在他们身后,小情侣缩手缩脚贴在一起,说一些无所谓的话,腻得要死。晏棠做出没眼看的表情,拖长了调子,学孟深刚教他们的铜原话:“伤风败俗”
他们才不在乎,到公交站,正遇上车,毫无留恋地对孟深晏棠招手再见。风裹着雪花吹过来,又只剩下两个人。晏棠用脚踢着雪,小声:“真好。”
“是啊。”
晏棠的眼睛亮亮的:“他们看起来可以爱一辈子。”
孟深抿起嘴唇,最终仍是说:“是啊。”他去路边买热奶茶,转身,晏棠还在自言自语着感叹:“要是我们……我们也能……”
该多好呀。
66
晏棠的铜原之行令孟深心中颇为震动。离家前的最后一晚,孟深和晏棠相拥而眠,孟深吻着他的发旋,几乎缴械投降。“凭什么我就不能奋不顾身一次呢?”他问自己。
他很晚才睡着,半夜醒了一次,晏棠大睁着眼睛,正在观察他。“怎么了?”他问。晏棠说:“你在这张床上睡觉的时候就很安稳。”孟深哑然失笑,想了想:“你睡不好啊?”晏棠摇摇头:“只是不想回去。这几天过得好高兴。”
白天的时候孟深去给奶奶他们上坟,没让晏棠去,让晏棠在镇子的小饭店等。回来的路上,晏棠装出困了的样子,头抵在孟深肩膀上。孟深一句话也没说。多年后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起家乡,说起家乡的坟茔,那时两人已然是另一种心境。但是当下,孟深觉得没必要让他看这个,有什么好看的呢。
晏棠伸手抱着孟深,用手轻轻描摹他身上的疤,大多数都十分浅淡了,孟深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样有点色情。”晏棠说:“我可不色情,是你脑子色情。”孟深说:“啊对对对。”被窝底下,两人用腿打了一会儿架,孟深擒住晏棠的双手,另一只手伸下去抚摸晏棠。晏棠咬着嘴唇,发起抖来。他记得孟深说过,他们房间的隔音很差,应时生和程慕雯吵架,在这里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可是孟深逗得他很难受,很舒服但是很难受,听起来像病句,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在一叶舟上摇摇荡荡,却永远无法抵达彼岸。
终于射出来,晏棠身体塌下来:“内裤脏了。”孟深下床取来干净的内裤,掀开被子,晏棠整个身体大剌剌瘫在床上。孟深半跪着先后抬起晏棠的两条腿,把脏内裤脱下来,在他腿间擦了两把,丢在地上。晏棠怪叫一声,捂着嘴,一下子坐起来:“我自己穿。”孟深翘起嘴角,去打开窗户,点了一根烟。
“你要把我们都冻死。”晏棠嘴上这么说着,却也跑到窗边,和孟深对着抽烟。风吹进来,是雪水融化后潮湿的气息。孟深说:“你看,我家就是这样。”是哪样呢?晏棠没有问出口。孟深说话时,黯淡的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他看起来像被打烂过的铜像。孟深把烟碾灭了,又说:“晏棠,我们私奔吧。”
晏棠愣了愣:“好呀。”他看起来还挺惊喜的。
“可是你爸之前还住院了,你妈妈可能还在沙滩上等着你。”孟深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呢?你要不别管他们了。”
“你好像在拐卖人口,”晏棠一梗脖子,“好呀。”
晏棠一副“这下你没话说了吧”的神气表情。孟深觉得很可爱,一颗心却惴惴的。孟深惊讶地睁大眼:“你好无情!”
“你讲讲理,我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诶!”晏棠抒情道。
即兴表演出现了短暂的停滞,孟深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晏棠的烟抽尽了,语气恢复平常:“很多事不是非此即彼吧。那事儿后他们都没管过我,我觉得他们还是有点开明的。”
晏棠开始给孟深讲他家的家庭笑话,他父母年轻时因为看话剧相识,后来晏棠非学表演,他们说晏棠是戏剧女神借他们家诞下的孩子;晏总热爱钓鱼,技术极烂,却总有鱼拿回家。晏妈妈没告诉他,自己能辨别出哪天的鱼是钓的哪天是买人家的。她只做晏总自己钓的鱼。
孟深说:“确实。毕竟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你。”
晏棠不明所以地笑:“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呀。”
风大起来,他们哆哆嗦嗦地回到床上,盖好被子,拥抱在一起。后半夜,北风减弱,一个冬天就这样结束了。
回到学校后,一切都变得兵荒马乱起来。校园时光余额不足,是时候为未来打算了。晏棠跟着人去蹲了几次影视城,意兴阑珊地回来,说根本学不到什么,连盒饭都很难吃。杨升说:“你就是跟着好导演演了戏,胃口被养叼了。”
是这样么?晏棠撇撇嘴。元紫那戏没听说有下文,好像是什么审查还没过,都不能送去参加电影展。孟深还那副样子,也是,人家可是早早得了话剧老前辈青眼,自然底气十足。晏棠想着,更郁闷了。
孟深和杨升凑在一处,看他拍的素材,让杨升挑。杨升不停咂嘴:“不错不错,有那味儿了。”孟深隐隐知道他想要什么“味儿”,作为和冷漠大城市的对比,当然要热腾腾的,有时又要像梦里的白月光,清凉凉的。他无所谓,问:“你片子剪得怎么样了,我记得没几天了吧。”
杨升的肩膀就垮下来:“东西太多,不好塞,显得乱。”
“简单,把别人都踢出去,只留下我的镜头就好了,”孟深居心险恶地说,“顶多加个文春笠,他有几个镜头挺好的。”
“哼哼,还真说不准。”
过了两天,杨升喊他们去酒吧玩,说是看表演。孟深原本不想去,但是晏棠说闲着也是闲着,孟深就说,好吧。酒吧当然不是之前的那个,那家他们后来再没去过了。反正大城市,到处都是酒吧,笋一样一茬一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