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秦意的成绩出来了,不算太高,但足以顺利入学。

期末考试之前,休了一年产假的张老师也回到了学校,她和秦意一起准备了期末的考试,家长会,从秦意手里接过了这沉重的担子。

就在秦意准备回家的前一天,于景平过来找他,说他母亲想见一见秦意。

说实在的,秦意知道这个村里的情况,也刻意在外人面前和于景平保持距离,为的就是让于景平在风暴的中心,不至于再添绯闻。

至少,他母亲能安心离开。

但就在这一刻,秦意从于景平的眼神里看出来了他母亲知晓他们的关系。

秦意有些畏惧,但于景平说,这是他母亲的心愿。

一个将死之人的“心愿”太重了,秦意不得不去。

光线昏暗的里屋,常年卧榻一股药味的病床,老旧的电视,掉漆的柜子和躺在床上支不起身的老人。

他从未踏足过这里,这是属于他和于景平的默契。

秦意看了于景平一眼,便听到床上的人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平平,你先出去。”

“我……”于景平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握了握秦意的手,“我等一会进来。”

秦意无声地点头。

女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无神的双眼扫过秦意的全身,声音有气无力的嘶哑和缓慢:“坐吧,小意,是叫小意吗?”

“是。”

秦意无处坐,还是站着,他对于景平的父母都没什么好心情,哪怕他是局外人,也讨厌这样的父母。

没人勉强,女人只是看着他:“我……对不起他。”

秦意皱着眉问:“什么?”

“那个……”女人指着秦意身后的衣柜,“底下,帮我……找出来……”

秦意转过身,看着凌乱的衣柜,黑色的柜体油漆掉了大半,却还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凤凰雕花在角落,有几十年的年头了,大概是陪嫁的结婚家具。

他顺着女人说的,往下翻,伸手进去摸,摸了好一会儿,才找出来一个纸皮袋子来,大概是什么资料,不太显眼,就放在衣裳的最底下。

大概连于景平也没翻过,秦意扫了一眼,都是些年轻时的衣裳,大约是老人都不舍得扔,也不让他处理。

“这个吗?”秦意举起来给她看。

“是……这个……”女人闭了闭眼:“你看了,别告诉他。”

“别告诉他什么?”秦意不明白,但还是拆开了,里面是一些资料,老旧的存折,他看了看名字,[于景安],是于景平哥哥的死亡证明之类的资料。除了一些资料外,还有一个旧信封,他估计是这个,客气地问:“是这个吗?阿姨。”

就在秦意拆开的时候,床上的人痛苦地闭了闭眼,秦意看到一滴明晃晃的泪从那张布满岁月皱纹的眼角滑落:“是……是这个。”

“这是他的……”秦意的重点都在那个信封里,拿出来打开一看,便明白了,泛黄的纸张上,标题是五个大字:录取通知书。

名字是于景平。

那是于景平的录取通知书!

霎那间秦意想起来了什么,他难以置信地走上前去,问床上的人:“这是他的录取通知书?找不到的录取通知书?”

“……是,是我……都是我……”床上的女人似是痛苦万分,哀嚎出声:“我们对不起他啊……”

秦意心绪难平,他仔细地把那张失踪多年的录取通知书看了三遍,终于厉喝出声:“你不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吗?这是他的大学!”

在那个只有录取通知书的年代,这么一张薄薄的纸片,便是于景平的全部了。

但他的亲生父母,因为经济拮据,因为偏心,因为讨厌和厌恶让他们丢尽了脸面的同性恋的小儿子,选择放弃了他,选择恶意藏起来了他的那张通知书。

于景平听到母亲的哭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床上的母亲哀嚎着,而秦意拿着一张纸,愤怒万分。

看到于景平走进来,秦意急忙想藏,但已经晚了。

秦意彻底离开了黄牛村,没过几天,他就接到于景平的消息,说那个人死了。

于景平说得轻飘飘的,毫无感情似的,连最后一声妈妈也没喊。

“她给你看,是希望你能心疼我,对我好一点。”于景平苦笑着站在山上,吹着冷风问秦意:“这有什么好值得可怜的?”

“……不值得。”秦意看着刚从中介拿回来的留学资料,认真地告诉他:“我会帮你申请一所新的大学的。”

第29章29.小

Chapter 29.

于景平在父母和哥哥的坟头面前跪了一天,痛苦、绝望、麻木、最后是平静和解脱。

他知道,有一个人正在等他。

黄牛村已经老了,和这里留守的老人一样老了。

于景平和村长说自己要离开的打算的时候,村长毫不意外,那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瘦弱老头,但他说了于景平在这村里听过的最好听的话:“怎么样?秦老师人还不错吧?”

老家除了房屋和田地,所有财产都被变卖,连镇上那个建好的新房也被低价卖了出去,于景平的二手小车开到县城卖了个不到三分之一的价格,但他毫不在乎。

连个行李箱都没有,于景平揣着他从来处带来的全部资产,买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只拿着秦意送他的手机,平生第一次坐上了飞机。

飞机落地的时间是傍晚,巨大的机翼滑过天边灿烂的晚霞,于景平刚摸索着从出口走出来,便被一辆车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