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1 / 1)

林琢绛在展馆中心站定,面前最大的展台里通常都放置着整个展览最珍贵的展品,安简意看向那个外表平平无奇的青瓷瓶,里头插着的几朵白色蝴蝶兰生机盎然,被下头的水分滋润着,看起来清丽又特别。

“我一直觉得,能让所有人欣赏到的艺术,才是我所追求的那个部分。让所有人能够通过我的作品感受到美,哪怕是走马观花里短暂的一瞬,那么,我所做的一切就已经成功了。”

“瓷器烧出来除了观赏以外,就是拿来用的。盘子碗筷用来吃饭,花瓶插花,装饰品拿来点缀和搭配,和人一样,每样东西都有它自己出现的价值。”

聚光灯从四面八方落下,聚集在中间的花瓶上,灯光将薄薄的瓶身穿透,里头浸泡着大半花梗的液面看起来就好像一条悬平的线出现在瓶颈处,安简意上前一步,手贴合在玻璃上头,水面就好像感知到他的靠近一般,微微一颤,然后回归平静。

“选择大多数,就是对的吗?”

“不。”

林琢绛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安简意为之一愣,侧过头来,男人也像他一样用掌心贴紧玻璃,微微低头失神的片刻,安简意看清了他头上的白发,藏在黑色的部分里,却格外显眼。

“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哪一个让你觉得,放弃没有那么痛苦,就选择哪一个。”

“多和少的选择有时候并不是选择多更让你觉得满足,这个世界上,艺术的门类有很多,但很多人和事,一辈子都只会拥有那一次。你问出这样的问题,证明你正在经历,也正在犹豫,作为过来人,我只希望你可以随心,随着......没有那么痛苦的另一半心。”

痛和幸福的分界,在此时此刻安简意的世界里已经没有那么明显了。陆扬声在身边的时候,他感到自然的幸福,可他们的靠近同时也意味着陆扬声的逃避,让作为始作俑者的自己感同身受的觉得后悔和难过。

蝴蝶兰的花瓣被水分充分包裹舒展,变成带着弧度的,完整的一整片,香气隔绝在里头,安简意闻不到,他看着那几朵素净的白,看起来柔软的触感像朵缥缈的云。那架离开的飞机在回忆里冲破云层,在千里之外落回到熟悉的土地,带不走的勿忘我最后变成折在衣兜里的最后一支,被眼泪和风尘沾湿,在主人察觉到之前被随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连同送花的人一起变得杳无音信。

临走之前,林琢绛叫住他,送给他几个小巧的瓷花摆件,其中两个明显的成对,看起来像是经过精心搭配后的成品。

“既然是和盛轩合作,礼物自然不能只送一个人。”

林琢绛笑笑,又摆手让他等等。他折返回到展馆里头,隔了一会儿后拿着张带着封皮的明信片,他说,请他帮忙转交给陆扬声,请他再帮忙转交给他的母亲。

安简意愣住了,陆扬声的名字后头加上“母亲”两个字,对他来说略显陌生。林琢绛同杨阮认识?他低头看一眼手里的东西,将它好好收进衣兜里,忍不住开口多问过一句。

“您同陆总的母亲,是....朋友吗?”

“算是吧。很多年前.......”林琢绛顿了顿,面上笑意未减:“我同他母亲有过往来。”

“这次托他转交也并非我不愿自己走这一趟,再过几天,我就要去国外了,近几年团队接受到很多国外的工作邀约,我们打算将部分团队人员挪过去方便对接,或许会呆上很长的一段时间。恰好,这一次有缘同她的后代共事,我想起了她来,就想着在新年结束前见一见,互相说句新年快乐也好。”

那封被包在里头的明信片安简意没有打开,他带着东西回家,打开家门时,屋子里仍然保留着清晨时自己离开的样子,整齐摆在门口的拖鞋,花瓶里快要枯萎的花,还有空空的衣架。陆扬声仍然没有回来,他像平常那样整理好一切,吃过了饭,洗过了澡,重新坐回沙发后,安简意看着手机,再次给陈家桥打去了电话。

“小陈,”安简意听着对面变得安静的背景音:“陆扬声还好吗?”

对面安静了很久,陈家桥没有出声,就在安简意以为他没在听的时候,陆扬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带着病态的嘶哑和低沉。

“我......”

陆扬声靠在后排座椅上,原本想说我很好,但一开口,前排两人转头来看向他,显然,现实情况已经不允许他再说这样拙劣的谎话。

“不太好。”

“有几笔账出了问题,里头.....涉及到很多年前的,我爸的私账。如果不赶紧查清楚,会出大问题。”

突然知晓真相,安简意反而没了之前那种心慌的感觉。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至少把握到了一个大致的方向,只要经过银行的款项一定会有流水和记录,虽然累,但起码不会是徒劳。公私账不管在哪个公司都是一笔烂账,很多掩饰过去以后便没人再提及。安简意明白,他忽然要找很多年前的款项一定有原因,但那对自己来说不重要。

他只希望陆扬声能好一点。

“天气冷了,多添衣服,让小陈准备些热水放在身边。”

“我......帮不上你的忙,但如果你有需要的地方,我随时都.......”

“安简意。”

一声名字让电话两端同时变得安静,安简意等待着他的后文,听见对面一下一下的呼吸,声音铺撒在话筒上,到最后被一声轻轻的,一晃而过的咳嗽声全部遮盖。

“不要再等我了。”

第63章

电话挂断,陆扬声坐在后排,手机砸落进座椅里,整个人好像虚脱一样彻底没了力气。

李常齐和陈家桥对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动,又或者该不该说点什么。门外就是陆扬声这几天下榻的酒店,一大堆从银行印来的流水证明和单据杂乱的堆在陆扬声周围,轻飘飘的纸张好像变得有了重量,将他吞噬,将他淹没。

“陆总,您......”

陈家桥的欲言又止很快堵塞在陆扬声的眼神里,他看起来太疲惫了,似乎连回话的力气也没有,毫无精神的目光只是扫过他面前,陈家桥就识相的闭上了嘴。

“不该跟他说这话,自己伤心,他也伤心。”

“你想说这个,对吗?”

垂在腿边的手随意一抓,一大堆纸张揉皱在手心,陆扬声坐直身体,将那一堆连在一起的纸片扯得哗哗响,扯到面前来,然后一张一张的在面前展开,却没有认真看过任何一个字。

“一共五笔,他用公账转出的钱,一共五笔。前前后后加起来,三千七百万。”

“除了货物入库以外,广告投入,生产线维护,甚至人工成本提高,扯淡不扯淡的理由,他全都用了个遍。”

对着那一大堆,陆扬声翻看良久,然后双手一松,任由它们落在脚上,落到地上。

“那么大一笔空缺,账写到最后,却又都被人填上了。”

“钱呢?钱去哪儿了,又从哪儿来的?”

陆扬声陷入彻底的疯狂之中,陆瑾华的个人账户早在他死以后就全部注销,名下有关于房产金钱类的财务全都顺移给了他唯一的妻子和儿子。十年前的三千多万,不论怎么藏怎么分,都不可能做到毫无痕迹的消失。

陆瑾华已经死了,死之前,他的病床周围只有一大群医生围着他,抢救他,最后宣判他的死亡。杨阮站在病房外,在听见那一声意味着一切归零的提示音后第什么也没说,流下的眼泪或许是庆幸自己的解脱,也或许,是另一种爱恨交织的,本能性的心痛。

陆瑾华留下的东西很多,但关于那三千七百万,他只字不提。杨阮只知道他挪用公款,却不清楚那几笔款项实则都在很短的时间内被补上,然后掩饰成现在的样子,留下个不知从何处开始追寻的谜题,让陆扬声身陷囹圄。

即使他已经清楚,账户上已经看不出任何问题,久远的钱款本就经不起推敲,更何况时间过去那么多年,所有的问题也都会被推诿给时间,继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但那笔钱,那笔凭空冒出的三千多万到底用在了哪里,陆扬声对这件事产生了病态的执念,他隐约的觉得,除了自己卡里的那两百多万,剩下的钱一定与杨阮有关。

陆扬声又看了一眼窗外的酒店大门,终于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他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掉头去了律所,趁着李律师下班最后的时间将人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