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陆扬声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

接近三百万的空缺，十年前，一切都指引着他往自己高中毕业去往国外的夏天回溯着，直到他回想起那张钱包里突兀多出来的银行卡，还有里头二百九十三万的余额。

陆扬声查过那个卡所属账户人的名字，那是陆瑾华的卡。那时候他只是觉得，陆瑾华要用这二百多万和他说再见，在国外的所有事情自费，他不在意，也不会再管。里头的钱他没有花完，另一张关联的账户里有比那二百多万更多的余额，陆扬声很少花那一笔钱，直到现在大概也还好好的搁置在屋子里的某个角落积灰。

原本以为是用来撇掉责任的钱，实际是从公账里头支出的款项。

“除了那一笔之外，应该还有不少吧。前前后后加起来，应当有.......”杨阮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这个数？”

“你骗人！这怎么可能！我爸他为什么要挪用公款！他自己明明.......”

“明明什么？明明有钱花不完？”

杨阮向着陆扬声靠近一步，一旁的辛雪梅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她一个眼神警告退却。女人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丝毫看不出原本的年纪，她伸出手来，白皙的手腕露出，翻转过来，是无数道重叠在一起的伤痕。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陆扬声都快忘记，杨阮原本是一个高贵优雅又极为爱漂亮的女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身上再也没有小时候他总能在屋子里闻到的味道，陆扬声发懵的看着面前的人，心里的茫然越来越深。

“陆瑾华，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唯利是图的卑鄙小人。”

“浑身上下散发着铜臭味的臭流氓，怎么会嫌钱多？”

话说到这里，一直平静的杨阮表情终于开始崩裂。陆扬声很少见到这样的她，所有的记忆里也不过寥寥几次，眼下就算得上一次。

“他为了钱，什么做不到？他什么都愿意做！”

“愿意花钱讨好别人当走狗，愿意顶着吃牢饭的风险转移财产，愿意无所不用其极的去讨好，去赔笑，把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吹上天，毁了别人的人生，却还是沾沾自喜的疯子！他才是疯子！”

歇斯底里的咆哮比起冲着陆扬声，更像是对着已经死了很久的那个人，杨阮侧着身，冲着周围空旷安静的屋子发泄着心里的情绪。几句话吼完，她用力的喘着气，一下一下，在不久后回归平静。

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方才怒吼着的人好像不是她一样，杨阮转身过来同陆扬声面对面，她抹过一把脸，将手放在胸口，对他淡淡的摇了摇头。

“对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停止你那个新品线的开发和上市，公账和照片的事，我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离开这里以后，我们就再也不用见面了。”

“为什么？”

方才的怒火在听清这个离谱的交换条件时陡然消失，陆扬声对她的话感到匪夷所思。新品的开发原本是为了公司能够更长久的运作下去，虽然会承担一定失败的风险，但杨阮的股份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完全脱手，与她没有干系，临到要走之前爆出这样的事情来要挟他停下，为什么？

“你不用知道原因，只需要照做。”

“我没有骗你的闲情雅致，说到做到，不论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陆扬声从别墅离开时，辛雪梅一路跟在他后头，将他送到李常齐面前时才肯离开回去。杨阮的要求他没办法答应，但又不能立刻拒绝。陆扬声向她要来三天时间缓冲，不论如何，他总要试一试，就像年初时候那样。

李常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通过辛雪梅的眼神和陆扬声的表情看出来应当是不太好，他默默开车，在拐进住处的最后一个分岔口时，后排的人终于开口说了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

“不回家。”陆扬声的声音带着疲惫至极的沙哑：“今天不回去。”

“那是去城北那儿，还是回公司附近那套？这么久没住过，应当要打扫打扫才......”

“找个最近的酒店。”

后视镜里，后排的人没有抬头，整张脸埋在手心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像是在哭，但有些抖。

李常齐霎时闭了嘴，凭着印象将他送去不远的一家星级酒店。开好房，他原本想将人送上楼去再离开，却被陆扬声回绝，叫他赶紧回家去。

“李叔，”

走出两步的人又站定在原地，但没有回头。

“如果他跟你打电话问，我去哪儿了，别告诉他我在这里。”

“还有，告诉他，最近我都不回去了。”

“小陆啊......”

李常齐看着那个摇摇晃晃的背影迈步走向电梯，然后彻底消失在眼前，他握住手机，最后向前台叮嘱，再过会儿送些牛奶和餐食上去，如果有情况可以通过电话跟他联系。

机械运作的声音从安静的大厅一路向上攀援，穿透长长的走廊，跟着陆扬声一起进了房间。他躺在床上，耳朵里充斥着让人心烦意乱的杂音。落地窗外是城市灿烂的夜景，光芒透过玻璃，将视野里的那一片角落照亮，房间里放着用于空气清新的香薰，他深吸一口气，却闻不出那味道是好是坏。

头顶的吊灯将眼睛照到发疼，陆扬声仍旧一眨不眨，眼眶发酸到变红，他的嗅觉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住，将鼻息里的一切染上安简意的痕迹。

从那个意外的晚上开始，一切都是错的，杨阮是疯子，陆瑾华是疯子，他又恨又怨的父母是他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此时此刻，陆扬声才悲哀的发觉，自己身上其实一直都带着他们的影子，引线在不经意之间就会被引爆，炸开来，毁掉自己，伤害无辜的旁观者。

任何人都没有后悔的机会，陆扬声躺在那里，在良久的沉默后抬起手来，毫不犹豫的，用力的扇了自己一巴掌。

把带着幻想的美梦击碎，把不切实际的期待击碎，把自己对未来的所有构件亲手打破。陆扬声缩起身体，姿势就好像仍旧存在于母体之内的婴儿，他曾经在网上看见过，那是最能给予自己安全感的姿势。他保持着那个动作，看着灯亮了一夜，感受着自己的困意从汹涌到退潮，最后只剩下淤泥一样，遍布整个身心的疲惫。

陆扬声看着外头的夕阳，终于坐起身来。他走进浴室里，洗过澡后终于记起自己衣兜里安静了一夜的手机。

“喂，小陈。”

“接下来的事情你好好听，今天......，不，这几天都得靠你了。”

第62章

这是第一次，陆扬声一整晚没有回家。

从表白那天晚上开始，他们已经有十七天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十一月，秋天和冬天替换最明显的季节，每过一夜，温度降低一点，让人不得不脱下风衣，从箱底里抽出被积压了一整年的棉袄，刚拿到手的热咖啡撑不过一条街的距离就变得冰凉，哈出口气就已经能看清形状。十七天的时间换了个季节，换了穿衣，安简意一夜没有睡，每过一会儿就去阳台上往下看，楼下的长椅静悄悄，显然也换了落座的人。

还有几天，就要到十二月了。海城很少会下雪，但夜里的体感温度比很多下雪的城市还要冷，陆扬声突然不回家，安简意很担心，同时也隐隐的觉得，这一次也同样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窗户重新关上，他背靠着玻璃窗，看着脚边睡在猫窝里的不乖吹着暖气，暖意融融的样子，想伸手去摸摸它脑袋，又实在缺少些兴致和心情。

这样大的屋子，这样精致的装潢，阳台上的花种价值不菲，甚至连跟他一起搬来到这里的猫也跟着一起享福，吃上了天价猫粮，长成一副油光水滑的幸福样子。回想起这一年，安简意摸着良心说，他很开心，很满足，这是他从前根本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的，同陆扬声一起生活的圆满景象。

可现在，这一切精致豪华的主人却因为他，没办法享受这些原本都落着他名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