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往后又翻过一页,两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文字上。走廊外忽然传来一声比方才更大,更清脆的炸裂声,原本明亮的光线骤然消失,背阴的长廊陷入灰蒙蒙的光线里。陆扬声推开门去看,同周围几个会议室的人一起聚在走廊前头。隔着那一地碎裂的玻璃灯管片,他一路看向走廊最那头,本该回到自己办公室的人此刻出现在那里,身边还跟着郑山喻工作室里那个没个正形的大学生。
人群循着声围拢在四周,唯独安简意和何应洵站在另一头,尤其的显眼。他看见不远处的陆扬声同他呆呆的对视着,刚要贴着墙根向着他走过去,就被何应洵一把拽住了手,拖回到自己身边。
“那上头还挂着碎玻璃渣子,你要干嘛?”他瞥一眼人群里的陆扬声:“不至于吧,你俩天天都见面,就这一会儿没在一起就心痒啦?哪有这么情难自抑......”
“松手。”
冷漠的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场,何应洵第一次见到安简意真正生气的样子,还没来得及反应,手先听话地乖乖撒开来。他没有过去,只是拿出手机来噼里啪啦打起字来,再放下时,何应洵看见对面的人低头去摸出了裤兜里的手机。
安简意转身进了楼梯间,门嘭的一声关上,巨大的声响引燃了小少爷后知后觉的怒火。方才合上的门仍在晃动,他一脚又将它踹开,抵着把手,向着陆扬声身后的郑山喻不耐烦的撇了撇嘴,用力摔上大门,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们俩,认识?”陆扬声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先扭头去问郑山喻:“怎么认识的?就是因为那次在公园里遇上?”
“我怎么知道。”郑山喻耸耸肩,表示自己也并不知情:“有可能吧。不过何应洵那小子,想法奇怪得很,被他缠上也不算什么好事。”
手头的屏幕亮着,郑山喻无意中扫过一眼,看清了最顶上公式化的备注,以及满满当当的一整页聊天记录,最后一句上头显示着方才的时间,那一句不长不短的话他没有看清。背后的人群一圈一圈散开,带着维修师傅匆匆上来的工作人员见陆扬声在,显得有些惶恐。他摆了摆手,同郑山喻一起回了会议室。
文件还剩下薄薄的几页纸没有翻开,面前没喝完的咖啡化开一滩水珠在四周,陆扬声抬头看一眼郑山喻,拉开椅子的手略微迟疑一秒,最后还是决定重新入座。
“后面的东西不着急,要是听不进去了,我们就下次再说。”
“行,”他冲他露出个略显感激的笑:“下次说。我就不送你了,有点事,先出去一趟。”
第49章
陆扬声下到停车场,在出电梯的时候拐进了角落里的吸烟区,点燃了一支烟。
从国外回来以后,他靠着依葫芦画瓢学会了抽烟。有一段时间,烟好像变成了生活的必备品,尼古丁麻痹大脑,让他能在日复一日的失眠和一地鸡毛的生活里用幻觉制造出一些得以喘息和恢复的空隙。成瘾以后,这么多年来,陆扬声的每件衣服,每个包里都会有意识的揣上一包烟,一个火机,以备不时之需。他明白这不算什么好事,于是在前一年开始控制,从品种下手,打算一点一点戒掉。
就在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成功,能够用规律的生活和健康美味的一日三餐代替烟的作用时,杨阮这个名字时隔好几个月又一次出现在面前。爆裂的灯管和磕碰上棱角后炸开成无数残渣碎片的花瓶一样,每一次她的“卷土重来”都伴随着一些犹如征兆般的破碎,震裂的声音比警报更刺耳,碎片用不平的边缘反复割伤他的耳膜,渗出血液倒流进大脑,淤积堵塞一样钝钝的疼痛又一次找上门来,让他无可奈何,又无能为力。
不远处熟悉的车亮着灯光,陆扬声向着拐角外头探出半个脑袋,他看不清驾驶座里的人,只能听见汽车引擎发动后低低的轰鸣,还有那一束穿透黑暗的明黄色光线。
火星蔓延引燃每一根裹在其中的,干了的烟叶,陆扬声吐出一口雾气,将它夹在指间,反过来看着正在燃烧的那一面。橙红色的火一寸一寸延伸上黑黄色的内芯,一丝一缕,就像血液流淌过身体里缠绕交错的脉络。
那一声刺耳的爆炸声好像还在耳边持续着低鸣,陆扬声想,安简意应当不喜欢烟味,等它燃尽以后再过去。
他躲在那个角落,白炽灯尽力照亮每一处黑暗,也只能勉强将边缘波及进些他周围的范畴。陆扬声靠着背后灰扑扑的墙,一口,又一口,看着那根细细的烟管一点点消失,烟灰往下飘散,落在他衣服上,鞋面上,地上,在皮肤上留下几块不甚明显的红痕。
他没有耐心像平常那样一点点感受烟雾带来的情绪安抚作用,陆扬声只想赶紧解决掉它,然后上去那辆车的副驾,听安简意说话。最后一点火光熄灭,他扔掉烟头,嗅了嗅领口,在原地静站了会儿,最后才拐出门去。
“滴滴。”
两声鸣笛伴随着轮胎压过减速带的碰撞声同时在面前响起,窗户降下,安简意斜身过来扒住窗杦,看了一眼他空空的手,只让他上车。
“衣服怎么回事?”
安简意看着他往位置上坐,下意识伸去拉安全带的手上也泛着几块不大的红痕。空气里薄荷的味道和呛人的烟不分高低。他重新升起两侧的窗户,将车挪去了最角落里的空位。
即使外面正处八月,常年不见天日的车库里头仍然泛着股阴阴的凉意。车厢里的空调开始运作,安简意侧身去看着陆扬声,没开口的问题在他还未上车时就已经被那股好久不见的烟味所解答。
他的回避不巧妙,甚至算得上生硬。安简意知道他能够自己解决处理好与那位之间的事情,说是经验也好,说是已经麻木也好,起码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再说些除了心烦以外对他而言不起任何作用的话。
“会开完了吗?”安简意尽可能恢复到平常的语气:“今天的咖啡加了双份奶,还苦吗?”
“不苦,跟奶茶似的。”陆扬声靠着椅背看他:“叫我下来,就只是为了问我一句咖啡的事?”
“那你要走吗?”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安简意看过去时,发现陆扬声闭上眼睛,却勾起唇角笑了笑。
“今天不加班,想吃冷面。”
“好。”
“想吃西瓜吗?最近的西瓜应该挺甜的。”
“回家时候,我去买。”
“门口的花快枯了,你怎么还没换新的?”
“最近的几个花店,没有那个颜色的勿忘我。”
陆扬声睁开眼睛,手肘抵在两人中间的置物层上头,用手撑住下巴,懒懒散散的看向身边的安简意。
“我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吗。”
“给得起,所以可以答应。”
“为什么不问我打算怎么办?”
“不是在生气吗。”
安简意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再缓缓下移,最后停在手背上那块被一小块烟灰烫红的皮肤:“你以前都处理得很好,这次也会。所以,不要着急,开心一点。”
“都跟谁学的,安慰得一点都不好,特别生硬。”
“嗯,知道。下次争取进步。”
陆扬声被他逗笑,转过头去靠回了靠背。原本压抑着的心情因为几句看似单薄的语言抒发些许,又是因为这个自称不善言辞的安简意。双手重新交叠,他摸到指间的指环,下意识的来回转动起来,被上头凸起的钻石抵住掌心。
“我和何应洵,不熟。”
“嗯?”陆扬声闻声看过去:“我没问你啊,不用跟我解释这个。”
“以为你好奇,所以告诉你。”
何应洵,陆扬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最近才重新熟悉起来的名字。小时候走路都不利索的小孩儿一转眼也快要大学毕业,记忆里那张肉肉圆圆的脸变了副样子,穿着打扮倒是和自己读大学那会儿有些相似。喜欢用各种各样的饰品装点,喜欢有特别设计的款式,在他身上永远见不到所谓的“职业装”、“套装”。很多年不见,陆扬声对他的印象变得稀薄很多,又因为方才郑山喻的几句话上下浮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