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谨应过一声,她站在原地不动,因为他的回答感到没由来的共鸣。她想同他再就着这几句词探讨几句,那道被她忽视的脚步声已经靠近她身边,然后擦肩而过。
“导演,怎么不走?”
盛轩的负责人从她身边走过,径直朝着安简意的身边靠近。熟悉的味道在相近的距离里融合交织,芦谨回头一看,空荡荡的路上,只有他经过。
“你也是,怎么不走?”
他低头,看见安简意手里拿着的台本,伸手去抽出来展平,然后随手翻阅过几页。
“你们在聊分镜台本?”陆扬声将东西又递回安简意手里:“先走吧,那边都装好了,大家在等你们。”
“嗯,走吧。”
两道身影从面前经过,芦谨跟在后头,眼尖的发现陆扬声手上那枚闪亮的钻戒,原来是已婚人士。
她上了制作组的车,芦谨坐在后排,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坐进前头车辆的驾驶副驾驶座,关上门,领路向着下一个拍摄地点驶去。
第一天,第二天,直到第三天,拍摄终于变得轻松。早早的散场后,制作组提议一起聚餐,安简意原想拒绝,却在看见陆扬声掏出银行卡的时刻临时变卦,同家里知会一声,开着车去了不远的文化街。
徽市的口味比较杂糅,没有特别偏好的口味。菜从点下到上齐没用上多少时间,安简意坐在陆扬声身边,看着他如同应酬般先举起杯子来同大家一一感谢,公式化的语言好像标准的模板,听起来滴水不漏。
冒着泡的啤酒抿过一口,陆扬声坐回位置里,偏头夹菜时发现安简意正盯着自己。
这场聚餐到底同那些带着目的的应酬不同,白酒红酒变成休闲随意的冰啤酒,大多人的杯子里都是饮料,或许他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太官腔,口腔里苦涩凉意未散,陆扬声皱皱眉头,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装。
低低的声音被饭店里的人声遮盖过去大半,外头马路上来往车辆,行驶而过留下一阵呼啸的风声,吹落几片不稳的树叶,在无人在意的时刻飘飘然落到人行道马路边。
“社交公式而已,不会有人这么想。”
安简意摇摇头,手指扣在冰凉的酒杯边缘。透明的玻璃映射出里头黄色的酒液,明亮的光线同酒吧里时刻变换的镭射灯光不一样。他说,只是觉得不一样而已。
“你以前,不说这种话。”
“以前?哪个以前?”陆扬声又喝了口酒:“那我以前说哪种话?”
“说不正经的话,大多数时候用于和温煜调情,以及那些同你社交的外国同学。”
陆扬声愣了愣,被里头几个略带年代感的名称用词拽回很久以前的记忆。他笑了笑,看起来像是自嘲。
“你还去过我办的party啊。”他转动面前的圆桌,终于夹到自己想要的菜:“以前那时候,谁管你说什么做什么,当然可以随心所欲。”
“现在,现在早就变成老油条了。做生意的人,不会扮笑脸说漂亮话,那都是道行不够。”
安简意没再说什么,他看着陆扬声开始吃饭,吃得不多,好像时不时的走神,又在某个瞬间忽然清醒,喝口酒,又漫无目的的往面前的盘子里伸手夹菜。
他开始怀疑方才的几句话是不是哪里戳到他的伤心事,安简意看陆扬声吃饭,看出一种令人毫无食欲的味如嚼蜡感。他拿起手机,向熟悉的聊天框里发去几句话,抬头时,芦谨同其他几个一起工作的同事聊上了头,索性举起酒杯来,没心没肺的喊了句cheers。
“都是苦命的打工人,”芦谨被身边的同事扯了扯衣摆,连忙改口:“没有讽刺陆总的意思。”
“没事儿,你该说说,图个高兴而已。”
“嘿嘿,谢谢陆总宽宏大量!”芦谨站起身来,杯子里的可乐被摇得冒泡个不停:“敬工作,敬自由,敬我们自己!Cheers!”
方才略显拘束的气氛在碰杯之后明显变得自在轻松许多,一桌子年纪相当的人,说起话聊起天来总能很快变得熟悉。一顿饭吃下来,工作伙伴混成了半个朋友,踏出门口时,附近的文化街区亮起灯光,陆扬声熄灭了手里的烟,从路边垃圾桶走回饭店大门前时,恰好注意到同酒店反方向的那条道路,正好通往那个明亮的方向。
晚上的温度比起白天来低了不少,路上的游客成群结伴走在街巷里,从陆扬声身边不断经过。混在人群里的安简意正想着该说点什么脱身往家里去,他同其他几个制作组的摄影站在外头些的地方,肩头忽然被人从后头轻拍了两下。
原本已经向着酒店方向离开的一行人见他动作也停下脚步,陆扬声看着人群,发出只针对安简意一个人的邀约。
“去那边玩玩儿,本地人带个路呗。”
安简意看了一眼他手指的方向,扭过头时,大家已经默契的冲他俩一齐说了拜拜。
一行人转身离开,陆扬声也朝着不远处的斑马线迈步走去。走了两步,他回头一看,安简意还站在原地不动,被饭店的招牌映亮微卷的头发,看起来有些呆。
怎么不走?陆扬声踹着裤兜没动,只是冲他摆摆头。于是安简意很听话的回到他身边,说他以为这只是个借口。
“我以为,你只是不想让大家知道,你住在我家。”
“也有点这个原因,不过我也是真想去散散步。”
马路上车不多,红绿灯在倒计时结束后交替,陆扬声同安简意并肩往对面走去。前些天来做陶艺时,陆扬声才来过这儿一趟,只是没怎么仔细逛逛。到了晚上,有些店关了门,有些则刚刚开张,一些灯光明亮的小酒馆随机散落在里头,吉他弹奏出不同的乐曲,混着不同的声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首又一首,交融到一起的音乐分不太清谁是谁,他绕了个弯,往另一侧安静些的地方拐进去,误打误撞遇上了个瓷器展览馆。
“要进去看看吗?”安简意看见他打量的眼神:“这个是免费的,不用预约也可以直接进去。”
记忆里的展馆近两年来重修过几次,变得宽敞又亮堂,安简意走进大门,第一眼就看见摆在正中的置景,放大的青瓷花瓶里插着几朵莲花,旁边同色的阔口鱼缸里游着几尾红艳艳的金鱼,白色的纱帘帷幕背景将瓷的剔透和水的轻盈衬托得更加出尘脱俗,像幅动态的写生画。安简意掏出手机来拍,溜达了半圈的陆扬声回到他身侧,等着他拍好照片,然后再继续一起往里走。
“你很喜欢这些吗?”陆扬声打量着身周的玻璃柜台:“以前只听你说过喜欢陶瓷,现在觉得,你好像是喜欢那种,艺术氛围?”
“不算艺术,只是喜欢美的事物。”
“那你怎么不学美术相关的专业?既然喜欢,应该会学得更轻松,更开心吧。”
聚光灯将柜台中的盘子每一寸都映得清晰,陆扬声瞥了一眼,以为自己眼花,又靠近上去细细的看。
冰晶蓝的瓷盘上覆盖着细碎的裂纹,一寸寸遍布通体,看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
“我喜欢它,和我必须喜欢它,不是一个意思。”
介绍的文字整齐排列在一侧的展板上,安简意拽了拽陆扬声衣袖,示意他看上头标着“冰裂纹”题目的解说。干净空旷的玻璃上倒影出一层模糊的光影,他抬起头,看见自己和陆扬声的影子重叠在里头的瓷盘上,裂纹与影子重合,就好像那些细碎的痕迹蔓延在他们身上一样。
“越是喜欢,越不能太靠近。越了解,越会发现,你离他太远,不如一知半解,做个门外汉。”
瓷器表面被周围特地设置的灯光映出一层包裹完全的晶莹外壳,随着每一步的移动,光点变化,最后凝聚到最中心,收束成小小但耀眼的一点。
陆扬声收回目光,看见安简意也如同方才的自己一样盯着眼前的艺术品瓷盘,微微下垂的眼睫挡住大半眸光,看起来就好像在走神。
“我就一说,你别这么认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