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爱吃的,要试试吗?”
“吃呗。”陆扬声欣然点头:“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几乎交叠起来的腿让陆扬声觉得不太自在,他四处摸索一番,索性直接坐在了地上,靠在安简意身边,借着他的腿当做上半身的依仗,供他面向外头,看那些枝茎花叶遮挡后变得分散片面的水面。
他听见安简意沉默了片刻,撤走了原本放在自己脑后,他大腿上的手,转而撑在他方才落座的位置上。
“你想知道吗?”
“不想告诉我吗?”
“没有特别喜欢的,不是不想。”
“约我出来玩,总得说说话吧。”
完全天然的白噪音成为催眠的助力,舒舒服服睡在床上感觉不到的困意总在这些时候不合时宜的出现。安简意的大腿刚刚好能供他枕住脖颈,陆扬声闭上眼睛,还是没听见他的声音。他以为安简意先自己一步睡着了,陆扬声狐疑地抬起头来,在仰起脑袋的瞬间感受到一股直冲着自己面前而来的热气。
那是安简意的呼吸。
交织的气息变成眼睛,提醒着他们正在对视的事实。安简意眨了眨眼,吞咽的动作在看清陆扬声的唇角时变得格外艰难。 伸出的手此刻误打误撞变成托住陆扬声脑袋的支撑助力,再次摇晃起来的船身几度偏移,每一下都好像在推动着安简意想吻上去的那根神经。
他知道,现在的他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同醉酒时候靠着自己无意识陷入睡眠的那个陆扬声是不一样的。柔软温热的发丝揉在手心,安简意的手掌顺着发旋一路往耳侧移,在拂掉那片残叶后又安静的离去。
“没话找话,很没意思。”安简意的手指擦过他颈侧皮肤,重新搭回到大腿上:“靠问出来的内容,也没有意义。”
“如果你不觉得生硬,你想听什么,我都可以说。”
“你怎么又.....”陆扬声叹口气:“那就现在吧。现在你在想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靠近又安静的瞬间,安简意这半年之中和陆扬声一起体验过太多次。每一次他心里想的,都是同一句话。
烟花燃炸的时候,汽车停稳进车位的时候,晚饭后一起收拾整理的时候,还有戒指套进他指间的时候。安简意想说的,从搬进那间房子开始就只有一句。说不出口,变成秘密,藏在喉舌里,躲在眼神里,然后全部化归沉默,一份一份开始堆积。
“陆扬声。”安简意将直白的情绪委婉化:“我在想你。”
第45章
那一瞬间,陆扬声只觉得船外面的蛐蛐还有青蛙叫得怎么那么吵。他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用后脑勺轻轻撞了两下他的大腿。
“你说话能不能就是,稍微拐个弯,喘口气,不要那么直白。”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刚才,吓我一跳。”
的确,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一个只有对方的空间里,不想着他还能想什么?即使看不清面容,陆扬声靠在他大腿上,仰着脑袋,凭着本能抬头看着他模糊的脸部轮廓。
看不见也挺好的,陆扬声想。起码他不会因为他坦荡的态度而觉得心虚,也不会因为自己的错意而露出那种无地自容的表情。
“下次记住了啊,说话的艺术。”
安简意没有回答,黑暗里,陆扬声听见一两声吸气的声音,就好像忍笑时候用于压制住笑意的深呼吸。
他一下子坐起身来,有些坐不住地推了一把身边的人:“你在笑?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想歪了点吗.......”
依旧没有声音,陆扬声觉得有些奇怪,凭着直觉伸出手去,摸到了搭在腿上的,安简意的手。
温热的手心中间带着湿润的触感,是因为热吗?陆扬声问他。
“不是。”安简意终于开口:“不是汗,是眼泪。”
“.......啊?”
“打了个哈欠。”
哈欠来得也太巧了吧,陆扬声讪讪收回手来。轻轻一触之后留下的温润很快干涸消散,逼仄的空间里渐渐被夜间加速蒸腾散发起来的水汽包裹起一层黏腻的外皮,陆扬声重新坐了起来,折叠弯曲起来的腿与身边人的膝盖不经意间擦过,他靠着有弧度的船蓬,问他还有多久日出。
黑暗的空间里亮起一束荧光,在一瞬的刺眼后,陆扬声看了一眼安简意手机的屏幕,横在屏幕最上方的白色数字一晃而过,安简意就要熄灭荧光,却被陆扬声伸手过来阻止。
“你这个壁纸,”他看着重新亮起来的画面:“是我们学校吗?看着.....好眼熟啊。”
“嗯,西三教学楼,最旧的那个。”
照片不太清晰,看起来不像是一手资料。熟悉的欧式建筑带着中世纪风情,那棵参天的大树叶片并不大,却很茂密,层层叠叠的蔓延在那个方向好几层楼窗外的视野里。记忆里,那里好像没有雨天,灿烂的阳光在进入走廊时被建筑分隔出清晰的界限,自动贩卖机恰好搁置在阴阳的边界线上,陆扬声仔细看了两眼,对这个地方有了一点点印象,于是他松开手,撑着脑袋自顾自的回忆起来,没有再仔细看看那张有些模糊的屏保壁纸。
屏幕暗了一下,安简意的手指在上头蹭过两下,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屏幕重新亮起,他动了动手,手机在两人之间倾斜些许,往他的方向收回大半视线。
过曝的阳光下,贩卖机的金属外壳凝聚起好几束曝光点,将走廊里那片延伸开来的阴影铺设得更暗,几乎将尽头那个身影完全吞噬,只剩下手里那瓶被他带走的最后一瓶拉罐汽水聚焦起不易察觉处唯一一处光点。
三十秒的时间,屏幕终于熄灭。明暗的交替让安简意在抬头的瞬间眼前闪过一片虚影,幻象消失,走进暗处的人此刻坐在自己身边。
“那门课,你最后拿了什么等级?”
“A。教授人很和善,给分很大方。”
“谦虚什么,你不本来就成绩很好吗。”
安简意没说话,因为他听见陆扬声在自己耳边短促的笑了一声,紧接着又叹了口气。是那种遗憾,却又无可奈何的叹气。
“我记得,我好像只拿了个刚刚合格。看到成绩的时候,我说,我下学期一定要洗心革面,好好学习。”
“结果,人生第一次,连重新再来的机会都没有了,书没读完,我回国了。现在想起来,走的时候兵荒马乱的,也没意识到,那就是我人生最后的学生时代了。”
如果硬要算来,陆扬声想了想,学生时代的最后一节课,似乎就是同安简意一起上的那节有关于心理学效应的选修课。那时候他想趁着温煜进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期末复习之前见他一面,却因为一觉睡到中午完美错开了同他相见的时间。
时过境迁,温煜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当年见证了自己最后一次以学生身份坐在教室里的人,现在就同自己住在一起。陆扬声平日里不太信玄学一类的说法,在许多巧合的叠加下,他也不得不叹一句命运神奇。
“我的人生剧本,应该是拿成狗血版的了。”陆扬声释然的笑了笑:“只是我没想到,会牵连到无辜的人身上。”
“.......对不起。”
对不起,还有,为什么。陆扬声一直都想当面跟安简意说。说出口的一半是出于真诚的愧疚,后半句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思绪里,他想,即使他不亲口告诉自己,自己也能够知道这背后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