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时候再说？”

“好的。”

对面回复过以后停滞了许久，陈家桥看见陆扬声放下了手机，带着文件进了里头去。陆扬声刚打开笔，搁置一边的手机一阵，是安简意的消息。

“一路顺风。”

“我在家里等你。”

不得不说，安简意这句简单的话很对陆扬声的胃口。即使带着出差的怨气，只要一想到一回国，一打开家门，就能看见许久未见的恋人出现在身边，陆扬声就无比的期待回家的那一天，变得干劲十足。

“我在这边有些熟知的友人，其中几位也同你一样，在经营着乳制品的公司。如果你愿意，可以过来同他们一起学习交流经验，或许对你来说有所帮助。”

他翻看着林琢绛一个月以前同他发来的消息，一开始的犹豫在听到那几个耳熟能详的品牌名后尽数消失。陆扬声那时候就答应下来，又在几天后很快反应过来，他定下的时间似乎同校庆恰好有所重合接轨。比起工作，陆扬声躺在机舱里，满脑子都在想着，一定要把之前安简意提到过的那几个地方全都再去一次。

这次是自己，下次就是两个一起。以前的遗憾没法抹平，但他也想尽力去完善。

飞机在十几个小时后落地，陆扬声带着陈家桥一起走出机场时，隔得老远就看见了前来接应的林琢绛。他带着人一路小跑过去，态度摆得恭敬，看得对方连连摆手，说不用这样客气。

“林老师，那我们是从今天开始就去实地考察吗？”

由于没能适应时差，陆扬声眼下挂着明显的乌青，看起来非常疲惫。林琢绛摇摇头，嘱咐他好好休息，明天再按照行程安排他与几位朋友见面。

“小陆，你还年轻，需要多注意身体。”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安作为你的伴侣，也一定不希望看见你劳累奔波的样子。”

“.......好的。”

陆扬声原本还在奇怪，为什么林琢绛会知道他和安简意之间的事，那点疑惑又很快被他自顾自的抚平，他觉得，大概是因为两人时常交流，安简意同他提到自己，似乎也是情理中事。

他只当林琢绛不过是走个过场的客套话而已，却没想到他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安排却好像真的在为他考虑。第一天几乎全部留白，留给他和陈家桥调整作息，只在傍晚时候邀请他们一起去了酒店的地下酒庄品酒用餐，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该去的地方去了，该见的人也见了，陆扬声同那些大佬们讲话，紧张的心情被他们亲切的语气和和蔼的表情很快在交流里化解，只是他不清楚，为什么每个人都如此恪守时间，饭点一模一样，就连送他们回到酒店休息的时间也完全一致。

这难道是他们当地人的作息时间？陆扬声觉得奇怪，却也不好开口问。好在这几天里收获颇丰，他也算满载而归。离开酒店飞往学校的那天，陆扬声特地约林琢绛一起吃了个午饭，来表示表示这些时日对他的感激。

“不用。”林琢绛看着他，目光里尽是欣赏和温和：“你是她的孩子，即使我们没能走到最后，但对她，对你，我都希望你们能够过得好。”

“或许你不知道，她现在在那个地方，生活得还算不错。前些日子，我在旅途中经过那里，曾试图同她取得联系，想要见一面，但她托人给我送来了回绝的答复，告诉我，她现在已经忘记了我是谁，希望这个世界上不要再有人能叫出她以前的名字。”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也许太残忍，太不公平。但，这样的结局已经是从前种种发生过后，能呈现的最好的样子。”

“我不会叫你不要怪她，你甚至可以恨她。站在我的角度，我希望你和她接下来的人生，都要尽可能的去幸福。”

陆扬声听完，沉默良久，久到旁边的陈家桥一动也不敢动，只敢偷偷侧眼去看他表情，以确保他没有情绪失控。

“谢谢您，林老师。”

“我会像您说的那样去尽可能的幸福。”

他抬起头来，冲林琢绛露出个释然的笑容。手中刀叉轻碰瓷盘，“叮”的一声，好像计时清零重新开始时的铃响。

“但我不会像她一样抛弃以前的全部。”

“因为那里有我在意的，我爱的人，我不想再忘记他一次，也不会再忘记。”

直到飞机都要落地学校附近，陈家桥还在捶胸顿足。他背着陆扬声，坐在车后座一个劲儿同安简意敲键盘，绘声绘色描述他说那几句话时候的表情语气，只恨自己那时候光顾着感动，没能及时掏出手机来录音录像。

“没事。”

安简意的回复很简略，但很快。陈家桥想了想时间，很敏锐的猜到他或许也已经落地，于是变得更加警惕，一边偷瞄陆扬声，一边同安简意发去一个带着地标的位置共享。

“小陈。”

“诶，”他吓得手机在手里转了个圈：“诶，陆总，怎么了？”

“等会儿我自己去学校里逛逛就行，你在车上，或者自己出去玩会儿都行。”

“啊？”他讶然出声，又在陆扬声打量的眼光里改了口气：“好，好的。”

陆扬声下了车，身上只揣着一个手机，脱掉的西服放在车里，陈家桥刚要跟着他出去，眼尖地瞥见随手搭在座椅里的衣服，急急忙忙跳下车去，将它不由分说塞进他怀里。

“.......干什么，”陆扬声抬头看一眼头上要把人晒化了的太阳：“你要我在这天气下面穿这个？”

“不，不是要您现在穿，您等下也许会穿呢？”

“等下？”

陈家桥意识到出了纰漏，连忙紧急改口：“我，我的意思是，这也是校庆嘛，万一有什么大场合，您穿一下，也显得比较正式一点。”

他的说辞很没说服力，陆扬声原本不想采纳，嫌带着件衣服碍手碍脚，但陈家桥一直说个不停，他听着觉得有点聒噪，于是拿起衣服转身往校门里走，向着邀请函上指引的主舞台走去。

小小的卡片正面是学校缩小版的全景地图，几个标了星号的地方大概就是主要的活动地点。陆扬声去主会场打了个卡，很是敷衍的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留下，然后径直拐去了不远处的周边店，将里头陈列的所有东西拍了个遍，再一一给安简意发过去。

“有想要的吗？”他同他提前说过时间，想他应该还没睡，很快就会回复：“队伍有点长，快做决定。”

陆扬声靠在几件挂在墙上的校服外套下等了一会儿，迟迟没等来回复。眼见着队伍就要排到自己面前，他想，或许安简意太困睡着了？只好转身先出去，打算最后临走时再来采买些东西。

他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离主会场不远的分会场，那是一块离他们学院最为靠近的露天草坪，隔得老远，陆扬声就看见了那个小小的，精致的舞台，上头正演出的大抵是一支学生乐队，每个人都穿着学院的纪念款制服，在上头又唱又跳，带动下头的观众一起，氛围非常热烈。

陆扬声站在人群外头看了一会儿，发现纪念款的制服和如今这几年的制服都同他们那时候的不太一样了，变了些颜色的穿插，也变了些版型。他看着人群最前头被簇拥着挥旗的女孩儿，恍惚间也想起了自己的从前，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热衷于做这种一呼百应的工作，靠着别人的注目来赚取安全感，肯定自己存在的价值。

身后不停有人成双成对跑向前头的人群，他看见有个女孩径直向着那个旗手跑去，在两人靠近时，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在人群里同她深深的拥吻。不会有人再多此一举去询问她们之间的关系，爱不必言说，在热闹里迅速的传递，响起一阵比欢呼更热烈的祝福。

陆扬声看着那一幕直到亲吻结束。他转身，身后的小路人来人往，穿着新款的制服，他眼里却幻化出一个极为真实的影子，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孩背着双肩包从人群里经过，又在道路尽头驻足。他看向人群里，眼里只有旗帜之下的自己，别人在说什么，笑什么，歌曲里又在唱什么他都不在意，全世界在他眼里，什么都与他失去了联系。

其实那个时候，他是能看见他，或者是已经看见了他的。陆扬声也清楚，即使那时候的自己看见他站在那里，也不会主动对他发出任何邀请，他只会看着那个叫不出名字的温煜室友一个人离开，又在晚上时再与他相见。

天大的误会都被他藏住，雨水真的是最能够消灭证据和痕迹的东西。一想到这里，陆扬声感到些惆怅，他沿着小路往学院的方向走，走到半路又看见一栋熟悉的建筑，中途改变了一下目的地。

那棵上学时候就无比繁茂的大树如今仍旧佁然不动矗立在原处，一步入树荫里，陆扬声就能随着吹动树叶的风一起闻见那股湿润的，清新的植物气息。他在树下停留片刻，又向着教学楼里进去，最古老的教学楼在热闹的校庆衬托下更显安静沉寂，他一路摸索着去了从前那个教室，先是找到了自己从前常坐的位置拍了几张，又往后挪了一排，抬头看向窗户，又看了看方才自己落座过的前排空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