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扬声原本没把郑山喻的话放在心上，他觉得不论如何，自己和何应洵之间，同安简意交情更深，了解更多的一定是自己。何应洵的话或许有用，但也不会是什么至关重要的话。所以那天下午，安简意打来电话问他怎么回事时，他也只是避重就轻的说了几句，只告诉他何应洵从国外回来，所以跟着郑山喻一起来同他见了个面，再没别的事情。

安简意见他不在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并不避讳在陆扬声面前提起何应洵，对于他们的相见也不觉得紧张，陆扬声若是真在意那场误会，也不会一边觉得憋屈一边向他示好低头，想要重新开始。没有就是没有，安简意对何应洵这个人的态度也一如既往，不讨厌，不生气，但也绝对算不上喜欢。

这件事过去好几天，就在陆扬声觉得或许自己和何应洵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时候，他却真的打来了电话。

语气依旧生硬，态度算不上恭敬，但一开口就是要同他见面说，重要的事不能隔着屏幕。陆扬声搞不明白小孩心思，但还是抽空去赴了约。

不知道用意几何，何应洵定的地方偏偏就是当时陆扬声撞见那一幕的咖啡厅，他踏进大门时，看见何应洵落座的位置，忍不住透过他身后的落地窗去看外头人来人往的斑马线。

一切都和那时候一样，只不过隆冬已经变成了晴好的仲夏，外头一片晴好，再没了那种能把人吹得抬不起头来的寒风侵袭。

“说吧，我听着。”

陆扬声把手机往桌上一摆，轻佻地翘起腿来。他看着何应洵一脸不爽的表情忽然觉得很好奇，有什么事值得他即使不喜欢自己也要当面告诉，非要让自己知情。

“你就不能态度好一点吗，我又不欠你什么......”

“你是不欠我什么，那我问你，我那时候和你有仇吗？”

陆扬声觉得好笑，同他说话好像回到了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浑身带刺，稍不注意就像个充气河豚似的被引爆。他没再继续往下提点，因为没有必要，何应洵选在这个地方这个位置，明摆着就是要跟他重提当年的事，刻意的避讳反而显得他懦弱退缩。

“........”

“是，那时候我是故意的。”

想到那时候冲动的自己，何应洵却依旧不觉得后悔。那时候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安简意喜欢，那自己就帮他刺激刺激陆扬声，只是他也没有料到，一切的发展同所有人的预想都发生了偏离。他听说安简意已经辞职离开盛轩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月，何应洵还在国外海滩边度假，蓦然接到这电话，有些心虚，又有些愧疚。

但他生来不会道歉，何应洵和陆扬声本质上实则是同一种人，天塌下来了也有一张铁嘴顶着，哪怕是喜欢进了心坎里，也只会告诉你，我只不过是对你有点意思而已，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何应洵在国外原本只呆一个冬天，回来时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计划临时改变，就此留在那里好几年。

他从胸前拽出一条项链，坠着的地方挂着个小小的铭牌，何应洵翻转个面来，让刻着自己名字的那一面能被陆扬声一眼看清。

“看见了没？喜欢我的人送我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扬声嘴上说着，实际趁机多看了那坠子好几眼，何应洵不说话，就让他看，然后缓缓将它收进衣服里，舒舒服服的倒进靠椅。

“当然有关系啊。”

“我以前喜欢过安简意，就是因为他和做这东西的人很像。”

不是长相，而是性格。何应洵时至今日仍然记得安简意坐在公园长椅上接听的那个电话，他无心偷听，却被他一字一句的回应拖拽进回忆里。他记得很清楚，自己身边也有一个人这样沉默又笨拙地爱着自己，不论自己怎么玩弄他践踏他，他也从来没有选择过放弃离去。

那个时候，何应洵不懂，为什么自己很清楚的告诉他，他们之间从始至终都只是玩玩的关系，他还是愿意像个傻子一样等着他，等着他联系，等着他回复，等着他再次去到那个他们相识的国度。那个人的痴迷程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何应洵感到烦躁，他觉得这并不是自己一向追寻的洒脱风格，快餐式恋爱占据他人生的主要风格，什么山盟海誓的诺言放在他面前，简直像个恐怖片。

何应洵因为他而感到烦躁，所以选择了回国，然后很快遇见了安简意，一个和那个人一样傻的傻子。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长相却说出来几乎一模一样的话，某个瞬间，他甚至能透过他截然不同的面容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何应洵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并且迅速沉溺其中，又在后头的相处里一点点分清安简意和他的区别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两个人。

那一场错位的亲吻是他顽劣的心机，也是他对荒谬的一切所作出最戏剧化的总结。何应洵很不愿意承认，却的确通过安简意和陆扬声确定了，自己好像真的被那个人打动，如他所愿的爱上了他。真心和放不下的高傲碰撞，一张机票飞去那里，已经是何应洵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他每天兢兢业业更新朋友圈，发动态必然带上定位，不知道是要发给谁看。何应洵不愿意承认自己也在想着那个许久未见的人，直到在海滩边与他重见。他知道那不是意外，是两者心照不宣的预谋，是既定的结局，也是他内心里真正希望发生的现实。

“所以，我有对象，比安简意有钱，比他帅，甚至连身材也比他强悍。你完全不用担心我会再回来和你抢他。”

“那你来干嘛，为了跟我炫耀你找了个高富帅对象？你觉得我会羡慕你？”

话说到这里，气氛已经变得融洽许多，只是两个人习惯了唇枪舌战般的对话方式，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于是双双选择妥协。陆扬声好笑地喝了口咖啡，苦得要命，他绝不会再碰第二次，皱着眉头将东西放回了原处。

“我来只是想说几句话，让我自己心安的话。”何应洵看一眼他弃如敝履的咖啡：“你不喜欢苦的东西，口味偏甜，喝咖啡总爱偷偷加双份奶，我说得没错吧？”

“你怎么知道？”

“不是我知道，是安简意知道。”

好几次，好几次安简意当着他面点单时，总会多带几杯回到公司里，口味次次变化，唯独这一杯从没拉下。听过几次，何应洵就有了印象，有意识的看贴着那张字更多的标签的咖啡送进了谁手里，无一例外，全是陆扬声。

“其实还有挺多的，比如你喜欢喝汤，吃饭有点重口味什么的，我那时候还听过挺多次的，只是过了太久，忘了。”

“我和安简意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头。他在和你的小秘书通电话，听见你和你的公司都没事了的时候，整个人都放松了，一会儿问他你怎么样，一会儿嗯嗯啊啊个不停。挂了电话也还捧着个手机在那里发呆，看起来像灵魂出窍一样，特别好笑。”

“我那时候就觉得，怎么有这么傻的人，几句话就能把他哄成那样。”

“现在我觉得，他一点也不傻。”

在陆扬声震惊的目光里，何应洵终于正色起来，用手里的蛋糕勺直指着他。

“他不傻，你傻。陆扬声，其实我一点也不讨厌你。那个时候故意让你看见，其实也是为了试探我自己。”

“为了面子，为了要强，为了虚张声势，错过了值得的人，那真的很可惜。”

“希望我跑来跟你说的这些，不会被你当成耳旁风一闪而过。”

“走了。”

何应洵说走就走，抓起包就向外走去。陆扬声被他劈头盖脸说了一通，一句一句话堆在心口慢慢消化，出了门去的人已经大步流星路过他身侧的玻璃窗，马上就要向着马路对面离开，他还在慢腾腾的想。

不对劲，有什么地方，好像不太对劲。

他记得，双倍奶的咖啡第一次送到他手里的时候，是他们刚“结婚”不久以后发生的事。何应洵和安简意的第一次见面他印象很深，因为那天也是他时隔那么多年再同他相见，郑山喻带着从天而降的喜讯，像救兵一样将卖出去的股份又重新握在了手里。

种种从前的细节陆扬声从未在意过，如今翻出来想想，才发现很多事情其实根本经不起细细推敲。为什么要主动提出结婚，为什么记得自己的那些口味，为什么要目标分明的在旋转木马处做上标记，为什么临时买来的成品戒指，却能够稳稳当当套在他手指里，契合得好像刚刚好符合他的指围？

时间过去了太久，陆扬声已经说不出具体的日期，唯有一个问题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分明，下一秒就要呼之欲出。

安简意喜欢他的时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猛的反应过来，拿起手机就向着何应洵追出去。红绿灯跳动，陆扬声迫不得已伸出手去一下拽住何应洵衣领，将人从马路边上又带回了人行道边。

“喂！”何应洵吓了一大跳，看他的眼神像看疯子：“你就用这种方式表达你对我的感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