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简意没有立刻回答，他不是在犹豫，只是在想陆扬声的表白为什么和自己想象得有些不一样。如果追求也需要获得对方的首肯，那他当年对他所做的一切算什么？没名没分一厢情愿的付出？

他真情实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一时间实在是有些费解。电话对面的人却好像把他的沉默当做了回绝，陆扬声的呼吸声变得有些短促紧绷，片刻后才小心翼翼的再开口。

“我知道今天晚上对你说这个有点太突然，但是......”

“不突然。”安简意反应过来，从躺椅上撑起身来：“我同意。”

“啊？”陆扬声呆了：“你同意......？”

“嗯，同意你追我。”

幸福带着喜悦连接听筒两端，将两座城市在不同的两颗心上落下提醒的坐标，暗下去的屏幕倒映出两张带着笑容的脸，安简意彻底站起身来，回到房间里，然后一头扎倒在床上，将脸埋进枕头边睡得波澜不惊的小猫肚子里。软软的长毛将声音闷得黏腻，把几声夹杂在呼吸里的笑声遮蔽，他听着对面的人同自己发出几乎完全同频的喘息，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陆扬声的名字，收获了好几声连在一起的应答。

“很晚了，该睡觉了。”

“噢，噢！”对面发出一阵磕磕碰碰的声响：“好，好的，那我先去......”

“晚安，陆扬声。”

对面又安静了，安简意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半晌后听见陆扬声似乎抽了两下鼻子，极为刻意地咳嗽两声，说你也是。

“下次见。”

“嗯，下次见。”

第88章

开展前三天，陆扬声坐在办公室里时，忽然收到一条短信。

“尊敬的陆先生，您好。”

“您在本公司预约的搬家服务将于今天下午三点上门，请保持电话通畅，以便我们与您取得联系，开展后续工作。”

噢，搬家。

陆扬声从窗外收回目光，想起这茬被自己险些遗忘掉的正事，同李叔去了个电话，提醒他下午记得过去替他看着，别磕碰坏了东西，电话那头的人答应下来，很快就挂断。放下手机，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去，卷起的百叶窗露出窗外明媚的好天气，陆扬声被对面高楼反射过来的阳光晃了眼睛，下意识闭了起来。

带着一点点燥热的晴天，刚吃过饭的午后，室内的空调被调到刚刚好的温度，早起的困倦后知后觉顺着那一闭眼攀附上来，陆扬声趁着睡着之前赶紧歪了歪脑袋，在椅子上寻了个合适的角度靠稳了头。

就拿一小会儿连入睡都算不上的空隙，陆扬声梦见了安简意。

卷卷的头发在窗户拉开的瞬间被阳光覆盖上一片均匀的光泽，镜片在转身的瞬间折射出一个聚焦的光点，他在窗前转身，阳光随着他的动作一瞬间铺天盖地向着自己的方向袭来，眼前的一切在短暂的变黑后变成乐园上空纷飞的五彩气球，浅粉色的衣摆在砖瓦红墙的城堡背景里随着奔跑的动作不断摆动，安简意冲向前方，带着毛绒帽子冲他笑，不断挥动的那只手上一直有个什么东西在闪烁着光芒，一下又一下，跟着他的跑远一起消失在道路尽头。

陆扬声在他消失在视野里的最后一秒睁开眼睛，他直楞楞坐在桌前，宕机的脑子在自己的强迫下一寸一寸反复地回想方才那个短促的梦，破解出藏在安简意指缝间的秘密。

是戒指，他戴过那个戒指。

安简意平时不爱戴视频，陆扬声有过记忆的两次，一次闹得并不愉快，一次就是游乐场那天，他静静戴在手上的那个素圈。

他还记得那天自己因为那个戒指和那对情侣忍不住多想了很多，最后又因为玩得太开心而完全忘记这码事。戒指而已，何况又那么素，他已经确认那时候的安简意已经开始对自己有意，一枚小小的指环，梦见就梦见，没那么要紧。

靠在扶手上的手臂有些发麻，他甩动两下，重新坐起身来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陆扬声企图用工作将自己最近总是涣散的注意力抓回，却实在是收效甚微，满心满脑装着的都是一张机票，一辆公交，以及站牌后头那家总是热闹的店。

隔着屏幕说话的感觉别扭得让陆扬声有些难受，说不出的滋味从表白那天晚上开始滋长，到现在已经分外明显，让他无法忽视，有些动摇。

“你也会有难受的时候？”

“是人都会有，你把我当什么了？”

温煜的回复陡然跳出，被置顶的那个聊天框无情的压下一头，他的回答带着些调侃的意思，陆扬声看得出来，也顺着他意思往下，很快又收到应答。

“有什么事先说，我在哄筱筱睡觉，过会儿回你。”

其实也没什么事，陆扬声找温煜，不过也只是想找个能知晓自己和安简意之前内情的人倾吐倾吐，他太憋闷，好事坏事都说不出口，好不容易能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听自己说几句话，当然不想放过。

“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还是感觉，有点不真实。”

“他答应我的时候，我的确很高兴，这么多年了，很少有那种心情。但劲头过了，我就感觉我当时那么说话，是不是有点冲动？”

“我现在真不知道怎么办，原本是打算追的，但也没想明牌追啊。我总觉得现在找他聊天说话什么的，都好像有目的似的，很刻意，一点都不自然。”

搁在客厅的手机不断响起消息提示音，温煜听着门外的动静，手上哄睡的动作没停。筱筱吃饱了饭，很快在他的轻抚之下闭上眼睛。他终于能够脱身，从里屋出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回陆扬声讯息。

“我发现你们俩真的一个样，长着嘴巴不说话，长着脑子不想事。你觉得你的目的性和刻意是现在才暴露的？他当年那么喜欢你，都能说走就走，你现在在这里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冲动，是不是有点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把他搁到一边不管不顾了？”

“陆扬声，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能不能直接点？喜欢就喜欢，整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你俩下辈子都走不到一块儿去。想说什么就说，想知道什么就问，小安那么简单一个人，你问什么他说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原本就是一两句话的事，别把事情复杂化。”

陆扬声看着温煜的回复，很无奈地长叹了口气。直接两个字听起来简单，但从小长到这么大，他好像从来都是个直接不起来的人。放不下的架子，抛不掉的姿态，主动求和这件事除了安简意以外，陆扬声敢笃定的说，自己这辈子再也做不出来第二次。

关系需要经营，想要让两个原本没什么交集的人走到一起实属不易，而修补一段已经破损的关系直至完好无缺那就是难上加难。陆扬声知道自己做不到温煜说得那样坦荡，他没办法，只能干巴巴回了个好的。

“唉，要是大学时候跟他关系好点，现在也不至于真的从零开始。”

“你大学时候那样，跟他完完全全天差地别，放到那时候，人家怎么可能跟你当朋友？”

“怎么不可能？”

温煜的回答停了一会儿，像是在蓄力。果不其然，一小会儿以后，陆扬声很快看见屏幕上接二连三跳出的文字，字字句句都是在揭他当年的短。

“泡吧，喝酒，逃课，钱在你那儿，比纸还便宜。”

“偏偏你这少爷做派的顶峰还出现在小安经济情况最不好的时候，那个时候，你一喝醉就爱跑来我这儿，别人兼职上课到处跑，一天累得昏天黑地，一回家还得帮着把你这个醉鬼挪进屋子里，到头来连句谢谢也收不到，怎么和你当朋友？”

“如果不是他脾气好，性格好，精神状态稳定，如果换成你我去过一过他那段日子，早就崩溃了。”

同样的温度，大洋彼岸的那座城市只会拥有比海城更加灿烂的阳光。海洋为它带来一年里大部分时间的好天气，陆扬声靠在座椅里，回想起那段时间，第一个冒进脑海的一定是晴空万里的背景，紧接着才是背景之中的人和景色，一帧一帧，就像放慢的电影镜头。

银行卡，大教室，老旧的教学楼，三帧镜头散乱又毫无关联，他甚至无法把那三个时间段的安简意拼凑到一起。他记得，他分明帮他出过学费和生活费，他收下了那笔钱，为什么还要每天早出晚归，执着于那些累死人的兼职？回忆像是被一片片树叶遮掩去关键信息，隐匿在阴影下的人影模糊，透过缝隙去看，一眼只能看见一处角落，难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安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