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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玉骨 水初影 73822 字 1个月前

第31章

门扉一阖,他急不可耐般将她抵至壁角,倾身偏首,顺势吻上绵软樱唇。

“大人!”

温玉仪张皇失措,双手紧紧地被扣于冰冷壁墙上,不明大人何故如此,想劝阻却不敌他气力分毫。

可一想他所言,伺候他如意,方能解困局……

既然是夫君想的,她便该满足。

双手被禁锢得紧,她也不作反抗,轻柔辗转,只是顺从地回应。

这一应,使楚扶晏彻底乱了神思。

心火不甘扬汤止沸,越发蔓延开来,滚烫炽灼,烧得他如饥似渴。

他却非浅尝辄止,是要将此柔婉一遍遍占有,似在方才驽马之时就想这么做了……

软帐内的彻夜缱绻再被勾起,含羞害臊之绪引得她瞬息失措,发髻于后墙轻掠碰撞,顷刻后便凌乱难理。

手上的干草已掉落在地,若灼若寒的气息扑面而来,似急风骤雨将她席卷。

全然失了以往的镇静,温玉仪恍惚不已,意绪有那么一霎凝滞。

素雅裙裳被解了一扣,她霍然心惊,望他微阖眼眸,欲念在无声间渐褪而消。

“大人这是怎么了……”

趁此冷静间隙,她浅望身前肃寂,许久发问,声色娇羞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楚扶晏低低回声,清冽嗓音却于此刻尤显喑哑:“怕你独自一人待着,逃了也无法知晓。”

“妾身一直都在的,”感受玉腕被放了下来,她又抬双手,想让他安心地徐徐回拥,“在大人身边,哪里都不去。”

“最好是这样……”

他沉声言道,凝眸敛眉时,目光紧锁于怀中娇婉,百媚千娇,乖巧得不成话。

再一倾身,他忘情般夺取,于朱唇贝齿染上他的灼息,攻势稍缓,似乎给了她应和的闲隙。

温玉仪顺着他的心意拥吻半刻,清潭中的静水像是无意泛起涟漪。

不得不认,在亲昵之事上,大人的确是精湛。

屋外有步履声轻响,一步步迫近。

她如梦初醒,透过窗台从余光中看清了来人,心头猛烈一颤。

那娇俏高傲的人影……正是常芸公主。

料想后果,她抑制不住地发着颤,扯上他的袖摆,娇声低喃:“公主来了,大人……”

可大人正于兴头之上,哪还止得住行举,实在不得其法,温玉仪六神无主,狠狠捶上其后背才令他一挪身,避至更为隐秘处。

这样,便不会让公主瞧见了。

然而未过几时,茅屋外响起叩门,她瞬间惊醒,发觉自己与公主仅有一墙之隔……

温玉仪心跳如雷,心下似偷情般惶惶不安,尽力不发一丝声响。

说好的一刻钟,竟去了这么久,常芸担忧在心,疑惑地叩着门扉:“本宫担忧楚大人的安危,特来瞧望。大人可在屋内?”

问语清晰传来,大人却依旧不松手。

温玉仪慌张无措,为止住大人的疯狂,思绪凌乱之际霍然一挥手,重重地掌下一掴。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举动果然止歇了,她抬目时愕然捂唇,这才清醒,方才竟是打了大人。

楚扶晏见势松手,眼梢微红,和她直直相视:“乖顺候着,莫走远了,一会儿便回府。”

好在大人未责怪……不然她可真要和公主解释不清了。

“妾身从命。”

她迷惘颔首,想这屋门本就不结实,公主许是要踹门而入,一溜烟便躲去了梁柱后。

门扇一开,门内赫然立着那肃冷孤高之影,常芸满腹狐疑,张望起屋中各角,疑云布满心间。

常芸一望地上杂乱的干草,开口问道:“扶晏哥哥,你在这做什么?”

公主仔细又望,察觉起楚大人的清面有着淡淡的红痕,困惑掠过心头。

“喂马。”

他正色庄容而回,道得极其自然。

闻言,险些轻笑出声来,温玉仪忙捂紧了唇,生怕自己添了事端。

“喂马?”常芸更是不得其解,不禁再次环顾起四周,“为何忽然要来喂马……”

慢条斯理地拨落锦袍上粘着的干草,楚扶晏肃然答道:“适才骑行时见干草少了,便想来添些干草。”

常芸随他的目光看去,那鹤纹锦服上果真有干草遗落,想必他是善意大发,真是前来饲马的……

“可这些干草好是肮脏,扶晏哥哥怎能碰此粗活……”双眉不由地蹙了紧,公主忙劝阻着,“不必这样操劳,这些脏活自有项府的奴才来做。”

顺手理完袍袖,他从然踏出茅屋,泰然自若地朝行来之路折返:“芸儿言之有理。走吧,那匹赤马不好安抚,莫让它无人照看。”

常芸忙并肩而去,临走时回望那屋中,梁柱后露出的一角裙摆遽然入了眼。

待二人走远,屋内归于寂静,温玉仪缓慢从柱后行出,只感是有惊无险。

余温还留于软唇,掀起的波澜仍未平息。

她轻理着被扯乱的锦裳素裙,弯腰拾起散落一地的干草,觉此人今日着实怪异了些。

不过无碍,想着他所说的保温家安然无虞,她便要尽心伺候,令他舒心了,她才可安生上一阵。

漫天绯云飘渺而散,日晖笼罩于草木之上。

将干草装满了马槽,她寻了处阴凉之地,倚靠至石墙边,清闲地打了一盹。

约莫着过了一个时辰,迷糊中被一随侍唤醒,她起身端肃地回于楚扶晏身侧,再踏上归程。

回于府邸途中,目光依旧投落在马车前端,温玉仪远望那清寂背影,回思起茅屋中的炽热缠绵,耳根不觉泛了红。

此景被剪雪察觉,丫头噗嗤作笑,意味深长地一咳嗓:“奴婢都瞧见了,方才楚大人带着主子乘马扬鞭,像极了一对神仙眷侣。”

“何人说主子与楚大人不相配的,奴婢只觉得此乃天作之合,旁人不得妄议。”小心翼翼地与她道着,剪雪双目笃定,佯装肃穆般一拢眉心。

“是吗……”

她不免有些讶然,这一思绪经剪雪不断提点而变得明晰,樱唇因拥吻而更加红润,唇边那清冷之息久久未散。

所以,是各自与心中残念皆不得善果,不如与他一同坠入欲妄之渊,为他递上一暖?

大人只身坐于高台甚是孤独,睡于他的枕边,她应是要关切一些的。予他床笫之欢,她可得权势之利,终究是感畅快淋漓。

至于爱慕之情,她不愿多思,也勉强不了。

剪雪瞧她发了愣,以为在思索上一语,忙又说道:“奴婢说的还有假?反正那常芸公主爱而不得,已尘埃落定,主子索性将错就错,把楚大人占为己有。”

“主子何不想想,楚大人所拥的权势可倾天下,若得大人的青睐,温氏于朝堂之位便能稳固。”越说越觉欣喜,剪雪兴奋而语,一不留神抬高了语调。

“我乏了,容我小憩一阵。”

她阖眼细思,忽觉自己是暂且理不清了。

若问是否欢喜与楚扶晏行亲近之举,她不作抗拒,甚至还有不耻之绪在作祟。

可若说情念,她未尝有之,对楼栩的情思仍浮于心上,不曾淡去。

一个人怎么能同时眷恋着两名男子……

温玉仪万分惊讶,忽觉原先的心悦已变了样,自己与那朝三暮四的女子又有何差别。

夜幕将近,马车回了王府,她心思紊乱,随他步履一前一后地前往书室,愈发像大人的贴身侍婢。

“主子要去哪儿?为何不回那偏院去?”剪雪望主子一入府便跟着大人而走,赶忙上前问道。

她明媚一笑,倒是忘了他今早应的搬离别院一事,经剪雪一问,欣然回道:“楚大人需要服侍,我自然是要伴他左右。再说了,今后也不用回那一处偏院,大人会为你我另外安排居所。”

闻听要离开那偏院,剪雪顿时喜上眉梢:“楚大人当真这么说?”

“瞧把你高兴的,住在何处都一样。”温玉仪本觉着此事尚小,但见这丫头兴高采烈,心绪也随着欢愉起来。

“当然不一样!”丫头似拨浪鼓般摇了摇头,得意地挺起胸脯,“大人待主子好,王府中人就不敢造谣生非,对主子怠慢不逊了。”

这女婢将王府中的尊卑之别说得头头是道,倘若让这丫头成楚大人的侍妾,想必剪雪定会尽千方百计去将他讨好,她暗暗作想,原本充满喜色的

眼眉忽而黯淡。

侍妾……

对了,楚大人将来许会纳上些许侍妾,到那时,她便真成了可有可无之人。

待到那时,她再回那偏院,过上唯有一人的清静之日,归于初始,寻一安宁。

这些时日靠近大人是她有所求,才尽量地取悦趋奉,待温家稳了朝中势力,她便可安度一生。

争宠之事她也不着兴致,到时就自由自在地过着小日子。

如此甚好,甚好……

书室内如常宁静,砚台旁摆放着几支墨笔,纸上墨迹已干,清风一吹,将纸张吹落至屏风旁,恰巧迎来二道身影。

楚扶晏负手而立,一展云袖便遣下了殿中府奴:“都退了,此地只需王妃伺候。”

殿内奴才不明真相,只看着楚大人面色森冷,匆忙退去。

说到伺候,除去缭乱的神思,不禁瞧向之前沾墨上身的砚台,她浅笑莞尔,转身向书案而行,以为是大人又要唤她磨墨了。

“看来大人身边是缺一磨墨之人了……”

刚行二三步,她忽被猛地抵于室墙,不想撞到了屏风,动静尤为剧烈。

室外府奴许是因他方才的冷颜不敢入殿来,她陡然心颤。

还真是她所想的伺候……

“方才被扰了,此刻继续。”

楚扶晏沉冷而言,不由分说地再吻她软唇,来势之汹有过之无不及。

肩头素裳被扯得狼狈不堪,似片片桃瓣七零八落地滑落而下。

第32章

“大……大人……”

料想后续举止,她低喃出声,又羞又怯,觉此处书室太是不宜。

此地乃是他常年理政的书室,墨香随处飘荡,如何能与拨云撩雨沾上边……

想于此处,温玉仪急忙推却,支吾其词:“妾身自马厩回来还未沐浴,大人何故心急……”

深邃眸光望向女子襦裙,几根干草堪堪挂于裙角,他神色一冷,顺势松了开。

“那你先去沐浴了。”

这抹娇娆清姿蹲身理起褶皱的裙摆,肩处素衣又整齐而着,待起身时,她未忍住笑意,掩唇低笑了起来。

“因何而笑?”对此景不解一二,楚扶晏冷声一问。

茅屋内似偷情般的举动重叠于眼前,她轻敛娇容,软声细气般道着。

“大人本是妾身的夫君,行亲近之举怎像偷人一样。”

此话不假,她分明是明媒正娶来的,怎在公主面前会偷情之感……

楚扶晏闻语身子微僵,默然良晌,暗忖起此话来。

说来也是,她本是他的妻,他自当可肆意承欢,光明正大的,不必遭外人非议。

然而奇怪的是,他分明对常芸倾慕不已,如此与发妻亲近,好似不符合常理。

可已达成默契,说是各取所需,互作替身的,他自当不必有罪恶感。

“常芸若见了,本王会被闹得心烦。”

许久,他轻声回言,容色冷寒,不容她辩驳半分。

温玉仪恭然一拜,将头又埋低了些:“妾身明白,妾身……懂进退。”

只觉是贪上了她的美色,是欲望使然,绝非有他念……长指抚上粉黛桃颜,楚扶晏心感一丝亏欠,半晌启唇相问。

“你可觉得是本王辜负了你?”

“未曾有之,”哪料得面前姝影平静而答,眸色与平素一般沉静,“大人待妾身已是极好,妾身知足。”

“大人能对温家手下留情,妾身无以为报。”她似怕大人曲解,又盈盈道上一句。

像是这些讨好之举皆是为温家所做,除去私己之利,她没有半分念想,自然不会觉着他有所辜负。

未曾上心,何来被辜负一说。

楚扶晏又感烦闷不耐,燃起的欲念被硬生生地压下,他轻挥袍袖,淡漠道:“无需你服侍了,沐浴完便去歇着。”

“今日出行了半日,加之昨夜……你定是乏了,”就此一顿,他拾起被吹落的纸张,坐于书案边,执笔而书,“侧殿我已命人腾出,你可搬去了。”

此人心性无常,大抵是因哪一举动扫了他的兴。

温玉仪却不以为意,想他能说出移居之事,应该不会太过怒恼,便回偏院收拾起物件,命下人搬进了侧殿。

琉璃为帐,珍珠为帘,侧殿自比那别院宽敞明亮,云屏雕着朱雀图纹,摆设华贵了不少。

四顾奢华寝房,她抚摸着案椅床柜,倒是怀念起偏院窗前的那棵桃树。

待她离去,打扫院落的奴才应与从前那般极少前往,一切再归于萧条的景象。

搬移了居所,回想起他骤止的言行,她后怕地懊恼起来。

懊恼着两日一过,他若未觉顺心,温家面对的便是没落之灾。

倘若他心绪不佳,到头来后悔莫及的只有她。

到了翌日午时,有下人恭肃来报,告知那楚大人唤她去书室伺候。

温玉仪安定了心,昨日扫的兴像是对大人毫无影响,仅是她多虑了。

“大人有何吩咐?”

她闻言立马赶来,立于案台边有礼有节地问着,仪态较前日更恭敬些。

楚扶晏轻点着书案,目光却未从书册上抬起:“壶内茶水已空,还不去倒些茶来。”

提壶一看,壶中的清茶真被饮了尽,她了然端壶盏入承盘,不为娴熟地朝室外行去。

“端稳了些,你这样端着迟早会出乱子。”

壶盏于盘上摇晃的细微声响飘过耳畔,他闻声瞧去,肃颜又道。

此前从未这般侍奉过男子,举止自是有些生硬,温玉仪沉默着点头,将玉壶摆放端正,像模像样地退出书室。

不多时,这抹柔婉之色又现于室内,把那装满热茶的紫砂壶放置而下,正欲拜退,耳旁再落一命令。

“本王要沐浴,去浴池备些温水。”

沐浴?

她忽感迷茫,不晓他用意何在,莫非要让她伺候洗浴不成……

案旁姝色木然片刻,楚扶晏没了耐性,一搁手中墨笔,凛眉问道:“是有哪一字你听不明白?”

“妾身遵从大人之命。”

她听言赶忙一退,想着温家的兴亡盛衰都落至他掌中,便当机立断地向浴池走去,不带丝毫犹豫。

隔着一卷珠帘,白雾缭绕其中,氤氲水汽弥漫四散。

温水落池声轻荡于浴池上,洁净沐巾被叠放在旁。

闻浴池处传来水声,夏蝉匆忙赶了来,见王妃正为楚大人备着水,吓得不轻。

已伺候大人起居许久,近日却眼睁睁瞧着王妃抢了粗活,夏蝉束手无策,心切道:“王妃娘娘,这备温水一事从来都是奴婢做的,娘娘只需吩咐奴婢一声,不必亲自干这些活。”

温玉仪不慌不忙地试着水温,心底像思忖着何事,忽问:“本宫问你,大人平素沐浴时,需在侧如何服侍?”

“大人从不让人伺候沐浴,这浴池周围也从未留过侍婢,”夏蝉茫然晃起脑袋,幡然醒悟王妃行此举乃遵照大人之命,战战兢兢地提醒着,“娘娘若想……若想侍候大人,还得瞧大人脸色行事。”

“知道了,你退下吧。”

揣度此人的心思真需要费上些神气,她默然一叹,望清水已备足,就想前去禀告。

书室屏风后,那道清肃身姿正目不转睛地阅着一本书册,良久也未翻过一页,思绪令人捉摸不定。

“温水备好了,妾身来为大人更衣,”温玉仪于轩门处站定,朝室中之人恭谦拜去,“大人随妾身来。”

书册霎那间被放落在案,墨笔因他的起身幅度向案沿滚去,又于下一瞬,被骨节分明的皙指搁回笔架上。

楚扶晏淡然随步而去,穿过珠帘步入浴池边,双手肃然一展,云袖便宽大地展于她眼前。

深知当下理应为他更衣,可他的锦衣袖袍不似寻常人家的

青衫褐衣,暗扣繁多,繁琐得要命,她仅仅解过一回,此刻已记得不甚清晰。

身后娇影环于腰际缓慢扯着鞶革,他微感气躁,眉间染了不悦:“衣带都解不会,这还需我教你?”

她嫣然轻笑,解衣之举未停:“大人恕罪,大人行衣繁琐,妾身还在摸索着。”

“摸索?”

楚扶晏轻念此二字,伸手覆上在腰间游移的纤指,带着她解了一扣。

“摸索有何稀奇,床笫枕席,云雨巫山,也才解上一回……”想着那夜无痕春风,她低声而语,面上一染绯霞,“妾身生疏不足为奇。”

“你可知,本王待你已极是容忍,”清冷之影岿然不动,话语恶劣,语声却未硬朗半分,似蕴藏了不忍在内,“若换作他人,早已被本王赐死。”

他所言皆是真话,若她背后没有温家这一势力可利用,顺从他的性子来,她根本在入这王府前就已尸骨无存。

温玉仪稍叹一声,觉这几日碍了他眼,不自觉嘀咕道:“那大人便赐死妾身,待妾身走后,大人就可与公主执手天涯,行百年之好。”

提及常芸,烦躁之绪更加强烈,他一凝冷眸,凉薄而问:“刚成亲不久的温家长女惨死王府,你让世人如何看待本王?”

“大人生性残暴,待人薄情冷义,是坊间皆传的流言。朝野之官对大人闻风丧胆,连陛下都要俯首称臣……”她终是脱下他的外袍,从后走到身前,着手去解剩下的亵衣,边解边柔声道着。

“大人还在乎赐死妾身这个无足轻重的人?”

楚扶晏垂眸低望,女子娇柔若笼中金雀,心上怜悯渐起:“好一个无足轻重……你是这么想本王?”

“让你侍寝,本王便未轻视你。”

无言半霎,他似作解般道下一语。

亵衣较锦袍便易解了许多,她轻巧解落系带,大人的上身便不着寸缕地映入眸中,瘦削健硕,修长峻拔。

一想曾几何时,与他翻涌云月,她蓦然羞红面颊,埋头续说着:“大人若忌讳,我写下一纸遗书,便说是我咎由自取,罪有应得,三番五次地坏了府里的规矩……是大人仁慈,欲留我一命,只是我想以死谢罪罢了。”

以死谢罪……

眸底愠色拂掠而过,楚扶晏微滞。

“你成日都在想些什么?”

“妾身只是忽然觉着,被大人赐上一道死罪,也算是一种解脱。”她随之望向下端的亵裤,从速转眸,故作镇定地伸指欲去褪下。

清影扯唇握上她手腕,轻然一甩,止下她的举动,云淡风轻地走入浴池:“本王不愚笨,赐死了你,谁来做常芸的替身?”

“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

谈天之际,似已服侍完毕。

听夏蝉说的,她已可以退至屏风外面去,温玉仪俯首行礼,还未转身,败兴的话又传荡了来。

“还不来给本王濯发洗身?”

池中清冷峻姿孤高而立,水雾升腾,他便更像是身处云雾间。

听罢,她略感不解,这与那夏蝉道的迥乎不同:“可妾身听闻……”

“你是在违逆?”

楚扶晏静观池边姝丽,面容凝重,眸里映的满是她一人。

第33章

“妾身不敢。”

空气中的愠怒愈发深浓,她再不遵从,温家恐是脱不了此难。

沉默地踏入池水,温热清水渗透进素裳,温玉仪徐缓行至两步之遥,娇躯忽地停住,失措般微愣。

她那忐忑羞臊之样,就仿佛从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一样……

分明都已缠绵至深,竟还退避成这样……他冷然再道,嗓音发了些紧:“站那么远作甚,本王又非毒蛇猛兽。”

作势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她轻缓相告:“妾身对服侍男子沐浴一事一窍不通,怕惹怒了大人。”

“如寻常伺候便可。”

楚扶晏蹙眉而回,念着头一回让女子伺候沐浴,竟会如此费劲。

倒也不是怕她服侍不周,只是望着身前玉人儿笨拙的模样,他是有几瞬迟疑。

迟疑着不想让她伺候了。

这感受是否为怜惜尚且不知,他思来想去,又觉有私心在作祟,他还是让她服侍的。

玉指带着清水轻抚而上,顺其胸膛触过肌肤,停于锁骨,再捞少许池水,指尖抚过上下微动的喉结……

她始终未敢仰目,仅低眸谨慎行事。

冰肌玉骨似有若无地贴近,寸寸皙肤被纤指触划,燃起阵阵灼热,交叠气息融于逐渐升温的水雾间。

楚扶晏微然一动,便觉怀中钻入一道花容丽色,直勾得心魂荡漾。

朦胧难辨,不明不白。

与二人间不相通的心念如出一辙。

他倏然背过身,指骨紧扣着浴池边沿,想让自己冷静些,良晌沉声道出不满之意。

“毛手毛脚,畏畏缩缩的。无需你了,本王自行来吧……”

多数男子都经不得这般诱引,加之他们还行过鱼水之欢,即便她未刻意蛊诱,也会令他想入非非……

温玉仪无奈走出浴池,清水顺着浸透的裙裳滴落于地,退至屏风旁,忽然听得他道。

“今晚床帐内迎候,夫人可莫让本王久等了。”

“妾身绝不败了大人的兴。”她柔和回语,端步走向府邸庭院。

殿外飘起了夜雨,冷雨淅沥而降,雨水从房舍檐角落入斑驳青苔,园中尘埃似被洗尽。

王府中人皆入屋去躲雨,人烟寥寥,分外冷清。

剪雪望见主子时,一时不知是雨水还是别处的水流,主子竟透遍了全身,如刚从水中捞出一般,令人惊愕万般。

急忙冲入雨中撑伞,剪雪将取来的氅衣为她披上:“主子是从大人那儿来?怎么浑身湿透着,也没有人帮着擦拭?”

温玉仪朝身后寝殿细望一眼,吐语如珠,嗓音尤为温和:“方才为大人沐浴,但似乎未让他称心。”

话语刚落,她便打下一喷嚏。

夜雨中寒风瑟瑟,直钻入骨髓,被池水浸泡过的身子不住地抖动,凉意从各处袭来。

“庭院风大,主子快回房去,奴婢给主子熬一碗羹汤。”将氅衣裹紧了些,剪雪心急如焚,忙扶着主子回入寝房。

一切寒意都在回房后逐渐散去,房内静谧幽香,萦绕的龙涎香令她安神几许,命丫头沐浴更了衣,温玉仪裹于被褥中,安静饮着羹汤。

剪雪在一旁瞧着太是心疼,默默埋怨大人不懂关切女子,让主子入了浴池,却又将主子这般赶出,还偏逢这夜雨天,若不得病症就怪了。

“王妃娘娘,这是楚大人送来的汤药,防风寒的。”

房门外有女婢端来一瓷碗,剪雪连忙接过,几瞬前的怨气被悄然压下。

险些要将楚大人错怪,看来大人对主子还是上心的。

温玉仪望了望那汤药,端起药碗,顺势一饮而尽。

他定是怕她得了风寒,如上回那般扫他的雅兴,才特意命人送药来……

说到底,楚扶晏终究是为私欲才行的这一举,对她的偏护都是为了帐中绸缪,春水相欢。

将空碗递回于绯烟,剪雪似有事相告,思量了半刻,断断续续道。

“主子……奴婢方才去街市买枣泥糕,瞧见了楼大人……”

说到楼栩,舀着羹汤的手倏忽间滞住,她顿然察觉,近日总应付着楚大人捉摸不透的脾性,已有良久没想起那持正不阿的磊落之影了。

温玉仪扬唇浅笑,闲适自得地回着话:“瞧见楼大人是寻常之事,何必吞吞吐吐的?”

“楼大人与柳琀姑娘并肩行于街市,巷旁恰有几人在谈论,奴婢多嘴问了一句……”语声越言越轻,丫头欲言又止,偷望主子平和无波的神色,吞吞吐吐着。

“奴婢听闻……楼大人已上门提亲,婚期定于下月。”

想过这一日终会到来,她原不知自己该以何等心绪面对。真到了此刻,她并无伤切,心湖水波不兴,安若明镜。

她有些庆幸,楼栩……是真的断舍了情念。

双眸缓缓漾开一层欣然,她轻声细语,若无其事道:“楼大人到了岁数,是该娶妻生子,有何不对?”

剪雪忧心忡忡着,总觉着主子是将苦闷埋入了无人瞧见之处:“奴婢本不愿告知主子,可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主子不能一直被蒙在鼓里。”

“若非剪雪相告,下回见了柳姑娘,唤错了称呼,我兴许要被路人取笑了……”

安定般温声而回,温玉仪轻抿樱唇,将波澜壮阔之绪再埋入尘埃里。

柳琀……柳琀……

她于心底默念着此名,仿佛对这女子所拥的一切嫉妒得发狂。

忆起那姑娘,她曾是见过两面的,亭亭玉立,人淡如菊,与楼栩相配极了……

堪堪想了片霎,她便觉心口隐隐作疼,于那滔天巨浪汹涌前,适可而止地停了念想。

她也有些明白,在她成婚当日,楼栩应也如此,难忍哀伤。

未发觉主子神思有变,剪雪再作沉寂,迟疑又道:“还有一事,奴婢怕主子听了心堵,不知当不当说。”

“说吧。”她怅然若失,仍佯装浮云寡淡。

丫头缓声告知,语调被压得极轻:“二夫人有了身孕,温大人将大夫人赶去了偏房……”

“原先的正房让……让二夫人住了进。”

父亲纳的侍妾本就对娘亲不待见,如今身怀六甲,又得父亲盛宠,怕不是想将娘亲赶出温宅,上位成主……

她惴惴不安,无力感不合时宜地升起,心知父亲与娘亲相待如宾,厮抬厮敬多年,唯独少的,仅有情意二字。

而她,或许也会和娘亲一样,终会落得被弃如敝履的下场。

“我知晓了,你退了吧。”温玉仪怅惘走出寝房,外头的风愈加寒冷,犹如昏暗层层围裹,欲将她吞没。

“今夜不归,我去服侍大人。”

正想跟随而去,却被她轻然喝止,剪雪留于房内,回首盯向羹汤发起了愣:“主子好歹也将羹汤喝完了再走……”

夜空下的雨势渐大,雨水似无穷无尽而坠,整座王府被笼在了磅礴雨幕下,打湿了红墙绿瓦。

方才走得急,伞也未来得及带上,或许她本就想淋一场大雨,如此正顺了她的意。

雨丝倾落发梢与鬓角,再落于刚换上的锦绣罗裳,温玉仪踽踽独行,藏匿起下一刻许是会迸裂而出的心绪。

远处灯火渺茫,她迷失一霎,迷惘自己该何去何从,目光不经意定格在了书室。

是了,她是该去服侍他的,两日之期未到,她该费尽心力去逢迎的。

当下之时,也唯有他……能听她说上一句话。

走近书室,察觉房门紧阖,从内隐约传来商谈声,她乍然止步,不知王府竟有来客。

瞧向一侧待命的女婢,她柔婉而问:“殿内与楚大人商讨的是何人?”

“回禀娘娘,是项太尉。”那女婢恭敬答道,神情极为谨重。

想来商讨的是朝野当务之事,温玉仪沉吟片刻,低声再问:“来寻大人有多久了?”

女婢细思了一番,如实而告:“将近半个时辰。”

已谈论了半时辰,还需多久茫然未知,她索性于长廊中坐着,等候商议终了,再前去侍奉。

雨水沿边而落,落至地面溅起片片水花,弄湿着衣袂裙摆。

好在候得不算太久,又过了一时辰,她静望房中走出一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猜想应是项太尉。

待再度阖上室门,房外女婢回眸望时,见着王妃端步走来,作势便要往室内闯去。

女婢慌忙作拦,正色直言道:“大人今晚真的不可被打扰,特意吩咐了何人都不见,娘娘侍寝去寝殿候着便可。娘娘……”

可犹未言尽,面前娇媚之色已然推门走入,容色平缓,眸光却微颤。

下一刻,她猛地扑进案旁男子的清怀,万千思绪化作脆弱破裂而出,压得她喘不上气。

楚扶晏随之猛烈一怔,双眸凝了紧,时下迷茫未解。

“你怎么……”

纷乱间他微启薄唇,竟一时失了语。

门外女婢慌张高喊,望清眼前之景,惊得额间冒出冷汗:“大人,奴婢拦不住娘娘!”

王妃浑身上下沾着雨露,已将楚大人沾湿了身,此女婢大惊失色,不仅扰了大人,还让大人染了脏污,王妃恐是大难当头。

怀中娇柔颤抖得厉害,纤细双臂紧拥着不放,楚扶晏心乱不止,。

出的怒意却被硬生生地压制而下。

俄而,他目光微动,示意那女婢退下,使见此一幕的侍从瞠目结舌。

“夫人……怎么了?”

知晓她定是遇了难事,他斟酌再三,抬手抚着她后颈墨发。

第34章

温玉仪也觉得自己发了疯,微红了眼眶,细语呢喃:“忽然想来找你,便来了。”

冷眸缓缓凛紧,他前思后想,只感她是受了委屈。

“若有人令你不痛快,告诉我便是。”

至此,一人的身影闪过脑海,他顿感明了,温声言道:“或是因为他……我也可以帮你。”

“你莫误解,这是我应过你的。”楚扶晏淡然再道,似对他的所作所为作着解释。

倾倒出的愁绪如同狂澜般涌来,却在这几语的安抚下逐渐安宁。

她不禁作想,这大抵是她唯剩的一缕暖意。

“你能如何帮?”

眉眼微扬,眼角仍有泪痕遗留,温玉仪未正面回答,只是好奇着顺着话意问他。

他闻言一勾唇角,轻挥袍袖吩咐下随从,话语是道与她听的:“看来只能借酒了。”

抽身时才惊觉锦袍被她蹭得脏乱不堪,沾上的除了雨水,还有园中尘垢,她诧然回过神,顿觉羞愧万分。

细细回想着适才独闯书室的模样有多越矩,温玉仪不由地怔愣,又望双手还触着大人的清瘦腰身,鞶革已被扯得有些歪斜,忙发慌似的抽回手。

“你……你不怪罪吗?”

正问着,她便意识到自己几时改了称呼,当真是被愁闷冲昏了头,抬袖拭起残留的泪痕,她垂首含糊道。

“妾身是说……大人不怪罪吗?”

一壶清酒被搁放在案,侍从恭卑而退。

室内灯火明黄,映照于轩窗上,唯有二人剪影。

“正巧有些心烦,可陪夫人。”从然倒了些酒水入玉盏,楚扶晏闲散而坐,似对她不敬的言行未责怪分毫。

“今晚不谈尊卑,不论礼数,只说你我。”

她微感讶异,只当他是朝务烦心,或是与公主又起了争执而心神不宁,便顺从地坐下,如释重负地饮起酒来。

几盏清酒入喉,原本被雨水淋湿的冰冷娇躯似被灼烧般尤感燥热,她凝望眸前冷若寒玉般的男子,白玉沧沧,似乎在此刻变得柔和。

温玉仪望向案上不计其数的书册,沉思半霎,又将杯中温酒饮尽:“你每日都这么忙碌,可会觉得累?”

“会。”

哪知他回得果断,淡漠一字荡入耳中。

她循声抬目,见他正凝眸注视,心思深不可测。

自诩酒力还尚可,圆房当夜也未真的饮酒醉梦,她轻晃酒盏,目光落回盏中:“若你累了,可以唤我的。”

闻言,深眸莫名漾开一层炽灼,楚扶晏顿了顿,凛眉轻问。

“唤你,你定会来吗?”

“嗯,定会来。”若他有愁思难解,她可像今日这般来为他排忧解难,实在解不得,就共醉深宵。

转念一想,从今以后若真能这样相处倒也舒心,温玉仪举盏再饮,饮得极是酣畅淋漓。

“我心有常芸,却贪恋与你欢合,想知晓你是否也有相似之感……”耳畔又落一言,她酌酒正饮至一半,竟险些被呛住。

原来所说的“会来”,是此意……

她轻咳着嗓,许久未答,也不知该怎么作答,酒意四散弥漫,引得她心上似大火烧开。

身前肃影依旧将她直望,眼眸寒如冷玉,冰似霜雪,却在凝望时徒添几缕温和,不经意便会锁上旁人眸光。

此人一失寻常寒意,叫她无从应对。

温玉仪

低眉浅笑,柔缓道:“时常觉着大人生得好看,只因太过凶狠,才让姑娘不敢挨近……”

他微微蹙眉,须臾后又舒展,将方才所问抛得干净,而后疑惑问道:“我当真凶狠?”

“嗯……狠极了。”

笃然点了点头,她壮着酒气越发大胆,将平日不敢言说的话语道了个遍。

温玉仪接着抿动娇唇,暂且不去想诸多烦恼,万千思绪被拉得遥远。

之后,从住在温府闺房时所遇的些许趣事闲谈到今时,他皆是听她低柔相诉,她笑靥明媚,似花苞初绽。

却未提那楼栩一字。

不知不觉酒壶已见底,堆放的书册一页未翻,他命人撤下壶盏,万不得已般取上一册书卷。

楚扶晏随性翻阅了几眼,已无法心无旁骛:“去寝殿候我可好?还有些书籍未看。”

“可我想与你待着……”

不觉娇声蛮缠,她微醉地半睁着眼,听着窗外夜雨未歇,不愿回那黑夜下:“与你待着,我便不觉得是孤身一人。”

半醉半醒的嗓音娇娇销魂,他怎能再望进卷册……

蓦然一合书册,心绪上浮现一丝急躁,楚扶晏一揽姝色纤腰,盈盈一握,便朝距离此处极近的寝殿行去。

“好,那我与夫人一同回寝殿……”

他从未如此急不可耐,与项太尉商谈政务时,都还有丝许惦记。

好似在悄无声息中,有什么乱了他的心。

几时辰前,他的确有些晃神。屋外雨声打乱着思绪,她本就在浴池中湿透了身,若再淋上雨,怕是经受不起如此摧残……

楚扶晏逐渐偏移了思绪,烦闷地一止清谈,唤随侍去送上汤药才定了心,又继续和项太尉谈论独到之解。

他定是被蛊诱了。如若不然,他怎会对一女子担惊受怕成这样……

寝殿内幔帐垂落,檀香流转,飘荡于软榻上辗转再散。

烛影中晃动着双人璧影,旖旎联翩,似于春池间摇荡。

帐中满是缠绵之息,缠绕之影似难舍难分,陷入风月不可脱逃,塌下掉落的淡雅裙裳凌乱得不堪入目。

怀内娇色如先前那样半推半就,杏眸微阖,时不时落下浅浅低吟,直让人望穿秋水。

他心思泛混,想将她全然占据,通透至底。

感到她微微轻颤,似一片将要凋零的桃瓣,依顺地待至怀中,满面羞意未褪……想于此处,楚扶晏情难自抑地红了眼,紧扣着纤纤玉指,落尽了碎吻。

随即不经意而望,女子轻阖的双目竟滑落一滴珠泪,酸涩又落寞。

楚扶晏猛然一惊,将所有云雨欲望瞬间忍下,转眼克制了一切床笫私欲。

她似在想念着何人,那人深深地烙印于心上,不论是楼栩还是别家公子,他都不愿知晓。

因那一人绝不是他。

“为何而哭?”

眸中氤氲覆上一抹清明,他冷声问着,声色中居然流露了少许怜惜。

她闻声缓睁开眼,忽觉茫然无措,自己也不知是何故落的泪:“抱歉,妾身不由自主,大人别停下。”

仍然对今日的反常毫无头绪,楚扶晏轻拥着怀中璞玉,良晌又道:“你有委屈,可与我说。”

“愿听妾身心事的,唯有大人了……”

埋于清怀如若一鸟雀,她半晌开口,含泪轻笑。

“大人这样停着,妾身难受得很……”温玉仪悄然诉说,软声盈盈,桃面红晕更为明艳,“夫君……夫君莫分了心神。”

这一声将仅剩的隐忍扯了断,他眼睫微垂,波光浮于眼中:“好……”

“妾身也贪恋,只是不敢与大人说。”

忽然柔和地回语,她羞赧一笑,答的是他饮酒时问出的话。

听罢,楚扶晏心下震颤,随之不解地蹙起清眉:“痴云腻雨,吟啸风月,夫妻之间乃是寻常事,这有何不敢说?”

“大人不觉羞臊?”娇身酥软,她细语相问。

对此还真凝思了一番,楚扶晏缓慢而答,嗓音染上几分喑哑:“女子的羞臊本就是给夫君看的,夫君不会嘲笑。”

“女子有委屈可以尽管告知,夫君会护着的。”

她了然弯眉,然笑意却转瞬即逝,又感阵阵惆怅袭上心头。

想必楼栩……想必那道玉树身姿也会护柳姑娘在怀吧。

温玉仪若有所思,明知答案仍继续问:“所有的男子……都会护着娘子吗?”

“他人我不知晓,我……”灼息微重,像是不愿再听她多言,肌肤间的触感使他心乱如麻,轻抬她的玉颔,他续起适才的柔吻。

“我想尝试一回。”

丹唇紧贴着微凉唇瓣,寸寸凉意沁入心间,分明薄冷入骨,却难掩心火灼烧起的炽热。

被吻了片刻,她本能地回应,放纵于其中。

许久未听怀内温香软玉哼吟,他低眸望去,女子正隐忍着自己,硬是娇羞得不吭声。

抚顺散落的青丝,楚扶晏再伏于颈窝,劝诱般低言:“怎么不哼一声?此处无人会嘲笑……”

“嗯……”对他的床榻之言不予理会,她阖目紧咬下唇,还是难忍其意,绵延不绝般低吟而起。

“夫人乖……”

他似称心遂意,将她揽得紧。

夜色融融,月色洒落庭院,雨势转小,细雨如烟而绕,夜风吹得花树簌簌几响,掩饰着房中春意。

说来奇怪,他头一回在纵欢之事上未念及常芸。不仅如此,他还深刻知晓,今宵与他纵情风月的,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之妻。

淡青色的云空渐渐破晓,天幕半明半暗,朝露微凝,次日清醒犹可见晨雾萦绕。

温玉仪想翻身下榻,便感腰肢被身后之人禁锢着。

昨日涌现的悲切已然淡去,她本想起身去端早膳,正挣脱一瞬,觉纤腰被揽得更紧了一些。

“昨日休息得如何?”

耳旁落着清冽之音,温玉仪惊愕地跪坐而起,见榻上男子已更上了锦袍,侧躺在榻,随她一同坐起了身。

目光投向殿中桌案,早膳竟已被整齐摆放,她受宠若惊,谦卑而道:“本该是妾身伺候大人的,怎像是大人服侍妾身一般。”

楚扶晏轻撩袍角下了软榻,无需她伺候般自行肃然理着衣。

“见你惆怅,就让着你些。”

曾经的种种冒犯之举浮现于思绪中,她无地自容,心觉得他宽恕已是万幸:“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能与大人喜结连理,妾身三生有幸。”

第35章

“夫人真这么想,本王就省了不少心思。”他直身理完朝服,一回凛然之态,端肃着容颜走出寝殿。

行至殿门处,他忽而驻足:“本王要出府商议国事,傍晚才归,夫人可在此多歇上一会儿。”

“妾身在府中等候大人归来。”温玉仪谦顺一拜,立于塌前恭送着。

然而楚大人却迟迟未挪步,她不解抬首,听他忽问:“夫人可会思念?”

“嗯?”

不明大人所云,她怔于原地,顿时被问得猝不及防。

楚扶晏冷笑一声,令人匪夷所思地留下一语:“罢了,有常芸在,谅你也不敢……”

瞧他渐行渐远,人影消逝于府邸大门外,她才松了口心气,转眸又见着剪雪眉目含笑着走了来。

偷瞥那远去的肃影,剪雪兴致正浓,忆起今早府婢间传告的话语,意味深长道:“奴婢适才撞见楚大人出了府,瞧着心绪极为舒畅。奴婢猜测,大人定是因主子才愉悦不止。”

“这日复一日的,大人对主子是越发上心了。”丫头似得出一论,不嫌事大般眨了眨眼。

主子昨夜不顾劝阻地冲进书室,还沾了楚大人一身的雨露,大人未曾发怒,反倒将主子宠幸了一夜……

大人这一反常态的举止,任谁人听了都会难以置信,剪雪心觉不可思议,霎时感慨万千。

温玉仪从容自若地用起早膳,故作没好气道:“我可还记得,有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刚来府邸时

将楚大人埋怨成了什么样,现在却替着大人在我这儿美言。”

“起初是因为大人刻意冷落,奴婢才……”剪雪撇了撇唇,打心眼里对楚大人改了观。

这世上哪有婢女被捅伤一剑,还帮着行凶之人言语的,她无奈轻叹,将备好的粥膳食尽:“好了,你这替着外人说话的丫头,我算是白宠你了。”

想着王府的寝殿,主子往后也可来去自如,剪雪喜形于色,良久嘟囔着:“楚大人才不是外人……”

与剪雪闲谈作罢,心绪又好上不少,此前对楚扶晏的惧怕竟于一夕间消散,她行步至院中回廊,忽见绯烟匆忙赶来,神色尤显慌张。

“王妃娘娘,”绯烟片晌站定,禀报之语险些要道不利索,“常芸公主来了,正在亭台处候着娘娘。”

常芸公主?

听绯烟禀告,这位恃宠而骄的公主是专程寻她来的。偏偏选在楚大人不在之时,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

不过也罢,先前构陷她前往公主府挑衅一事不了了之,公主定对她还怀恨于心,借着今日,正巧可做一了结。

遣退绯烟,再静理着纷繁思绪,温玉仪款步沿着石径向亭台而去。

槐榆影动,水榭楼台傍花随柳,片片落英飞入亭中,予石桌边的俏艳更添一道绮丽。

所行之处虽非公主府,常芸也是狂妄至极,许是知晓大人刚出了府门,便更是目中无人。

盏内清茶被饮了空,旁侧女婢立马将其斟上,唯恐公主降罪下来,如何丢的性命都一无所知。

“公主来得不巧,楚大人不在府上。”

柔婉之声轻扬传来,常芸循声瞥望,望此清丽映入眼帘,恨恶之绪油然升起。

顺势端身而立,公主俯望着几节石阶上的姝影,傲然睥睨着:“本宫未说来寻的非得是楚大人。今日偏是趁大人不在,本宫来找王妃讨要个说法。”

“当初本宫听信你那馋言,自以为遇见了一个明事理的王妃。”扬声道起她的承诺之言,常芸嫌恶更甚,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淌出的恨意颇深,似欲将她剥皮泄愤。

“岂料你是将本宫愚弄戏耍,一边与本宫道着和大人互不生情,一边又耍着心计,不知羞耻地缠着大人!”

那承诺她的确是有言,可她曾说的句句诚心,对大人无情无念,至今也未相悖。

反倒是公主诬告在先,从中耍得小人伎俩。

温玉仪一笑置之,镇静地问着:“公主从何得知,是我纠缠着楚大人不放?”

言外之意竟是楚大人纠缠不休……

四周府侍皆屏息凝神,惊吓得纷纷俯首不语。

垂落华裳旁的双手狠狠地握紧,常芸回忆起马厩茅屋内望见的裙角,愤恨充盈全身:“昨日是本宫的生辰,楚大人从不会忘却……”

“可本宫等了整整一日,也未等到大人的恭贺之礼……”

“本宫还觉得奇怪,一作打探才知,昨夜王妃留宿寝殿,与大人缠绵床笫……”咬牙切齿般道完这几字,公主面色僵硬,眼中满是仇怨。

她镇定地听完,婉笑一声,随之悠缓开口:“公主可问问王府的任意一人,昨晚是大人之意,并非是我有意为之。”

闻言,亭台周遭之人更吸一口凉气。

王妃虽是如实而告,可说与公主听,诚然是在诛心。

这下被彻底激怒了,常芸愤然一举身旁玉盏,猛地将茶水泼向前,破口大骂。

“别以为我不知,你是有意蛊诱他,处心积虑地想上他的床榻。好一个卑贱的狐媚胚子!”

好在二人隔得远,茶水泼洒落地,只溅至裙摆边,素裳上沾了两滴茶渍。

“公主!”所闻的话语实在难以入耳,剪雪不觉高唤,又忽感失尽了礼数,闷声嘀咕道,“公主不可这么说我家主子……”

“莫非本宫说得有假?”

常芸愤然反问,勃然大怒地一甩衣袖,抬手便直指这抹娇婉之色:“温宰相虽顶着宰相之名,其地位在朝堂之上已岌岌可危,连立足都不成法……”

“你这般想要攀龙附凤的女子,本宫见得多了,根本不配入这王府,兴许你早已在外头有了偷腥之人!”

所有的不堪之言皆被说了尽,仿佛她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可温玉仪不解,她仅是听从夫君之命,仅是想得上一份安乐。都是你情我愿的,公主不去问大人,怎么偏偏恨恶起她来……

心底堪称平静,她端庄地立至亭台外,不疾不徐地道着理:“我与大人正经拜过堂,他是我夫君,我和夫君同房话缱绻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几时需要向常芸公主传报?”

“公主不如去他处寻趣作乐,总是揪着楚大人的家事不肯放手,总有一日会被传出笑话。”

她将“家事”一词言说得微重,直叫亭中艳姿道不出话来。

“你!”殊不知这温家长女竟如是伶牙俐齿,常芸耻笑着问向几位身侧女婢,怒喝道,“你们都听见了吗?这女子搬弄是非,妖言惑众!”

“本宫这就替大人教训你这轻浮下贱之女。”公主怒不可遏,朝贴身侍婢下起命令。

“翠微,给温姑娘掌掴二十!”

那侍女高视阔步地走下石阶,仗着公主的威仪,扬手狠然挥下。

然手掌挥落之际,手腕已被女子使劲地握住,下一刻便被霍然甩开。

温玉仪面不改色,不疾不徐地道着,言语却透了丝许冷意:“公主可曾学过礼法?纵使是当朝公主,也无权对王妃掌掴。况且此地乃是摄政王府,还容不得公主训教。”

“你!”

公主大发雷霆,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几近失仪得欲将此女千刀万剐。

既然已说到这境地,她也不必再藏着话,杏眸一凝,索性道了开:“都说了此乃家事,赏罚就该由楚大人做主。公主一个外人在王府撒野,谁人见了,都会觉得此举太过丢人现眼。”

不想这嫁入王府的温宰相之女竟能方寸不乱,平心定气地争着辩,常芸戟指怒目,已然气涌如山:“竟说本宫丢人,你从何人那借来的胆!”

“自然是楚大人。”

“公主可细想一番,这些年能在宫中骄横跋扈,究竟仗的是谁的偏宠……”温玉仪缓声再道,当今圣上在大人面前摧眉折腰的模样仍徘徊在心,失此恩宠,公主便是徒有其位,实则无权无势罢了。

“倘若失了这份专宠,常芸公主这一名,有谁听了还会畏怯三分。”

“摄政王府是公主唯一的依靠,多番将此地闹得鸡犬不宁,于公主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轻言着其中的利弊,她温和地回语,双眸微泛起冷色:“公主若非要撕破脸皮,往后之日只会难上加难。”

常芸哪听得明白,只笃定是她将大人勾诱,疾言厉色地高喝道:“你想让本宫收手,再向楚大人告上一状?在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本宫与你之间,大人自会偏袒着本宫!”

与楚大人两情相悦,受他偏护毋庸置疑,公主只感此话言之凿凿,这女子太是自不量力。

如此肆意在王府中吵闹,她身为王妃,又怎可任由着外人瞎闹,倘若楚大人听闻此事,许是会苛责她一番。

此怒言确有几分可信,在她与公主中,那位大人只怕是选公主偏袒,反而会道她的不是。

大人刚离了府邸,她就惹出这样的祸端来,定又要惹了他不悦。

万般皆是错,他那心思猜测不得,她不如顺着心意而为。

不论他是袒护亦或是责怪,公主不请自入,还恶语伤人,坏了府规,她理应立威。

第36章

故作敬重地行上一拜,温玉仪转身欲离,沉稳地敛下黛眉:“我已言之意尽,公主若不信,可继续闹腾。”

“来人!给本宫拦下,继续掌掴!”

常芸冲冠眦裂,见不惯她总端着心平气和之态,已思不得其他,一心只想出尽这口气。

但这一回,是真

的令常芸追悔莫及。

听命的侍婢还未掌下,忽望一道凛冽逼人的冷寂身影直径走来,瞬间双腿一软,哆嗦着跪地不起。

“常芸!”

所踏之处的花木皆凛凛颤动,楚扶晏冷目相望,透着的凉意似冰寒到了极点:“本王何时准你对王妃指手画脚?”

瞧见此景,温玉仪也感诧异,才刚出府未过多久,大人如何会折回府中……

望他这阴冷容色,像是极为怒恼,她赶忙恭逊地退于一侧,为大人让出道来。

石阶下的人影蓦然换成了这道清绝之色,常芸惊魂未定,不曾想会见着这始料不及的光景。

“扶晏哥哥……”公主低唤一声,却见他眸底似有阴寒之息翻涌,便知今日这一举是真将他惹了恼。

如那温婉女子所言,楚大人的怒意已难消。

四顾着几名垂目不语的随从,常芸再指退至在旁的娇影,语调转轻了些:“她方才说了多过分的话,在场之人可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根本就没安好心,扶晏哥哥可莫被她的巧言令色蒙骗了……”

“够了!此前本王就是太纵着你,才令你变得这般不可理喻,胡搅蛮缠!”

他冷然而笑,曾经凝望这娇俏公主时唯有的柔和似缓慢褪去,剩下的只有深不可测的寒凉。

“先前早已再三言劝,你偏是不听……”语声渐缓,楚扶晏眸光微凛,斟字酌句般道着。

“无理取闹者,本王最是厌恶。”

闻言,常芸顿时一颤,千丝万缕的愁绪化为畏怯遍布百骸。

恍然行下亭阶,欲扯大人袍袖,那娇艳身姿的双手却迟迟未动。

“厌恶……”唇边颤动地挤出二字,常芸难以置信,凤眸中泪光盈盈,“扶晏哥哥怎会厌恶芸儿?”

然而立马便想到了什么,公主气急败坏,憎恨地一望那柔婉皎姿:“是她……是她说了芸儿的恶言恶语,扶晏哥哥,她所言绝不可轻信!”

闻声不觉偷望向身旁的清癯男子,瞧他无动于衷,面色森冷,也未正眼朝她回望,温玉仪微感好奇,不明大人究竟是何作想。

忽有府婢悄步行来,她抬目看去,来者是夏蝉。

女婢谨慎上前,掩唇至她的耳畔,道的是奉楚大人之意,告知她离了这庭院暂且一避。

想来是她打搅了这亭台水榭间的情丝缱绻,了然般一颔首,她不闻不问,从容行出府邸。

楚扶晏目光落得冷,未顾及公主疯了似的高喊,冷声又回:“本王已为公主择好了驸马,公主何不去与驸马促膝长谈,增进彼此的同心之意?”

“婚旨已下,此时应送到公主府了。”

话语淡漠而落,在寂静亭台前掀起万丈波澜,他未有丝毫留念,道完此话便向着府外追去。

乍听此噩耗,常芸陡然瞪大了眼,绝望之感铺天盖地般涌来。

清泪浸透了眼眶,公主手忙脚乱地攥上男子衣袂,嗓音颤抖不止:“扶晏哥哥在说气话……芸儿不嫁!芸儿不要驸马!芸儿欲嫁之人,扶晏哥哥不知晓吗……”

衣袂被重重扯了回,他未言一词,眸色若明若暗,步履未作停歇。

“扶晏哥哥别走!”身子几乎不得支撑,公主慌忙奔前,又踉跄地跌落而下,伸手紧攥着袍角,污泥染了一身,“芸儿知过……芸儿只是不想扶晏哥哥被奸人所害,才情急之下冲撞了王妃……”

“拿开。”楚扶晏肃声回应,似已没了耐性。

“芸儿不松手……除非扶晏哥哥不走……”

常芸却执意未放,将袍角死死攥于掌中,如同紧握着最后一丝希冀。

可大人仍是大步行前,纵使卑微至此,也未将他留住。

满目清泪划过姣好面庞,公主伏倒在地,眼睁睁见他远去,忽地嚎啕大哭起来。

时逢午时未过,清风拂过垂杨芳草,上京城街市深处的长巷人群熙攘。

然有几处巷道格外清寂,隐约茶香从两旁肆铺飘散环绕。

方才所听的那几语争执,倒令她想起曾和楼栩言道出的决然,道得决绝,却落得两败俱伤,百孔千疮,过不去的依旧是自己。

温玉仪只身走于巷陌,不经意一瞥,竟觉不远处的茶馆甚是熟悉。

而后一想,原是曾与楼栩待过的清乐茶馆。

已行至此处,忆着楼栩常来这里饮茶观景,既然是那人的喜好,她无妨饮几盏清茶再回去。

念及此,她便踏进这间茶馆,去寻一雅趣。

堂倌喜笑相迎,将一抹布甩至肩头,灿然问道:“客官想要点些什么?”

思来想去,温玉仪再度打量起这茶馆,忽觉幽雅清新,茶钧浓浓,就浅笑着回语:“听闻楼大人常来这茶馆,他往日喜爱点的茶,都给我上一遍。”

“得嘞!客官您随意坐。”瞬间会了意,堂倌恭然一退,又顺道巡视各处案几。

随性一语入了堂中之人的耳,四下感慨万千,纷纷私语起来。

“看来又是一位失意的女子……”窗旁一儒雅公子轻摆首,顺势饮上一盏温茶,“这楼大人成婚,是要伤多少京城姑娘的心……”

闻语,旁侧无拘男子凝眸沉思,随之眸光微亮,悄声相告着:“传闻那楼大人将要成亲的消息一放出,这些时日,清乐茶馆可是来了好多倾慕的姑娘,是为饮茶忘忧。”

“这借酒消愁是常有之事,饮茶解闷的却是少见……”公子愈发不解,边感慨边望那明柔身影上了阁楼。

温玉仪寻了一雅间入座,不由地观赏起湖畔边的杨柳花树。

还未等清茶端上,忽感眼前投落下阴影,她敛回远望窗外的目光,一瞧身前坐着的清肃,愕然万分。

楚大人竟跟着她来到此间茶肆,还命人上了一坛酒……

方才的争吵犹言在耳,也不知公主最终是怎般落泪离去,她淡然而望,瞧他的容颜如寻常清冷,较昔时未有何不同。

“饮茶怎能浇愁。”

楚扶晏淡薄扬眉,待随侍斟完酒,将酒盏挪至她面前。

酒香扑鼻,所递的烈酒被果断饮下,她猛地一放玉盏,却觉此酒意外辛烈:“亲自为公主赐下婚旨,还那般冷言迁怒,大人的心果真如传言无二,薄冷得令人胆寒。”

适才之景若云烟般散去,他冷哼一声,未作解释,也一同饮起杯中酒:“早就有此决断,并非临时起意。”

“我私下已和常芸道得明白,是她执迷不悟,予你难堪了。”

他当真薄情狠心,面对所爱之人,也能将之伤得声泪俱下,痛之入骨。

“楚大人为公主择选的驸马是何许人?”随然问上一言,却不想真去知晓驸马为哪位达官贵胄之子,温玉仪望着酒盏,轻声相问,“将常芸公主拱手让与别家公子,大人舍得?”

许是听得了堂内茶客议论,眸前的清冷玉色未答她所问,明了般浅勾唇角,终于得知她悲切的原由:“我道是何故伤切至此,原来是因为楼栩向一位柳氏姑娘提了亲……”

本没觉得那愁绪都是因楼栩提亲一事而起,只是诸多愁思难解,在心上交错凝结,她无力去理清罢了。

可听他一说,旧时的一幕幕又钻入心绪间,她颇为惆怅,现下是真的有些怀念了。

“大人可觉我荒唐?”她自嘲般低眉轻笑,发觉酒盏已空,举盏示意随侍斟上。

楚扶晏清闲而坐,平日那冷冽与肃然之息褪得了无痕迹,他淡笑而回,将坛内仅剩的烈酒倒尽盏中,似有着不醉不归之势。

“皆是被情所伤,我为何要以五十步笑百步。”

忆起柳姑娘,她也只瞧过一两眼,当初见楼栩当街为那女子伸张正义,除恶扬善,她便觉有些般配。

未料柳姑娘竟真就天生好命,能与楼栩鸾凤和鸣。

“那姑娘我见过,生得相貌可佳,颜如舜华,和楼大人缔结良缘,当真极好……”

“尽管饮着,不够我再遣人送来。”

他闻言轻微蹙眉,再吩咐下随侍端来酒坛,眸底深潭犹不见底。

已不知饮了几盏清酒,雅间弥漫起醉意,这酒实在太烈,她轻趴至案几边,目色迷离,神思有了丝许涣散。

温玉仪埋头入袖,双颊滚烫非常,烈火灼心般烧得寸草不留,一切凌乱之绪像是止了,才觉醉酒竟是这感受。

“大人不怕我酩酊大醉,饮得烂醉如泥……”

见闻此景,他不甚在意,悠然道出一语,极度不可一世:“不怕,夫人就算将这茶馆砸了也无大碍,我可为夫人兜底。”

“还是夫君……夫君待我最好……”

她满足般轻弯眉眼,案上衣袖中的绯颜依稀可见。

默然一霎,楚扶晏闻声问道:“与楼栩相比呢?”

桃面从袖里抬起,她微眯杏眸,欲将眼前清肃瞧得真切。

可酒意甚浓,所见影影绰绰,她望不清那冷峻肃颜:“那……那还差上一点……”

“既是不及楼栩,如何能说是最好。”

他似乎颇感不满,本是微蹙的双眉更拧了紧。

第37章

温玉仪踉跄地起身,双手扶着案沿,思绪混沌,却不知要到往何处。

“夫君就会拿我打趣,挖苦我,笑话我……”

这姝色似要行去房门外,醉眼朦胧,发如垂柳,娇躯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坠倒。

楚扶晏心下担忧,欲去搀扶时,此道明柔之色已被椅凳绊倒。

其身后椅凳猛然倒落,娇影趔趄而跌,酒坛随之砸碎。

动静之大引来了堂倌与一位身姿伟岸,却透着放荡之气的男子。

“好疼……”

她轻抱双膝,缓缓蜷于一角,面似芙蓉泣露,见着极是可怜。

行来的男子一收折扇,瞥目让堂倌退去,而后细细端量起蜷缩于角落的女子,还有这一旁凛然伫立的肃冷身姿。

“方才在巷道中便见着身影很是面熟,果真是美人儿!”

男子眉目舒展,瞧见翻落的椅凳又立马拧回眉心,大彻大悟般摇了摇扇柄。

静观此男子,楚扶晏倏然寒意满目,半晌启唇:“赫连岐?”

原先已出了京城,可回想这抹娇姝之影彼时来客栈落魄般相寻,赫连岐顾虑在心,生怕她再被那楚大人欺负,便派人快马加鞭地送盟书回了晟陵,自己折道而返。

如今一瞧,美人还真是受尽了欺压,所担心之事并非无端而虑。

赫连岐不作惧怕,冷眼望向旁侧之人,意有所指般开口道:“据说美人常在府邸受楚大人欺打,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信中所书的每一字皆历历在目,尤其是最后映入眸中的话语,楚扶晏看向满地狼藉,与紧缩壁角的娇柔,一时百口莫辩。

房内破碎的酒坛、翻倒的椅凳以及壁旁泪眼婆娑的娇色,各处景致都像在说着……

他的确是罪恶滔天之人。

可眼下比起清誉,他更是留意着这位晟陵使臣,凝眸而问:“既已离京,何故折返?”

“自然是来带美人脱离苦海的。”赫连岐不屑地敛下眸光,一指窗外不远处的莺歌燕舞之地,涎皮赖脸般悄声问她。

“美人儿,要不要跟我走?我那里有同你一般娇媚的美人,还有好酒品尝。”

未瞧赫连岐所指的是何地,只听有美人与好酒,她悠缓颔首,娇态嫣语地应下。

“好,那便去玩乐一番!”

楚扶晏静默而观,面色阴沉得似要起上杀意,转眸朝侍从下令:“带王妃回府去。”

“诶!楚扶晏,这可是美人的意愿,”折扇一展,赶忙挡于女子前,赫连岐怒瞪眼眸,威逼利诱般抬高着语调,“你若阻拦,那缔盟一事我可另有打算!”

竟敢拿两国结好之事作要挟,这晟陵来的使臣究竟藏着何等歹心……楚扶晏冷望片刻,目光缓移至绯红醉颜上,眼底淌过阵阵冷寒,却未言出一字。

只感等得久了,也未见男子所说的景物,温玉仪轻舞着云袖,极为埋怨地高声作喊:“哪儿有好酒和美人?你戏弄我!”

“走走走,我这就带美人去。”

这放浪形骸的公子扶起身旁皎姿,对另一侧的森寒置之不顾,玩世不恭般挥起水墨扇,朝着街市稳步前行。

楚扶晏滞于房中凝思良久,终是跟步而上。

他默不作声地跟于其后几步之遥,唯恐她遭遇不测之祸。

烛影摇红,丝竹之音轻扬勾魄,缕缕香艳随笙歌娉婷起舞,暖香阁中红绿弦音荡漾,娇容艳影,朱颜似火。

阁中粉黛,笑语频传,青楼管事艳娘婀娜走出,见方才无故离去的赫连公子又回了来,心底松下一口气。

本以为遇上个赖账的地痞,此时看来,应是错怪了。

“赫连公子,您回来啦,奴家……”艳娘轻甩绣帕,话至一半,双腿蓦地软下,只因紧跟来的凛姿是她如何也不敢招惹。

“楚……楚大人。”

眼见楚大人缄默跟在后,一脸凝肃,散着万般疏离之感,艳娘良晌才立直了身,清了清嗓,一面问着,一面畏惧般退了退步。

“敢问楚大人是……是要唤姑娘吗?”

他仍是未语,紧随着赫连公子上了楼阶,在那香帷风动的雅间前止了步。

艳娘只觉云里雾里,忙跟上步履。

帏帐前舞衫歌扇,勾得看客春心涌动,赫连岐扶着柔婉女子一入房中:“美人儿看看,这里有不有趣?”

“有趣……有趣得很!”

温玉仪迷糊地张望起四周,满楼红袖,映户凝娇,令她欢欣不已,便伏于几案,微恍地续饮着酒。

得意万分地挺直腰身,赫连岐与她一同而坐,欣然酌酒观起美人蹁跹而舞。

偷瞄着身侧端凝肃影,艳娘逢迎作笑,回身又与赫连岐道:“那可不,赫连公子点的可都是暖香阁的招牌。”

沉默瞧望房中景象,似已忍耐至极,楚扶晏斟酌半刻,觉她兴许真是对此有着喜爱,镇然道着。

“同他一般,上一样的美色与好酒。”

随侍听罢忙取出几锭白银,轻置于艳娘跟前的承盘上。

“楚大人,最好的姑娘都在这了,”艳娘顿时面露难色,欲言又止道,“您这般,奴家……奴家如何是好……”

心头怒火难以排解,却还犯愁着此人对她欲行不轨,楚扶晏沉寂片晌,缓慢又道:“那便为本王寻一椅凳来,本王坐于此处等候。”

“奴家遵命。”

此地还是先离为妙,艳娘袅娜而走,吩咐着侍女搬一木椅去。

走回堂中,四下窃语纷纷,话中时不时飘来楚大人几字,艳娘轻拭额上冷汗,转首长叹着息。

旁有女子轻步走来,面上诧色还未淡去:“楚大人竟来暖香阁寻乐,这可是稀客呀……”

艳娘抬起绣帕掩上朱唇,小声相告:“莫说了,这楚大人是来陪王妃行乐的。”

“王妃带着大人来暖香阁寻欢作乐?”

闻语更觉不可思议,那女子抬目朝上端阁楼瞧看:“大……大人还在雅间外候着?”

轻咳一声,艳娘浅观雅堂,再度与女子道:“还有更令人惊讶的,王妃是与另一位赫连公子一同入的雅房。”

“楚大人怕不是疯了吧……”

诧异一捂唇,女子无言指了指上方楼廊,再三确认起此事真假。

这话自当是千真万确,然而最让人难以置信的,当属楚大人最终还为赫连公子买了账。

折了夫人,还耗损了钱财,为他人寻得红帐雅趣,楚大人真是思虑得周全……

温玉仪倒于醉梦里,在那眠花醉柳的琴音曼舞中入了眠,在雅房内再未动弹。

以至于后来如何回的府邸,她已难回忆起。

酒醒之时,正是一日后的晚间。

清尘收露,千门月淡,虫鸣声起伏不断,廊上宫灯清晰映照清辉一片,月华铺地,犹如覆霜盖雪。

从榻上坐起,前额便传来一阵昏沉,浑身仍有昏昏欲睡之意,她抬手轻揉起头额,蓦然一望,竟见着榻边正坐着一人。

温玉仪讶然端正起娇身,

极力忆着醉酒后遭遇之事,却始终一无所获。

思索了许久,她缓声而问,确是忆不起当日后续情形:“大人可否告知,妾身怎会在此入睡?”

“你不记得了?”

楚扶晏回得极为淡漠,目光落至手中奏本,侃然正色,未朝她看来。

回思起那日午后饮酒闲谈,她再揉玉额,徐缓言道:“妾身只记着……本是在清乐茶馆饮茶,而后便瞧见了大人……”

正说于此处,她觉察大人所观的竟是奏帖,不禁心生疑惑:“大人为何来寝殿批阅奏折?”

“怕夫人有恙,便将书室需翻阅的册子都搬来了。”他肃然回语,长指轻掠过软榻一角叠放的折子。

温玉仪这才望见旁侧奏本与书册,身着寝衣便跪拜而下,恭顺垂眸:“妾身已醒了酒,大人无需担……”

“躺着再多睡几个时辰,醉意就能缓解。”

指尖轻点着身侧软榻,清影微许蹙眉,似不愿听这些恭维之语。

未闻动静,他抬眸相望,凛声问道:“怎么,又不听本王的话了?”

“妾身未有此意……”

她迟疑起身,犹豫着回于床榻,又见一本书卷被掷落在地,定睛看去,她全身一僵。

楚扶晏一指地上草拟的文书,从然自若般开了口。

“也好,夫人若没了睡意,可来同本王翻看这烽州勾结案的奏本。”

正是此案牵连着温家满门,父亲的生死忧患皆在他一念之间。

所应期限已过,他是要履行此诺,免去温氏罪罚。

她未去拾奏册,凝滞了片霎,不知他用意为哪般,只得伫立在原地。

寝殿陷入几瞬死寂,她无声俯首,听得他再言:“提点刑狱司还未写罪状书,温煊之名是否该除去,本王仍在思量中。夫人可有高见?”

面前之人细微洞悉着她的神色,似在等着一番恳求,她寻思少时,暗忖着该怎般应对。

“温大人一向秉公无私,曾有奸佞之臣混乱朝纲,此人也是不偏不倚,”温玉仪拾回奏折,一页未作翻阅,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大人可去问寻一些口供,若不出所料,温大人应是被人构陷。”

第38章

浅笑着拿回那书册,他别有深意般微然颔首,随即一展卷册,执笔划去一名。

“夫人言之有理,此罪状安于温大人身上,太不妥当。”

父亲的名讳竟然就这样从名册上除去了……

她怔愣片晌,不由感慨起此人权势太大,随性一举便可撼动朝局。

这也是为何,父亲想尽计策想将她送入王府,成为其布下的最有用处的一枚棋。

她又惊又喜,轻抿着樱唇,直望着那本名册:“可夫君还未彻查……”

“无妨,本王乐意,以博夫人欢心。”

回她的却是云淡风轻的一语。

楚扶晏淡然将名册放回册本中,前思后想,似有何事从思绪中一闪而过。

深眸忽而一沉,他有意提点,令人不明居心何在:“夫人可借由此事回温府一遭,待遇定与从前截然不同。”

仿佛已将几日前她那伤切的原由知晓得透彻,将她耳闻目睹之事探听了遍,他漫不经心地提醒着,欲将一切烦扰除散。

此言倒真是点醒了她。

娘亲正当失宠时,若她回温府邀功领赏,为娘亲立下一威,至少那有孕在身的侍妾暂不敢耀武扬威。

念及回门时大人未有闲暇相随,温玉仪柔声问着:“夫君愿随我同归吗?”

倘若带大人一道入温府,她和娘亲在府中的地位便不可任旁人动摇分毫。

仰仗他所拥之势,原是如此淋漓畅快……可她凝思之际,眼前肃冷沉默了几时,良久不语。

“妾身逾矩了,大人莫怪罪。”

她慌忙垂目,惊觉适才陷于喜悦里,却忘了他难以捉摸的脾性。

“提早一日告知,本王好做些打算。”

深思之时,她已听回应之言萦绕在耳,清冽若冻雪,震颤着心下沉湖。

楚扶晏冷哼一声,扬眉忽作反问:“有些事可利用本王的,为何不早利用?”

浮于唇边的话莫名被堵了回,不知他是得了何种病症,竟会甘愿被他人利用,她迷惑不解,只当他是忽然良心醒悟,欲慷慨解囊,好善乐施了。

她半晌未回言,他也未理会,于此,又继续阅起书卷,目光顺着册上墨字悠缓而移,心绪不可辨。

端着糕点行至寝殿时,剪雪便瞧望主子直立于榻前,静观楚大人翻看卷册,回榻上不是,干站着也不是,很是进退两难。

平稳将糕点放置在案,眉目染上笑意,剪雪悄然指向糕点,灿然一笑:“主子醒了?这糕点热乎着,主子快尝尝。”

“奴婢错了,应让大人先品尝。”

又瞧主子默然挤眉一使眼色,丫头瞬间明了其意,忙将糕点端于大人面前,低声轻语着。

楚扶晏一瞥眸前玉盘,似是兴味索然,目色再垂落回书册:“本王不喜甜食,顾好你家主子便可。”

见大人这模样,当真是对此甜食不喜,温玉仪困惑万般,居于偏院之时可是被他夺了许多糕点:

“大人不爱糕点,当初可是吃尽了妾身的枣泥糕……”

还未道完,她忽感心头猛烈作颤,一股惶恐之意随迷雾散去而漫上心间。

彼时他坐于膳桌前,知晓那枣泥糕是楼栩所赠,装模作样地问她从何处而得,是成心将她试探……

他好似一直在洞察,想将她看穿得彻底,囚她于牢笼之中。

“那一举,大人也是在试探?”

轻然启唇,她一想那几包糕点是楼栩候了半日才得来,若有愠怒淌过:“大人早就怀疑那枣泥糕并非妾身买的,所以那一晚的糕点……”

“本王命人扔了。”

他答得极其冷漠,如若丢弃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扔了?”愠色不由地漾于眉梢,温玉仪顿了一霎,轻攥玉指于掌心,仍是柔声细语地发着问,“大人怎能平白无故地扔了他人之物?”

大抵是隐约感受到了怒意,榻上清肃一放奏折,抬目望她,不觉也有愤意燃起:“夫人因这等小事要与本王怄气?”

她微敛黛眉,心知不可冒犯,生硬地将愠恼之色平息了下:“妾身无胆量。”

提及这话中之人,像是尤为厌恶,楚扶晏意味深长而道,眸光直落于姝色上:“那糕点是何人赠的,本王可是查得一清二楚,当初未予你发难,已是最大的仁慈。”

“敢问若是公主所赠的物件被妾身丢弃,大人可还能不怒恼?”

她原本仅是暗自忖量,回神之刻,却发觉已不经意问出了口。

而身前男子眸色尤暗,怒气似要翻涌而来。

“你还没这个胆!”

云袖一挥,叠放的奏本霎时掉落于地,几声清响回荡于殿内,他似怒火中烧,愤懑甩袖,大步行出了寝殿。

温玉仪只感自己太过冒失,本是掌控得当的思绪忽地倾倒而出,论尊卑之仪,如何能那般相言……

独自收拾着散落在地的书册,她唤人送去了书室,待心绪渐缓,再回了雅房。

说来也怪异,本以为他恼羞成怒会降下一道罪,可几个时辰过去,就连闭门思过都未曾有之。

她逐渐忐忑,疑虑他是否真生着闷气,亦或是对她全然不在意,已留心去了旁的事。

又过了两日,他仍旧未作唤,也未来偏殿瞧看。

似乎她不去寻他,此局便难破解了。

待到第三日的夜间,月辉悬檐,庭院内寒光寥寥,她于院中长廊来回行步,心念娘亲失威一事,觉不可再拖延而下。

他分明应了一同回温宅,眼下又是哪般局势。

夏蝉远望王妃踱步已有好些时辰,瞧出她是为寻楚大人才心忧至此,便上前正声道:“娘娘已候了半日……若有话想与大人说,奴婢可传达。”

默了片刻,温玉仪遥望那灯火通明的书室,不作避讳,沉稳而回:“本宫决意明日回温府见家母,不知大人之前说的话,还作数与否。”

俯首行上一礼,顺回廊恭敬前

往书室,夏蝉了然入屋,默默无言地阖上轩门。

月色覆于浮云上,清雾缭绕至檐角花木,予石径楼台染了层浅晕,夜空更为朦胧。

未过多久,夏蝉稳端走出,回至游廊,朝她再拜。

“大人回,作数。”

女婢恭肃回禀,语毕便欲走回室门处。

温玉仪将之唤住,思忖几霎,轻声又问:“他可还有说别的?”

“大人仅回了二字,并未说别的。”

似回忆了一会儿,夏蝉缓慢摆首,随后缄默着行了回。

竟未言及他事,连在寝殿中的触惹之言也不曾提起,不论是赐罪,亦或是言歉,他都未有所表态。

定是谈论到了公主,他才会成这疏远之样。

温玉仪不自觉轻叹,照着廊内宫灯,踏着清幽而归。几缕夜风拂来,冷得她轻裹着肩上薄氅。

“唉……”剪雪紧跟着叹下一气,边走边抬手为主子理了理素裳。

觉这丫头有话藏于心,温玉仪止步忽问:“你叹气作甚?”

仰眸望向天边明月,圆若玉盘,皎如飞镜,剪雪看痴了些许,转而又望园中灯火:“奴婢是看明白了,主子和楚大人都是倔脾气,一个都不肯服软。”

她已是憋了许久,怨气缕缕不绝地萦绕于心,此刻徐徐宣泄,倒是舒心了不少。

“那可是楼大人耗费许多时辰才买到的枣泥糕,他单单只因瞧我碍眼,对我生有嫌隙,便轻易将糕点扔弃。”

“不是他之过,莫非是我有错?”

似为那抹风清气正之影忿忿不平,温玉仪怨愤般语毕,忽感开怀万分,想明日他还能应允回那温府,应未有大碍。

“再怎么说,楚大人乃是万人景仰的摄政王,”就此重重一叹息,丫头也知主子不会怪罪,胆大再道,“主子与大人赌气,便是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虽是言重了些,可此话是有理在其中,她微垂杏眸,这几日反省过后,也觉当时有些意气用事,行回寝房,抖落薄氅上沾着的叶露:“你也知我的,遇上关乎楼大人之事……”

“主子便会自乱阵脚,”闻言忙接上话语,剪雪接过氅衣,会意般轻笑,“奴婢懂得,主子是在为楼大人出恶气。”

既是互有不可相忘之人,当初说好各自为替身,他怎能无故气恼,怎能几次三番将她试探……

楚大人根本是出尔反尔,自食其言。

不让她系念楼栩,还视她作公主,贪恋那罗帐之欢,对她太是不公。

待将来温家稳固了朝势,便再与他重新商议,如此占据下风,她定是不甘受此卑屈。

昔日种种矫情饰诈之绪渐渐淡去,如他所言,他的掌中之势这般滔天,她为何不物尽其用,见势将计就计了。

次日晨时薄雾似纱而笼,马车在熹微晨光中悠缓前行。

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巷,马车又行过几条陌道,碧瓦朱楹的温宅便现于一处平巷中。

温玉仪在舆内端身坐着,瞥望即将到往的温府,又回眸轻望旁侧凝肃身影。

一路而来皆无话相言,此人还带了几本奏折在车上翻阅,双眸不曾抬起。

她默了几瞬,莞尔作笑:“大人和妾身相看两生厌,还来同乘一辆马车?”

第39章

“应过的事,本王从不失信于人,”寂静好一阵,楚扶晏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别有深意般道起了利害得失,“回温府,若不同坐一车,又会被他人所议。”

她听言庄重俯首,想大人别有考量,便不再追问,目光落回窗外:“大人所道字字在理,是妾身欠了思虑。”

温府大门尤为庄严肃静,可过了府门,深宅内花影阑干,云窗雾阁,极为清雅。

刚踏进庭院,就见一位绣幕芙蓉似的妇人匆步走来,面有细纹,却显雍容华贵,温玉仪嫣然浅笑,朝其敬重而拜。

“听闻玉仪要回府,娘亲险些以为那些下人传错了消息……”笑容满面地喜迎而出,杨宛湩未言尽话中喜色,便望到了紧随其后的凛然身姿,立马诧然失色,倏然跪拜。

“拜见楚大人。”

“今日刮的哪门子风,把楚大人都给刮来了,”温煊许是听到了风吹草动,欣然相迎,在此冷肃前恭谦作揖,“温某见过楚大人。”

淡然观望起宅中闲庭深院,楚扶晏轻巧回应,淡漠地垂手行于最前头:“温宰相与温大夫人见外了,既在温府,就免了礼数。”

见此势,眉间笑意更深,毕恭毕敬地跟步在侧,温煊卑躬轻展袖,为之引着路。

“温某已命人布置了寝房,楚大人这边请。”

瞧望那玉树般的料峭背影,杨宛湩悄声附耳,微许稀奇地问向身侧娇姝:“这次回府,估摸着要待上几日?”

“我倒是想念着娘亲,愿多待上些时日。”黛眉弯若新月,笑靥灿如春花,温玉仪微感遗憾,随其眸光看那道冷雪寒月般的清色,料想近日朝务确是繁重,婉声回道。

“只可惜楚大人日理万机,明日便要回去。”

父亲为她安顿的居所位于庭院深处,从然走近时,温玉仪才恍然醒悟。

今夜的住处竟是她旧日的闺房。

步子不由地慢了一瞬,她心神不定,只觉她那过往要被窥见得一干二净。

他毕竟是她的夫君,夫妻本为一体,与她同住一屋本就理所应当,她早该想到的。

然她并非惧怕他所见,只是尘封而起的旧时光景无端闯进了一人,她稍感不自在。

走入闺阁,待温煊告退后,楚扶晏沉默地打量起这间雅房。

寝房不大,简洁素净,未有瓷瓶玉器的摆设,仅有几卷书画摆放至案桌上,微风从窗台拂进,吹起悬挂于沿边的宣纸。

忽有兴致徒增了起来,他悠步而观,沉声问道:“这便是你昔日的闺房?”

立于一角由他端量着,往昔闲时的雅韵幽趣被望得彻底,温玉仪抿了抿唇,良晌回言:“敢请大人纡尊降贵,暂住一宿了。”

他随之步至书案一旁,展开一卷字画,瞧看得颇为仔细,使她不禁心颤几许:“这些字画皆出自你之手?”

“学艺不精,只知些皮毛罢了。”她似受罚了一般立至壁角,长久也未挪半步。

观赏终了,楚扶晏回首望她,清眉微挑:“怎未见你在王府蘸墨落笔?”

她淡笑着同走于案桌边,从容自如地将书画收起,对大人所问一笑带过。

“一进这房闱,大人便问长问短……大人怎么对这深闺之事感兴趣。”

面前这孤高之影像是不计前嫌,对几日前不欢而散未作计较,果真是她太过多心,才使得自己畏手畏脚。

她暗自释然,不慌不忙地将宣纸尽数收于藏柜中。

“有几分天资……”深邃目光再落架柜之上,他若有所思,而后沉冷道,“你若求我,我可不留余力地教诲。”

求他……她是疯了才会求他。

温玉仪婉然笑笑,手抬玉壶为他沏上清茶,又将笔墨纸砚轻然移于案角:“关乎自身之事,妾身从不求人,关切那烽州案是受家父所托。”

“有胆色,”他似嗤笑般一扯唇角,瞧她淡心寡情的模样,烦闷涌上眉梢,“可见此前的乖顺都是装出的。”

“不然何人愿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的。”此回似默认了般,她收拾完闺房物件,忐忑之感褪了大半。

既已被瞧尽深闺,也省了掩饰之举,索性让大人通透而望,将她从前待于雅房内的消遣之趣耻笑个尽。

楚大人未再言出一词,如同当真觉着那些字画作得极好,未妄加评断。

“还在置气?”

楚扶晏眸底透着丝许不解,上回因怒恼甩袖而去的情形仍回荡于思绪中,经多日思索,已消磨而终。

深思熟虑后,他决意和解作罢,却偏是放不下这等颜面。

闲话半刻,才觉她仍旧愠意未消。

“妾身哪敢置大人的气,”端庄一作拜,她静气而言,眼睫微然翕动着,“大人三言两语便能降下一道罪来,妾身也是逞一时之快,再生闷气,怕是不想活命了。”

他凝望眸前娇色,依旧答得如素日般顺服,似乎一切未变,又却似变了细微。

“我还记得曾有人说,被大人赐上一道死罪,也算是种解脱……怎么今时就变了卦,变得贪生怕死了?”

“一朝撒手人寰,连累的是整个温家,家父必定对我失望透顶,家母不但以泪洗面过日,还会彻底丢了宠幸。”

“妾身不可只为自己而活,先前意气用事,说了些丧气的话,大人当不得真。”温玉仪再度恭敬作答,道的皆是身不由己的淡薄之语。

她无奈地将他讨好,为的仅是身后的温家,仅是为自身择一隅而安,再无妄图。

先前在帐中的承欢皆是为取悦他而道,她只是奉旨成婚,并无丝毫情念在。

所有的情思被那名唤作楼栩的男子一人得尽,她毫无保留,心上再未空缺一角。

楚扶晏忽而烦躁不安,却不明此绪因何而起。

左思右想,他仍是觉着自家夫人惦念着府外情郎,失尽了他这摄政王的颜面。

至少现下这姝影百般依顺,困得了她的身,便可不再担忧能困住她的心……

他默然而想,不自知地捏紧了茶盏,茶水滴洒至衣袍上,才理顺了心绪。

眸光掠过一侧的软榻,半垂着绣罗帐,柔花温玉,整洁雅致,楚扶晏微勾薄唇,似笑非笑道。

“不邀我入帐?”

“大人若累了,去那榻上小憩便是。”她随即瞧向那紫檀木床,目光浅落,却觉此榻与王府的卧榻相较,略微狭窄了些。

“只不过这软榻不比王府的宽敞,大人恐怕睡不惯……”

未曾转过心念,腰际已被他抬袖而揽,她心下一慌,身子不稳地落入帐中。

带起一缕微风,幔帐随风肆意轻荡。

耳畔落下低沉之音,犹如细石落入一方深潭,坠落微声,却着实漾开了微浅涟漪。

她蓦地微滞,听他道着:“有夫人在,就睡得习惯。”

“大人……”

温玉仪垂首低唤,双颊晕染一簇绯红,冷雪般的气息隐隐环绕,后续之事不言自明。

可此时正白日,又刚回了温宅,用膳之刻在即,她如何能顺他之意携风月寻欢……

倘若有人来唤,或是无意而闯,她便是丢尽颜面,无处藏身了。

正这般想着,房外忽传来禀报之声,她一落心石,轻呼下一口气。

“王妃娘娘,温大人已在膳厅传了膳,正等着娘娘和楚大人前去就坐。”

揽于纤腰的臂手缓慢松了,她深知此般太过扫他雅趣,未见大人神色,也能料他心怀不悦。

温玉仪沉思几霎,柔言轻语道:“大人失了的雅兴,妾身今晚弥补。”

若他喜好朝云暮雨之欢,她便利用他所好,以换她所需。

所谓夫妻相敬如宾,不过是二人商议后的逢场作戏。

“可这家宴事关家母荣辱,妾身想和大人做个交易,一夜承欢,换家母立稳了正室之威。”

她疏淡而言,将欲求的事娓娓道来。

娘亲需立威,需有人于背后撑腰,楚扶晏便是最为稳当的靠山。

借他之势,娘亲可在温宅站稳脚跟,不必在那侍妾跟前吞声忍气,不必受他人挑衅之气……

大人既已言明甘愿被利用,她定是要握紧这一良机的。

“家父所纳之妾怀有了身孕,正因如此,母亲受的宠爱日渐流失,日子过得并不好。妾身欲借大人威名一用,希望能起一些震慑之效。”香靥染上的绯色渐淡,她起身退至一侧,郑重再拜。

闺房中无人作应。

温玉仪谨慎思索起道出的话有何不妥,忙低声言语:“大人自己说的,妾身可利用大人……”

莫非他先前只是说说而已,此刻到了温宅,这位大人又改了主意,不愿为她趟这浑水……

她正仰眸之时,心有忐忑微许,忽闻眼前清冷行出了雅房,低缓而回。

“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谢大人。”她偶感一瞬跌宕,欢步跟上前去,忽觉微失仪态,悄无声息地端正了身姿。

温府花坛锦绣,膳堂内忙碌一片,侍婢端上道道佳膳,心知肚明着今日贵客临门,不容有失。

庭院长廊缓步走来一名丰盈窈窕的女子,年纪较王妃年长些,却较温府大夫人年轻太多,一副淡白梨花面,容颜虽不出众,行态却婉约若兰。

走至堂中,柔身轻缓颤动,女子素手抚着微隆的腹部,引来温煊从里屋慌张跟来。

第40章

“雨兰,让你待于房中歇着,你怎么又来膳厅了……”双眉紧蹙着扶妾室坐于膳桌边,温煊转首看向正端庄前来的杨宛潼,厉声反问着。

“还不让你的女婢去给雨兰倒些茶来,干坐着是在等温某伺候吗?”

见此景已是心如静水,为让这侍妾惬心顺意,温煊已将其宠上了天,空有这温宅大夫人的身份,却被使唤得像个女婢,杨宛潼谦卑转了身,眼神示意着身旁府婢,命一名丫头去一旁倒了清茶。

那丫头走回时玉盏被温煊淡漠夺去,滚烫茶水恰巧溅至皓腕,杨宛潼不由吃痛一哼。

瞧温大人嫌恶目光瞥来,大夫人赶忙沉吟不语。

“连端茶送水一事都做不好,温府要你这女婢有何用?”温煊怨色更甚,回眸一望前些时日所纳的侍妾,眸光停留于女子小腹上,语声温和了下。

“雨兰慢些饮茶,这茶水烫着。”

玉腕逐渐红肿,杨宛潼立于旁侧不敢言一字,只见得身旁二人柔情蜜意,情意绵绵。

温玉仪走入膳堂,瞧见的便是这光景。

心底涌入的愤意若山雨急掠,她稳然走近,以着一贯的平和之色相言:“母亲乃是父亲的发妻,父亲光顾着照看小妾,不顾发妻的伤势,传出去怕是遭外人笑话。”

身侧肃影随之冷颜轻笑,瞧望着面前几人,不疾不徐般道着:“本王也是闻所未闻,按照礼数,温大人应当先顾及大夫人才是……”

“如此让外人看了,恐是要觉宰相大人对发妻有折辱之意。”

这一言轻落,温煊便慌了神思。

此话明里暗里都在言着家风不正,楚大人如是相说,便是提点他有待重立府规了。

“此乃温某疏忽大意……”

虽是家事,但以楚大人在朝中的威望,温煊不敢不从,请他坐上膳桌上座,笑脸相迎着:“多亏楚大人提醒,温某改日定重振家风,以免让人见了笑话。”

温玉仪平息着心上愠意,吩咐起府上下人:“还不快带大夫人去灶房,用凉水冲洗烫伤之处,再仔细上药包扎。”

怕这温宅的府婢对娘亲不敬,她瞥目示意剪雪,让其跟后而去,才沉静下心,在冷肃凛姿身边端方而坐。

待杨宛潼归于膳堂时,菜肴美馔皆已上齐。

此家宴难得,能攀上楚大人更为千载难逢,温煊举盏朝这道凝肃身影恭维拜去,面上布满奉承笑意。

“楚大人光临寒舍,温某有失远迎,先自罚一杯。”

“前些日子,楚某忙于朝廷琐务,一时抽不开身,只得让王妃孤身行回门之礼,”楚扶晏从容回敬,所言是指让她独自回温府一事,有意为她树着威严,“楚某懊悔数日,此次是来请罪的。”

当初并非是楚大人冷落,而是被朝务所耽搁……

此言一出,便是给她涨尽了颜面,温玉仪暗自作叹,心觉此人脾性虽是捉摸不透了些,可对于施威,他确是掌控得轻而易举。

听闻“请罪”二字,温煊面色稍变,饮尽清酒,忙接话道:“这是哪的话,能与楚大人攀亲,已

是温某我几世修来的福气!”

“敬了一家之主,自当要再敬一敬大夫人。”楚扶晏从容不迫地再斟烈酒,将匆忙上前伺候的女婢遣退,随后朝杨宛潼敬上一盏。

“大夫人操持着大小府务,这些年费心了。”

“谢过楚大人。”平素哪遇过此等场面,杨宛潼慌乱敬之,坐回雅座后不禁望向那清丽姝色。

温玉仪轻微颔首,微不可察地敛回视线。

像是告知着,大人是刻意为之,不必过于担忧。

这敬酒之举便就此而终,唯剩坐于桌案一角的邵雨兰无人相敬。

本是柔白的容色掠过一丝铁青,似是难堪至极,高低贵贱之分显而易见。

桌上玉盘珍馐悠缓地映入冷眸,楚扶晏忽地了然在心,意有所指般微垂眼眸,轻道着许久前便想知的事。

“王妃一直未说过喜爱的菜肴,今时一瞧,便都明白了。”

杨宛潼闻语婉然一笑,抬手将几盘佳肴移至他眼前,悄声掩唇着:“那可不,这几道菜都是玉仪儿时最喜爱的。”

儿时喜爱的……

默然僵住了身,似从未在意过所喜肴膳,温玉仪只觉羞惭。

这一趟回了温宅,更像自取其祸,怎地不知不觉,便将一切往昔展于大人眼前,被他桩桩件件地得知。

她无言埋头用起膳来,心头涌着万般异样之绪,总觉着这些私己之密是不该让他知晓的。

连楼栩都不曾耳闻之事,他又怎能知得一清二楚……

原先就时常觉着,自己被他看了穿,如今一来,是丝毫秘密都不会有了。

而她却对他……依旧毫无所知。

膳堂不知几时唯剩了动筷声,膳桌周围似被肃穆之息笼罩。

几人各怀着心事,其中当属邵雨兰最是为难。

似乎终是按捺不住,难得迎见楚大人来了温府,邵雨兰眼见此威凛之影一一敬酒而过,却偏是将自己遗漏。

可论主客与君臣之系,又不得不行酒礼。

不情不愿地直立起身,邵雨兰轻抚小腹,只手抬起斟满茶水的杯盏,半晌吐了言:“贱妾有孕在身,不便饮酒,只能以茶代酒敬楚大人一杯。”

“仅是一口清茶便想将本王打发?”

楚扶晏冷目而望,眉心稍拢,未有一星半点回应之意。

玉额渗出丝许冷汗,邵雨兰无措般瞧向闭口不作声的温煊,便知自己已无处可倚靠,孤立无援地回着话语:“贱妾绝非有得罪之意,实在是……”

“以茶水相敬并非不可,只是论这高低贵贱,妾室是不可同桌而席。”沉声道得清晰,嗓音缓然转冷,此道清肃随即瞥望温煊,使其心惊胆寒。

“不知此规矩……温大人之妾可知晓?”

求援未果,转眸又一望大夫人,邵雨兰压低了语调,可怜楚楚地轻声问道:“贱妾能一同用膳,全是温大人授的意。加之杨姐姐也好意相邀……盛情难却,贱妾是不得已才坐上了堂桌。”

“杨姐姐,妹妹说得可对?”

然而杨宛潼未回答,也未止手中的动筷之举,眸色柔婉,带了几许浅淡疏离,这便使得伫立的女子更是难堪。

从未像这般给娘亲攒足颜面,温玉仪好不痛快,唯见这侍妾惊慌得似要落下泪来。

想必父亲是再不敢欺辱娘亲一分一毫了。

那被烫伤的手腕由纱布遮掩,藏于案桌下,她微微凝目,至此终为娘亲撑门拄户。

“母亲绝非胆小怕事之人,本宫亦是。”她勾唇盈盈作笑,为这场戏码说出最终一语,言道时还不忘将余光落于大人身上。

“将来母亲有本宫与楚大人撑腰,免得被一些贫贱骄人气坏了身子。”

眉间冷意又凝结了几般,楚扶晏随声附和,对她所语认同不已:“败坏家风事小,传笑四方,辱了温氏名望为大。”

“陷温大人于不义者,本王不姑息。”

此后又陷入死寂里。

堂内之人想快些散了家宴,邵雨兰更是如坐针毡,良晌拿不稳碗筷,颤颤巍巍地用完这一午膳。

在心底悔了千百回,这侧室早知是这局面,便无论如何也不会来了。

园中花木交错生姿,绿意盎然依旧,偶闻几声虫鸣响于石径边,云缝日光投落着二道人影。

杏眸时不时垂落而下,凝望起小径上的淡影,温玉仪端步与大人并肩而行,不觉又慢下一步。

可身旁之人却也慢了步调,她垂目跟着,忆起用膳时的景象,快意翻涌不休。

疏帘轻卷,回于闺房之中,待阖紧了房门,她才叹落一息,对他言上一谢:“今日多谢大人了。”

楚扶晏随性地在案几旁撩袍而坐,低望壶中凉透的清茶,将壶盖淡然盖了回:“仅仅附和了几语,何需言谢。”

婉笑着端过壶盏,递至正于房外待命的剪雪,她再阖轩门,千恩万谢似的恭拜着。

“此番家宴过后,应无人敢再对母亲冷语相向……算是大人的功劳。”

“论功行赏,赏赐是什么?”

岂料他蓦然抬眸,极为正色地问道。

赏赐?

他已权势无上,在朝堂上可呼风唤雨,此刻向她这苟且偷安的深闺女子问起赏赐来,她有何物可给的……

凝眉细细深思了起来,温玉仪转目四望,目光不禁停至衣榻柜下,眸色微亮,而后翻箱倒柜地似寻起了何等物件。

他本想让此道娇姝以美色作偿,又或是顺口而说,根本未真想将她刁难。

可这玲珑娇躯似鸟雀般缩至壁角,温婉之下使着一股劲儿。

楚扶晏想去搭力,便见那物什已被拖出。

竟是两坛未曾开封的酒。

抬袖轻抚过额上轻汗微痕,温玉仪捧起一酒坛,眸光谨慎地飘向窗外:“大人可想小酌几杯?这是我偷藏的酒。”

“偷藏?”

他不明所以,静观着被捧于她怀里的坛罐,随后也朝房外瞧去。

悄然抬指噤着声,她轻敛视线,又从柜中拿出几只酒盏,稳然将清酒倒入杯中:“身为女儿家,父亲不让饮酒。”

“这酒可比那膳桌上的要香醇许多,我还未与他人共饮过。”

末了,她轻语上一言,像是为适才的威慑之举道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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