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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汉庖厨养娃 万重泉 73867 字 1个月前

第91章

她们走了十几日路,途中虽在小驿站、乡亭过夜,但到底是接待公办官员为主的地方,地方小人手不足,并不给百姓提供洗漱的热水。

车父那行汉子,途中便钻进小溪里光着膀子搓洗,还邀请季胥也下水。

她只能诌说怕凉,那群汉子为此还笑话她,大男人竟怕凉。

于是这一路到彭城的逆旅,身上尘土累累,季胥入住的头一件事,找店小子要了热水。

很快两个小子便抬了个冒着热气的大浴桶上来,姊妹仨脱了衣裳钻进去,彼此将身上的泥搓了一遍,连头也用瓢浇着洗了。

起来时,那水都是浑黄的,奢侈一把,又费钱要了第二道水,洗的清清爽爽出来。

“感觉自己身上轻了两斤。”季凤感慨道。

“阿姊抱一抱你看轻了没?”

季胥将她抱住捉弄一番,坐在窗畔的榻上,用帕子给她们绞发。

半干了又换季凤给她绞,如今天气热,再对着窗吹一吹,很快也干了。

只见烟雨朦胧,那泗水中,已是换成铁索来捞鼎,汉子们牵着铁索一头,泅入水底。

只是雨势渐大,好几个沉浮,竟未将铁索系在鼎上,岸上驻足的百姓急的指指点点。

季胥重新以帕头裹发,胸口束紧布条,换上男子的装束,交代过妹妹勿出客舍。

便背了那袋吴县来的铜镜,掌伞向外去了,因雨地湿漉,她脚下的布鞋也换成了木屐,走起路来笃笃作响。

“看一看,吴地来的铜镜,贵人,要买铜镜不?我这镜子,可照万物,照之大吉。”

“你说这镜子可照万物,若能照见水底的龙,我便买你的。”

岸上的絺服贵人道。

他们都是听说龙腾出水,拍断系鼎的绳索,四面八方涌来泗水岸畔看热闹的。

“听说真龙身长十余丈,上可腾云驾雾,下可潜海万里,我这镜子不过巴掌大,恐怕不能容纳其真身,不过,这镜子却能照出其当真来过的证据。”

季胥说的神乎其神,左右百姓,连那贵人都屏气听住了。

“什么证据?”

“你快说。”

“快说!”

“才刚好端端的,天就变异了,可不正是黄龙在呼风唤雨,瞧这雨,下到这会子还没停呢,落在我这镜子上的,是什么?”

她将铜镜一擎,上面倒映的可不正是雨珠。

“是了,这雨还在下,说明水底的龙还在。”

百姓附和道,其实季胥这么说,不过是好听,让人觉着久等也不是白费的。

他们这心情好了,自己的铜镜也就能卖出去了,左右果真都来买她的铜镜。

岸畔一驾马车内,隐隐传出一声嗤笑,季胥抬头见了,那车,四面皂盖,两侧车幡是朱色的,如今六百石的官员,才能将左侧车幡漆成朱色。

那驾马车,左右车幡竟都漆成朱色,得是二千石以上的官员了,还有那车轮毂,也都是朱漆,一看里头就是大贵人。

季胥出门这些日子,已经学会看车辨人了,这人得罪不起,她只当没听见那声笑,又沿河叫卖一阵子。

“吴地的铜镜,大吉大利的铜镜!”

这河畔是有河市的,岸畔流连的百姓成百上千,大约都被那捞鼎引住了。

连市吏也不例外,市楼上攀住一串小吏,向河心斜斜的望着身子,一时也无人来驱赶季胥,否则她这样外地来的,没入市籍,绝对是不给卖的。

季胥便抓住这会功夫,卖力的推销铜镜。

“这铜镜可爱,真是吴地来的?”

不少拿住把玩打量的,很快都转手卖出去了。

她这铜镜总的进价是十两,卖五百钱一个,也就是半贯钱。

买去的多是富家士女,有的给她银,有的则给金,也有拿半贯五铢钱给她的。

如今官府承认的法定货币,分黄金、铜这二等。

其中黄金为上币;铜钱,也就是如今流通的五铢钱,为下币;银子这时候还不是法定货币,但在市场上也有流通,百姓并不排斥。

金子多铸成边缘厚、中心内凹的圆形饼状,一金则是一斤金,这时候一斤为十六两,平常花销用不上“一金”,所以通常会剪碎了,以便使用。

普通人家少有能直接接触到完整的金饼的,使用碎金、碎银、铜钱诸多。

因这铜镜卖的是富家子弟,季胥特地带了个铜质的秤钱衡,来称重所收的碎金碎银的重量。

按这会的换算比例,一两银值一千钱,一两金值四两银。

季胥向路人打听了附近的“子钱家”,是专事放贷的富商大贾,把手中收来的这些钱,换成了方便携带的银子,一共二十五两,另给了八百钱的水钱。

算下来,这趟运铜镜到彭城,挣了十四两二百钱,加上身上剩的盘缠,总的能有三十两左右。

来时带了二十五两,如今不少反多了,心里一下踏实不少。

季胥觉着,下一站到荥阳,还能接着做顺道的买卖,不过从彭城到荥阳,得走水路了。

她得到津渡口打听打听近日出发去荥阳的船,顺路带什么货,到市内转转再做决定。

“走不了!你瞧这雨大的!看天色还有下的日子,我们这船小,遭不住!你上楼船官署问问,看有没有能走的官船!”

大雨里,一个身披蓑衣,忙着下船锚的船夫向季胥道。

他们这样的私家船,多是一些行商贩贾运送货物的,船小,载重也小,抵挡不了风雨,因都停在渡口不走了。

还有的因雨下的大,临时停靠在彭城的,津渡口一排商船,问了几家都摆手不走。

这个老船夫心肠好,看季胥身上淋湿了,给她指了别的路。

季胥谢过人家,问路找到了楼船官署。

这是专事造船漕运的官署,一般设在江海河道之处,由官府出资建造,多为楼船,载重万斛,比普通商船大的多。

地方的粮食、漆器、金银器、丝织品等等,都通过官府的楼船,运至长安,以供给宫廷贵族,当然,这些地方上的手工业,包括楼船官,都归九卿之一的少府掌管。

季胥问了,也说不走,要等雨停。

“也不知这雨啥时候停,多住一日都是钱啊!”

出来时听见一旁在怨天,季胥也是这样想,逆旅的客房住一日就得六百钱到二两银子不等。

倒也有小驿站或是小客舍的大通铺,十几人混住在一块,几十钱一日。

不过不到不得已,季胥还是不想住那样的,人多手杂,她总要要外出采办打听,两个妹妹留在大通铺怎么放心的下,就是包袱也不好看顾。

因此住的六百钱的小单间,要滞留也没办法,天气因素避免不了,好在刚刚才挣了钱。

季胥到河市逛了圈,这处的鱼货丰富,名贵的有鲐鱼、鮆鱼、鲰鱼、鲍鱼。

不过她全身银钱加起来,也不够买两条的,难怪说“鲐鮆千斤,鲰千石,鲍千钩,可比千乘之家”,能养几千斤的这些鱼,都可富比诸侯了。

也有相对便宜的鲤鱼、鲫鱼、鲂鱼,但新鲜鱼货一路下来,哪能活到荥阳,所以她打算买些晾好的鱼干,带到荥阳转手,不过这几日滞留在这,也不急着买,临走再买。

回逆旅时,店小子见了她道:

“小郎何不将你那牛牵去泗水桥上,听说官府在征用力牛捞鼎,去一趟就给百钱呢,若捞上来,能摸一摸那周鼎,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季胥见外头雨大,淋坏了家里的力牛她倒心疼,再说桥上人多,踩踏挤坏了人更得不偿失,因也未去。

“阿姊真厉害,真都教卖出去了。”季凤见她空手而归,欢喜道,又给她翻件干里衣让换上,只见她们仨方才洗澡换过的衣裳,都让季凤给搓洗了,牵绳晾在窗口那。

“我们一直在窗边找阿姊呢。”季珠道,她们还小,跟出去怕丢了,再个要看行李,便留在旅店等她回来。

要了三份的鲜鳜藕白羹作晡食,姊妹仨吃饱喝足,关好门窗,伴着窗外的雨音,睡了个好觉。

外头阴雨连绵,连着住到第四日,她趁这几日功夫,重新买了补给,便和妹妹待在房间看外头捞鼎。

一面补季珠衣裳上的破洞,是教树枝划破的,这会子不买新的,路上穿太好反遭惦记,就这样补一补还能穿。

“阿姊,你瞧,倒像是大房的伯母!”季凤道。

只见楼下的河砾道上,金氏淋的雨打鸡一般,袖子掩住头,朝她两个女儿招手催促。

季元、季止身上背着大包袱,刚从一竹筏下来,头发淋的贴住脸颊,挨在一处左瞧右看,避着车马,跟金氏前后脚进了这间逆旅。

“你们这分明是店大欺客!不得了了,住一日七百钱,怎么不上街上抢!”金

氏一听,在案前叫道。

“歇歇接接下了四五日的雨,如今都是这个价,你去津渡口看看,停的都是商船,各处都挤满了人,也就我家店大,还有一间空房,你要不愿住,大可上别处去问问。”店小子气道。

第92章

金氏舍不得钱,拉上两个女儿骂骂咧咧走开了,沿路找到一家小驿站。

驿吏收了她们三人九十钱,也不引路,将手一指,“走到底,最头上那间房。”

院内泥淖不堪,混着牛厩的粪味,伴着泥腥,气味浑浊。

走到头,那间房连地上也坐满了抱着包袱的行人,足足得有十几二十人,有的打盹儿,有的望着门外不知何时放晴的雨天,也有的看了两眼她们。

季元一时不肯进去,“里头还有男子,可怎么住人呢。”

金氏已是挤到最里头,那是泥砌的一个大通铺,从东墙抵到西墙,铺上坐住不少人。

金氏让人家让让,给角落腾出点位置,招手催她俩进去。

季元拧着眉,不得已进了气味混杂的里头,金氏稍微的用巾子掸了掸铺上的灰,不过上头的包浆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她坐在外头,隔住旁边的汉子,让两个女儿到时候睡靠墙的那侧,说道:

“人是多了点,可省了多少钱,我说那逆旅店大欺客,出了他家还住不成了?”

季元道:“阿母这一路也太俭省了,那逆旅,咱又不是住不起,不是还有银……”

季止用力碰了下她,暗示她收住嘴,一看周围已有几双视线向她们看了,一时不再多言。

母女仨轮流去茅房,将身上的湿衣换了下来,嚼了点干粮打点肚子,两个小女娘先睡下了。

后来天色渐晚,金氏也撑不住,将包袱抱在怀里,侧着睡着了。

季胥她们离家前,便听说大房的金氏在卖那二十亩地,现在这处遇见母女仨,想必田已经卖出去了。

“也不知那季虎孩在何处?”季凤嘀咕了一句,同样也想,阿母现在何处,那处是不是也在下雨。

这雨到次日也不见停,金氏在河沿问那些列肆,可要做活儿的雇工,挣点钱也好贴补滞留在彭城的住宿钱,只是都不要她这样临时的。

她听说泗水桥上在捞鼎,因水位上涨,连着捞了这些日子,还没出水,官府出钱召集四方力士。

金氏走到这附近,也想去碰碰运气。

“周鼎出水了!”

“周鼎出水了!”

只听河畔那处的百姓奔走相告,那表情却如临大敌,金氏倒觉奇了,连她这乡野妇人也知道,周鼎出水象征祥瑞,拉住一人问缘故。

那人道:“鼎上为八字篆文:龙生九子,幼子为赝。”

“前儿水里现身的,定是龙的第九子螭吻,能作浪降雨的那个,想必是不想令这鼎出世,那日才拍断绳索!”

“难怪下了这些日子的雨,此乃螭吻现身了啊!”

没成想鼎上铭文不曾告示祥瑞,是这样一句话,百姓们都怕那水中螭吻报复,一时散开了。

彭城令好容易将这周鼎捞出来,原本想运至长安,献给君王,却被鼎上八字铭文给震住了,当今圣上正是先帝的幼子,幼子为赝,幼子为赝……口内念一遍,浑身冷汗。

偏偏泗水有周鼎现世的消息,数日前就八百里加急传至长安了,他若不将鼎献上,圣上发问,若献上,恐招雷霆之怒,一时不知作何打算。

金氏败兴返回驿站,门口被一冒撞的小子迎面撞在胸口,那小子也不停,闷头向外。

“嗳呦,没长眼的小兔崽子!”揉着骂道。

“抓贼,阿母!那贼偷了我们的包袱!”

追出来的季止远远的指道,地上苔滑,差点跌了一跤。

“要你们做什么用,连个包袱也看不住!”

金氏一听,骂骂咧咧的追着跑出去。

季胥正在河岸边买鱼干,因着周鼎上那句不详的铭文,泗水里的鱼货都滞销了,不少百姓嫌晦气,一时不买这日几日捞上来的新鲜鱼货。

到底鱼干经的住放,价钱降的不多,但也是这些日子的最低价了,季胥用十两银,买了十大袋口的小鱼干,不能令雨淋湿了,是放在牛车上,用油布盖住,拉回逆旅的。

这雨下的越发诡谲,狂风大作,雷声隆隆的,街上百姓见这天色,越发传言说这场雨是螭吻在作怪,如今周鼎出水,那句铭文现世,螭吻动怒了。

“抓贼了!抓住那偷包袱的小贼子!”

只听前方叫喊,一年轻小子,怀抱一只酱色包袱,人群里泥鳅似的乱钻,浑身淋的狼狈,格外显眼。

众人都喝声喊打喊拿,他从空档里浑钻出来,一下冲到季胥牛车前了。

这牛跟着走了这么远的路,颇通人性,加上被那小贼一惊,蹬了蹄子向他顶去。

那小贼吓的一滚,被街上的百姓围住不让走。

“青天白日你敢偷东西!”

“拿他去官府!”

只见人群里冲出个妇人,连鞋也跑掉了,两脚脏泥,她一个巴掌打的那小子一个趔趄,一把夺过那包袱,

“小杂种,看我不剁了你的手脚!”

那苦主竟是金氏,不过季胥也没功夫多留了,她车上的鱼干就是有油布盖着防水,也是有限的,得尽快回逆旅卸下来,便向人借过,从边上走开了,不知后来怎么个处置。

好在次日老天放晴了。

“总算晴了,谁有那些钱再住下去。”

季凤抱着包袱道,她们驾牛车从逆旅去了附近的津渡口,背后靠着袋鱼干,颠簸中还能闻到一股子鱼香味。

总算要离开彭城,向荥阳去了,三人心情都跟着这天气明媚了。

“不成,你们整车的东西,还有头牛,我这船装不下。”

问了渡口的商船,为首的贩长都称带不了。

他们这样的小商船,大多是小行贩合伙买的,自己的货物就堆了满仓,最多带些轻装从简的浪人,顺道挣个船钱,季胥这样的,给钱也塞不下,没法带。

季胥也虑到了后路,便改问官府的楼船。

楼船载她们这车人与货,是不成问题的,大船路上还稳当些。

不过船钱要贵一倍,按人头,每里两个钱,彭城到荥阳八百里,姊妹仨人的船钱一共是四千八百钱;

牲畜每里一个钱,季胥将牛牵到了牲畜的船仓内,里头还有一笼笼的活鸡、活鸭,甚至还有活鹿、活麂子,都是运往长安,供给宫廷官府的;

至于那十袋鱼干,按重量计钱,每斛半个钱,每里算一个钱,这十袋有五斛,总的花了二千钱运费。

好在季胥事先打听过,这十袋鱼干总值未超过万钱,还不算大宗交易,加上她是编户民籍,没有额外收三成津税,这样也省了些成本。

贩来的鱼干,是季胥跟一个楼船卒,搬进货仓的。

这座楼船本身是官府为运送江淮之粮,供给京师所造的,总共有三层,如今还不到粮食丰收的季节,这趟运的是各色货物,只见里头有各式料子、丝绵、丝线,还有吃的虾油、桂油、桐油、黄酒、稻酒、米酒,桂圆、柿饼、梅子等各色果脯,还有繁多的杂货,胭脂、松香、丹砂、泥车、铜灯、石膏、鱼膘、牛皮、席子,数不胜数。

季胥这点东西,放上去就是冰山一角,楼船卒给她一块编号的小木片,下船就靠这个取货了。

这里金氏母女三人,这行去邯郸也途径荥阳,不过所乘的是行贩的商船,远不足官府楼船势派。

却见季胥她们上了楼船,季元那份傲气的心性,令她很不是滋味。

季止看出来了,说:

“这商船也挺好的,总比走路强,若是走着去荥阳,必得翻山绕远路,一个月也到不了的。”

金氏虽说咬紧了槽牙,但这会也不得不认,她们的日子,的的确确被二房的给越过去了。

这趟逃出来,因担心季富告官,所以雇了牛车赶路,这盘缠一下去的快,好在顺利出了会稽郡,到了楚地的彭城,想是季富告官也捉不住她们了,这会哪还能费钱坐楼船,这也就是水路没法子,不然还是走路最省钱。

季元也知道阻且难,不自在的道:“这样的船,乱糟糟的,仔细又被偷了包袱。”

“死丫头,你的嘴闭上,再无人能偷的。”金氏在她额上戳道,捂紧了失而复得的包袱。

“快点快点!要行船了!”船头的贩长催促道。

金氏她们紧行着登了船,人和货物挤在船舱内,连个平整躺下的地方也没有,只能蜷坐着,度过在泗水上行船的两日。

这边,季胥姊妹仨,大包小包的侯在渡口一旁,等那行絺服贵人自轺车下来,并后头呼啦啦一众仆府兵,接接连连登上了楼船顶上两层,方轮到她们这些落脚在底层船仓的普通百姓。

季胥心态也好,心想府兵多,这官船的安全性又增加了。

凤、珠二个乐都乐不过来了,她们还是第一次坐楼船呢。

“那日进彭城看见一座那么大的楼船,没想到今日就坐上了。”

季凤喜滋滋的,背后一个大包袱,依稀还能看出包袱内大火腿的琵琶状,有一节棍子似的擎在肩膀斜上方。

“这里真大呀。”

季珠也背着个小包袱,看都看不过来了,满眼的新奇。

只见那船桅高的好像能碰到天上的云彩,阿姊说那大爪子是船锚,足足有五六个,船上还有巨木为梁,她张手都抱不住。

进了船仓内,她们住的是大通铺,小小一间,

里头已有三个女娘在铺自己的床。

季凤惊叹不已:“船上竟能睡觉!阿姊,这楼船造的可真好,咱们这一路也享福了。”

将包袱摘下放上去,迫不及待的坐在上头,左瞧右看,开心不已。

第93章

两日后,这趟前往京师的楼船,暂时停靠在荥阳渡头。

“荥阳到了!荥阳到了!”

楼船卒在舱外一路边跑边叫。

只见窗外日头西斜,岸上屋舍鳞次栉比,各家晡食的青烟直上,季胥她们忙的背好包袱,先牵牛套车。

季凤领着季珠在岸畔等候,季胥与楼船卒渐渐的将那十袋鱼干搬出来,叠在车上,便算正是踏足荥阳了!

这意味着已经行路过半了,再有千二百里,就能到幽州了!

因荥阳不似在彭城,能趁岸上看捞鼎,将铜镜叫卖出去,季胥初来乍到,没有县廷的手续,一时是卖不成东西的。

她找了个驵侩,类似后世的牙商、中介,将东西交给他,他们是本地人,路子多,卖了从中抽两层利。

那驵侩嚼了嚼这鱼干便知,“彭城来的,成,放我这,今日便替你卖了。”

倒也顺利,刨除运费、驵侩的抽成,她还能挣个三两银子,好在鱼干买来比平日价钱低,不然这趟贩运就不合算了,虽说不如铜镜挣的多,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她们找逆旅休整一番,次早便要走邯郸广阳道北上,向最后一站,蓟县出发。

“你们要走邯郸广阳道?到邯郸那段路闹虎患,有老虎伤人!连官府派的弓弩手,都没能将其捕获,你们这样去,不是成了老虎的盘中餐嘛!”

素日出发前,季胥都会向人打听路况,这回却听说邯郸广阳道的南段驿道,因山林草泽茂盛,有老虎成群,啮伤行人。

“连驿卒的快马都能被老虎咬断脖子,你们这牛,还能跑过老虎?”

“这么说,咱们只能绕路了?”

季凤夜里听说虎患的事,问道。

季胥道:“只能多走百里路,绕过那段驿道。”

就算□□相护,也不能保证一定安全,她们又没有一辆越野车能穿行虎群,这样去,就是人再多,也是肉包铁,难以抵挡猛虎,因此绕路是最安全的。

“这也不妨事,都走这么远到这里了,不过是多个百里路,咱们定能走过去!”

走远路消磨人,季胥倒有个好心态。

“得亏阿姊事先打听了,远点就远点,咱们仨平平安安的找到阿母,就是最好的了。”季凤道,离蓟县越近,这心内的盼头越大了。

一连数日,大日阳指着地下晒。

季胥她们坐在车上,头戴一圈绿叶编草帽,晒的眼睛都眯成缝了。

凤、珠两个瓦黑瓦黑的,像哪处挖煤刚出来,季胥遗传了田氏,晒不黑,就是一味的发红。

前头拉车的黄牛也不忘编了绿草帽戴上,不过这会日头当中,都晒蔫了。

“吼,吼,走。”

这牛在原地尥蹶子,不管怎么勒缰绳都不愿走了。

“它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季珠探着身子摸摸它,说,“阿姊,它身上好烫啊。”

季胥这会儿也发现了,不仅身上烫,口中还湿答答的流口水,按上辈子在马术俱乐部接触马匹的经验,这应该是中暑了。

三伏天,人坐在车上都受不住晒,何况拉车赶路的牛,这黄牛性情温顺,一路都只顾埋头行路,这会一定是难受的不行了,才停在这。

“凤妹、小珠,你们先下来。”

季胥道,一面卸了车轭,将牛背上的负担减轻,牛和人一样,中暑严重不及时缓解是要性命的,一面道,

“黄牛中暑了,我牵它去树荫下缓缓。”

它好像听的懂人话似的,跟着季胥走到路边那棵大梓树下,卧在阴凉处。

凤珠两个及时跳下车,合力将车并行李也拉过来了。

季胥提了车上的木桶,里头水剩的不多了,都倒在一爿竖着破开的竹筒内,喂给了黄牛。

季珠还抽了把草料,“牛,吃呀,吃点东西。”

不过这牛不吃,只是卧伏在那,肚子里咕哧咕哧作响。

“凤妹,你带了小珠在这处等我,我去找点水来。”

季胥吩咐道,好在向着山里走不多远,有条涓涓细流的水音,听见了立马大步奔去,提了一桶回去,浇在黄牛的身上,给它降温。

如此往复两趟,牛的体温降下来些,只是肚子里还有咕哧咕哧的杂音,也没力气站起来。

这时候不禁想,要是有一瓶藿香正气水给它灌进去就好了。

只能试着在山谷溪水边找一种解毒下气的野草,名叫水苏的,绿叶尖长,这个季节应该打了小紫花,果真让她找到两株,在溪水畔边不起眼的位置,还找到两株鹿藿,都用石头砸碎了,硬塞进了牛嘴里,剩的一些,敷在它牛角旁边。

“听着没有杂音了!”季珠贴在牛肚子上听了道。

这就意味起效用了,且它嘴里也不淌口水了。

“牛,牛,你要好起来。”

季胥不禁松一口气,又去提了桶水来,最后浇湿在它身上,还采了三株水苏和鹿藿备着,日后或许用的上。

她们从隅中时分,一时缓到晡时,再喂黄牛吃草,已经知道吃了。

“能吃东西就好,这是见好了。”季凤道,草料给的格外大方。

这牛跟着她们这路,确确实实受罪了,走了一千多里,比原先在家里瘦了一圈。

她们姊妹也片了点火腿,夹在馕饼里吃了果腹,继续赶路了,再耽误就该在荒郊野外过夜了,不说夜里会遇见什么不正经的人,就是两边的山,也让人担心会不会有野兽作祸,所以再不能缓了。

好在这黄牛,一牵它就起来了,像是知道该赶路了。

不过这时候暑气还阵阵扑面,季胥也不赶再令它拉车,让季珠牵了它走。

自己把住两头车辕,拉车行路,季凤在后头帮忙推。

路上耽搁半日工夫,是没法赶到原本的驿站过夜了,太阳完全落山之前,行路到一人家附近。

只见门前的三四亩麦田,剩了光秃秃的麦茬在余晖下毛毵毵的。

茅屋前一对老夫妇在忙碌,割下来的麦穗晒在空地上。

老叟拉着一碌碡,那是两个短轴,中间一个有重量的圆辊,靠人拖着在麦穗上滚动碾压,籽粒便从穗上脱落下来。

凤、珠自幼长在江淮以南,没见过这样的麦田,更未见

过这样工具,她们那都是用掼桶掼打稻子的,一时看住了。

“老伯,这是在做什么?”季凤问道。

老叟没个言语,是一旁的老媪道:“拖碌碡压麦子咧。”

只见那老媪,则手持一竹竿,竹竿上有一可转动的圆轴,轴上编了四根三尺长的木条,随着扬手起落,那木条摔打在麦穗上,籽粒也脱落下来,见季胥她们一行外人,稀罕的停住了。

听季凤问她手里的是什么,笑道:“连枷,打麦子用的。”

听着口音陌生,又问:“你们打哪来?”

“会稽来的,要往幽州去寻阿母,这是我阿兄,那是我妹妹。”

老妇人一听,咂舌说远,“没到过那地。”

她家老汉是个闷的,一日下来也说不上三句话,这会子难得的有人说说话,又问她们:

“这牛怎么了,竟不拉车。”

季凤同她唠起来,季胥一时停住了,望了望天色,日头马上落山了,言语间听这对老夫妇是个和善的,因厚了脸问道能不能借宿一晚。

那老叟板着脸不大乐意,老媪倒是个心肠软的,“可怜见的,走了这样远的路,住下来罢。”

能有个落脚地,季胥她们都很开心,其实季胥想好了,若是老夫妇不便收留她们,便在他家旁边,扎油布作帐篷过夜,挨着人气到底安全些,能得收留,自是最好的。

这家有三间房,老媪不顾老叟的脸色,给她们收拾了西屋,说:

“也不知叫个什么名,瞧着和我家三郎一般年纪。”

凤、珠二个在院内搬行李,季凤跟着给老妇人搭把手,道:

“老妇人叫我胥郎便成,外面两个是二凤与小珠。”

聊了才知,这家有三个儿郎,大郎战死沙场,二郎被狼吃了,三郎服役,至今未归。

“一年的役,去年这时候役期就满限了,总也没个音信,不知在外头怎么了。”老媪说起这事掖了掖眼角。

季胥道:

“老妇人家的三郎叫什么名?我在外头若见了他,叫他赶紧回家,家中亲人惦记。”

老媪捧住手千恩万谢的,将三郎叫什么、什么模样,告诉了她。

“什么人都往家里带,晡食也别叫吃了。”

老叟背了那碌碡搁在墙角,语气冲道。

老媪道:“知道了,这就给你做,他就那样,胥郎你莫理会他,我去做麦饭,你们兄妹一道吃。”

季胥忙说不用,“我们出来,是备了干粮的,方才吃过了,不用做我们的,我给您帮忙烧火倒是,这样住进来,实在叨扰了。”

她也理解老伯的排斥,对陌生人怀有防备心是肯定的,何况还是住进家,这是老媪心肠好,加之想到了自己的三郎,收留她们过夜,她心下很感激。

老媪不听,去下米了,想着三郎在家时很能吃,家中刚收了麦子,下了有五升米。

季胥便在灶下给她烧火,凤珠两个也不闲着,帮着老叟在外面抱麦杆、收麦子。

老叟不顾老妇人喊吃饭,向外去了,再回来竟拎了条活蹦乱跳的鲫鱼。

“是早上下的那网?正好煮了给小娃娃们吃,家里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老妇人将这鱼也烧了,再盛上满满的麦饭,招呼她们姊妹吃,她们将这一路的事说给他们听,老妇人听的几下撑不住笑了。

次早走时,季胥在席子下面压了二百个钱,住驿站也要钱,且没有这样的人情和暖,她们套上车,继续上路了,走一阵缓一阵,这牛也没有再中暑。

七月上旬,见到了连片的麦田,路旁一块石碑上刻着“蓟县”二字,彼此都欢喜不已,终于到了!

第94章

蓟县,属于燕国的都邑,这里地处河水之北,商品荟萃,有来自渤海的紫紶、鱼、盐;有北海的走马吠犬、羽翮、皮革;也有碣石的牛羊、旃裘、筋角,可以说是北方的货物集散地。

广德里是蓟县一个百户小里,靠近涿郡,地方比较偏,少有外人踏足。

这里的百姓常年菽麦混作,此时正值刈麦的季节,田间地头身影忙碌。

汉子大多头裹巾帕,穿一条犊鼻裈,像是后世的三角宽松短裤,坦着上半身,妇人则身穿麻襦,负笼挑麦,串走在田间。

只见道上来了三个生面孔,一大男,二小女,不知走了多远的路,尘土覆面,看着怪脏的,唯独眼睛还亮堂,扭着身子在看周边环境。

所乘的牛车吱吱呀呀的,听着快散架了。

乡人接连的盘问他们,一听口音果真不是本地人,

“会稽?那是吴地吧,可真够远的。”

“为了找阿母走了三千多里,小郎孝心可叹啊!”

如今很讲孝道,“不孝”这两个字,在此时不只是德行问题,更是一项可被父母状告,受到官府判决的重罪,要受弃市的死刑,可见孝道之重。

大家听说季胥她们远行千里只为寻母,心内不禁敬服。

原先有的汉子,乍一见外人进来,都捏紧了镰刀扁担,一副戒备的模样。

听说她们的来意,变得满面客气,听了季胥打听的事,应道:

“田桂女?我们广德里没有这个人。”

“别说今年二三月份没这个人,就是我在这大半辈子了,也没听说哪个姓田的,我们这地儿没有姓田的。”

季凤听说阿母不在广德里,心内灰了大半,“信是从这寄的,人还能在哪儿呢……”

脸上也没有原先的神采了。

“我们想找这广德里附近的邮舍,不知在何处?”季胥改问道。

“就在北边。”

“你沿着这道向北走,有一座很显眼的望楼。”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热心肠的给她们指路,直到牛车走了,还在说个不停,

“可怜见的,就这牛车,也不知走了多久。”

半日工夫,季胥幽州三千里寻母的事,在广德里传遍了。

季胥她们找到邮舍,那望楼的邮卒盘问了来意,放她们进去了。

里头有邮人当值,听季胥说了那封信,在架子上翻找一通,

“会稽来的,会稽……找着了,这儿呢,我们广德里没有田桂女这个人,你这信便一直搁置在邮舍,也送不成。”

那信牍还是原封不动的,正是季胥给田氏回的那封,难怪不见音信,这信就没到田氏的手中。

“阿兄,这可怎么办?”季凤问道,信没寄到,人也不在,幽州之大,燕国之大,还能上哪找去。

“您看看这封信。”

季胥自包袱内找出原先田氏寄的那封家书,检木上的印泥都还在,

“这里可能查到这信当初是由谁寄来的?”

邮人拿着打量一番,“的的确确是我们的印,我找找。”

果真教他找着二月份登记的册子,“不是田桂女,乃是王业,王业寄的。”

王业?

“我想起来了!”邮人一拍脑袋,“这信还是我给他代笔的,他不会字,将你信上的话念与我听的。”

就是那句:阿母身在外,一切安好,来日寻得阿姊,归家团聚,愿凤、珠强饭自爱。

“那王业可是本地人氏?”季胥问道,若能找着这个王业,顺势应该就能打听出田氏下落了。

“不是,广德里不曾有王姓,他应是哪家的奴婢,很好辨认,我现在还记得他的模样,中壮个头,黑发,椭面,

最最醒目的是,脸上没有鼻子,应是曾经受过劓刑,罚为奴婢的,我当时要看眼他的户名籍,他也没有。”

正因这样,邮人才猜这人是奴婢。

奴婢并不是编户齐民,没有户籍,属于主人的私有财产,附属在主家的户籍上,属于家訾那栏,是没有自己的户籍的。

奴婢替主家,或给自己远方的家人寄信也常有,那人给了足够的邮钱,他便给办了。

季胥她们在广德里附近的乡亭住了一夜,借着饮牛的空档,她和旁边牛厩内做清洁的亭父磕了会儿闲牙。

顺口和亭父打听了王业这人,若他在乡亭留过宿,亭父或许会有印象。

亭父摇头道:“受过劓刑?没见过这样的,不过二月份的时候来了两个涿郡的官兵,也在打听一个受过劓刑的男子,模样倒与你说的也吻合,不过那家打听的不叫王业,叫汪业,听说是涿郡郡守家的逃奴。”

季胥想了想,问道:“隔壁涿郡郡守,不知姓什么?”

亭父道:“姓汪,汪郡守。”

季胥想,这汪业与王业,应该就是同一人了,若他是汪郡守家的逃奴,倒说的通,许多奴婢会冠以主人的姓,这汪业逃亡在外,也许用回了本姓,也许随意化了个王姓。

只是田氏与他什么关系,为何将信牍与两身衣裳交由他来寄,这一切,可能得去一趟涿郡,方能找到答案。

次早便启程去了隔壁的涿郡,早听说涿郡铁矿多,这会亲见了才觉震撼。

只见光秃秃的黑灰矿山,连绵起伏,山脚下不少的冶铁炉与熔炉,占地二三十亩,炉顶浓烟滚滚,落在人脸上仿佛能搓出炭黑的颗粒。

一些劳力在熔炉旁蚂蚁似的攻山取矿、运矿、烧炉,他们有的是刑徒,有的是铁官徒,也有的是放流的罪犯。铁官在一旁监工,不时的催人加快。

这是官府官营的铁业,汪郡守的府邸在治所涿

县。

她们一路进城,还看到不少荒废的小作坊,这些都是从前一些富贾拿来冶铁、或是改铸铁具的。

不过自从盐铁官营后,这些私营作坊就不让开了,大一点的,像刚才见到的矿山边的大熔炉,被官府收为官有,重新的利用起来;

小点的作坊就经年的闲置了,如今枯叶萧条,有些孩童在里头钻来钻去的躲迷藏。

路过都亭,只见上头张贴的告示已经斑驳,不过还是能辨出上头所书:

逃奴汪业,曾受劓刑,中壮,肤黑,黑发,椭面,目击者上报县廷。

下附一张汪业的画像。

和邮人描述的王业是吻合的,她正坐在车上详看,却见一亭吏出来,将榜上的这张告示揭了下来,她忙的问:

“官爷为何揭了它?可是这逃奴已经有下落了?”

“早抓回去了。”亭吏道。

这么说,王业的下落是有了,郡守府,既然被抓回,应该去郡守府打听一番。

只是问路找到那,也只能绕着那高门大院干瞪眼,一个能说话的人影也见不着。

但凡靠近大门,那威风的门吏便抄起棍棒来驱赶她们,

“做什么的!寻人上大街上去!我们这没有你要寻的人!还不快滚!”

别说门前的台阶了,就是连门口的石狮子都靠近不了。

将她们赶了,对着轺车下来的贵人点头恭身,客客气气的相迎。

气的季凤叉腰骂道:“瞧他们那副嘴脸,这里外都说汪郡守廉政爱民,门下吏竟这样拜高踩低的,我呸!”

她们一时打探不着郡守府的消息,只能暂时在逆旅住下来,好在之前两站挣了点盘缠,关了房门数了数,还能有二十五两。

“咱们在涿县没有房舍田亩、没有买卖,得尽快打听着阿母的下落,不然就坐吃山空了。”

季凤道,这逆旅住一日可不便宜,还得留出找着阿母后回程的盘缠,她都想去附近找点活干了,成日在旅店里,闲不住。

季胥哪放她出去,令季珠教她认认字,她们包袱里是带了书卷的,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季胥将车时会教两个妹妹认字,不过季珠记的牢,季凤隔天就忘了,这会让她们温书消磨一番。

自己去了郡守府附近,她发现这郡守府进出有序,天不亮会有专门送菜蔬鲜肉的、倒夜香的,黄昏会有收垃圾并弃灰的。

不过都止步在角门旁,里头的奴婢拿了进去,或拎出来。

她看这两日,除了些衣着华美的达官贵人,没有旁的外人进府。

这日稍有不同,侧门套了马车,车夫驭车候在角门旁,一个穿金戴银,打扮体面,身形强健的仆妇上了马车。

季胥一路跟到了东市,这里不仅货物琳琅,还有各地来的奴隶。

那些人牙子将那健妇左右拥簇,笑脸迎道:

“赖夫人,您好久没来了,我这新到一批健奴,个个都不生病,买回去就能做活。”

“赖夫人来我这看看。”

“来我这儿!别挤我。”

那赖夫人满脸神气,将手一指,挑了五六个手脚齐全的奴隶。

只见那些奴隶被缚住手脚,和牛羊关在一个笼里,被点到的,人牙子便将他们牵出来,赖夫人拍拍他们的脸,掰开嘴看看牙齿舌头,好的就留下了。

那笼里还关着个小女子,才五六岁的模样,虱子在她脑袋上乱爬,干瘦的和柴杆一般。

人牙子指着她道:“这个半价卖给赖夫人,留着做点杂碎活儿也好,手脚都还利索,从小养的认主,日后打骂了也不逃。”

赖夫人掐了她胳膊一把,发现不会叫,因道:

“你敢糊弄我,这分明是个哑货,再少一千钱,我就买你的。”

那人牙子忙说不敢,又应承了赖夫人的杀价,将那小女解开镣铐,交给赖夫人带回去。

一个健康的大奴值万钱以上,这年幼的哑女则卖不上这个价,这里在算总钱。

季胥瞧着那小女孩有些眼熟,竟像是从前落户在本固里,那贼妇肖妇人的“女儿”小幺。

看来这小幺果真是那贼妇的障眼法,不定哪里掠的旁人的女儿,她向左右笼子看了看,并未找见季虎孩。

第95章

季胥自东市回逆旅,挽了椎髻,换回了女娘装束。

季凤一时好奇,她道:“那王业被抓回了郡守府,消息不好打听,恐怕得进了府里才能见着此人,正是要想个进府的好法子。”

她这趟回来,还从一老农那买了五十个新鲜鸡子,准备借逆旅的厨房一用。

时值晌午,楼下没什么人,店小子在案前打盹儿,听见楼梯响,习以为常的道:“胥郎今日又要做什么好吃的?”

待看清了面前经过的人,两眼睁圆,“胥……胥……你是女娘?”

季胥也不再刻意压低声音了,笑道:

“出门在外,为了行路方便,我煮些鸡子,待会儿小郎来尝尝。”

住在这的两日,她常借厨房使,已经熟悉了,先将鸡子煮熟了,用一柄小匙敲上一圈,再用五钱盐,一撮粗茶叶。

这茶叶也是她在东市买的,贩贾叫卖“巴蜀茶叶、巴蜀茶叶”,卖的极其贵,她只挑了些本地的粗茶,茶梗比较老的,省些本钱,另还配了一钱香料。

这样慢火煮半个时辰,汁水成了浓酱色,再泡到下午。

话说那店小子,是尝过季胥的手艺的,常给她行方便,往常一闻香味就过去了,因才知她是女娘,也不好凑近去。

况且他想:煮鸡子?也不是啥没吃过的好东西。

一时也未放在心上,直到季胥挽了篮子,傍晌去东市之前,给他手边搁了两个。

他一瞧,竟都是碎壳的,那壳子不知被什么浸成浓酱色。

他轻易剥开,只见里头碎似琥珀的纹路,咬上一口。

香!说不上来的香味!

煮鸡子竟能有这么好的味道?

话说季胥,又来了东市,时值晡时,市里人车如流,她便机灵的混迹其中,卖鸡子,三钱一个。

当然还和从前散户卖豆腐那样,得避着巡逻的市吏。

一是为挣点盘缠;二是为打听郡守府的消息,这也是现在最重要的。

“夫人,尝尝茶鸡子。”她问道。

因刚才发现直接说煮鸡子,多数人连看也不看,若说茶鸡子,倒觉新鲜。

这时候煎茶品茗的在少数,普通百姓用不起茶叶,也不懂煎茶的门道,一听茶鸡子,卖三钱一个也还能接受,便买来尝尝。

“茶鸡子?”

那常与郡守府赖夫人做生意的人牙子听了,也觉稀奇,因道,

“拿一个我尝尝。”

手里先瞧了一圈,一吃,这个味格外喜欢,因问:

“哪里的煮法?听你说话不像涿郡的。”

季胥道:“这是我自个琢磨的法子,卖些拣点家用,只是我们这样的小买卖,到底比不上您的大生意。”

人牙子吃了一个,季胥还送她一个,顺带的夸她有富贵相。

她指着那栏中的牛、羊、奴隶道:“这片我是做久了的。”

“是咧,我看着,郡守家的生意也您也能做,那赖夫人来这也是有说有笑的,那郡守府什么地方,我日日都想着,能在那里头找个活

计,也就不用愁钱了。”

人牙子道:“那是,不过我劝你,照样卖你的茶鸡子便罢,那郡守府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你是长安来的梳头娘子?还是西域来的胡厨?

没有那看家本领,别想进郡守府,那些人人都能做的活儿,她们来我这买些大奴回去,岂不便宜?”

说到最后,又拉住季胥,上下打量道:“白白净净的,模样倒好,你若真缺钱使,卖给我,我给个好价钱,保管将你送进郡守府!不定被他家儿郎看上,纳你做下妻呢。”

季胥只觉像是有条毒蛇对着她在吐舌信子,鸡皮疙瘩瞬间起了层,她将手抽回道:

“不到这地步的。”

“瞧你,脸都变了,只要我给你找个好主家,为奴为婢不打紧的,如今有律法,主家也不能擅杀奴婢,否则告官要发落主家的。”

再怎么说也不能为了进郡守府,把编户身份丢了,虽说主人不能擅杀奴婢,按律法,若奴婢犯错,须得报给官府,由官府定罪方可杀,这叫“谒杀”。

否则就是擅杀,擅杀奴婢是要问罪的,历史上也有汉朝官员擅杀奴婢,被弹劾的。

但倘若主家就是二千石高官,谒杀不过是个摆设的流程,还有太多缘由可以解释一个奴婢的死亡了。

说到底,奴婢就是主人的私有财产,其地位与待遇,要看这人在主家跟前得脸与否。

得脸就是赖夫人,反之,什么下场全凭主家积不积德了。

季胥是绝不可能为奴的,劝人为奴,天打雷劈,也不与她虚与委蛇了,边卖边去别处打探消息。

一个卖酒翁吃了她的鸡子,道:

“郡守府原有个很会做羊的胡厨,从前常来我这儿沽酒,上个月来了最后一回,说是不在这做,要回长安的老主顾家了,

听说那赖夫人,也爱吃他做的羊胃呢,你若是会做羊,倒能像那胡厨似的,被郡守府雇了去,那月钱比一般人都高!”

这日的茶鸡子卖空了,除去姊妹们吃的、打听消息送的,季胥得了一百三十钱。

这钱虽不抵一日房钱,但总比没有好,多少贴补些。

出来前,原想着,家里豆腐肆就是个后盾,每月还能有进项,若实在捉襟见肘了,便按当初说好的,去信,让陈家托了本县服役的戍卒车队,托那相识靠谱的,带银子到北边。

然而从吴县到彭城,中途经过寿春时,就见了有王豆腐、李豆腐,多家卖豆腐的。

也许淮南王真的在炼丹时意外发明了豆腐,寿春的豆腐肆尤其多,合肥也有,并不是什么独家秘方,看来传到她们的家乡,也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豆腐肆并不是个长久的后盾,因此季凤这一路格外的省钱,她也该想想别的挣钱法子,同时还得兼顾打听田氏下落。

“阿姊买的什么回来?看着不像肉,滑溜溜的。”

逆旅院中,季凤在喂牛,见季胥提了串东西回来,闻着很重的腥气。

“是羊胃。”

还并些香料,她道,

“做长安的羊胃脯,这样吃食在长安可受欢迎了。”

虽说她常拿长安做幌子,这次的的确确没胡诌。

羊胃,也就是后世管叫羊肚的,在此时也很受百姓喜欢,甚至还有卖胃脯出名的浊氏一家。

季胥在宫里为奴时,也见过太官命人烀羊胃,连贵人们也好吃这些,那时她在灶边烧火,馋的直叫肚子叫唤,只能在下值后拔些芦菔苗煮了果腹。

现在不一样了,自己就能煮来,她还记着宫里太官的法子。

先用汤将羊胃烀烂了,烂羊胃,烂羊胃,羊胃脯的别称就是这么来的,再用椒末、生姜涂抹,到太阳下晒的干燥,羊胃脯便成了。

她将这法子改进了,先用大棒骨熬了汤,将这羊胃分解开。

羊有四个胃,俗称瘤胃、网胃、瓣胃、皱胃,她买的还带着段食信,口感比较硬,难嚼一点。

这四胃翻开来洗,瘤胃里头毛茸茸的,这个部分肉薄且偏老,口感脆,后世有名的爆肚,肚板儿和肚领就来自这个胃;

其中有一道肉峰得额外剔出来,这道肉肥,去了皮雪白的,便成肚仁儿,十分鲜嫩可贵;

与瘤胃相连的是网胃,也叫蜂窝胃,里头的是网状的,提起来像个葫芦似的;

瓣胃里头一瓣瓣的,切出来比较薄,吃着脆嫩。

这些部分不一样,汤里烀的时长也不一样,有些嚼不烂的瘤胃部分,就是烀再久也是这个口感,就是要吃这个劲道,生吞的感觉,还有的部分要保留脆感,尤其那金贵的肚仁儿,烀老了可惜了。

调料也自己配的,收尾则按太官的做法,那味道闻着,令人陶醉。

“好吃,这肚仁脆的,吃着还弹牙呢。”

季凤尝了称好,季胥自己也吃了解馋,也算告慰了从前在宫中的她。

次日,季胥提了篮,在郡守府角门附近晃荡。

“烂羊胃,长安来的烂羊胃,吃了赛似活神仙,吃了家道富昌!”

编起顺口溜叫卖,那赖夫人这日出门采办,听说了招手叫她,

“小女子过来,我瞧瞧那羊胃。”

“夫人要哪个部位?”季胥道。

赖夫人吃了多年的羊胃,觉得奇了,“羊胃还分部位?”

“自是有的,这部位不一样口感也各异,您尝尝这个,我管它叫羊蘑菇头,这个口感虽老些,但越嚼越香,若有口酒,就着吃再合适不过的。”

季胥说道。

赖夫人拈着吃了,眼睛一亮,这和她从前吃的都不一样,的确越嚼越香,

“还有什么部位?”

“羊肚板、羊葫芦、羊食信、羊肚仁、羊蘑菇、羊肚领、羊散丹、羊百叶,夫人再尝尝这带点脆的羊肚仁。”季胥道。

赖夫人尝了果如她所言,瞧她口齿清楚,人也白净可人,因问:

“从前没见过你,听你说话不是本地人?卖这羊胃多少日子了?”

季胥道:“夫人好耳力,我是吴地人,过去在长安宫城里跟太官学过,不仅会做羊胃,羊的多种吃法,我都会做,家中还开了店肆,只是在乡里得罪了人,不得已背井离乡,卖羊胃脯为生,才落脚在涿郡,卖的日子倒不长。”

她真假混着说,这赖夫人也不知底细,不好一来就说了自己的实情。

那赖夫人听说是长安跟太官学的手艺,还是个缺钱的,府中的胡厨空缺已久,因道:

“你既会做羊,何不到郡太守府中来做厨,我许你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月钱。”

第96章

“真是去郡守府做活?我与小珠也能去?”

逆旅中,季凤不敢信,她常与那店小子磕闲天,要说满涿郡,要数汪郡守家最是个好去处,听说那里雇钱多,且当家的汪郡守怀有仁恕之心。

汪家,汪郡守齿序为长,还有个弟弟,汪守玉,据说是个斗鸡走犬,不学无术的世家纨绔子,如今沉迷炼丹,醉心得道升仙。

这汪郡守为官清廉,庄稼青黄不接时,常以俸禄接济百姓,弟弟却是个吞金兽,为炼丹广伐林木,攻山池,修道观。

照说如今官府鼓励分家,汪守玉也成年了,汪郡守早该撇下弟弟自立门户了,只是兄弟二人自幼丧父,汪郡守疼爱幼弟,定下规矩,

兄弟二人,分家不分室,分家不分财,因此他们兄弟二人虽不在同个户籍上,但还和以前一样,同住府内,兄友弟恭的美名盛传在外。

有这样的好东家,做活的青年没有不巴望着进郡守府的。

“能去,我们姊妹仨能在里头同吃同住。”季胥道,这是她提的,这样能省了赁房钱。

赖夫人应了,先与她签了一个月的雇工契约,若做的好,再长期雇她。

月钱一两银,包吃住,还能带家属,要紧是如今没有田氏的消息,唯一的线索王业在郡守府,不知能否顺利通过他打听出田氏的下落,若因此滞留涿郡,能留在郡守府做厨,也有了稳定的住处与进项,吃喝不愁了。

是日傍晚,郡守府的侧门牵进一头牛,送入后院的牛厩,并一辆快散架的车入了仓库。

凤、珠二人背着大包袱,跟在季胥后头,走过一段朱漆雕梁的游廊。

只见旁侧小桥流水,水上有小僮撑篙,采的莲蓬放了半爿小舟,见她们三个生面孔进来,也是探头探脑的打量。

那湖泊的尽头依着山林,一眼望不到头,水上结有亭榭,有一亭阁张幕垂帘,应是这家的主人在里头纳凉,外有十余个奴婢伺候,轮流传餐,内里雅音相伴。

季凤竖着耳朵听了,听不懂,叮叮咚咚水音似的。

那引路的青奴道:“水阁上是府里二爷,他可不像大爷好脾性,别巴巴的往他跟前凑。”

后头这话尤其向着季胥说。

季胥应了,她只想找份活做,尽早打听了田氏的消息,一家团聚。

凤、珠二人初来乍到,满心好奇,也记得规规矩矩的,不敢造次了。

直到蹬过门槛进来后院下人房,想着这儿应是住处了,才忍不住左瞧右看。

这后排房是给奴婢住的,只见院中牵绳,晒了不少衣物,有些年幼的奴婢这会儿在里头追逐打闹。

见青奴进来,忙的停住,背着双手靠住墙,只翻眼瞅着季胥她们,嘀嘀咕咕的。

引她们进来的正是大奴,名叫青的,进府有十来年了,她认了赖夫人做义母,现在二爷院内伺弄花草,能出入主人左右,比旁人都神气,见她们乱糟糟的,教训道:

“牛羊可都喂了就在这闹?我告诉赖夫人定将你们这群小鬼都打发了!”

说的一轰而散了,青推开一间房,里头陈设都有些落灰了,

“这是从前那胡厨住的,你们住这,明日起当差。”

因季胥是外头雇的,有手艺傍身,可以不用与下人混着住,连一双妹妹也带进来。

青奴虽不住这偏僻下人院,但也还得和二爷院中三个三等奴婢住一间,没个单独的屋子,况她向来不喜和外头雇的来往,冷冷的撂下话,便离了这处。

她走了倒便宜,凤、珠两个一路稀罕极了,这会儿释放了天性,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呼。

只见这屋子,炕上留有张木案,旧席子也留下来了,不过上头有些经年的污垢,还被老鼠咬了个大洞,季胥不打算要了,拣到一旁待会儿丢了。

那木案是漆木的,虽说掉漆了,洗洗干净倒还能用。

炕尾设有韦笥,是个羊皮大箱子,里外都完好,拿来放衣物正好。

从前那胡厨应该生的高大,那墙上一些木钉都在高处,季胥根本够不着,踩着那张木案,方将木钉拔了重新钉在顺手的位置。

整个屋子,连角落都扫拭的干干净净,再铺上自己新买的苇席、竹枕,包袱解了,衣物收拾进韦笥里,一些招老鼠的肉脯,则挂在墙上,也算有间落脚的小屋子了。

“阿姊,这炕和咱们的床很不一样,竟是砖砌的。”

季凤对这从未见过的炕分外稀罕,横着在上面滚了圈,

“比咱们的床大的多呢。”

季胥道:“听说幽州的冬日比咱们那还要冷,炕烧热了,夜里睡觉才不冻着。”

“冬日还能烧?”

季凤与季珠绕着炕四周,仔仔细细的摸索了一番。

青走后,她们收拾屋子的工夫,那些小仆僮又钻出来了,扒在她们窗外向里觑,啁啁啾啾的说话。

见季胥出来,一下顺着墙根溜走了。

一男一女都还是孩子模样,季胥叫住道:“拿肉脯你们吃。”

“我叫雀,他叫斗夫,我喂牛羊,他是倒夜香的。”

听说给吃,两人都慢慢吞吞的,你看我,我看你的,调头回来了,捧手接了鸡肉脯,舔着嘴唇有了笑意。

女孩指着自己和那小子道。

还教给季胥,她收拾出来的那堆垃圾丢在哪处,厨房在哪,里头是怎么分派的。

因这家人不是日日都吃羊,赖夫人还给她安排了东小厨的活。

问了叫雀的女孩,才知府内的厨房在东边,分东大厨、东小厨,大厨是做主子们的一日三餐的,有专门的厨妇负责,若府中宴饮要吃羊,季胥便像从前的胡厨似的,在大厨房生火做羊;

东小厨专做下人们的一日两餐,下人又分主子院中伺候的一至三等奴婢,以及外院做粗活的粗使奴婢、杂役。

季胥除去做羊,还得做下人们吃的饭食,不过那一至三等的奴婢,包括赖夫人在内的饭食,也还轮不着她这个刚进府的人来做,她做的是粗使下人们的。

“这活儿原是青奴的,她的义母赖夫人,和内院的管事能说上话,将她调去了二爷院里头当差。”雀悄悄的道。

这烧火做炊的粗活就没人干了,正好被赖夫人派给了季胥。

她不觉得麻烦,能多接触些人也好,以便寻找寄信的王业。

不过府里的食材每日从城外的田庄泽林运进来,先紧着主子们挑,再是体面的奴婢,最后剩的,才轮到那些做粗活的最末等奴婢。

只能是有什么剩的,吃什么。

这日就剩了些没人要的,腥气的猪腰,并半筐便宜的菘菜。

“又是这些,这腰子,尤其别做了,腥的很,猪皮还能和菘菜烩了吃。”

浆洗的孙老妇道,季胥没来时,都是她兼顾这处,糊弄着做一点吃的。

季胥在厨房转了,到底是郡守府,基本的调料是不缺的,连膏油也有大半盆,比外头一些穷人吃的好,起码能沾点油荤。

季胥道:“只吃菘菜未免太素了,我试着将猪腰子做了,若吃着还可口,也能多一道菜呀。“

其实能看的出,这猪应是今日现杀,腰子很新鲜,只是没处理好会有股腥气。

她将其一片为二,剔除骚腥味源处的腰骚,改刀成片状的腰花,用调料腌透了,重以姜丝去腥,再到油里一爆,添上她在路上做的椒油。

这是用了香料并花椒胡麻,慢慢的在猪油膏里熬出来的一小罐,路上不便生火时,常常拿来拌干粮、卷饼吃。

用季凤的话来说,这个椒油就是蘸鞋底都好吃,加一勺进去调味,是灵魂。

只见一盘鲜亮灵俐的爆炒腰花就好了,菘菜便照孙老妇说的,和白粱烩了,主食吃水烩白粱饭,还能佐以腰花。

“这腰花真不错!我从前只觉着腥气,现吃着一点也不觉得,又弹又嫩,鲜辣下饭!”孙老妇胃口大增,夸道。

雀和斗夫两个,狼吞虎咽的扒饭,他们还小,素日就是有好东西也轮不着他们。

青奴当差的时候,手艺不算好,她一心想去二爷院中,对粗使下人的饭食并不上心,常常一锅乱烩,也不管荤素、腥臭,杂役们碍于府里管买办的赖夫人是她义母,也不敢抱怨什么。

雀、斗夫两个还是头回吃到这样好吃的荤食,一时连话都顾不上说了,添了一碗又一碗的水粱饭。

“是不是少了人?”

季胥向檐下蹲着吃饭的杂役里寻看了一圈,前几日在东市,见赖夫人买了五六个大奴进府,这会并不见他们,也不见那王业。

孙老妇道:“外院做粗活的人全在这儿了,还少了谁?”

季胥道:“怎么没有个叫业的。”

“我们外院没有这个人,许是在内院,他是你相识的?”

“倒不是,偶然在告示上看过,说是做了逃奴被抓回来了,因他受过劓刑,画像上很特殊,便记住了。”

季胥道,又状似不安的问,“孙婆婆,是不是府中因他犯事,将他鼻子给割了?”

孙老妇是郡守家积年的老仆了,手指关节因浆洗肿的蒜子大,她道:

“这不可能,郡守向来宽厚,定下家规,有错处了罚月钱,连鞭笞也不曾有,更别说极刑了,我听说,他还向君王谏言,废除肉刑咧,你说的那人,定是进府前受的刑。”

第97章

因外院没有王业这号人,另有种可能在内院,只是季胥这两日只在外院的东厨做下人饭,上头也没说要吃羊,她一时接触不着内院的人。

七月七,乞巧节这日,她们这小厨房也得到两筐果子。

一筐看着又红又大,但咬下去酸极了的李子,还有一筐半烂半好的卢桔。

季胥将些实在烂的不成样的都拣出来,由彘拿去喂猪了,彘就是从前的哑巴小幺,被卖到了这里,跟着个老奴做喂猪的活儿,因她说不了话,旁人也不知她的旧名字,便管她叫“彘”。

“彘,这些是喂猪的。”

余的她仍旧盛在筐内,绳索吊着湃在井水中,到晡食拿出来给大家吃。

这李子太酸了,卢桔倒甜,撕了皮一口咬去,黄澄澄的汁水。

很快那些好的都被

大奴们拣走了,彘挤不过那些大的,总是等到人散了才走出来,吃点剩的水粱饭,在筐里那堆烂果儿里翻拣。

“拿着,这有好的。”

季胥从柜子里抓出一把,有三四个。

这里吃饭,但凡晚点什么菜都不剩了,季胥大暑天刚做完饭菜,一时热的没胃口,通常要缓缓再吃,便会提前将自己那份盛出来。

这卢桔她也留了六七个,李子太酸了本就无人哄抢,便没拿,这会分了彘一些,连今日做的苦菜炒鸡蛋、鸡杂碎,也都夹了一半给她。

想着日后干脆连她那份也盛出来好了,这小小一个,跟季珠一般大,实在令人可怜。

彘的碗不知谁给她的,还是个豁口的,她捧了到墙根的大石板那跪坐着吃。

“太阳才指着这处晒,石头上都是暑气,仔细拉肚子,到荫下来。”

季胥指着井边的大榕树叫她。

她便听话的捧着碗过来了。凤、珠两个先时和大家伙一块吃了的,这会子正在井畔帮着刷碗洗铁釜,见她来了,都叫她小幺。

“小幺,你怎么到的这处?”

“可是那肖妇人将你掳来的,季虎孩那小兔崽子没与你一道到幽州?”

季凤扭头问道,手上功夫不停。

彘歪着脑袋听了一阵,张手比划两下,可惜她们都看不懂。

季凤道:“你还是吃饭罢。”

彘吃饭倒是斯斯文文的,那卢桔,她也会吃的,手里慢慢的撕皮,黄果肉包进嘴里,也知道吐核。

方才那倒夜香的斗夫,直接咬一口还被核磕疼了牙呢。

凤、珠两个也是头次吃,还把那黑核留着了,想着来日带回家里种出来,就种在后院,甜滋滋的吃着多好,她们那都没人种呢。

太阳落山了,起了阵风,头顶的树叶飒飒作响,汗湿了的背上也凉快了。

季胥在井边把晡食吃了,跪坐着在洗菖蒲根,这是他们杂役在湖边清的水杂草,一大筐一大筐的,背到隔壁的畜栏里喂牲畜的。

季胥见了,找他们要些根茎,这东西也不值当什么,他们爱吃季胥做的饭,直接给了大筐,还说若不够下次再采给她。

这菖蒲根又肥又大,和生姜似的,不过味道一点也不好,又老又坚,连牛也不吃这根茎的,何况人了。

季胥打算拿来腌,做成菖蒲菹来吃,她也是初次尝试,不知能不能成。

墙角有一口粗陶坛子,那应是原先小厨房拿来菹菜使的,经久无人料理,都沤成臭水了,她洗了五六道,又在沸水里煮了一道,方收拾出来。

把风干拌盐的菖蒲根塞进去,日后再冲以佐料。

这里做着,凤、珠将一把菖蒲草挽出个鼓瘩,在空中踢着玩。

“小幺也来踢。”

小幺捧着吃空的碗在旁边看,季凤向她道。

那草团在空中踢向她,小幺瞪大了眼,倒是想踢,不过一脚踢歪了,还在地上坐个大屁墩。

“摔疼没?起来我看看。”

季胥就在她旁边洗菖蒲根,将她扯起来问,见她摇头,便让她和妹妹们接着玩了。

不过才没多久,看管猪厩的大奴就来催她去喂猪了。

季珠亲近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也想跟去看看,她们在这住的几日,除了下人院,还能去周边的牲畜栏走走逛逛,最远能到后院那片果林,并不冲撞了这府中的贵人,反正不远,季胥由她去了。

季凤扳住她,悄悄叮嘱道:

“也不要与她挨太近了,头虱子传给你仔细痒痒,阿姊好容易才给我们治好的。”

季珠说记住了跑去了,两人还拉住了手。

季胥这里腌了满满一坛子菖蒲根,和季凤在扫拾地下的根须残叶,只听对面大厨房一阵吵嚷。

“赖夫人的义女就金贵了?就成了主子了?开口就要黄杏、荔支,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听这口嗓门,就知道是大厨房的邹管事。

今日乞巧节的果品,有的是汪家山泽现采的,有的是外地来的。

那荔支,据说是南海来的,乃是君王赏赐的节礼,拢共就半筐,都先送到大厨房了,邹管事看的比金子还紧,谁也不许偷拿偷吃的。

“我是为二爷院中置办果案祈福的,你自个儿偷偷吃往家里拿不知多少了,如今反倒来限我的!”

青奴急红了眼道。

季凤凑耳听了一阵,悄悄和季胥磕牙:

“都是二爷造的祸,他弄了个果案比试,看谁置办的果案结网多。那邹管事的亲生女儿,也在二爷院里做事,比那青奴位份高,做的是端茶递水的活儿,只是呐,生的不如青奴标致,两人都想进二爷院里做偏妻,暗暗较劲呢。”

季胥听的乍舌,一是因这事,二是因季凤说的这样细致,

“你从哪儿听来的?”

季凤挠头笑道:“大厨房的杂役告诉我的。”

她住到这,没事就到处串串,和人磕闲牙,问问人家的月钱,哪处人手缺不缺。

因季胥是赖夫人招徕进府的,那邹管事顺带的冷眼她们,不过她手底下的杂役早把她的家底闲聊给季凤听了。

“可惜也问不着内院的事。”

季凤道,她也想打听打听内院可否有王业这人,不过杂役们哪里知晓。

内院那些奴婢,包括青奴,都高人一等,又不爱搭理她们厨房做粗活的。

“看不将你舌头拔了去!我何时吃了这荔支!拢共就这半筐,就着主子吃还不够呢,我可没你的胆量,张口闭口要黄杏荔支。”

“你女儿的荔支哪来的?不是你给的?”

“二爷指名要她置案结网,你们这些不过是赛个乐呵,真当自己能祈得牛郎织女的福?况你来晚了,果品都被领走了,你要果儿,去小厨房找他们杂役吃剩的罢!”

说的一阵哄笑。

青奴抹着泪跑出来了,撞进季胥这里,翻了一通只见有酸李子烂卢桔,气的直想和赖夫人告状。

可赖夫人管的是奴隶买办,果品的事并不归她管,且在府中的义女多,她不是个掐尖的。

能去二爷院中浇花弄草,本就几番求的赖夫人,这会子再因果品的事扰她清净,恐惹她厌烦。

只能生生把这口气往肚里咽,两眼抽泪往外走。

“既是比谁结网多,好果没有,用次果也不妨事,反而更易结网呢。”

青奴回身来,见井边的女子布裙竹笄,腰间系一方青布蔽膝,把着扫帚,一看就是厨房做粗活的。

一时也不信,只当她宽解自己,多认了两眼,问道:

“你是那日我领进来,府中做羊的厨人?灶下厨说这样的话,是没见过乞巧的果案了。”

季胥道:“见过的,我从前在宫里时,宫人们也在乞巧节用彩线穿针,在月下设果案,向织女星神祈福、求姻缘,

她们没有多好的果子,可一夜过去,那蜘蛛结的网,倒比妃子宫中的果案还多呢。”

蜘蛛在果品上结了网,乃是织女星神降临的启示,结网越多,越是祥瑞之事。

“真的?”

青奴不敢信,她只见大家一味的装扮果案,是果品越好,结网越多,不想还有这样的事。

“现在也没有好果了,不如让我用这剩的果子试试,若能

像那些宫人似的,得蜘蛛结网,也是幸事一件了。”

“罢了,将果案置上,总比没有好。”

万一有这运气呢。

青奴想道,回院将案搬来,这案是被挑剩的,磕了漆的,只见季胥将那酸李洗出来,在上面摆成两个倒锥形,倒锥之间离有一掌宽,很适合蜘蛛结网。

这酸李堆里头,看不到的地方,她放了五六个卢桔,乃是削了那烂处,大多就剩半个的,这样热的天,放一晚肯定招那些小飞虫。

另在旁边放了一把蕨菜,表皮毛茸茸的,最招小虫攀爬了。

“这蕨菜放了多不成样子。”

这是杂役吃的东西,太寒酸了,这样捧了回去,必招那些姊妹的嘲笑,青奴想将她拿下来。

“我在家乡采蕨菜时,那山间的沟壑,就这样的野蕨菜,时常的有蜘蛛在上面结网。”季胥道。

青奴是这府外田奴的家生子,自小被送进府中来服侍,不知外面如何,还是头次听说,一时也住手不拿了,

“罢了,试试看,若真能结了网,我在二爷跟前露了脸,必不会忘了你。”

第98章

这日用过早饭,一个内务管事手下的小丫头,到下人院叫季胥去库房领份例。

“什么是份例?”

季凤泼了洗碗水问道。

“份例就是你应当得的东西,从前的胡厨,每月除了月钱,还能有十斤柴禾,两斤肉,十个鸡子,三两皂荚,春冬各做的两身衣裳,

你阿姊也是这个数,若能长久的留下来,内务管事下个月便给她补做夏日的衣裳了,比我身上这样的要好呢。”

小丫头牵起衣角,那是身粗布的料子。

季胥是外头雇的,月钱一两,能比较上二爷院中的二等丫头了,就是成日烟熏火燎的,不如内院的丫头们体面。

还有十天半月见不了主子一面,赏赐自然也不如内院的多。

不过这衣裳,按份例还是细布的。

“细布的?难怪说这家的郡守老爷为人感服,细布衣裳也给做,听说这府里上上下下近百号人呢,得费多少钱啊。”

季凤越觉得这郡守府来的对。

小丫头道:“这有什么,二爷院里的大丫头们,头上还戴金簪子呢,二爷待人大方,连你们会稽来的越布,也随手赏人,你们做久了就知道了。”

季凤听的愣住了,会稽越布的名气她当然听说过,紫花、净白、元色、青花、茄花、方格、斜纹的,在她们当地都没有,乃到吴县,她才亲见过,可贵了。

季胥将份例如数领回来,柴禾都给换成散钱了,肉是两斤猪肉,肥瘦相间,中午在小厨房做红烧肉吃。

用了多少柴禾、盐油酱,便丢几个钱到公账的荷包里。

那些杂役们,素日要烧水、开个小灶的,用了小厨房的东西,也都得将钱给她,她是不给打欠条的。

初接手这小厨房,这厨房和库房的账就对不上,厨房倒欠了库房十两银子,俱是每月不到月底就用度不足,朝库房赊柴、赊米,累积欠下的。

连前几任小厨房管事的画押都还在,抵赖不得。

这账只能日后俭省点用度,慢慢平,因此一根柴、一颗盐,外用了都得添在公账上。

这皂荚来的正好,午后,季胥在院里晒的两桶水也温热了,有了皂荚便能洗头了。

季胥将一只桶倒扣过来,盆搁在桶上,叫妹妹们先后对着陶盆将头低下,给她们洗头。

自己也篦洗了一遍,在树荫下绞头发。

那还剩了半桶水,小幺先前来寻季珠玩,那会儿蹲在旁边看她洗头,蹲了会儿被谁叫去搬东西了,如今才回来。

季胥叫她:“你过来,我也给你把头发梳洗梳洗。”

她那头发活像一篷杂草,早在肖妇人处,就见有虱子在脑门爬,不知多久没洗了。

季胥竟给捋下三四个缠住头发的苍耳子,给她剪掉一些实在梳不开的疙瘩,又用了一个蛋清,才能梳到头。

头皮上许多的小血痂,有虱子咬的,有自己挠破的,季胥避开伤处,拿细篦子给篦了三四道,捏死好些虱子。

凤、珠两个围着在她脑袋翻找,凤说:“看着倒是没有了。”

季胥便掰开皂荚,打出泡沫给她洗干净。

季凤问:“你的份例呢?猪厩的大奴收着你的份例,也不给你洗洗头,成日只听她找你干活了,看看,都脏成啥样了。”

“哪来这么大盆的豆酱。”

正好那看管猪厩的大奴回了下人院,见季凤去树下泼洗头水,问道。

“有意思了,我听说你拿着彘的份例,她的头怎么脏成这样,她每月的柴禾和皂荚呢?昧人家东西,也好意思!”

季凤指着她发问,让她把东西交出来。

“我不过是替她收着。”

那大奴扭扭捏捏的进屋里,手里一把皂荚,五个柴禾钱,

“她才来,就这点。”

季凤劈手夺过,还给了小幺。

小幺刚洗完头,头发被季胥用巾子包住擦拭,拿住了东西和季珠在院里玩了一会子,头发也干了。

走时举手在季胥面前,还是那把皂荚和钱。

“给我?”季胥道。

她的脸刚才洗干净的,太瘦了显得眼睛圆溜溜的,点了点头,比了个吃饭的动作,又把两只手在脑袋上抓了抓空气,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再次把东西往她面前举。

倒把季胥看糊涂了,季凤也道:“这小哑巴比划什么呢。”

“她说,阿姊给她东西吃,还给她洗头,她想谢谢阿姊,要将这东西给阿姊。”

季珠在旁边道,小幺听了猛的点头,仿佛在说就是这个意思。

季胥想了想,她这么小,在府里也没个倚仗,这东西带回屋子不定又被哪个给偷了,因道:

“那我替你收好,日后我们洗头时,还叫你来洗。”

又叫住她道:“明早你来这,我给你梳头。”

小幺点头答应了,蹦蹦跳跳的走了。

日头再落下去些,青奴满面喜色的来了下人院,另跟了个小丫头来,捧着东西,一路喊道:

“胥女,胥女。”

惹的对面大厨房那邹管事探头探脑的打量。

只见青奴手里一段好布料,一看就是上好工匠织的,她和季胥道:

“上上下下二十张果案,我的果案是唯一结了网的,二爷停在我案前看住好一会儿,说我倒比旁人有巧思,赏了不少东西,

我听说这幅茄花越布,是你老家会稽来的,便拿来送你,你皮肤白,做成衣裳能穿的住。”

青奴才刚在院中风光了一回,分了点给要好的姊妹,这茄花越布虽好,但不衬她肤色,便拿来给季胥了。

“还有两碗冰酥酪,喝着最解暑的。”

端来时,只见那乳白的酥酪里,碎冰叮当撞碗,上头搁了杏仁、胡桃碎,三伏天看着就令人口齿生津。

“老天爷啊,这大暑天的还能有不化的冰!”

季凤见了惊乍道。

这样的语气,青奴受用极了,扬面道:

“府中设有冰窖,自是能储冰不化了,这点吃的才用多少,二爷的屋里,一个冰鉴一日就能用掉百升的冰,里头凉气拂面,舒服极了。”

其实她也只听一等丫头说过,她这样的浇花弄草三等丫头,是没资格进主人屋子的,不过爱听季凤那啧啧的惊叹。

那邹管事直往这头瞅,季胥请她到屋里说话,一面用小碗将冰酥酪分了。

两个妹妹围着木案,季珠摸了摸碗沿。

“真凉啊。”

又将冰凉的手去贴季凤的脸颊,“二姊,是不是很舒服?”

“真舒服。”

只见季凤也稀罕极了,就着碗边啜了小口,又甜又凉,兼有股乳香,好喝到两眼冒光。

季胥捧了让青奴也吃,青奴说她吃了来的,并未要,那跟来的小丫头得了小碗,坐在压门石上,津津有味的吃着。

季胥道:“大暑天的吃冰,谁敢想呢,也就郡守府有这样好的主子,哪个想不开,还做逃奴呢。”

最后的感叹令青奴听奇了心,问道:“什么逃奴?”

季胥便说在外看见郡守府抓逃奴的告示,

“好像是叫……业,还是个受了劓刑,被郡守府收容的。”

“他是你们外院的?”青奴坐下来聊道。

季胥道:“外院倒没听说过,必是内院的罢。”

青奴肯定道:“不可能,内院没有这个人,你说他受了劓刑,这样显眼的人我不可能不知道。”

“那倒奇了,我看的真真的,官府的告示错了?”

青奴道:“若说内院还有我不知道的人,就剩炼丹楼了。”

炼丹讲究火候温度,不仅被下雨天晴这样的天气影响,连烧炉之人体内的阴阳之气,也干系到丹药成色,因此是府中的禁地

,只有被选中专门在楼内服侍的人,方能进出其中。

“不过那里是极好的去处,多少丫头小子都望着呢,绝不可能做逃奴,定是你看错了,将什么王府李府看成了郡守府。””

青奴在这处聊了会天,走时见那邹管事正拉了她恼丧的女儿进屋,腰板不禁挺直了。

回去还挑了两件上好的首饰,一盏冰镇的荔支,拿去孝敬赖夫人。

赖夫人才从外头回来,青奴剥了荔支仁往她嘴里送,体贴的给她捶肩捏腿,说今日如何的争光了。

不过自是没提这果案是季胥的主意,想起了这个人,因问道:

“义母,炼丹楼中有叫业的逃奴?”

因二爷孤心在丹药修仙之道上,几近痴狂,炼丹楼的奴婢,做的好的,得了二爷欢心,有一等被放了良籍,配人家,赏田赐地;也有多数一等不愿离府的,因此里头位置总也没空出来,青奴就盼着进炼丹楼,能时常伴着二爷。

因此巴不得有逃奴,自己好能补缺。

赖夫人睁开那双三角眼,“谁教你打听这样的事?”

青奴听着不对,忙的伏地道:“听小丫头们说嘴,说是外头有这样的告示,我一时奇怪,才多嘴了。”

“炼丹楼的奴婢,吃穿用度相当于半个主子,会有做了逃奴的?究竟是她们进不了楼,混说罢了。”赖夫人重新阖眼道。

“我说也是。”青奴又问,“义母,我何时能进楼呢……”

赖夫人只让她等。

第99章

季胥这处,摸着那幅茄花越布,家乡产的越布,一时想住了神。

王业竟也不在内院,那就剩青奴口中的炼丹楼了。

那日初进府,只见远远的一座攥尖式高楼,楼上有凉台,在府中的西北向,自烟囱腾升起一股浓浓的烟雾,似与浮云比高。

现想来,应该就是那炼丹楼,依着山林的僻静清幽处,素日少有人经过。

只是杂役们说起那炼丹楼伺候的奴婢,个个都心神向往。

季胥也只是偶尔听说,一直未能见过楼里的人,那是片未知之地,也是王业可能在的地方。

季胥这样一个后厨的人,贸然靠近那处,未免也太扎眼了,被人问起反倒不好解释。

也只能先在小厨房,安安生生的,先保住这份活,要是头个月被揪住错处,东家不要她做了,再想进府就难了,更别提靠近炼丹楼。

不过她也不全然拘在小厨房这片地,这日八月十四,已经立秋了。

因下了一夜的暴雨,下人院中满地的落叶,厨房门前的榕树像是招了雷,一大串的枝桠倒挂下来。

季胥怕砸了人,找库房借了梯子,拿柴刀在斩那藕断丝连的部分。

外院的一个黄管事派了小子来叫人,“雀,斗夫,你们都来园子,帮着收拾残花败叶。”

季胥便也去向那黄管事请示去拾掇园子,因道:

“想拣些地下没人要的菖蒲根,酿菖蒲酒,来日酿成了,给黄管事送一坛来。”

黄管事捻须应了,叮嘱她们:“园中常有贵人游逛,别混跑混颠,冲撞了人。”

她代这行小孩应了,凤、珠,连小幺也跟着去了。

她们第一次来园子里,就像放笼的鸟儿一样,出来逛逛心情都好了。

只见里头翠嶂连绵,珠叶青绿,池水上蜻蛉低飞,闻着一股花香草香。

“这园子可真大,都是些叫不上来名的花。”季凤一面拣枯枝,一面逛道。

那骤雨打落了满地黄花,瞧着都是上好的菊花,枝头上的不能摘,地下的就没人管了,本来也就要收拾干净的。

季胥如获至宝,拣些好的、大朵的,放在篮子里。

见一丫头脚边拔了堆野草,都是不要的,她也拣来,这草叶子厚长,有些绒毛,一看就是野生菲草,能拿回小厨房蒸饭或做羹。

这园子离二爷院子近,她们收拾到这附近,里头嬉笑阵阵,丫头追着跑出来。

只见青奴额上点着朱砂,被一丫头拿着沾了朱砂水的笔追着,要在她脸上画花猫。

这日八月十四,朱砂水点额,称为“天灸”,意味可以祛病除疾。

不过朱砂既能入药又能作绘,也就主子院中方从库房领来用,她们小厨房是没有份例的,杂役们更是碰不着朱砂了。

青奴见了她们,夺过笔来,在她们那些小孩额头上也点了一点红。

惹得凤、珠她们彼此笑着对看,像是额上点了花似的喜欢,小幺更是两眼巴巴的盼着了。

“来,你也有。”

青奴给小幺点了,还给季胥额头来上一下,甚至想往她脸上画,季胥忙的躲了。

见她们手里抱的枯枝,因问:“是下雨了叫你们收拾园子?这与小厨房又不相干的,你何必做这些。”

季胥道:“是我自己要做的,园子落了一地东西,不少能用的上的。”

青奴往她篮里一瞅,稀奇道:“拣这些野草破花做什么?”

“这是菲草,回去做羹汤吃,菊花我看着都还好,丢了可惜了,带回去做菊花酒,来日请你吃呀。”季胥道。

只听里头有人在叫:“二爷要出门了。”

季胥她们忙的散了,并不堵在这处。

后来走到炼丹楼附近,季胥手里忙活着,不着痕迹的打量那处,只见楼外围有仞墙,将视线堵的死死的。

“这片杂草多,我们一并拔了罢。”

她叫住雀、斗夫,又在这片地上磨蹭了一会子。

终听的院门吱喽喽一响,一个身穿绿衣的武婢出来,腰间配剑,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院门开的那下,季胥往里瞅了眼,只见院内大片青石板的空地,再就是楼台前高筑的石阶,更多的也不是离这么远能看的见的。

后又来了两个杂役,瞧着是大厨房的面孔,抬了一个大饭箪,也只是在外头叫门。

里头一个紫衣武婢来开了,领着两个白衣奴婢将饭食抬了进去,并不放人进院。

季胥一个在小厨房给杂役们做菜的厨人,进炼丹楼可想机会渺茫,只能慢慢的等机会了。

这日,青奴亲自来传话道:“二爷今日中食吃炙羊,要貊炙的,就在炼丹楼摆饭,别误了时辰。”

这还是季胥第一次在府中做羊,好坏就在此一举了。

“阿姊,貊炙是怎么个炙法?从未听过,这可怎么做?”

能不能留在府中,就看羊做的好不好了,方才一直怕露了怯,等青奴走了,季凤才问道。

印象里阿姊用过“炒”的法子,可“貊炙”,却从未做过。

“貊炙是西域的炙法,将整只羊放在火上炙,再用刀片着吃,阿姊在宫中见过厨房这样的炙法。”

不止在宫里,后世也有,就是烤全羊,不过各地腌料和烤制的细节会有些出入,上辈子她跟一个土耳其大厨学的法子,乃是先将佐料按摩腌制,再用锡纸包裹放入大烤箱中,不过这里并没有这样的条件,只能互相结合,用原始的炭火烤制,总归也是熟手的。

“放心,阿姊做的出来。“

她先到到羊圈里,挑了只嫩羔羊,与雀合伙将其逮来厨房,又到库房支了铁纤和支架,并炉子、木炭、盘子等。

从前的胡厨应该支过这些,库房的管事从善如流将东西给了她。

时辰临近,青奴领了两个丫头

来取,在院外就闻到一股勾人的香味,只见那羊炙的色如金砂,季胥在上头刷了层熬制的香油,看上去泛着股蜜色的光泽,在炭火上一翻,香气扑鼻。

青奴想,这么整只羔羊,二爷用不完,肯定赏给丫头们了,只可惜今日在炼丹楼摆饭,她这样的楼外人是进不去的,因也吃不着二爷的赏。

季胥道:“你们连架子炭火一道抬了去,隔一刻钟翻个面,这要现片的才好吃,片出来拿这里头的盘子,现用丝绢擦干了装。”

只见那是库房取来的云纹漆圆盘,事先在温水里泡着。

青奴道:“你倒比从前的胡厨讲究的多。”

然她只带了两个丫头来,人手就不足了,季胥虽有空帮把手,但青奴在二爷的事上最是小性,因道:

“你们两人抬羊,青提炉子,恐得再叫一丫头来,与你们一道将这盘子送过去。”

这样正和青奴的意,后来到了炼丹楼,青奴在外叫门,里头的紫衣武婢自己不沾手,指挥楼里人来抬。

青奴又将刚才季胥说的,和这紫衣武婢交代一遍。

对方不理不睬的。

青奴心里不自在,脸上仍陪着笑脸道:“这位阿姊,只怕你们配剑弄武的,做不来这样的事,不如让我随身进去伺候。“

紫衣武婢道:“炼丹楼自有伺候的人,你一个三等丫头,连端茶递水都不配,还配伺候主子用膳?”

一番话臊的青奴双脸飞红,掩袖奔走了。

后来她来送赏钱,也闷闷的。

季胥这羊做的好,得了一贯钱的赏钱,她捋下百来个子,塞给青奴,陪了几句好话哄她。

青奴不稀罕她的,只将心事叹道:“我这样的三等丫头,也不知何时能与楼内的丫头平起平坐。”

“那炼丹楼就好成那样?进出森严,还不如外头自在。”季胥道。

“你哪里知道我的心事。”

青奴眼前浮现出二爷的英容昳貌,自进府起,那人的身影就成了她心底的月亮,只盼能日日相伴,她如何不想着那处呢。

她这样说,季胥就猜到大半了,据说这家的二爷痴心问道,有时在炼丹楼一闭就是数月不出,因道:

“里头那奴婢侍从都是怎么进去的,你只照着他们那样学,也许就成了。”

“旁的我不知晓,只知从前赖夫人挑过一批忠心的丫头小子进去伺候,不过他们不如佩剑武婢的位份高,不能进出,我也无从打听里头的情况。“

只能求赖夫人那处,只是结果不尽人意。

季胥将这话听在心里,赖夫人竟有这样的份量,令她想起那批和小幺一起买进府,却不见身影的壮奴,难不成被送进了炼丹楼?

这日秋分了,天气转凉,赖夫人的偏头疼犯了,丫头说小厨房的胥女来问候她,她想起来这人,揉额让打发她。

小丫头道:“天气凉了,她做了羊胃脯孝敬您,还烫了一壶自己酿的菖蒲酒来。”

赖夫人心有所动,着了风凉头疼,正该吃壶热酒,搭着一盘子烂羊胃,因道:

“让她进来。”

另吩咐小丫头将她的抹额找来给她戴上。

只见季胥听信进来了,在旁跪坐下来,从食盒里拣出还热乎的酒菜,搁在案上,

“是我的不是,早该来谢过赖夫人的,只是一直未能做羊,怕辜负了夫人的抬爱,昨儿做羊得了赏,这不,特来望候您老人家,

才听小丫头说您头疼,要不我给您揉揉?从前在家,大母也犯头疼,我给她揉了能好些。”

这是说的她前世的奶奶,见赖夫人颔首,便识趣的挪到后头,指尖力道柔软温和,几下后赖夫人发出舒服的喟叹。

“抹额取来了。”小丫头在旁道。

“我来替您戴上。”

季胥取来,只见是方绛紫青绪云纹抹额,往赖夫人头上一比量,正欲系上。

对着那沿边收线处的针脚,不由的一怔,这是田氏的针线。

第100章

借着戴抹额这会子,季胥不动声色的察看,那针线的落法,包括结尾收线的方式,的确是田氏从前教过她的。

虽说天下之大,针线上有巧合也不无可能。

但她追田氏的消息,到这涿郡,找王业到这郡守府,偏巧又在郡守府的管事夫人身上看到这样的针线活。

从赖夫人屋子出来,心里怎么也放不下了。

直回到下人院,还为这事想住神,季凤刚从外头颠进来,嗓门比人还先进门:

“阿姊,瞧我在大厨房得了什么,多好的虾子,不过从田庄送来路上才死的,他们竟就看不上了,都拣出来不要了,我问一个丫头讨来的,掂着有三四斤呢,咦,阿姊发呆在想什么?”

季胥一时未告诉她这事,恐是巧合落得一场空,因道:

“不过是想晡食该做些什么来吃,可巧能将这虾子用油爆香了来吃。”

只见坐了会儿,在炕上的大箱子里将那幅茄花越布翻找出来。

还是乞巧节过后,青奴因果案结网得了赏,给她的那幅。

她因在厨房做炊,穿不上好料子,便一直未动,这会子倒有想法了。

这日,捧着布来到西市,找了个有名的绣匠,请她裁作衣裳。

“天气凉了,裁件褂子,夫人年纪穿的,这两边,绣上稻穗儿和游鱼,用上好的丝线。”

季胥的针线也就缝衣裳还成,并没有绣活儿的功夫,她道:

“因是送人的,不好全不沾手,一点不成心意,这缝合收线的功夫,便让我自己来罢。”

因此绣匠将越布裁好幅段,绣好她要的花样,便交由她自己来缝制了。

“好灵巧的鱼儿,在稻穗下活了过来似的,这是府里哪个丫头帮忙做的?”

季凤见她在炕上,对窗做针线,牵起一角打量,摸索上头的绣纹,

“就是这腰口大的很,不是阿姊的尺寸呀。”

季胥道:“送给赖夫人的,花样特地找西市的绣匠绣的。”

“上次才提了羊胃脯与菖蒲酒孝敬她,阿姊还给她做褂子,她好大的福气。”季凤吃味的道。

季胥捏了捏她的鼻尖,“若能成事,凤妹可该开心了,说这褂子送的值了。”

这日九九重阳日,府内广布菊花,满地的黄白。

郡守在园中设重九宴会,大厨房忙的脚不沾地,园中丝竹管弦,热闹喧阗。

赖夫人这日过节,未曾外出买办。

住所的两间屋子,伺候的两个小丫头都偷偷的去外头瞧热闹了,一时冷冷清清。

她歪在榻上,想吃锺茶也叫不来人。

“死丫头又钻哪躲懒了,回来看不揭了你们的皮!”

“赖夫人别动,我将茶煎来。”

“是谁在外头?”

赖夫人坐住问道。

“小厨房做羊的胥女。”

只见纱窗外纤影轻俯,似是在拨弄茶炉子。

“你不在小厨房和丫头们热闹热闹玩耍,怎么想着来我这处了?”

外头炉子弹星点火星子,声音温婉叙来,“我给您老做了件褂子,赶着今日重阳送来,进来正好听见叫人。”

只见她做活利索,很快便将茶煎好,一道身影过门,端了进来,赖夫人喝下肚,滋润了午后的秋燥。

“你倒想着我,比我身边的两个丫头强,这是越布吧?”

“是,这样的好料子,我命小福薄不敢穿,在上面绣了稻穗游鱼,送给您老,讨个年年稻有余的好兆头。”

赖夫人试了竟很合身,这茄花的料子又不轻佻,看着也喜欢,因道:

“好,好,绣活儿也好。”

只当这胥女是有事相求,不曾想她在这坐了陪她聊天解闷,后来见天晚就起身走了,并未说事,当真是重阳日来孝敬自己的,反而品出她的真心来。

这褂子也越发喜爱了,次日便穿在身上,进进出出。

季胥见了,知道这事成了一半。

倘若那抹额是出自田氏之手,那

又是用旧了的,想必也有时日了,不知田氏还是否接触到赖夫人。

若能,那越布是会稽所产,饭稻羹鱼的是扬州,最重要的收针线法是田氏教给女儿的。

但愿田氏见了,能看出这是她的女儿,她的家人从扬州会稽来了郡守府的本意。

天气渐冷了,季胥她们晚上得烧炕才能睡觉,好在季凤也有份例的柴禾。

皆因季胥这阵子常去陪赖夫人说些窝心话,赖夫人将凤、珠也给安排在了小厨房做杂役,想当于给季胥打下手。

素日两个妹妹本就心疼她,不说也要替着做活,现每月还能各得三百的月钱,另有些冬衣柴禾皂荚的份例,真是比什么都开心。

“早都想找份活儿贴补家用,只是各处都说不要人,到底是阿姊有本事,竟将我和小珠都安顿在小厨房做事了,这样还能一处作伴,再没比这更好的。”

两人凑在一块商量,这得了月钱,该藏在哪处好呢?

话说季胥剩的二十两盘缠,老法子挖洞藏了,就在门柱脚下的位置,上面铺回一层旧土,踩上两日一点不显眼了。

至于那后来挣的月钱,就放在炕上的大箱子里了,那上面挂了把铁簧锁,也不至于被谁轻易翻了去。

最后,两个妹妹决定藏在褥子下的炕洞里头。

这可是她们第一次挣月钱,领月钱那日,两个都将小包背上,早早的和小幺在库房门前排队,领了钱回来,还跟着一个大丫头去西市买糖葫芦吃。

天气冷,冻的个个小脸通红,却是笑容满面的,回来还给季胥带了串,插在窗檐上,等她回来吃。

“阿姊应该是去了赖夫人那儿。”季凤道。

季胥正在这处,她虽常来,有些话倒不敢直接打听,赖夫人不似青奴那样心大。

她口中虽常和季胥怨天怨地,可是个口风严紧的,一点不说炼丹楼和外头的事。

只说如今天短夜长,睡不好觉,膝盖又疼了,类似这样老人家的抱怨。

季胥总是替她宽解,亲自给她安寝,

“我在帐边挂了香袋,里头是晒干的菊花并些安神用的香片,许能好睡些。”

这日自她头上解下块包头巾,掖好被子,放下床帐,一时对着铜灯,心内激动无比,这是田氏的针法!

况且这包头巾簇新簇新的,从前未见赖夫人用过,应是新得的,这说明田氏还在,甚至能接触到赖夫人!

且这料子所用是好的,想来田氏并非拮据窘迫的境况。

只见包头巾上绣的蔓草纹,蔓草,蔓蔓而生,向来有祥瑞平安之意,这是在告诉她,自己平安无事?

“真的?!”

季凤提前烧热炕等她回来,糖葫芦还在外头插着,这会子季胥吃着,外头糖衣脆凌如雪,咬下去酸甜可口,心里总算踏实了。

季凤听说,几乎惊叫起来,差点吵醒睡着的季珠。

半晌才捂住要跳出来的心口,低了嗓门道:

“只是阿母平安无事,怎么也不来找我们呢?”

这也是季胥所想,赖夫人素日奔走在外,偶也进炼丹楼,不知田氏是在楼内,还是在外头的某处。

“总之应该有个身不由己的因由。”她道。

炼丹楼内,武婢监守,季胥是进不去的。

不过她跟过一次赖夫人出府门,那赖夫人自角门而出,所乘牛拉的轺车,速度倒不快,她走路也能悄悄的混在在人丛里跟上。

只是见人往城外去,一到城门外头人少视野旷达,就无处躲藏了。

惹的赖夫人生疑,从前所做尽白费力气了,因此退回了府中,对门上小子就说自己去西市买线了,也无人怀疑。

她是外雇的厨人,出门本就不似奴婢受限。

只是这样一来,却不知田氏到底在何处,两人如何才能会面,田氏绣的那幅蔓草纹的包头巾,她也看不出别的信息。

这日给赖夫人做了方厚实的蔽膝,此时的蔽膝,既在腰上有围裙的作用,天冷亦能保暖膝盖,就和这名字一样。

“是兔子毛的,围住不受风,暖和多了。”季胥道。

赖夫人这心肠越发的动容了,她在这郡守府做老了的,膝下无子无女,因道:

“收了再多义女,也不如你这一个可心,前儿我才说膝盖疼,你就记住了,做了这蔽膝来,不大不小正正好,上头花样也别致。”

只见那上面绣的一双双荔枝,这时荔枝称荔支、离枝。

这是问田氏,她们这离了枝头的果儿,盼见阿母,但愿田氏能给些示意。

只是这幅花样,许久未见回信,像是田氏并不想让她们知道似的。

直到冬至前后,她照旧的服侍赖夫人安寝,拾掇了架上的厚绵襦,那袖口掉出方手巾。

看针脚的确是田氏的针线,只是绣着意味不明的蒜子。

“胥,你对着头蒜子瞧什么呢?”

雀从牛厩过来,稀奇道。

季胥手中一头风干的蒜子,不得不说,燕地所产的蒜比老家的要大的多,蒜瓣分明,白嫩肥大,这地方吃蒜也更多,从前在灵水县,大多都不知蒜为何物。

她问道:“你们见这蒜子,会想到什么?”

雀想了想,咽口水道:“想到你做的蒜泥白肉,薄薄的白肉,蘸着蒜泥酱汁,吃上一口,那滋味我现在仍不能忘,可是晡食又要做来吃了?”

斗夫则道:“还有蒜爆泥鳅!那日我连蒜子都吃的干干净净,也不知何时能清理泥塘,再挖上一篓泥鳅来。”

季胥听了这些吃食,心想田氏总不能在让她们仨女儿强饭健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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