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易如反掌(1 / 1)

(十)

片刻后,剑仙殿内。

墙根里对墙站着两道可怜巴巴的身影,手心还都捧着灌满水的水罐顶在头顶。

谢忱忿忿地瞪了一眼端坐在不远处书案边的沈玉衡。

凭什么他的水罐比唐春安的要大,分明是唐春安先挑起话题的。

唐春安也忿忿地瞪了一眼书案边安静看书的沈玉衡。

凭什么他要跟阿忱一起面壁,明明阿忱演得比他好笑一百倍。

果然还是沈玉衡心眼更坏,两人不约而同地想。

“多久了?”

沈玉衡的冷淡声音自身后传来,两人瞬间收回偷瞥的目光,老老实实地顶着水罐。

唐春安硬着头皮答,“师兄,都小半个时辰了,我们都已经知错,您老人家也该把我们放了吧。”

谢忱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见他俩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沈玉衡缓缓搁下手心的古籍,冷笑了声,“我许你开口了么?”

被他一凶,谢忱浑身微颤,险些没拿稳手心的水罐。

坏人,果然还是只欺负他。

“唐春安,私自裹挟魔修下山,按门规该如何论处?”

唐春安咽了咽口水,试图最后挣扎一下,“师兄,我就是看他好玩逗逗他,不至于吧……”

沈玉衡眼眸微眯,惜字如金道,“滚去领罚。”

话音落下,唐春安哀嚎一声,老老实实搁下水罐滚出殿外。

谢忱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离去,耳边响起战火纷飞的声音,战友,同志,不要走,不要留他一个人面对沈玉衡啊!

唐春安还是走了,脚下一抹油跑得比被鬼撵还快。

大殿内更如死水般沉寂。

空气越安静,谢忱的心跳越快。

他也会被罚么,挨板子,打脚心?

他很怕痛的。

良久,沈玉衡终于将目光挪到了谢忱瘦削薄弱的身上,漠然开口,“你对唐春安说了什么?”

谢忱被他如此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我没说……”

哦,他说了,他说玄卿没死。

可他说的是事实啊!

沈玉衡忽然从书案边起身,动作吓了谢忱一跳,水罐从手心跌落,他赶紧慌手慌脚地把水罐从地上捡起来重新搁在头顶。

一抬头,沈玉衡已然走到了他身前,手心还提着剑。

谢忱呼吸微滞,心知这回再嘴硬恐怕真的会死人,连忙开口道,“对不起,我刚刚骗你了,我其实告诉了他玄卿没死!”

闻言,沈玉衡仍沉沉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真的只说了这些。”谢忱急切地解释,“我说我肚子饿了,他便好心带我去山下吃饭。半道我本来想跑来着,但是他问我玄卿的事情,我想安慰安慰他,就告诉他玄卿其实没死,后来他跟我说……”

“够了。”沈玉衡冷淡出声。

谢忱绝望地看向他,手脚冰凉。

看来今日,无论如何都逃不了这一劫。

他会死么,被剑捅会很疼吧,死后还能被传回管理局么?

谢忱缓缓闭紧眼,不敢再看。

只要什么都看不到,一切很快就过去了,疼也就是一下子的事,不要怕,谢忱,不要怕……

等了半晌,想象中那刺入皮肉的灭顶痛苦却久久未来。

他困惑地睁开眼,面前并非寒气凛冽的剑尖,而是一包用油纸裹起来的酥饼。

谢忱怔了怔,抬眼看向沈玉衡。

那柄骇人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收回剑鞘,沈玉衡淡淡看他,将酥饼在他眼前递了递,“又不饿了?”

谢忱抿了抿唇,眼眶微湿,把手心的水罐轻轻放下,接过那还温热着的酥饼,小声道,“你相信我?”

沈玉衡瞥他一眼,转身回到书案边捧起古籍继续看,“饿死了还怎么审?”

谢忱:“……”

果然还是很坏,坏男人。

谢忱咬下一块香喷喷的酥饼,在沈玉衡看不到的地方暗暗瞪他一眼。

“我看得见。”

谢忱赶紧收回眼,尴尬地咳嗽两声。

沈玉衡眉宇微蹙,沉声道,“又怎么了?”

“有点噎。”谢忱顺杆子就往下爬,讪笑着道。

沈玉衡默了默,自储物戒里取出壶清水随手扔给他。

谢忱接住水壶,咕嘟咕嘟灌了自己好几口,脑海里突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刚刚唐春安带他出去,沈玉衡怎么会知道他们在哪里,而且还赶来得那么快?

难道是回到剑仙殿之后发现他不见了,沈玉衡猜出是唐春安带他离开,怕他路上被唐春安杀掉所以特地赶来救他的么?

谢忱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蠢到家了。

怎么可能,沈玉衡哪是那么好心的人。

水足饼饱,谢忱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不少,轻车熟路地溜回自己的小角落缩起来,望着沈玉衡专注看书的模样,心底隐隐好奇起来。

方才听到他把玄卿死了的消息透露给别人,沈玉衡一点反应也没有,到底是为什么呢?

琢磨了半天,谢忱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你不担心你的师弟么?”

“你吃饱了是吧。”

谢忱抽了自己嘴巴两下。

欠欠欠,非要多嘴问这一句干什么?

沈玉衡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轻嗤了声。

笨透了。

看来谢忱这个魔尊亲信也并不了解他们多少,至少不清楚玄卿的实力。

那个蠢货虽然脑子不好用,但还用不着他专门去救。

天残剑法,足够令玄卿在楚思佞手下保住性命,除非……那个蠢货也和谢忱一样法力尽失。

*

与此同时,在魔宫中的某个蠢货猛地打了个喷嚏。

玄卿揉了揉鼻尖,躺在软榻上舒舒服服地翻了个身。

准是沈玉衡那个王八蛋又在背后编排他,哼哼,待他逃出生天,定要拿沈玉衡第一个开刀。

不过魔宫的日子好像也挺惬意的,他都快被这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给腐蚀了。

当魔修真自由,不用练剑,不用做任务,哪怕在床上躺一整天都没人骂他,甚至还有大魔头楚思佞卑躬屈膝地伺候着。

人生,易如反掌。

玄卿摸了摸肚皮,叹息一声,要是没有孩子就更好了。

他从软被里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在榻边摸索片刻,摸到一只坠着红缨子的小铃铛,轻轻一晃,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不一会儿,房门被缓缓推开。

楚思佞立在门边,轻声问,“夫人,何事?”

玄卿打了个哈欠,十分自如地使唤起他,“我想吃葡萄。”

闻言,楚思佞轻笑着应声,“好,我这就去准备。”

“你亲手剥好再拿来!”

“好。”

楚思佞退出门外,将门缓慢合严,面色骤冷下来。

守门的魔修见他神色不悦,试探着开口道,“尊主,这种小事就让属下去做吧。”

闻言,楚思佞漠然看他一眼,那魔修登时僵在原地,低下头去不敢再出声。

他倒并非因为玄卿支使他而不满,只是,他实在想知道那封沈玉衡的信究竟写了什么。

楚思佞不相信他们是仇人。

玄卿将信护在心口,他若不强行去抢是拿不到的,可他们感情正蜜里调油、浓情脉脉,怎能在此时令玄卿对他恼火?

思绪一转,楚思佞将眸光挪向方才出声的魔修身上,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半晌,玄卿躺在软榻上,久久等不来给他送葡萄的“仆人”,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铃铛。

干嘛去了,剥个葡萄都这么费劲还当什么魔尊?

吱嘎一声,玄卿抬头看去,来人却不是楚思佞,而是个生面孔的魔修。

“来送葡萄的?”玄卿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刚想起身,一柄魔刀竟已经悬在了他的喉咙边。

玄卿瞳孔疾缩,下意识攥住那只拿刀的手腕,翻身起来一脚踹去。

虽然没了法力,但他的拳脚功夫也不是闹着玩的。

对方被他踢退几步,很快又攥着刀子朝他杀来,“交出那封信!”

门外偷听的楚思佞深吸一口气,无奈扶额。

蠢货,直接这么说出来岂不引起玄卿的怀疑,他手底下怎么尽是些这样的货色?

“我呸,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玄卿咬紧牙关,努力拖延时间,他现在没有法力,肯定打不赢这魔修。

对方冷笑一声,“我管你是谁,不交出信,我就杀了你!”

眼见那魔修又朝自己杀来,情急之下,玄卿只得大喊,“楚思佞是我夫君,你敢?”

那魔修好像脑子有病,听到这话居然仍然能不为所动,固执地攥紧魔刀朝他冲过来。

玄卿四下看去,从桌上看到一把用来削水果的小刀,赶紧抓进手心。

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他有沈玉衡的符篆护体,先把这魔修弄死再说,这种小货色死了楚思佞应该不会怪他的。

眼看那魔修就要冲到他面前,玄卿手心的小刀在指尖转了转,他略一侧身躲过那魔修的攻击,而后快准狠地一刀捅进那魔修的颈子。

刹那间,鲜血飞溅。

玄卿呼吸停了一瞬,他清楚地看到魔修颈子上喷出一道血柱,猛地想起来一件更重要的事——他晕血!!

完蛋,完蛋,血少流一点还不打紧,可若是这么多的血……

玄卿两眼一黑,彻底晕过去。

而被他刺中的魔修非但没有死,反而利落干脆地抽拔出颈间的刀子,血肉很快便长合至完好如初。

魔修大惊失色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玄卿,一瞬间天都塌了。

明明挨刀子的是他,怎么倒的人是尊主夫人?

这下可怎么办,来之前尊主有令绝对不许伤到夫人,要是尊主知道他把夫人弄晕了,那他肯定只剩死路一条。

“夫人,夫人你没事吧?”

魔修赶紧蹲下身来,伸出手想扶玄卿起身,指尖还未触碰到玄卿的身体,刹那间便被一柄锋利的小刀齐齐剁掉了整只手。

鲜血喷涌而出,魔修吃痛大喊一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不对劲,很不对劲。

尊主明明说过他没有法力,方才过招时也察觉得到他水平并不算极高,可怎么一息之间此人浑身的气势与先前截然不同,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门外,楚思佞听到那魔修的痛呼声,眉头轻皱。

这魔修虽然并不及四魔将强大,但也算除四魔将外的个中翘楚,怎会连个没有法力的凡人都搞不定。

片刻,他端着早就剥好的葡萄,缓缓推开门。

眼前的一切令楚思佞短暂微愣。

——血,整座大殿,全都是血。

他怔忡歪了歪头,困惑地抬眼看去,只见那魔修已经辩不出人形,凄惨至极地死在了大殿中央。

而杀他的人,雪衣如画,眉眼平静,端坐在桌旁,双眸阖紧,手中仅仅捏着一把用来削水果的小刀。

半晌,楚思佞明白过来,眼底渐次染上一抹浓郁的兴奋之意,笑吟吟地轻道,“夫人好厉害。”

分明没有半点法力,却能在他察觉不到时杀掉他手下魔修,当真是很厉害。

只是他话音刚落,玄卿缓慢俯身拾起地上魔修的长刀,随后如一道冷厉白电,刀尖直指楚思佞的心口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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