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宸质疑:“那你有什么资格和沈垣在一起?凭你有钱有权?”

乔海楼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语气带上了平日里他傲慢讥诮的味道,嘲讽似的说:“凭什么?凭我了解沈垣,虽然我只认识沈垣半年,但我比你了解沈垣。凭他在我面前不用像在你面前忍耐自己,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以肆意地笑,肆意地哭,不必小心翼翼地怕给你惹麻烦。他敢和我说脏话,敢骂我,敢问我要东西。”

“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最快活。他就该和我在一起。”

黎宸听愣了,他没想过会这样:“你什么意思?我可没有苛责过沈垣,我待他很好,就连前天从墓地回来,我都没有说过他一句重话。”

“是啊,你是待他很好。你觉得你对他视如己出。”乔海楼嗤笑一声,“可真正的父子难道是从不吵架的吗?只有对待客人才会一句重话都说。”

“这是我的意见,不是沈垣的。你别怪他,他非常尊重你,从未觉得你对他不好,他跟我面前只说过你的好话,但凡我敢说你一句不好,他都要和我生气。他就是觉得你对他太好了,所以他才拼命压抑自己,强行把自己扭曲,好套入你理想中最完美的继子的模具里,变成那样,只为了得到你的一句夸奖。他战战兢兢,不敢失败,怕让你失望。”

“你确定你是真的十分关心他吗?你难道不也是在扮演一个宽容温柔的继父?”

“就算你发现了沈垣的情绪不对,你问几句,他说没事,你就觉得自己尽到义务了。他本来就是一个很会忍耐的孩子,你有去追问吗?有让他把心中的愤懑发泄出来吗?”

“假如你真的细心,为什么他被王子钦欺负那么多年,你都没发现还觉得他们是好朋友?我和沈垣在一起大半年,也不是没露出过蛛丝马迹,你的未婚妻、你的儿子都发现,是你最晚才发现的。你不觉得你需要反思一下吗?黎先生,你可真是沈垣的好父亲。”

乔海楼见黎宸的脸色越发难看,心中竟然觉得畅快,明明他原本是来讨好黎宸的,只是他突然想明白了,他根本不需要讨好黎宸,他只要沈垣愿意跟他走。而且,后面的一句话他没说出口甚至沈垣差点以为自己喜欢你,你都一点也没发现。

乔海楼咄咄逼人地盯着他问:“你说我没有资格和他在一起,你又有资格决定他的终身大事了吗?”

“你本来是不是还想他继续照着你理想中的人生去走,让他去找个家世相当的女人喜欢,然后生几个孩子,过着世人眼中所谓的美好人生。你这难道不是一种自私吗?”

“你给他你觉得好的,你问过他想要这样的日子吗?”

“而我和你不一样,我能让他过上他想过的日子。”

黎宸一下子竟然无法反驳,全都被乔海楼说中了,他曾经为沈垣设想的未来就是这样的,他以为这样以后去了才对得起沈垣早逝的母亲、他的前妻。

他……他只是以为沈垣是想要这样的,他从没想过这样会束缚压抑沈垣。

黎宸心神大乱,在和乔海楼的对峙中几乎溃败,他摇摇欲坠地说:“无论你是不是认真的,如果沈垣和你在一起,你有没有想过他将受到多大的非议?”

乔海楼不屑地说:“非议又能如何?就因为不想让人非议,所以就去选择一个让外人看起来最光鲜幸福的婚姻吗?像你和林之卉那样相敬如宾、貌合神离、各取所取?你真的觉得快乐吗?”

“你觉得我浪荡,从不结婚,所以我是个不负责的人。”

“你不是因为爱一个人才和他结婚,你这就算是负责的婚姻了吗?”

“他们非议他们的,我过我的日子。沈垣有一点不开心,我就哄他开心,他就是过这种害怕被人非议、害怕给人添麻烦的日子过了太久了,人生在世,哪能一点都不被非议的?圣人都要被人说太假,何况我们凡人。我只希望他和我在一起可以任性自我。”

黎宸脸上红白交加:“你、你……我是不会放沈垣跟你走的。”

乔海楼:“这是你的意见,不是沈垣的意见。我要和沈垣说话。”

黎宸心神动摇,乔海楼何尝不怒火中烧?

真是越说越来气。

乔海楼以为自己忘了,放下了,现在才发现不是。他记得,他全都记得,十几年前的回忆上的积尘刹那间尽数被扫开,当年他千夫所指,顶着所有的压力,他的恋人却对他哭,懦弱地求他说:“对不起,小海,我做不到,我受不了,我觉得自己快疯了……我妈都因为我的事病倒了,我看不到未来了。我得回家了。”

你倒是一走了之了。那我呢?我被置于何地?

他以为沈垣是不同的,沈垣应当是一团火,倔强凌厉的火,他也打算就这样低头,将自己熄灭,做一个无趣正经的大人,过着体面痛苦的生活吗?

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沈垣本来就打算从他身边离开吗?

他人生中第一次想和谁结婚,却是被人耍了吗?这难道是他这些年从不交付真心的报应吗?

乔海楼站起来,抬起头,看向台阶的方向,生硬而不容拒绝地说:

“沈垣,下来。我知道你在那里。”

“我在这里等着你。”

“沈垣,只要你亲口和我说你不喜欢我,我现在就走,这辈子,从此以后,再也不来打搅你。”

“让你继续做你的好儿子。”

第六十九章

沈垣阴沉着脸, 从楼梯的转角走出来, 拾级而下。

他胸口塞满的情绪满得快要鼓涨而出, 糅杂在一块儿, 分不清。乔海楼这人怎能如此讨厌, 字字戳在他的心尖?

沈垣冷眼睨着他,嘲讽说:“你还真是有教养,以为这是你家吗?跑到别人家来骂主人, 还振振有词,你做的可真好。”

沈垣眼里只望着乔海楼,没注意到一旁的叔叔,黎宸完全傻眼了,他压根没见过沈垣这幅阴鸷暴戾的模样,有些被吓愣住了。

乔海楼紧紧盯着他,平静地反问:“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沈垣气得指点发抖, 深吸一口气, 他极力掩藏的事, 被乔海楼一口气揭发出来,那他这些年殚精竭虑不都白费了?叔叔对他那么好了,他还心有不满,那不成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了吗?

沈垣已经走了下来, 站在乔海楼的面前, 脊背笔直, 像一柄出鞘的剑,两人犹如刀锋对剑芒般, 锐气四溢,寸步不让,沈垣瞪视他说:“实话?你开头还信誓旦旦地说是喜欢我,为了我来我家,没谈两句话,你就骂我叔叔?有你这样的吗?我他妈的让你多嘴了?”

乔海楼嘲笑他:“你骂起我来倒是一套一套的。我刚开始倒是想低声下气地求取原谅,好把你接回去,呵,亏我还考虑了那么多,我做出那么多让步,结果你呢?你是不是就抱定主意要分手?你为什么决定去留学都不告诉我?”

沈垣心虚了一下,但还是咬了咬牙,嘴硬地说:“我读书是我的事,有义务一定要告诉你吗?”

乔海楼气到笑了两声:“好,好,好,你没义务告诉我是吧?这话说得可真好听。沈垣,你也太双标了吧?你怪我不够喜欢你,不够负责,那我改,那我把认真地把你写进我的人生企划里,我为你放弃我不婚主义的坚持。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遇上一点困难,你就准备一脚把我踹开吗?”

这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地道,可沈垣并不想认错:“我保护自己有错吗?是,你是跟我说你改了,你口头说说,我就要相信你吗?为了你几句轻飘飘的话,放弃我的梦想和学业吗?你他妈刚才还说你不能保证永远喜欢我,那你拿结婚申请书过来做什么?你现在都怀疑自己不喜欢我,那你变心不是指日可待的事吗?我凭什么一定要相信你?”

乔海楼逼近过去:“我有让你放弃学业吗?你就知道假如你告诉我,我肯定会让你放弃了?我说我不能保证不是我现在怀疑自己不喜欢你,毋庸置疑,毫无疑问,我现在喜欢你!我只是不想做这种虚无缥缈、毫无意义的骗人的承诺……”

乔海楼的话还没说完,沈垣眼睛都红了,梗着脖子打断他:“这并不是毫无意义!你觉得毫无意义你就连说都不说了吗?我知道不切实际,但不切实际归不切实际,人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应当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冲动,有那么一瞬间会想和某人天长地久地在一起,你对我没有,那你谈什么喜欢我?你不过是一时对我感兴趣,而我同你以前那些情人不一样,是,我是喜欢你,可我没那么喜欢你,没有喜欢你喜欢到要放弃自我,事事依从于你,所以你的狂妄骄傲不满意,你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