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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完美剧本

清晨, 魔教教主华灯从她的大床上醒来,开启新的一天。

她抱着被子翻滚两圈,不小心压到枕头的尾巴, 枕头嗷一声蹿起来,从床头蹦到床尾。

华灯赶紧道歉, 给枕头喂了几颗灵石作为补偿。她抱着哼哼唧唧的枕头下床,床头挂着盏黯淡的兔子灯, 忘了是之前哪一次买回来的。

把枕头放到门口, 她接过月牙和月满递来的今日日程表。

只有面见今泽一件正事, 其他全是关于吃喝玩乐。

华灯表示已阅, 信步到槐树前, 随手取下一根布条。

这些都是从前的她留下的, 十年前她突破元婴中期归来,记忆缺失了一部分。

她想不起来当时为何要将槐树当做许愿灵,像个小孩子一般。不过她到底没把这些布条除去, 只是时不时摘下一两个窥探当年的心情。

今天摘下这根写着, “希望天天开心。”

这个愿望倒是实现得顺畅, 身为紫阳宫之主,万人之上,她再没体验过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早知来这个世界如此快活, 她就应该早点穿越。

她把布条重新挂上去, 身后传来一声:“姐姐!快教我练功!”

华灯无奈地转身,看着少女御剑而来,稳当当飞至她面前。

“华愿,你怎么又来了?”她头疼地说。

“我想你了嘛姐!”华愿冲她撒娇,“难道你不想我吗?”

少女如今已修行多年,却仍是孩童心性, 才刚修到筑基,就迫不及待四处御剑逍遥。

“想想想。”华灯敷衍地道,心想三天见一次,有什么可想的。

华愿哪管她的腹诽,笑嘻嘻掏出热腾腾的包子,华灯失笑,和她一起坐下吃完。

说起华愿修仙这件事,按理是有些奇怪的,因为她没有灵根。

华灯从未听闻第二个人,不具备灵根依然可以修炼。

但是没人对华愿提出过质疑。

她将华愿送去苏意轻所在的青阳宗时,所有长老都司空见惯般,轻易接受了华愿能修仙一事。

所以华灯想,或许这也是剧情的一环吧。

吃完了包子,她问:“你师父呢?”

华愿嘴里塞得满满的,说:“师父在闭关。”

华灯只好歇了把她送回去的心思。

如今天下太平,紫阳宫和群仙盟纷争不存,即使华愿有个魔教教主的姐姐,也没人发表过什么评价。

“姐,教我练功吧,师父说我很快就能到筑基中期了!”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华愿兴致勃勃地说。

她说得不假,凭她的天赋,和双灵根也差不多了。

但华灯点了下她的脑袋,道:“今天姐姐没空,姐姐要出去找你意轻姐。”

“好呀好呀,我也想去!姐你带我过去吧,我保证不捣乱。”

华灯拗不过她,边叹息边答应下来。

正赶上今泽来汇报工作,对方才刚起个头,她就豪迈地一挥手:“你和左护法去处理吧,我带华愿出去玩!”

今泽:“……”

他嘴角抽了抽,无比麻木地转身离开。

从断云殿回到紫阳宫,就见等候在堂前的左护法问:“教主怎么说?”

今泽面无表情:“她说让我们两个自行处理。”

左护法颔首笑道:“教主果然最信任我们。”

今泽:“呵呵。”

左护法又道:“只是不知为什么,最近的动荡似乎有些多,过去十年那些旁门□□见到我们,无不是俯首称臣,这几个月怎么就敢造反了?”

今泽心不在焉地说:“有什么所谓,他们又打不过我们。”

心里却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十年过去,那个人的傀儡术开始减弱了。

看着左护法无知的眼神,他扯了下嘴角:“走吧,去解决他们,别让教主烦心。”

毕竟保护教主,是那个人留给他唯一的任务。

*

华灯才落到酒楼雅间的门口,就立刻松开华愿的手:“小孩一边玩去,大人要谈正事。”

华愿撅起嘴:“你们就是嫌我幼稚,每次都赶我走。”

华灯:“你不幼稚,明年不给你压岁钱了。”

华愿:“姐我出去逛街,你们聊吧!”

目送她离开,华灯收起烈天,推门进去。

这些年她始终是元婴修为,但众人无不坚信她在隐藏实力,这些都多亏了烈天的功劳。

其一来源于烈天中贮存的剑意,上千道剑意,每一道都有渡劫期的威力。其二则是烈天可于天地间自由穿梭,根本没人捕捉得到她的行踪。

雅间之内,苏意轻和裴见明听到动静,纷纷招呼她过去入座。

他们三人时常会聚在一起,华灯很庆幸,即便穿越异世,也能有无话不谈的好友。

他们有着同样的遭遇:自带系统穿越,需要完成剧情任务。

然而就在十年前,他们的系统却同时消失,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过。

华灯对此没什么印象,苏意轻厌恶系统,很少提及。裴见明则不一样,他第无数次感叹:“唉,没有系统带我,我升级的速度都变慢了。”

华灯坐到旁边,边倒茶边点头:“确实,你现在都不发光了。”

裴见明尴尬地咳了声,还不是因为那样出门总挨揍,硬是把他揍老实了。

他们三个人的剧情相去甚远,裴见明是标准龙傲天,苏意轻是标准甜文。

至于华灯,她拿的是爽文剧本。本来出身正道名门的她,一次历练闯入剑仙墓中,意外得到上古仙器烈天的认可,成为其剑主。

而后凭借这把剑,她斩杀无恶不作的紫阳宫之主风池,赢得众人敬重,登上教主之位,并在六年间陆陆续续收服其他门派,令紫阳宫一统九州魔教。

那些过往,华灯大多记不清,回想起来她只觉奇妙,一个元婴期的修士凭借一把剑稳坐教主之位,可能这就是主角光环吧。

提起这事,苏意轻就禁不住叹气:“好羡慕,我也想要这样的剧本。”

十年了,自从解脱系统限制,她就立马逃离云鸣玉掌控,上演起你追我逃的戏码。

华灯笑着道:“你就这么不喜欢他吗?”

“我喜欢啊。”苏意轻戳着筷子,苦恼地说,“可是他要我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这也太难了吧?”

裴见明不赞同:“你这叫什么话?我若是喜欢什么人,肯定这辈子就喜欢她一个啊。”

苏意轻嘲笑道:“你想得还挺美,先有人喜欢你再说吧!”

裴见明郁闷地咬下一大口叉烧包。

凭什么他拿的就是这种单身剧本,从小到大,根本没有女修对他告白过,比他师父还凄惨!

华灯淡定地饮下一口茶。

她对自己的剧情十分满意,就算烈天可以斩破虚空,带她去往其他世界,她也没有想过离开。

夜晚,华灯孤身回到断云殿。

床头的兔子灯依旧黯淡,枕头已在床上睡熟,华灯小心地绕过它,躺下来闭眼休憩。

夜沉沉无言。

忽然,华灯猛地睁开双眼,呼吸急促,大汗淋漓。

缓了片刻,她习以为常地坐起,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

十年了,每天晚上都是这样。

莫名其妙醒来,睁眼就是满脸的泪。

可是梦到了什么,连她自己也想不起来。

大约是白日玩得开心的缘故,今夜格外没有睡意,她披着衣服起身,来到偏殿的房间内。

偏殿里放满各色珍宝法器,华灯环视一圈,微微一笑。

这些东西无不是天下难寻的珍品,而她竟不知何时,搜集来整整一座宫殿。

她没有怀疑过这些东西的来历,如此符合她审美的宝物,定然是她派人或亲自弄来的,想必耗了不少功夫吧。

不过今夜,她要看的不是这些。

穿过偏殿,打开结界,她踏入隐藏最深的密室之中。

那里空空荡荡,四面雪白的墙,中间摆放着白玉砌成的花盆,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花盆中静静插着一枝桃花。

十年前,今泽将她接回来时,她浑浑噩噩许久,清醒后便发现手中一直攥着这花枝,不知从哪捡来的。

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桃花而已,她本应扔掉,可最后,鬼使神差就用法力将它温养在此,令它终年不谢。

除了桃花,花盆深处还埋有一颗种子。

那是被华灯剥离出去的力量。

据今泽说,十年前突破之时,她依靠烈天引来天道之力,形成这神魂中的荆棘之锁。只需照常修炼,就能吸收完天道之力,成为世间真正的强者。

可当她开始修炼时,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异常排斥这股力量。

她不愿意接受这力量,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她便背着所有人,悄悄学起禁术,最终找到办法,炼化神魂之锁,将其大部分力量引出体外,凝为实体,埋在了玉盆深处。

这过程并不简单,十年来,她日复一日炼化这枷锁,却还是没能完全成功。待到成功之时,花盆里便不是种子,而是一朵盛放的花。

今夜,她继续剥离更多力量。

华灯默念法诀,脸色苍白,不久就满头汗水。

每次炼化枷锁,总会引发些许疼痛,这疼痛意外令她感到快意,似乎在她的生命里,有什么必须发泄出去。

她到底忘掉了什么呢?

她看着花盆中沉寂的泥土,想,也许当这粒种子生根发芽时,就会有答案吧。

*

今日的东海有连绵小雨。

华灯坐在树枝上,眺望远方,海面雾气蒸腾,水天一色。

她遗憾于今日无法欣赏日落之景,跳下树枝,背手道:“为什么天会下雨呢?”

一旁的今泽答道:“如果教主需要,属下可以让雨停下。”

华灯笑了笑说:“不必,我们不是有伞吗?”

说着,她从乾坤戒里拿出一柄素色油纸伞。

她是什么时候买的这把伞呢,为何想不起来?

这个想法从脑中一闪而过,如飞掠水面的蜻蜓,只留下浅浅涟漪,飞快消散无形。

华灯茫然地仰头,天灰蒙蒙的,她许久没有动。

今泽上前一步说:“教主,有什么吩咐?”

华灯这才回神,恍然道:“我不喜欢雨天。”

她脑海里划过一个画面。

似乎也是一个雨天,她懒得出门,赖在床上不起,有一只胳膊搭在她腰上,将她锢得很紧。

她半睡半醒,去拍那人的手背:“唔,你做噩梦了吗?”

片刻,手臂微微松开,低沉的声音说:“没有,继续睡吧。”

然后她就继续睡了过去。

那个人是谁呢?

为何她没有睁开眼睛,看看那人的模样?

“教主。”

“教主?”

油纸伞不知何时落地,华灯捡起伞,发现雨也停了下来。

“我又在发呆吗?”她边收伞边问。

今泽沉默。

“我刚才说什么了?”

“你说不喜欢雨天。”

“哦,对。”

华灯莞尔一笑,语气轻柔:“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每次下雨天,都很饿很饿,可是吃东西也没有用。”

她转过头,说:“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就像少了根肋骨一样。”

今泽低声说:“……属下不知。”

华灯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周围突然响起喧哗声。

一大群魔修冒出来,分不清是那些门派的,大概都是不服从紫阳宫管教的。

“又是来杀我的?”她会意,并不紧张。

今泽点了点头,说:“请教主先回宫,属下会派人解决。”

华灯相信他有这个能力,这些年她几乎不曾杀人,今泽总是解决得相当利落。

不过今天,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随手一弹戒指:“烈天,去。”

戒指闻声化作长剑,奔向四周埋伏的魔修。

然而,本该迅速斩下那些人首级的仙剑,却在半路凭空转了个弯,直冲东海海面而去。

华灯一愣。

“烈天!”

烈天回以铮鸣,速度却丝毫未减。

华灯凝眉,足尖一点,随烈天而去。

烈天不会不听她的话,究竟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她抵达东海岸边之时,忽而顿住脚步。

冥冥之中,仿佛无形的线牵引,令她再也动弹不得,缓缓抬眸,望向东海之上。

那里多了一道人影。

雪白的人影自大雾之后漫步而出,身姿高挑颀长,眉眼隐于逆光中,唯有长发随风起舞,血红的发带似扶桑映日。

烈天长鸣一声,盘旋数圈,温顺地落入他之手,似乎十分眷恋。

他自然地接住烈天,两指抚过剑身。反手轻飘飘一挥,那些前一秒还吵嚷的魔修们,瞬间被黑影贯穿,悉数化作血雨。

血雨纷纷洒落,男人立在海面上,隔着水雾望了过来。

他有一双水雾也无法遮盖的眼眸,如夜一般黑,如海一般深。

他的目光很平静,然而平静下涌动着更多难以看破的东西。最后那些都不见了,他仅仅是看着她,似乎在笑。

有那么一个瞬间,华灯恍惚觉得自己正身处梦中。

每次醒来都会遗忘的梦中。

她无意识向前一步,喃喃问:“那是什么?”

是现实?还是幻境?

今泽看着她脸上的泪水,回答:“是你的肋骨。”

第92章 鬼迷心窍

苏意轻的炼丹房中, 华灯坐在柜台前,双手托脸,满脸苦思之色。

苏意轻:“你干嘛呢?便秘啊?我给你开个药方吧, 你别在这影响我生意了。”

一上午了,华灯这个样子, 硬是害得她一个客人没有。

华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意轻,你说我是不是病了?”

苏意轻:“你已经说了不下十遍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病?”

华灯:“我也不知道, 但是就在前几天, 我开始产生幻觉了。”

苏意轻吓一跳:“这么严重?你产生什么幻觉了?”

华灯深沉地说:“我看见了一个男人, 会在我梦里出现的那种男人。”

苏意轻:“……让开, 别影响我生意。”

华灯:“是真的。”

苏意轻:“所以男人呢?”

华灯:“消失了, 就刷一下,消失了,找都找不到!”

苏意轻仰天长叹。

余光瞥见门口踏入的白影, 她赶紧拨开华灯:“有客人来了, 等会跟你聊!”

华灯心不在焉往旁边让了让, 听到苏意轻殷勤地为对方介绍:“这位公子,您想要什么丹药?清心丹来点吗?百利无一害!”

她口中的公子毫无起伏地开口:“两折卖不卖?”

“两……?兄台,让你砍价不是让你砍我啊!”

苏意轻跺了下脚, 刚要据理力争, 忽见她神游天外的闺蜜猛然站起身,夺走了她手中的清心丹。

“诶?”她傻眼。

她闺蜜一把拉住那公子的手,虎视眈眈,偏生公子也没有挣动,低头凝视她。

“丹药的钱我付了!你——”华灯扬起下巴,“你跟我回紫阳宫!”

*

教主带回一个男人的消息在紫阳宫内外不胫而走。

据说, 那男人容貌平凡,且只有金丹修为,教主向来不近男色,这次多半是被鬼迷了心窍。

左护法夫人莫箫,一得知这个消息,就立刻赶往紫阳宫,决心会一会这个手段了得的狐狸精。

“教主!教主且慢啊!”莫箫手持令牌,大咧咧闯进来,“让属下先帮你过目……”

“扑通!”

华灯回眸,颇为诧异:“莫夫人,你怎么跪下了?”

莫箫:“……”

我也不知道啊,一见他突然就腿软了!

男人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没有任何情绪,她却浑身汗毛倒竖,犹如被猛兽咬住咽喉。

但是怎么说,这感觉居然还挺熟悉。

莫箫迅速打了个滚:“对不起教主,我明天再来!”

华灯望着她跑远,不解地道:“她练功走火入魔了吗?”

魔修,不走火入魔才怪,华灯摇摇头,继续拉着她“抢来”的男人往前走,走到花园里坐下。

确切地说,这里以前是个花园,而现在种满了朱罗果,据说是从前她突发奇想要种的。

朱罗果十年一结,如今正是成熟的季节。

男人坐到她对面,目光掠过饱满艳红的果子,脸上划过淡淡的笑。

华灯原本准备好的措辞,就在这笑容里止住。

她脑中倏然掠过一个片段。

那是个风清日和的下午,她蹲在蔫蔫的朱罗果幼苗旁边,撑着下巴叹气:“这批又栽不成了,看来除了妖域,别的地方长不出朱罗果。”

身侧是一个男人的身影,那人拔起一棵幼苗,端详片刻说:“接着栽,早晚能成功。”

“真的假的,你有办法啦?”

“算是。”那人沾着泥土的手蹭到她脸颊,立即惹起她一阵不满的呼声。

于是他就笑了起来,然后说:“最迟明年,你就能看到这些苗活过来。”

“那也得十年后才能吃到……算了,还是不种了。”

她懊丧地说,那人没有接话,只是屈指弹了下她的脑袋。

现在,她的确吃到了第一批成熟的朱罗果,而以后还会有更多果子源源不绝。

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

当华灯回过神,发现对面的人正静静望着她,就知道自己又发呆了。

然而这次,她奇异的没有忘记方才的画面,只是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她清理思绪,隔空摘下一颗果子,递往对面:“这是朱罗果。”

男人垂眸:“嗯。”

华灯想,这傻子肯定不知道朱罗果的价值,说出去怕不是吓死他。

她道:“尝尝怎么样?”

男人咬了口,停顿几秒,神色平静地咽下,说:“酸。”

“不可能吧?”华灯狐疑地取来一颗,整个送进嘴里,瞬间脸都皱到一起,“哇,这株没熟透吧,好酸啊!”

男人看着她的表情,笑了笑,慢条斯理把整颗吃光了。

华灯莫名其妙,从见面到现在,他笑了很多次,有时看她一会,嘴角就划过笑意。明明生了张欠揍又厌世的冷脸,居然是这么爱笑的人吗?

她清了清嗓子,终于说出先前想要问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

“沈昼。”

“你是什么人?”

“散修。”

“那天在东海上的是你吗?为什么出现在那?”

沈昼顿了下,这个时候,应该找个好一点的理由,他说:“游泳。”

华灯:“?”

她看起来像傻子吗?

华灯刚要发怒,突然听得背后一声热切的叫唤,随即是地震般的动静,枕头边跑边叫,冲着沈昼嗷嗷扑了过来。

而沈昼,这个她第二次见面,显然冷漠无情的家伙,一脚把枕头踹开了。

华灯:“……”

枕头被她惯得无法无天,从来不对陌生人这么热情,更诡异的是被踹了也不生气,还反而十分舒坦般,围着沈昼的腿打转,短短的尾巴一晃一晃。

见沈昼只是睨了一眼,没再踢它,枕头大起胆子,嗖一下跳进他怀里。

这一次,沈昼没有扔走它,提着它后颈的毛说:“小畜生。”

华灯愣住。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仿佛经历过无数次。

也是在这样的花园里,那个人拎起嗷嗷叫的小猞猁,冷酷地说:“枕头不听话。”

而她正躺着晒太阳,闻言摇着扇子说:“但它可听我的话啦,明明是你自己不招人喜欢。”

“扔掉它。”那个人依然冷酷。

她则大声说:“你敢!扔了它你就再也别想睡床了!”

记忆里的人模糊不清。

眼前的男人在被枕头咬了口袖子后,顺手就把它扔走了。

华灯对他肆意的举动很不满,抬起下巴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不知想到什么,隔了会才轻飘飘地回:“教主大人。”

“知道我是教主,你还这么放肆?”华灯不高兴地说,“外面的人都害怕我,你难道没听过我杀人如麻的名声?小心我吃了你。”

说完就看到男人嘴角微动,偏过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

不是那种友好的礼仪性笑容,而是想忍但实在忍不住的笑。

华灯更不高兴了。

这个人怎么回事?

她一把按住他的手腕,想探探他的底细,可这一探就出乎意料。

他竟然没有心跳。

“……你是什么?”她盯着他的眼睛问,“精怪?还是鬼魂?”

她分明问得认真,他却好似又被她逗笑了,反问:“你觉得呢?”

华灯思忖了下:“精怪一般都长得比较好看,你是鬼吧。”

按照她的审美,这个人还算清秀,但在修仙界,确实算不得多么好看,不符合精怪的风格。

沈昼轻轻扬眉。

这张脸是从前某次吵架,她说不喜欢他,又指着书上一张画像说,她只喜欢这样的人。

所以他凭借记忆变成了这样,还以为她会喜欢。

既如此,过后还是变回来吧。

看着华灯一本正经的脸,他淡然点头:“嗯,是鬼,来找你报仇。”

华灯表面不动声色,实际桌子下的手打字都快冒烟:“急!遇到来报仇的男鬼怎么办?”

三人群里,苏意轻率先冒头。

[泪水打湿猪脚饭]:遇到男鬼就从了他吧。

[吾乃天下第一剑]:此鬼现在何处?我的金乌剑法最克邪祟,交给我来解决!

[泪水打湿猪脚饭]:小裴这你就不懂了,什么邪祟我们教主大人打不过?她肯定是看上人家舍不得了。

苏意轻发了个Q版狐狸的表情包,配字是“大王来快活呀”。

华灯:就知道这俩人不靠谱!

她收起传讯碟,观察沈昼,越发疑惑:“你是鬼,不怕太阳吗?”

话音落,脑海里闪过新的画面。

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站在阳光下,皮肤寸寸皲裂。

她走过去,脱下外袍为他遮挡太阳,可他把外袍扯掉,任凭肌肤溃烂,满身戾气地说:“看着吧,你也会厌恶这样的怪物。”

她并不厌恶,她只感到心疼。

她默默地看着他,他也就沉默地回望,最后他捡起外袍,挡在上方,和她一起回到地下。

这次回忆里的人和之前都不一样,很像,可是更阴晴不定,更沉郁一些。

她忽然开口:“这是你报仇的手段吗?”

对面的人说:“什么手段?”

她说:“给我灌输记忆,让我精神错乱。”

男人看了看她,突然伸手,摸了把她的脑袋,低声说:“不喜欢,就不要去想。”

华灯:“我没有不喜欢……等等你干什么?教主的脑袋是你能摸的吗!”

“哦。”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摸了两下,在她快要杀人的目光中,又若无其事收回了手。

华灯皱眉,哼了一声。

她早该把这家伙打出去,可不知为什么,竟然觉得他摸得有点舒服。

难道这也是鬼魂才有的手段?

想不明白,只好把他留在身边,探个究竟。

思及此,华灯又拉着他往外走。

华教主开启了她每天的必备环节——购物。

不过这次,不是给她自己,而是给新捉到的男鬼买。

她想,既然决定让这个人留在身边,就得把他打扮得好看些。长相嘛是改不了了,其他方面还可以努努力。

紫阳宫附近是不能去了,她带着个陌生男人,肯定要被各种八卦,所以隐藏身份,带他去到更远的地方。

一进店,她就把里面最贵的东西搜刮个遍。

“这个,这个好看!你快去试试!”

沈昼依旧没什么表情,捧着一堆服饰去换上。

听到动静,外面所有男人都或明或暗投来目光,见华灯年轻貌美,更是无比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赢得此等美人的芳心?

他们翘首以待,终于等到沈昼掀开帘子出来。

嗯……

真的是一张毫无特色的脸呢。

甚至面对美人的夸赞,还满脸散漫不羁,活似欠了他债一样。

酸涩涌上心头,他们恨不得直接跪过去,对着美人大喊我可以,我比这家伙帅比这家伙懂情趣!

突然被一群人眼神攻击的沈昼:“。”

他面无表情看了回去。

围观众人纷纷退后两步,扭头假装说笑,不敢再多给眼神。

可恶啊,虽然长得一般还吃软饭,为什么目光跟能杀人一样!

华灯也不管沈昼穿着合不合适,总之所有东西,通通付了款。

临走时,所有男人都露出羡慕的眼光。

沈昼说:“他们仇富吗?”

华灯抬头:“啊?”

沈昼又否定了这个说法:“那应该看你,看我做什么。”

华灯思索道:“可能就是因为你没花钱,所以更仇视你吧。”

沈昼挑了下眉,莫名地,华灯觉得他还挺享受。

等到晚上,华灯就把他安排在抚仙殿的偏殿中。

这里常年没有人住,沈昼被她安排在这,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她,淡淡地应了声。

两人在月光下对视,华灯产生了一种错觉。

一种号称三大误会之一的错觉。

——他不是来报仇的,是喜欢我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脑海,华教主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她才不想和男鬼谈恋爱!还是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鬼!

她要找的必须是世界上最好看,最厉害的男人!

等等,为什么会想到谈恋爱?

华灯恍然大悟,华灯茅塞顿开。

这绝对也是男鬼报复的一环,是为了吸她精气!

……

夜晚的抚仙殿,漆黑深沉。

华灯睡得正熟,旁边就是四仰八叉的枕头。

突然,枕头发现自己被无情捏住命运的后脖颈,扔到了床下。

枕头:“……”

它敢怒不敢言,委屈地缩到床底。

原本的位置,便被高大的男人占据。

沈昼偏头看着少女恬静的睡颜,手指按在她颈侧。

他留给她的力量,她仅仅吸收了很小一部分,现在才到元婴后期的境界。

假如她全盘接收那部分力量,她早已突破到渡劫巅峰,成为说一不二的强者。

那些力量经由他的身躯炼化,已十分温和,不会伤到她,但她还是拒绝了。

这个总是没心没肺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也会露出固执的一面。

沈昼沉默地靠在床头,牵起她搭在被子上的手,十指相扣。

他在这里静静地坐着,子时刚过,身影化作金光,恍如从未来过。

这一夜华灯没有惊醒。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宁静的梦。

梦里她躺在一片花田中,抱着男人的腰,头枕在他胸膛,声音几不可闻:“我不想和你分开。”

她想,他应该没有听到,还好他没有听到。

她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但梦并没有结束,这次她看见了后来的事。

她看见男人身上浮现撕裂般的金纹,每一道金纹都仿佛要将他凌迟。

他于这漫无止境的凌迟之痛中握住她的手,望着天空说:“你的愿望都会实现。”

*

深夜,东海涛声滚滚,今泽准时赶到,望向漆黑无垠的海面。

那里有一道人影踏出,已恢复本来面貌,从海面上不疾不徐走来。

他不是华灯口中的鬼魂,却也并非本体。

他是神魂碎片中的某一个,每日凝结,每日消散,如此反复。

这对常人来说是复杂的法术,可对他来说没什么难的,毕竟他的每一个神魂碎片都在思念着她。

今泽抱着胳膊,不客气地问:“都这样了,还有必要回来吗?”

沈昼说:“我答应过她。”

她叫他的名字,他总要回来的。

今泽:“那你让她想起来呗,说不定她还能帮你一把。”

“再等等。”

“等什么?”

“我想体验下吃软饭的感觉。”

今泽:“……”有病。

沈昼问:“她最近在做什么?”

今泽懒懒地答:“有几个帮派不老实,不听我们的话,想跟群仙盟打架。”

沈昼说:“带路。”

他们来到今泽所说的地盘外,左护法正守候在此,见到两个人影,顿时怔了下:“这位是?”

沈昼无意多说,直视他双眼。

不出几息时间,左护法眼睛越瞪越大,渐渐满头大汗。

他在回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

今泽旁观此幕,想起沈昼消失前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令他记住所有事。

天道能令所有人忘记他,他自然也有办法令那些人记得。

今泽忍不住摇头,这人不舍得让华灯痛苦,所以只好让他痛苦,让他来保护华灯。

“殿下!”

一声呼唤,左护法单膝跪了下来。

“您回来了!”他话音哽咽,热泪盈眶,“我现在该怎么称呼您?”

“教主夫人吧。”

左护法:“???”

第93章 教主大人

华灯难得睡了个好觉, 神清气爽。

她去偏殿看了下,那个男人不在,也没多想, 她总不能真的控制人家的人身自由。

回断云殿拿东西的时候,途径槐树, 她想了想,写下一张布条。

她从前觉得这种行为很幼稚, 今日不知怎的, 倒是来了兴致。

“我想找到梦里的人。”

写完, 她挂了上去。

拍了拍手, 一回头, 顿时吓一跳。

一个男人站在后面, 好像看了她很久,他有一张极其好看,但完全没见过的脸。

虽然没见过, 然而很符合她的审美。

华灯:帅哥你谁?

这时, 好看男人开始说话:“教主经常来这里?”

哦, 是那个叫沈昼的男鬼。

如此心机地换了个好看的皮囊,果然是要吸她精气。

华灯自觉掌握真谛,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笑了笑, 向她走来, 她追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找我报仇?我们以前有什么关系吗?”

又觉得这样说颇显奇怪,她补充:“十年前我修炼的时候,忘掉了一些事,所以你有什么直接说,是真是假我自己会判断。”

他似乎并不意外, 说:“我们以前是道侣。”

华灯悄悄用了望气术,居然判定他说的是真话。

“……等等!”

她大脑宕机了好长时间,才愣愣地问:“那我和你在……在一起的时候,你就是鬼吗?”

他好整以暇看了她好一会,在她快要暴走的时候,悠悠地回:“不是。”

华灯总算松了口气:“那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说:“走路被雷劈死了。”

华灯:“……”

这句话是真的假的,她怎么看不出来?

如果是真的,那她这位前道侣还真够倒霉。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华教主,非常丝滑地接受了自己有一个前夫的事实。她甚至暗暗地想,还好是鬼,不用她负责。

“我们是怎么成为道侣的?”

她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坐下,顺便给两人都沏了杯茶。

她确实好奇这个问题,她想象不出眼前这个目空一切的家伙会追求她,莫非她真有这么大魅力?

至于她追求对方,开玩笑,绝对不可能。

“你给我钱,每月十万灵石,让我当你的道侣,我答应了。”他喝了口茶,云淡风轻地说。

华灯笑容凝固在脸上。

望气术生效,他说的是真话。

淦啊!

“你是说我先喜欢上你了?”华灯两手撑着桌子,怀疑地审视他,“怎么可能,我喜欢你什么?”

“脸。”

“……”

反驳不了,她就是这么肤浅的人。

华灯看着他的脸,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她梦里的男人吗?

因为曾经深爱过(他的脸),所以即便他已经身死,即便过去十年,依然念念难忘。

而他愿意为她回来,也足以证明是喜欢她的吧。

其实对于失去的记忆,华灯一直不怎么在意,她如今的生活足够快乐,何必自添烦恼。

可是现在,毫无征兆地,她忽然决定要把记忆找回来。

“那你告诉我,我们以前都做过什么,再去做一遍。”

这样,或许就能想起来吧。

*

“什么叫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逛街什么都不干?”华灯不满地叉起腰。

身为教主,她可是日理万机的好不好?

为了证明这一点,她特意当着沈昼的面,用传讯符把今泽叫过来。

今泽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张嘴开始汇报:“教主,之前您派人盯着的门派一共有五个,就在今早他们发来降书,表明愿意听从您的号令。”

“……所以我今天?”

“您今天可以休息了。”

华灯闭眼,挥手让他告退。

那几个门派不是骨头很硬,吵着宁死不降吗?怎么一下子就软了!

再看沈昼的眼神,明显早有预料,写满了“看吧你又要吃饭睡觉逛街了”。

华灯憋了半天,佯装无事发生:“那你就陪我吃饭睡觉逛街,看我能不能想起什么。”

沈昼很自然地答应下来,看他的样子,好像曾做过无数次。

华灯对他是自己前道侣这件事更相信了一点。

她敲了敲戒指,戒指变作仙剑,扬手一挥,面前就出现黑色的裂隙。

她攥住他手腕走进去,只两步就抵达十万里外的扬州。

“是不是很神奇?”她朝他扬了扬下巴。

沈昼注视她,不知在想什么,轻声说是。

在每夜破碎的梦里,华灯永远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现在,她觉得就是这样的眼神吧。

当梦里的她靠着窗边休憩,当梦里的她漫步花田中,跳着走过雨后的水洼,他看着她,应当就是这样的眼神。

也许他们曾经,的确深爱过。

而后来他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刹那,华灯心脏宛如塌陷一块,开始丝丝抽痛。

他像是没察觉她的异常,握住她的手掌,掌心的烈天恢复戒指形态,静静戴在她指间。

那点钝痛消失无形,华灯低头凝望他的手指,鬼使神差没有甩开他,而是迟疑地拿出一样东西。

他的手生得漂亮,修长而有力,一看就是习剑之人会有的手。

华灯把一枚冰蓝色的戒指戴到了他手上,本来是戴左手中指,稍微宽了些,她就换到无名指,竟然刚刚好。

“这应该……是我以前要送给你的。”她不太好意思地说。

有一次她整理乾坤戒,意外从最深处找到这枚戒指,从前的她贴心保存到仙器级别的盒子中,需要她的血才能打开。

她想不起来戒指是从哪来的,没想到还有物归原主的一天。

“无名指,是什么意思?”沉默片刻,他哑着嗓子问。

华灯更不好意思了,低着头,小声说:“是夫妻。”

他收紧手掌,摩挲戒指,忽然俯身,亲了她一下。

华灯:“……!!”

“你——”她抬手指着他,半天也只说了句:“放肆!”

沈昼拉过她的手,又亲了一口。

华灯跟火烧似的,手指立刻缩回去,耳尖也通红滴血。

她气冲冲往前走,边走边说:“我警告你,不要以为当过我的道侣就可以肆无忌惮,我们身份有别,你必须听我的话!”

他听完,牵过她的手,轻描淡写说:“我一直听你的话。”

华灯重重哼了声,一点也不信他的鬼话。

只是那只手,到底没将他推开。

一天下来,吃饭睡觉逛街完成三分之二,还剩最后一项。

华灯站在断云殿的床前,后悔白天说出那两个字。

她悄悄觑了沈昼一眼,这家伙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反应,天生一张性冷淡的脸。华灯稍稍安心,窗外的风吹进来,兔子花灯随风摇晃,一闪一闪,她没有注意。

她清咳两声,故作镇定地问:“以前当道侣的时候,我们晚上会……”

沈昼淡定地反问:“会什么?”

华灯忍不住又咳了声,若无其事看向别处:“就,一起睡?”

沈昼突然笑了声,笑声转瞬即逝,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看向她道:“会。”

华灯心尖一抖,硬着头皮继续问:“那别的事,也会吗?”

他说:“有时会。”

“真的?”华灯不太相信。

他平静地说:“你想要,我反抗不了。”

华灯:“……”

她居然是这种人吗!

不过从修为上看,他一个金丹,估计确实反抗不了。

华灯沉痛地道:“你放心,今晚……不,以后我都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沈昼点头,笑得意味不明:“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华灯爬到床里面,贴心地为他留足了位置,拍拍床铺道:“别怕,就这样吧。”

沈昼又露出那种,好像忍笑忍得很辛苦的表情,坐下来道:“嗯,我相信你……教主大人。”

华灯和他在一起,总有种难以说明的舒适感,譬如她从前绝不能接受他人睡在身侧,当他靠过来时,却不觉丝毫异样。

唯有他唤她“教主大人”的时候,她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仿佛这四个字还有些什么别的意味。

她说:“你以前也这么叫我吗?我们不是道侣?”

他手指漫不经心敲在床沿,随口说:“你是我夫人,从前当然不这么叫你。”

这两个字听起来顺耳多了,华灯不由自主点头:“那我叫你什么?夫君?”

他敲床沿的动作一顿,看着她。

华灯揪着被子,毫无所觉,又唤了一声:“夫君?”

沈昼慢条斯理拉起她的手,将她的手腕扣住,另一只手则托起她的后脑。

他做得太自然了,以至于华灯还有点懵,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压下身子,凶狠地吻了过来。

他的唇舌勾弄得她喘息连连,脑海里瞬间涌现几幕不同的片段,同样都是他们在接吻,有的在滴雨的廊檐,有的在缠绵的床榻,后者十分少儿不宜。

华灯脸红得如霞云一般。

“再叫一声。”他给她换气的间隙,吮咬她的嘴唇说。

华灯终于明白过来,合着她以前根本没这么叫过!

她摇头不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重新压下来,吻得更深了。不知不觉,华灯的衣裳散开大半,莹润的肩头暴露在灯光下。

她无知无觉,揪着他的衣领说:“我要和你神交。”

神交可以助人恢复记忆,这是她在书里查到的。

沈昼的手掌顺着她的脊背抚下,嗯了声说:“神交前,我们一般会做点别的。”

他的手带来清晰的触感,华灯身子一颤,喊他:“你停下!”

他根本没有停下。

华灯恼羞成怒:“你说过你最听我的话!”

沈昼轻笑了声,越发肆无忌惮。他像勾人魂魄的妖,贴到她耳边说:“真的不要吗?”

华灯:“……”

为什么她会,该死的动摇!

第94章 珍贵之物

身为教主, 华灯绝不会被美色迷惑。

一直到两人额头相抵,神识交融的一刻,华灯依旧如此坚信着。

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她只是要找回自己的记忆而已。

神识的接触像两汪融汇的水,这感觉隐约有点熟悉, 他的元神很温柔,轻轻地贴过来, 没有过多举动。

这让华灯放松警惕, 享受起这种感觉。一些记忆碎片如浮光掠影从眼前划过, 她看到他戴面具的样子, 他弯腰为她提起裙摆的样子, 他们走过许多地方, 看过北荒的冰原和东海的日落。

当华灯从回忆中脱离的时候,发现情况已经有点不妙。

她的衣服不知不觉被压在身下,两人的肌肤毫无保留地接触, 他的手臂不容拒绝地环抱着她, 让她禁不住战栗。

当察觉出她有逃离的想法, 他不紧不慢收拢胳膊的力度,随即元神追逐着她,完全地将她吞没。

华灯:“……!”

她想不起来从前的神交是什么样, 还以为正常就是刚刚那样。现在她知道了, 刚才充其量是他逗她玩,这一次才叫真的神交。

她在这场潮水中覆没,当他的吻落下来时,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又或许她不想阻止他。

理智告诉她要拒绝,可身体和心理好似都已经接受了,任凭他胡作非为。

他的吻蜿蜒而下, 越来越深,华灯的小腿被他握着,脚尖紧绷起来。

“不准舔……不准咬……你放肆……”

“放肆?”

他微微偏头,吻向她腿侧的肌肤,让那里也沾染了水渍。

感受到她的变化,他勾起嘴角说:“我以前就是这么伺候教主大人的。”

华灯:“胡说……”

沈昼:“你非要我这么做,我也没办法。”

华灯:“住嘴!”

怎么可能,她才不会……

见他又要继续,她干脆动用修为,反将他按了下去。

记忆里的他,好像比现在强大一些,华灯也不清楚他现在的实力是真是假,但不妨碍她想这么做。

他看着她压过来的身影,眉梢微挑,毫无反抗的意图:“原来教主现在喜欢这样。”

华灯还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一门心思想要绑住他。

而后就听他含笑说:“可以,你来吧。”

华灯:“……”

她后知后觉,脸红了个透:“我不是要做这种事!”

沈昼抓起她的手,还是那句话:“真的不要吗?”

他明明被她压在身下,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合该臣服于她。

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是如此不知收敛,充满浓重的侵略性,被他目光扫过的地方,都犹如火烧一般。

华灯挣动手掌:“你等等,我还没想起来!”

沈昼拽着她的手按下去:“现在想起来了吗?”

掌心的触感让华灯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很想你,华灯。”他说。

这个称呼,还有这句话,让华灯愣了一下。

以至于他欺身过来时,她没有第一时间将他推开。

这种纵容像一种信号,他吻住她的同时,也占据了她的身体。

华灯身子一瞬紧绷,唇畔溢出几声呜咽。呜咽渐渐变化,形成破碎的语调。

但他犹不满足,他太熟悉她的一切,轻而易举找到脆弱之处,不知餍足地掠夺。

“不……沈昼……”

“为什么不?你不是最喜欢我碰这里吗?”

“我没有……”

话未落,力度就陡然加重,华灯脑子空白几秒,将他紧紧绞住。

“明明很喜欢。”他说,“你不诚实,教主大人。”

大约是今晚冲击过大,越来越多记忆涌上心头。

那些印象深刻的温情画面蒙骗了她。如今她终于想起来,这个人并不总是温柔,他喜欢看她与平时不同的表情,时常会放肆又恶劣地挑逗她。

她气恼地想道,当初她是怎么喜欢上这个混蛋的?

但是黑夜昏黄的灯光中,她对上他的眼眸,忽然又觉得不奇怪了。

毕竟他是如此迷恋着她。

这种想法没维持多长时间,就在沈昼愈发无所顾忌的行径中破碎了。

“你……停下!”她失声叫道。

可沈昼说:“别害怕,我们以前就是这样。”

他以前……以前也会用这种东西放进去吗?

冰凉的触感让她不受控制地仰起脖子,那东西连带着他的温度一起,挤占了空间。华灯浑身发抖,抓着他的胳膊啜泣:“真的?”

沈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用元神扣开她的识海,说:“我帮你想起来。”

“别……!”

沈昼拂开她脸上的发丝,低头吻掉她的泪水,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收敛。

若是以前,有些时候他做得过分,华灯绝对会把他赶下床。

可是现在,她还不太能想起来,不管他做什么都说服自己接受,实在受不住就望着他,喊他的名字,一副被刺激得过头的可怜模样。

“呜……沈昼……”

他叹了口气,怜爱地安抚她:“好吧,今天就放过你。”

华灯说不出话,直接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不知是累极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这一晚华灯也睡得很好。

紫阳宫近来无事,所有麾下的门派都异常安分,连带着华灯这个教主都无所事事。

她开始习惯将沈昼带在身边,为了找回记忆,还容忍他多次神交的举动。

只是记忆回来得越多,她就越能发现,自己究竟被骗得多惨!

“我什么时候强迫你了!”她瞪着沈昼,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将怀里嗷嗷叫的枕头当做武器扔出去。

大约察觉到危机,枕头嗖地跳下地,一溜烟逃远了。

沈昼靠在窗边的榻上,懒散地抬了下胳膊,挡住她扔来的书:“你没有吗?那就是我记不清了。”

华灯把毛绒公仔也摔了过去。

“你昨晚也骗我!我什么时候同意过你那么做?我说的是不行!”

“你昨晚说喜欢。”

“那是你逼我……”

瞧见他戏谑的眼神,华灯住嘴,把手边最后的抱枕也砸过去。

“沈昼!你真的讨厌死了!”

沈昼被砸个正着,歪在榻上大笑。

华灯又气又好笑。

从前看他丝毫不急,还以为他根本不希望她想起来。现在她明白了,他只是觉得这样也很好,能不能想起来都不影响他们在一起。

而现在她想起来更多事,他确然也是开心的。

那些回忆不再由他一个人独享,这世间还有人,在无尽轮回中记住他的存在,记住他们相识的点点滴滴。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日,华灯每想起一些事,沈昼就要挨一顿毒打。

这一天,他们倒在床上,互相依偎。突然华灯埋下头,一口狠狠咬在他肩膀,随之砸落的还有她的眼泪。

她咬得太用力,从来没这么用力过,好像恨极了他,非要咬下一块肉泄愤才行。

沈昼就知道,她又看到了什么。

华灯的确看到了。

她看到漫天瓢泼大雨,云层跟火海一样燃烧。

九州浩浩荡荡盛开了遍地的山茶花,人们惊恐的呼喊和花香清风纠缠在一起,是末日也是新生。

那天她就站在云端,想拥抱他却不敢,他已伤痕累累,仿佛随时都要消散。

阳光挣脱云层,她迎着光,看到他眼底倒映的自己,满面泪痕,哭着大喊什么,好像整个人都崩溃了。

华灯把他的肩头咬出血,终于缓缓松开口,嗓音嘶哑地说:“那个时候,你让我痛苦。”

她抚摸他的脸,喃喃的低语似十分不解:“你怎么敢让我痛苦?”

沈昼在夜色中的双眸注视她片刻,说:“是我的错。”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阖上眼:“原谅我,华灯。”

华灯泪水汹涌,头磕到他胸膛,半晌,摇了摇头。

“不全是你的错。”

是你让我痛苦,也是你给了我十几年幸福的生活。

现在回忆起曾经的六年,华灯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知晓她寿数将尽,还天真地以为他全然不知。

然而他什么都知道,他们一起度过的每一天,对她而言是生命的倒计时,于他同样如此。

明明同床共枕,携手相伴日夜相随,可实际每个人都各怀心事,情绪并不总是互通。如果早日坦白,那六年他们会不会更快活一些?

但是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华灯抱紧他说:“不要再走了,只要你不走,我就原谅你。”

第一次爱一个人,总会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但只要他们继续在一起,就总能克服所有困难,让两颗心如同一体。

只要他们在一起。

像以往每一次一样,沈昼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我答应你。”

华灯闷闷地点头,过了会,忽然意识到不对,蓦然抬首:“你是怎么回来的?你现在是什么?”

她一开始误会他是鬼魂,可他显然不是,既如此,为何他没有活人的气息,亦没有心跳?

“这是我神魂中的碎片之一。”沈昼如是说。

华灯瞳孔微微颤动:“那你……”

“在东海。”

东海天机玉。

他死前神魂已完全破碎,若要重整魂魄,天机玉是唯一的选择。

华灯稍稍定下心,问:“让神魂碎片离开东海,会有什么影响?”

沈昼看着她,回道:“我做不到让你等待。”

华灯一下子揪住他的领口:“我愿意等待!你再敢做伤害自己的事,我绝不会原谅你!”

沈昼沉默片刻,抚摸她的眼角:“好。”

“回去吧,沈昼,我可以等你,多少年都行。”

“好。”

最后一刻,他盖住她的眼睛。

“别看。”

华灯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前已没有人影。

这次,她没有看到他消失的场景。

她起身下地,走进月色中,忽然察觉自己无法忍受这样冷寂的房间。

变出烈天剑,她道:“带我去找他。”

她去过两次东海,如今是第三次。

麒麟狱黑暗幽深,只有一丁点微弱的亮光。她走向那亮光,见到朴素的木屋中,静静躺着一口散发寒意的白玉棺。

华灯脚步顿住。

她记得这口棺材,当时她离开七天,回来时就发现他把她放在这口棺材里。

“这是……”

“天机玉。”

今泽的声音回答她。

“我刚看到结界被人打开,就猜到是你过来,没想到真是。”他说,“都想起来了么?”

“……大部分。”华灯回头,“你一直记得?”

“嗯,他让我好好保护你。”

华灯没有多问,她现在一门心思放在沈昼身上,他躺在棺材里,那么安静,安静得都不像他了。

她走到白玉棺旁观,单膝跪下去,头抵在棺材沿,低声问:“这些年,他一直都是这样吗?”

今泽说:“是。他用阵法保存了魂魄,又用北原无极木重塑肉身,所以他没有完全消失。”

修补神魂的阵法,重塑肉身的无极木,这些复活薛子非的手段,到头来都用在他自己身上。

华灯说:“他会疼吗?”

今泽:“……我不清楚。”

华灯黯然道:“那就是会。”

这十年,他不是无知无觉等着苏醒,他陷在黑暗里,承受了无数次肉身与魂魄碎裂重组的痛苦。

很久之后,华灯抬头:“他的魂魄还要多久才能复原?”

今泽张了张口,还是选择说实话:“几百年,或者上千年。”

华灯并没有太大反应,她只问:“怎么才能帮到他?”

今泽摇头:“他应该有办法,但他没告诉我。”

华灯点了点头,说:“你先回去吧。”

今泽看了她几眼,应声离去。

华灯留在这里,麒麟狱中没有时间概念,她也不知道陪了沈昼多久。

沈昼应当知晓她在,只是他答应过她,不再损伤魂魄,所以未曾分离神魂碎片。

在某一天,华灯发现自己又变强了一点,才想起来神魂枷锁还在,她忘记剥离这股力量。

回忆起过往后她终于明白,为何十年里她始终排斥这份法力。因为这不是属于她的,它是世人梦寐以求的存在,也是赋予她噩梦的存在。

她照常地想要抑制对法力的吸收,就在这时,猛然意识到什么。

她几乎是一下子爬起来,抖着手挥动烈天,回到了那间雪白的密室中。

这力量是沈昼留给她的,他能用神魂之锁保护她,那她就能用这份力量,为他修补魂魄!

万幸过去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捧起这些年锲而不舍凝结出的力量之种,飞也似地回到东海。

当她站到沈昼面前,弯腰要将种子植入他神魂时,忽而在这一瞬间,动作僵住,泪水砸落到他脸颊。

这份力量因他而起,他必然最清楚如何修补自身魂魄。

他却什么都没说。

十年之后的某一天,华灯望着他平静仿佛只是沉睡的面庞,迟来地窥探到他心底的想法。

他没有说,是因为要她自己想清楚。

假如她爱他胜过于这份力量,那他就会回到她身边。

假如她渴望力量胜过于爱他,那他就继续留在这里,继续忍受千百年的苦痛。

假如她不喜欢这个世界,烈天就会带她离开,待他有朝一日苏醒,便将追寻她而去。

他留给她最珍贵的东西,原来不是那十年完美的剧本,不是枷锁中毁天灭地的力量。

而是他从前未曾拥有,所以希望她得到的,选择的权利。

华灯摸着他的脸,泪水一滴滴落下,无可奈何地低语:“傻瓜,我当然要你回来。”

她再不犹豫,种子没入他眉心。

她抬手结印,施下法咒,种子便于他神魂之中生根,化作荆棘缠绕住他的魂魄。

“这是你送我的枷锁,现在还给你。”

华灯于泪水中,露出一个笑。

很快了,很快他们就能真正相见。

待到那时,她已将力量完全剥离,荆棘将不复存在,他的神魂中会盛开一朵花。

一朵属于她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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