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大哥的关系随着花卷身体的好转而逐步回暖。甚至父亲某次心情大好时,便又把人邀了回来。大哥就也忙碌起来,在家当奶爸的时间大幅度减少,有时候嫂子也忙,便往宋锦溪母亲那丢几天,嫂子娘家养几天,或者扔给宋锦溪带几天。

实话说,宋锦溪并不大情愿,三地跑已经花了他大部分精力,李临那边还要顶着个假身份演戏,哪里有额外的精力带小孩。只是小孩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作为小叔还是不得不拿起童话书哄他睡觉。

不会说话时还好,念啥都行,会说话了之后,觉也不睡还得像个小大人似的和宋锦溪瞎叭叭。

“我知道有颗星球上住着某位红脸先生。他从来没闻到过花朵的芬芳。他从来没有见过星星。他不爱任何人。除了做加法,他什么事也不做。他成天就像你这样自言自语:‘我是个正经的人!我是个正经的人!’这让他骄傲得膨胀了。但他不是人他是蘑菇!”(注1)

花卷盖着自己的小被子,奶声奶气地说:“就像爸爸一样吗?他现在天天都在做加法,不和我玩。”

宋锦溪顿住,自从大哥重新回到公司,他们俩兄弟为了暗中夺权的确忙碌不少,由于宋锦溪还得兼顾李临那边,大哥就抗下了更多的责任,忙到找不着北是经常的事情,不自觉间容易忽视花卷的感受,常常花卷还没醒他已经出门,等他回家花卷又睡着了。

不过父亲逐渐年老体弱,刻意的酒色掏空了他的内里,即便死死攥紧不肯放权,也无力回天。兄弟俩只是给他蒙上一层眼罩,推迟他发现真相的时间。

“快了,”宋锦溪安慰花卷,“再等等吧,爸爸会有时间陪你的。”

花卷乖巧地点点头,“我前几天去了爷爷那里,爷爷好可怕。他老是说让我这样让我那样……就像这个国王一样,连打喷嚏都需要他同意。”

“我不喜欢他,”花卷皱着小鼻子,又有些泄气,“因为他不喜欢我。”

“但是爸爸妈妈奶奶姑姑小叔都喜欢你呀。”

小孩又高兴起来,让宋锦溪继续念故事。

在暖色的灯光下,宋锦溪翻页继续读道,“正是你为你的玫瑰付出的时间,使得你的玫瑰是如此的重要。”

花卷已经有了困意,窝在舒服的被窝里,半眯着眼,不愿意睡。

“人类已经忘记这条真理,”狐狸说,“但你千万不要忘记。你要永远为你驯化的东西负责。你要为你的玫瑰负责……”(注2)

花卷不大明白,嘟嘟囔囔问,“小叔,什么是驯化呀?”

宋锦溪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三岁小孩解释驯化,“就像你和馒头,你天天陪着馒头,所以馒头喜欢你,你就驯化了馒头。”

“馒头也天天陪着我,我也喜欢它,”花卷笑了,“那它也驯化了我。”

“对,所以即便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兔子,对你而言馒头就是独一无二的。”

“世界上有那么多宝宝,我对馒头也是独一无二的。”花卷很开心。

哄睡了孩子,宋锦溪一个人坐在客厅,提不起劲工作,翻着手机里的照片。

“正是你为你的玫瑰付出的时间,使得你的玫瑰是如此的重要。”

他花了这么久陪李临谈一次镜花水月的恋爱,虽然恋爱是假的,但时间是实打实投进去的,牵手的是他,拥抱接吻的也是他,驯化了李临的是他,潜移默化下被驯化的也是他。

三岁小孩都明白,驯化是双向的,他那时居然还以为自己能够置身事外。

宋锦溪想要点根烟,想到花卷还在房间里睡着,又放下了打火机。

世界上那么多人,同名同姓的也不少,在他这里李临这个名字终究是特殊化了,仅仅指代那个牵动他心神的人。

从此人山人海间,对方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在国外相亲,嫌这人瘦又嫌那人胖,希望短发又要温柔,房东都看穿了他在用模子套。因为他已经被人驯养了,他有自己独一无二的玫瑰,其他玫瑰都不像他。

可是他的玫瑰却像狐狸一样,被驯化又被抛弃。

“你要永远为你驯化的东西负责。你要为你的玫瑰负责。”

宋锦溪是想要负责的,但是他的玫瑰、他的狐狸、他的李临已经忘记了他,宋锦溪变成了被遗忘的狐狸,从此孤身一人惶惶然不知所措。

“小叔。”

宋锦溪回头,花卷站在门口,可能是认床,他睡的不大沉,没多久就说要起夜。宋锦溪只能带着他去上厕所,手机丢在桌面上,小孩眼尖,瞥见了,“这是谁呀?”

宋锦溪沉默。

窗外夜色昏暗,屋里小孩子暖暖的身体靠着他,没有旁人,只有这个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幼童。他蹲下身,看着花卷清澈的双眼,“这是小叔的玫瑰。”

花卷似懂非懂点点头,小手掌摸在宋锦溪脸上,“小叔,不要难过。”

“这是小叔和你的秘密,不能告诉其他人,好不好?”宋锦溪和花卷拉勾。

三年间,宋锦溪换了那么多人设背景去接近李临,有那么几个瞬间甚至会害怕李临爱上另一个虚构的幻想。设计的人设多了,他偶尔也会忘记面具底下真实的自己又是什么样子。

不过性格上的确变了很多。

()

他当然变了。在被所爱反反复复遗忘中,独自走在这条不见希望、周而复始的无解之局中,又要保护着舍不得戳破的易碎梦境,早已磨平了他在感情中的傲慢自大,他终于学会俯下身去体贴所爱。

悄然无声中,宋锦溪偷摸着一点点的改变李临的生活。楼下的水果店总能有最新鲜的水果,还时常打折,新换的物业异常地敬业,楼道里总是坏掉的灯也很久没有出过问题了。

他还在c市分公司为李临准备好了一个工作岗位。甚至通过层层筛选找到了一个与李临同龄的人,脾气秉性都不错,性格开朗热情,能快速与人打成一片。表面上和其他人一样工作,实际上真正的工作是混入人群后和李临做朋友,去哄着李临,在宋锦溪看不见顾不着的时候以朋友的身份帮着李临。

最后是由宋锦溪亲自面试,他记得这个能言善道还会装傻的人,连姓氏都符合预期的大众化姓张。

正忙到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来用,王叔辞职了。美其名曰年老了,想回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

两兄弟脑内的警报同时响起,王叔当年是陪着父亲一起打下江山的老人了,说是退休,背后不过是看出点夺权的猫腻,不愿意掺和这趟浑水。

来回几番拉扯,王叔算是说了真话,“想你们父亲当年,再看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刚愎自用、沉溺美色,寒了老朋友的心啊。”

“你们俩兄弟要做点什么我是管不了了,但也不必扯着我下水,劳碌一辈子了,我就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安分分卸任养老。”

“王叔算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小时候哪个我没抱过,一转眼都这么大了,王叔也老了。”

之后礼貌地送客。刚走出大门,宋锦溪想到了什么,折返回去,“我东西忘拿了,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