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月明住在府里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个人质。这次交易数额之巨,若是兰应德起了贪念,凭他和英国人的关系顺着缅甸、泰国携款潜逃谁也抓不住他。
有兰月明在府里他怎么去的就会怎么回来。现在府里出了这种波折,厉阳怕兰应德心生不忿在生意上动手脚也是人之常情。但他忘记了兰应德再堪用也只是个替土司府办差的,土司府想靠着他打通烟土生意,兰应德何尝不是借着自己缅甸、暹罗的姻亲做着他自己的打算。既然大家利益戚戚相关,何必把自己的姿态摆得那么低,一点小事就紧张。
这个儿子能力还是有的,就是缺了洞悉世事的精明,还是得教呀!老二就精明得多,他写这封信那里是真想着要把家里的大事小事都告诉他。根本是怕他回去后三太太歪吹枕头风自己要遭殃,干脆就先下手为强,把三太太的罪名钉死了。而且他嘴上说得轻巧,只是小惩大诫了几个下人没动三太太一根毫毛,可按他的脾气三太太只怕也是吃了暗亏的。
想到二儿子的鬼头鬼脑,他反而心平气和了。也有心情提点一下大儿子。
他对厉阳道:“这件事涉及后宅,本就不该是爷们管的事,太太回来会有决断的。倒是你回去好好劝劝老二,下几次让他跟着兰应德跑烟土的事。”
厉阳沉吟一瞬,问道:“爹,您不信兰应德么?”
罕土司一手扶在腿上,一手抓了抓头神情淡淡道:“这不是信不信的事,烟土生意这么大,利润这么厚,我们总得有一个自己人才安心。你弟弟留过洋,那些什么鸟语也是会说的,他跟着兰应德最为便宜。”
走马帮过的是什么日子厉阳是知道的,顿时有些心疼云开,对土司道:“这种事从陶大家或者俸二家选两个儿子出来干也是一样的,干嘛非要让二弟去,他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跟着马帮风吹日晒、吃住都成问题他怎么受得了。”
对于两兄弟感情好,罕土司是欣慰的。但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让厉阳一个人苦撑,云开站干岸是不行的。厉阳掌住了权、云开把住了钱,允相才能牢不可破。接着这股势头再扩扩勐圈根本不是问题。
他拍拍厉阳的肩道:“都是家里的事,难道要他置身事外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奴才?他也是个男人,都到讨婆娘得年纪怎么能躲在你我的羽翼之下混吃等死。这样对得起你们太太费劲心力送他去留洋么?你以后接了我的位子,云开就是你最得力的助手,他成长得越快对你越好。”
父亲决定的事是不会轻易再改的,厉阳知道说了也是白说,只能想着回去好好劝劝云开。
他对罕土司道:“那您继续歇着,我先去给二弟回信。”
罕土司喊住他:“你回信的时候跟他提一句,孟定土司要是去借粮不要理他们。”
厉阳纳罕:“孟定土司一贯不是跟陶头人借粮么,怎么会去我们府里借?”
罕土司刚刚没抽过瘾,跟厉阳说了会话烟瘾又上来,他打了个哈后喊人重新去拿烟枪。用手指抹掉眼角打哈欠挤出来的眼泪,对厉阳道:“他们今年怕是借不到了。”
“借不到?利盛勐今年收成不好?不像呀!”厉阳打量一下陶府的陈设,为了迎接他们新换了一水的缅甸花梨,桌上的玉器摆设无一不精。一派风光富足的景象,不象是连几十担米都借不出来的样子啊!他转而叹息道:“您说孟定府怎么这么撇(1)呢?守着那么大那么好的坝子,年年都要借粮。府里每年冬月白送他们几十担粮都不够他们撑到青苗节。”
“两个老的,守着一个小的,隔房的侄子虎视眈眈瞅着土司的位子,他们吓都吓死了,还有什么心思去管其他事。”
知道土司和大少爷在议事,陶大亲自把烟枪送了过了,给土司点了一泡后又悄悄退出去。
土司吐了口烟圈,感受了那一下浑身通爽的感觉后,才对厉阳道:“孟定府兄弟阋墙就是个教训,若是兄弟齐心他们那里会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
厉阳躬身道:“您放心,我和二弟不会那样的。”
罕土司点点头,继续抽他的大烟。厉阳突然灵光一闪,惊讶的问:“您刚刚说孟定府在陶头人这里借不到粮,该不会以为陶头人要给兰月明出头吧?怎么会呢?他可不待见兰应德。”
罕土司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儿子的直肠子终于会拐弯了。
“兰月明是他的至亲血脉,这老头子最护短,不好直接跟我叫板肯定会收拾孟定府一顿。而且你怎么知道他不待见兰应德是真厌恶还是表面做戏,兰应德可是把先前用惯了的马帮给了陶曼奴一母所出的兄弟去跑盐。他要是真恨极了兰应德怎么不连人带马全给撵了。”说完他用手指了指屋里的陈设:“也不看看这两年他靠着这个马帮攒了多少钱?”
厉阳不解道:“可要是装成这样又是为了什么?有什么好处?”
罕土司眯了眼,喃喃道:“是呀!为什么?又有什么好处?我也没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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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盛勐
陶府的管家神色匆匆地穿过正堂和主屋的夹道,踏阶上了主屋檐下,婢女和仆从守在门口两边。他站在门口弯腰合手道:“老爷,那边来信了。”
陶头人正和太太谈论明天后天供幡的竹轿要扎几座,闻言扬声让他进来。
管家进屋先行了跪礼,然后来到陶头人身旁,附耳对他禀告刚刚得到的消息。
陶头人起先漫不经心,慢慢皱起了眉,最后越听越怒挥手扫落桌上的茶具。破碎的瓷片飞得老远,管家连忙让婢女进来收拾,都是贴身服侍老爷和太太的,接下来的话听见一句半句不打紧。
陶头人怒火难抑,胸口起伏得厉害,恨恨道:“孟定府这个破落户养出来得辣婆娘,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孩子,她怕是想让孟定坝一坝子的人都饿死。她娘家吃着我的粮,她却给我外孙女下绊子,一家子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淤泥塘里的癞浆包(1)都要比她们家体面三分,她竟然还不知死活的抖威风!”
虽没听见管家跟陶头人说了什么,但从陶头人的只言片语中她也猜了个大概,故意装作不解道:“什么事值得您生这么大的气?”
陶头人也不答她,两手扶着腿对管家道:“把府里会说汉话的婢女给土司府送两个过去,再配辆马车,马夫就选拉祜家哪个哑巴儿子,他会些拳脚。你交待她们一声,小姐好她们就好,小姐不好,她们一家子都好不了。”
没等管家答话,陶太太装不下去了。她皱了皱眉道:“府里会说汉话的婢女拢共才这么几个,你一下子就送出去两个让波曼怎么办?她再有几个月就要嫁到勐勐府,这几个都是给她准备的。”
波曼是陶太太大儿子的女儿,八岁的时候和勐勐土司的小孙子订了亲,再有几个月就要嫁过去。
陶头人面色不郁:“又不是全部给不是还剩两个么,嫌不够的话再选几个教不就行了,你不也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么?”
选几个再教?真是说得轻巧。这几个婢女从波曼订亲时就开始调教,从厨艺到梳妆,再到识文断字,花了多少时间多少心血,哪是几个月就能调教出来的。
陶土司在家向来说一不二,她也不敢明着叫板说不给,强笑道:“不是我小气舍不得,只是勐勐府离缅宁近,波曼少不了和汉人太太们打交道,身边少了可靠的人怎么行?不如我让管家去挑几个伶俐的,调教好后再给土司府送去,也不拘得十全十美,只要会说汉话、心细、能伺候人不就行了?”
陶头人闻言上下打量了一下陶太太,眼神莫测。陶夫人被他看得发毛,不自在地软声笑道:“老爷您怎么这么看这我?”
陶头人一脸嘲讽:“你连两个丫头都舍不得送给人家女儿用,又哪来的脸让人家的马帮帮你娘家托盐?”
陶太太闻言脸一僵,她没想到陶头人一天咒三回兰应德是个混蛋,他生的女儿也是个小讨债鬼,现在却又护上了。
她不服道:“那马帮吃咱们家的饷,搜叩叩hddao:一八七六二d四一六捌三哪里还算是兰应德的,我用自家的马帮托盐不行么?”
陶头人冷笑:“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帮兰应德托鸦片能赚多少?帮咱们家托盐又能赚多少?他们有大钱不赚窝在我这个小勐里难道是看在太太你的面子么?分明是兰应德私底下还在喂他们。若不是兰应德打过招呼,这进盐的价能这么低?官府的盐税会比以前低了三成?”
陶太太无言以对,她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恨兰应德狗眼看人低,明明她才是这府里的当家太太,明明她的儿子将来才是利盛勐的头人,兰应德却把摇钱树送给了那个妾生的儿子,不就是因为他和陶曼奴是一母所生么?她还没死就这么不把她放在眼里,将来她要是不在了,兰应德岂不是要扶那个妾生的儿子上位?
心虽有不甘,但她也怕自己真舍不得这两个婢女让兰应德心生怨怼收了马帮,改为暗地里帮着那个妾生的儿子,那才叫防不胜防,自己和娘家的进项也断了。
她叹了口气道:“不就是两个婢女么?送过去就是了!老爷您何必说这些诛心之言。老三孝顺,惦记着我惦记着他阿公阿婆,叫您一说倒成了我们成心沾老三的便宜。”
管家最佩服的就是太太这把黑的说成白和能屈能伸地本事,当时他可是亲耳听见太太威逼利诱三少爷,只要是帮她娘家托盐,她就会按照族里嫁小姐的例子给兰家小姐备一份嫁妆。如果不帮她就把曼奴小姐和二太太从族谱里除名,反正二太太养了一个不知廉耻、不顾家族的女儿除了她们的名是理所应当的。三少爷是红着眼、咬着牙答应的。现在倒变成是三少爷孝顺,主动帮衬着太太娘家。
陶头人和太太少年夫妻夫妻到老,早知她的脾性,对于她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他警告道:“你心甘情愿也罢,不甘不愿也罢,这件事上你最好别给我玩花头,干出随便找两个人糊弄的事情来。我说的婢女、车夫、马车一样都不能少,还都要给我挑最顶尖的,要是你挑的人在土司府闹了笑话或者出了什么岔子,这个家你也就不用管了,交给大儿媳妇吧!”说完拂袖除了主屋,管家连忙跟了上去。
陶太太被陶头人的话震得半天都没醒过神来。等她松了劲,发现后槽牙被咬得生疼,她抚了抚脸轻声骂了句:“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