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应该已经看见她了,他的表情真不象一个做新郎的人。这一切不都是他自己求来的么?求仁得仁,他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月明在心中默默对他道:“就让我们这欢乐的气氛中告别吧,就此人间不相逢。”

长生来到她身后对她耳语几句,月明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象背上的云开,毅然转身离去。

看着月明背着牛皮双肩书包的背影越来越远,云开慌了。她要走了么?要扔下她一个人走了么?想到从此与月明天各一方,他脑子里的那根弦赫然断裂。就在他忍不住准备起身跳下象背去追赶月明时,瑟曼丽的手掌盖在他的手背上,好奇的问道:“你一直回头在看什么?”

理智懵然回笼,他坐正身体目视前方,表情淡淡道:“没什么。”

心脏好像是被野兽撕裂一般血淋淋的痛。他忘记谁跟他说过,走出痛苦的过程往往比痛苦本身更加令人难受。

他得好好想想是谁跟他说的,他得去问问他:这痛他能忍,但是,要忍多久才会过去?

成婚七日后便是云开的冠冕仪式,从此他将成为允相的新主人。

在官佛寺用供奉过佛祖的清水净身后,他戴上了象征土司身份的礼冠回到土司府的议事大殿。褪了脚上绣金线的翘头履拾级而上,每上一步台阶眼前的视野便开阔一分。

盘腿坐在土司专属的王座上。礼官宣布道:“向我们至高无上的安雅召土司,尊敬的罕云开法大人跪拜。”

云开冷眼看着,底下跪着的是他的臣子们,他们此刻毕恭毕敬贴地而跪,全然没有先前逼迫他时的跋扈。

报仇雪恨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他会象熬汤一样,慢慢烹煮他们。他们自己的野心会为为自己的死路添上一把烈柴。

果不其然,第一天议事这帮人就露出了贪婪的嘴脸。先是哭穷,说今年收成不好,百姓饭都吃不饱更没钱交税了。再哭死去的土司,说老土司一贯心善视全允相的百姓为自己的儿女,他若还在是绝对不会看允相的百姓活生生饿死的。

云开心里耻笑他们的沉不住气,面上却堆起愁容为难道:“我阿爸走了,像是把全允相的福气都给带走了。我匆匆登位也没什么经验,既然今年年景不好,那就让收粮的衙门和收税的衙门商议一下,该减税、减税,该放粮、放粮。”

下岗圈头人看了一眼云开,心里暗嗤,装什么傻?他们搞了这么多事难道只是为了领几斗米回家下锅么?

上岗圈头人双掌合十置于鼻尖,毕恭毕敬道:“我们圈的百姓感谢老爷的善心,可这饥荒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挺过去,开仓放粮也不可能长久。我想着还是得请老爷再发发善心给盘条活路,我们能自力更生不给老爷添麻烦最好。”

余下众人附和道:“是呀,这一直给粮也不是办法,能一直给到新粮出来么?明年是个什么年景还不知道呢!要是能有其他营生赚点钱,这燃眉之急也就解了。”

云开凝眉假意思考半晌,最后叹了一口气道:“容我慢慢想个法子,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吧!”

议事结束,云开低声吩咐俸小赛:“你让那几个不安分的午饭后到府里来,就说我有事和他们商议。”

俸小赛知道云开这是要开始下套了,点头表示明白。

回到后宅,瑟曼丽上前帮他解了外衣,吩咐婢女摆饭。云开看看桌上的座钟惊讶道:“你也还没吃?”

瑟曼丽拧了把毛巾给他擦手玩笑道:“老爷没回来我怎么敢先用饭。”

云开擦完手将毛巾扔进水盆,牵着她的手坐在桌边:“我刚接手允相事情千头万绪,不可能天天都有空陪你吃饭,你饿了就先吃不用管我。”

瑟曼丽柔柔的靠在他肩上,羞声道:“没关系的,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吃。”

见劝不动云开也没继续劝,正好饭菜上桌,婢女盛了饭,他便端起碗吃了起来。

瑟曼丽给他夹了一筷凉拌鸡丝,忽然问起狸奴来:“怎么不见你从暹罗带回来的那只猫,我平日闲来无事,逗逗猫能打发点时间。”

她冷不丁问起狸奴云开先是一怔,继而若无其事的继续吃饭:“三姐觉得寂寞,抱去养了。你若是喜欢我另外给你找一只。”

瑟曼丽觉得稀奇,云开什么时候和他三姐这么好了?自己最宝贝的猫说给就给了。

心中疑惑但也不好和三小姐一个寡妇争东西,笑了笑道:“那你可得给我挑只漂亮的。”

饭还没吃完,俸小赛便站在门帘后禀报,头人们已经在书房外面候着了。

云开推开吃了一半的饭碗,拿帕子擦擦嘴准备要走,被瑟曼丽按住手腕抱怨道:“怎么连饭都吃不安生?你吃饱了再走,让他们等一下又能怎样?一个、二个的规矩都没有,谁会在午饭时间找上门,又不是要饭的?”

门外的俸小赛听了个一清二楚,心里晒笑:太太,可不兴这么说你的恩人们。要不是那帮人兴风作浪,你今天也不能站在这里骂他们。

云开拍拍她的手劝道:“肯定是有急事他们才会这时候上门 ,你接着吃,我先去书房。”

说完起身掀了帘子和俸小赛一起往书房去。

路上他问俸小赛:“都来了,一个不少?”

俸小赛点头道:“先前和汀来太爷勾连那几个人全都来了。”

书房是重地,没有云开发话谁也不敢进,一群头人站在门口晒出一身油汗。但他们谁都不抱怨,心里盘算着呆会上、下岗圈头人打头阵,他们怎么助威逼着云开把鸦片生意分出来。这事现在不办,等以后他羽翼丰满就更没戏。这些年他们罕家靠着这门生意赚了不少,却连点骨头都不舍不得分给勐圈舔舔,众人心里早就不平了。若今天罕云开还敢拿借口搪塞,那就休怪他们无情了。

看到云开来到,围在书房外的人群自动给他让了条路,云开看看这些人热得满头大汗故作不悦的呵斥俸小赛道:“你是怎么办事的,怎么让头人们在外面晒太阳?不会先把人迎进去看茶么?”

俸小赛把腰一弯,为难道:“我也知道委屈各位头人了,可您不发话,是万万不能把人放进书房的,这是老土司立下的规矩。头人们都是讲规矩的人,他们会理解的。”

你们不是拿规矩来逼我么?那从今以后我就只讲规矩,不讲人情。

进了书房下人端上解渴的茶,上岗圈头人顾不得先喝一口便迫不及待的问道:“老爷是不是想出法子救我们了?”

云开用盖子撇折茶碗里的浮末,不紧不慢的先喝一口茶后才道:“我知道你们所求为何,我也不是不能答应,只是我有两个条件。”

没想到云开这么干脆,众人对他提的条件反而惶恐起来了。罕云开现在心里恨毒了他们,这两个条件怕不简单。

上岗圈头人老神在在,一副胜卷在握的模样曼声道:“哦,那就请老爷说说是那两个条件?我们比不得土司府家大业大,也不知道付不付得起!”

云开将茶盏搁在桌上,笑得和煦:“你们放心,不要你们杀人放火,也不要你们卖儿卖女。自小太太就教导我要以和为贵,要仁爱百姓。我既然当了召片领,就不能看着我的子民受苦。”说完他苦叹一声:“兰家走了,鸦片生意的好几条线就断了,你们若是想做,我手头还剩的这几条线一条不留,全给你们做。”

说到兰家,在座的都忍不住眉毛一跳。下岗圈头人最是沉不住气,挨了云开两把软刀子后忍不住道:“那老爷您倒是说明白了,要让我们干什么?”

云开一挥手,俸小赛便遣退了服侍的下人。自己也关上书房们守在门口。

云开抚着拇指的扳指,悠然道:“这第一件事嘛,你们干得驾轻就熟。让汀来太爷下勐圈去吧!他都做了十几二十年的太爷了,还在官衙领着闲职混日子。没考虑过叔叔荣老的事,是我这个做侄子的不孝呀!”

没想到罕云开第一个收拾的人就是汀来太爷,众人难免有些心虚。兔死狐悲,汀来太爷落了马,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山岗圈头人摸着胡须点头赞同道:“您说得对,按规矩汀来太爷是可以做一勐的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