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越看越心惊:“他们怎么敢这么逼迫印太和二少爷,还扯上和月明的婚事。他们就不怕惹恼了我们,叫上戍边的驻军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兰应德冷笑一声:“他们倒希望这事闹得越大越好,这土司继承之事是他们本族内部的事,外人掺合进来他们就有由头不听土司府的号令。到时候这九勐十八圈就会各自自立山头,大鱼吃了小鱼,强的占了弱的,这允相就再也不姓罕了。”
长生愤愤道:“可月明怎么办?这婚事可是罕土司在世时软硬兼施定下的,又不是我们上赶着。”
院子里传来月明和婢女聊天的声音。
叶户忧心道:“眼看下个月就是您和二少爷成婚的大日子,偏偏出了这些事。也不知道这婚期会不会推迟。”
月明坐在摇椅中,拿团扇遮着照过来的日头:“我们汉人遇上血亲去世是要守三年孝的。允相有什么讲头没有。”
艾叶答到:“一样的,守三年,不能婚嫁,不能起房盖屋。”
月明叹了口气:“我看送葬的队伍里还兴抬着红伞、花伞,以为这里的风俗和我们不一样,原来都是要守三年的。”
叶户安慰她道:“也不尽然都是要这般守,还兴抢孝呢。从罕老爷入土哪天算起,一百天内可以把您和二少爷的婚事办了,不耽误的。”
月明躺回摇椅中,扇子遮住眼睛喃喃道:“他现在很忙,既要忙着查害了老爷和大少爷的凶手,又要忙着接掌允相,怕是没什么心思考虑成亲的事。男人啊,都是这样!不像我们女人,心思那么窄。他们胸怀天下,什么是轻重缓急,他们明白着呢!”
听到这兰应德心中一凛悍然道:“这事就看云开他自己怎么选,他若是一心一意和月明白头到老,我舍了这条老命也帮他保住允相。他若是生了旁的想法,我兰应德的女儿可不愁嫁。”
接下来几天的议事还是在扯皮。这几年允相扩了五个圈,都虎视眈眈盯着罕土司手里的鸦片生意。心怀各异,但又目标一致。现在都盼着云开脑筋不清楚好名正言顺的把他拉下马。若是印太要和他们死磕到底,舍了二少爷让大少爷的独子继位,那就更好办了。一个奶娃子有什么好怕的。有汀来太爷那个榜样比照着,你做太爷就要有太爷的样子,插手侄儿的事像什么话。
印太被底下这群野心勃勃的人顶得心口痛。回到后院就扑在床上哭罕土司。云开走进来,遣退了床边劝慰印太的桐林和婢女。坐在床沿上轻声对印太道:“太太要保重身体,为了那些小人伤神,不值得。”
印太从枕头中抬起哭得满是眼泪的脸,恨恨道:“这些人以为你父亲不在了就想翻天,做他们的春秋大梦,我就是死也要让你坐上那个位子。”
云开轻叹一声后道:“我收到消息,他们要捧二叔上位。只有少数几个勐圈没理他,大部分都和他结盟了。”
印太吃了一惊:“老二?怎么会.......”话问到一半她就了悟了,凄然笑道:“老二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云开沉默半晌后道:“二叔答应他们,若是他坐上土司的位子,就把鸦片生意散到各个勐圈,大家都可以走烟土。”
“舍本逐末。”印太冷笑:“你二叔真是下了血本啊!那些人手里有了钱,尾巴还不知道要翘多高呢!他那个位子还能坐得稳么?”
“这血本我们也下得起,但我岳父不会同意的。他一直说要让我把鸦片生意结束了,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种鸦片。”云开郑重的对印太道:“太太,这个位子我们不要也罢,二叔想坐就让他坐好了,反正他也姓罕。我挑个好一点的勐圈去当太爷,你想住在允相就住在允相,不想呆了我带着您和月明去暹罗。哪里的生活比允相好太多了,您还能经常看到大姐。”
“你说什么?”印太不敢相信的看着云开:“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你父亲临终前的交待你忘记了么?你当时是怎么答应他的?”
在允相生活了二十多年,这府里的女人来来去去这么多,她不恨么?她自然是又恨又怨。可心底有一个信念支撑着她,她的儿子会成为允相的土司,成为允相的王。
可现在这个信念即将崩塌,她忍了这么多年,精心谋划、步步为营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失去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再失去自己半辈子的荣辱么?
云开握住她紧紧抓着被面的手,劝道:“太太,如今这局面是盘死棋。我若是执意娶月明,他们就会揪着月明的身份不放。拿祖宗家法来压我只不过是借口罢了,我不娶月明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反对的人那么多,他们不会让我们一家有好日子过的。”
不娶月明?是呀!这件事只要月明不做正妻不就好了。
印太有了决断,反握住云开的手急切道:“咱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去和月明商量、商量,让她做妾。你放心,这就是个名分上的事。我一贯是把她当亲生女儿的,她为了你做出牺牲,我以后只会更疼她。”
云开不敢置信的看着印太:“太太您是气糊涂了么?我和月明是正儿八经的定过亲的。您以为这样那帮人就能消停,他们会更高兴。您以为他们不怕我岳父么?他们就是太怕我岳父了才想出这么个阴损的借口。和兰家反目我就没了军界的支持,一个缅宁戍军顶个什么事?”
“我会求你舅舅,让他把瑟曼丽嫁给你。有景栋的支持他们不敢造次。你是不是不好和月明开口?没关系,我去说。我跪下求她,她是个好孩子,她会体谅咱们的难处的。”印太说完就要下床。
云开拦住她痛心疾首的喊道:“太太,月明不会同意的!我也不同意。”他颓然道:“您是怎么了?您一直教导我要走出去,可您却把自己封在允相。您跟我去暹罗吧,我不会让您和月明吃苦的。”
“你住口。”印太厉声道:“你是允相府的少爷,是嫡子!你怎么能一味盘算着成全自己,却置全家人与水火全然不顾。我让你登上土司之位难道仅仅是舍不得印太的位子么?你有没有想过你死去的父亲和大哥?他们才闭眼这个家就散了,他们能瞑目么?”发完火又凄然道:“我知道这样是委屈了你和月明,可但凡有其他的路可走,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我的儿呀!你就算不顾念我你也得顾念良运啊!他是你大哥唯一的血脉,若不是你父亲和大哥遭此横祸,他长大了也是要接了土司的位子的。你大哥自小对你那是找不出一丝不是的,别人欺负你他帮着,老爷要罚你他护着。他已然尽到一个兄长的责任,你就不能为了他牺牲一下么?”
云开茫然的摇头道:“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这么说的。我不会不管良运的,我置下的那些产业,我会分给良运的。月明和我会把他当亲生的一样教养的。”
话音才落,大少奶奶便抱着孩子闯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云开面前。
“二弟,我求求你,你帮你大哥保住土司府。”说完将孩子放在地上按着他的头道:“良运,求求你二叔,求他不要走,求他看在你死了阿爸的份上帮你把土司府保住。”
家里长辈去世,孙辈的男孩要去庙里出家七天为逝去的长辈往生祈福。大少奶奶刚把儿子从庙里接回来给印太请安,刚到门口就听见云开说不要土司之位,吓得魂不附体。
良运在庙里呆了七天,身边除了奶妈和佣人见不到一个亲人,年纪小小的他早就惶惶不安。好不容易回到家又遇上这架势吓得哇得一声哭出来。
云开见剃了眉毛、头发的良运,裹着一身小僧衣伏在地板上哭得瑟瑟发抖很是心疼。连忙上前抱起,拍着他的背轻哄着,等良运渐渐歇了哭声才对大少奶奶道:“大嫂,按规矩良运也可以选一个勐圈当太爷的,你们要是不愿意和我去暹罗,我再把我的勐圈给良运。你们不会吃苦的。”
大少奶奶哀切道:“二弟,你若是去了暹罗,还有谁会管我们母子。你若不管我们,我们母子在允相就是个死。求你看在你大哥的份上,保住这个家吧!你想想你大哥对你和月明怎么样, 我若是说了月明的几句闲话他听了都要骂我的。我不求良运以后能当土司,就指望你上位了能照拂、照拂他。他是你大哥唯一的儿子啊!”
云开无言以对:“我都说了,可以带着良运和你一起走的,我会把良运当成自己亲生的。他可以看到更大的世界,我不会让他吃苦的。”
大少奶奶跪坐在地上,仰着满是泪水的脸看着他:“良运哪里也不去,他要给他阿爸报仇,他要守着他阿爸保护了一辈子的允相。他是厉阳的儿子,是土司府的少爷。他要在允相把他该尽的责任尽了。你也一样!”
云开觉得和家里的女人们都说不清,去暹罗怎么跟要了她们命一样。在哪里不是过日子呢,何必在这里和这帮人搅和在一起。
身后响起扑通一声,云开转身见印太跪在他身后骇了一跳,连忙把良运交还给大少奶奶去搀印太:“太太您这是干什么?”
任凭他怎么搀扶印太都不肯起来:“我在求你。我知道你看不上允相这一亩三分地。可你不能不顾念府里的这一大家子。你甩手走了倒是痛快了,你有没有想过府里的其他人?三太太、八太太怎么办?你三姐和你三弟怎么办?在庙里念经的那两位太太又怎么办?故土难离,她们半辈子都交待在允相又会跟你走。谁又会为她们的下半生考虑。你答应过你父亲,你在,允相就在。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云开喃喃道:“那月明怎么办?你们想过月明么?”
印太硬着心肠冷冷道:“你对得起月明就对不起你父亲,你自己选吧?”
看着印太态度决绝,云开踉跄着倒退几步,一脸痛苦:“太太,阿妈,你怎么能和外面那些人一样逼我?”
印太闭上眼,哽咽道:“不是我逼你,这是你身为允相土司府少爷的责任。你要走尽管走,去过你幸福美满的小日子。我大不了带着全府的孤儿寡母一起死。”
云开觉得全身发冷,他仿佛回到了伦敦,又感受到了那雨雾一般的寒冷,不管穿了多少衣服都挡不住那股冰凉渗到骨头里。
铺天盖地、无边无际。
~搜Q号进月费群~2.9.1.2.6.8.2.6.7.3~///允相(民国)风起云涌二
风起云涌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