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弃心底的期盼又渐渐消了下去,他虽久居此处,但并非不晓外事,见这所谓的“四殿下”这幅打扮,便知晓了他的处境无非也是弃子罢了。
父皇压根没有把塞北的示好放在心上,连装装样子,为他换身新装也不肯……不过,既然把人送到他这里,那确实也不需要什么掩饰。
思及此,李弃的态度便不着痕迹的变了,他挂着宽和的微笑,示意身后的质子跟上。
“这处院落不大,我带你走一圈。”李弃道,“那处厢房,我本是用来放些杂物的,过会收拾一下,你便睡在那吧。正对的那间是我卧房,它侧边是书房,平素我便在那为母妃抄经。”
健善亦步亦趋的跟着,这三皇子所住之所较宫中其它建筑更为破败,他心底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只是面上一直未有什么表态,直至听闻饭食规制,方露出几分惊讶。
“一日一食,守孝期间,仅食素斋。”
“怎的,”李弃见他惊诧,心中冷嗤,以为被他看轻,面上也微敛了笑意,他顿住脚步,“你不习惯?是了,塞北的皇子,自然以肉食为主,只是此乃大梁,此处乃汴都,大梁的皇子要守孝,你便吃不得荤腥…这些事情,你得记下。”
他这番话一出,登时让健善清醒过来。
于是他干脆的低头认错:“殿下孝心可鉴,是健善不知规矩,多谢殿下提点。”
心底里,却暗暗想道:“这位皇子倒是脾气不小,我还没有那个意思,他倒先凶上了。”
暗叹之余,还不忘奇怪守孝也不必如此磋磨自己,更何况连个伺候的人也不留下?这位三皇子弃,莫非是个不受宠的?
弃…不是个好寓意。
他想了想来时被逼着背下的大梁简志,越想越心惊。
健善来时已过申时,这一日已没有饭食,好在他时常挨饿,如此也不觉多难捱,将那库房收拾一番后,搬出不少杂物,待到铺好床铺,更是身体疲累,想着既然是来“侍奉”的,便前去李弃书房门外,同他请示。
“困便歇吧。”李弃道。他在案边,坐姿端正,一笔笔抄着经书,烛火将他瘦削身影照在泛黄的窗纸上,健善尚不熟悉汉礼,便对着窗纸胡乱拜了一拜,正欲转身,却不料李弃又语气平缓的问了句话:“你虽是塞北人,却知晓不少汉话,说起话来竟也与汉人无异…倒是天赋异禀?”
他听到屋外人有些慌乱的脚步。外头的健善僵硬的回答:“是…我自记事起便好奇中原,缠着父王请过汉人师父来教导。”
“是么。”李弃身形未动,他一边回意着二人初见,一边继续开口,“我记得父皇前些年曾命人修过胡邦志,里头提到过,乌尔莫卧汗有后三位,夫人一十八位。其中便有一汉人,换作春夫人的,曾先后诞有二子。我记性不好,忘了这二位皇子名姓,你可是这之一?”
“正是。”健善回,他两拳紧握,因着李弃见不到的缘故,表情更是怪异,似是紧张,似是悲愤。
“你是四子,而你兄长,似乎是次子?他多大,叫什么?”
“回殿下…… ”健善闭着眼,再睁开时,他已全然平静下来,带着‘不可自乱阵脚’的想法,他沉声道:
“乌尔莫卧汗次子、我兄长,大我一岁,单名一个‘岐’。”
“……”书房内的人不说话了,他过了会,方回道,“若非你通晓汉话,我都要怀疑是你念错了音。你那兄长,同我倒是有缘。”
大约是享受到了盘问的乐趣,又或是问到了自己想知晓的答案,李弃便又宽慰道:“不必紧绷,我只是同你随便说说话。瞧你模样,旁的人都猜不出你有九岁,这个年纪正该长身体,既然乏了,便早些睡去。”
“是,谢殿下。”健善松了口气,转身退去。
天色渐渐暗沉,健善昏昏欲睡,中原的床铺软的出奇,让他浑身别扭。
到了后半夜,他又隐约听见了院内动静,似是有人走动,他起身悄悄开门,见三皇子卧房与书房仍是一片漆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又合衣躺下。
一夜无眠。
想要评论(打滚)
文里的各种官职或者名词都是瞎起的,不要太考据xd
第6章 六
大梁的皇子,到了年岁便要去尚书房,习六艺,月休三日。
健善到时正是休沐的首日,他便也刚好能在这几天里学些基本的规矩,以免给三皇子丢脸。
这处院落实在偏僻,除却送餐的宫女外,便再没有人前来。健善不知从何学起,便去找李弃问:“殿下,我想学些伴读的规矩,不然怕什么地方做的不好了,冲撞了您。只是不知该去哪学?”
北胡人说话本就直来直往,饶是耶律廉教了他一路如何说得婉转,健善仍学的不甚高明,他自认已够委婉,却不知在旁人听来,仍是冒犯。
好在李弃不在意这个不知礼数、不懂尊卑的人,他看的多了,受的多了,现下早已不会动怒,何况面前这位,只是个异族的小孩。
“这事,不急。”李弃在书房抄佛经,长长一卷宣纸上写满梵文,他头未抬,只随口问道,“会研墨吗?”
“回殿下,会。”健善道。这也是临时学的。他凑近前去,瞥了几眼那纸,发现自己并不识得其上文字后,便不再窥探,只低头专心研磨。
李弃略略抬眼,正欲说什么,余光见他正卖力磨着那只剩小半的墨块,登时一阵肉疼,忙制止道:“浓了,不必这么多,你再添些水……哎!那是茶杯。”
手忙脚乱的小一阵,健善才成功磨好。李弃到底是许久没被伺候过,见健善做完又低头候在那,他心底也犯了难,这小孩刚来才第二天,正适应着,总不能让他事事吩咐,但若是放他在干站着,两人大眼瞪小眼,又显得尴尬。
思来想去,李弃便吩咐道:“我这不用你伺候…不若你去将院子扫上一遍,去去尘灰。”
“是,殿下。”健善依言出门,他不晓得笤帚的位置,在院里转了两圈,方在屋后墙角处寻到,握着那跟他差不多高的木把,动作有些生疏的扫了起来。
直至午时,前来送餐的阉人直接推开院门,这动静让正扫完第二遍的健善一惊。他闻到了点饭香,方觉出腹中饥饿来。再转头,李弃已慢慢悠悠的出了书房,迎上前去。
那阉人态度颇为奇怪,他无视健善,用尖细嗓音阴阳怪气的道了句“殿下请用”,便不顾身前的李弃,径直将食盘摆在地上,转头出门了。
…贵为皇子,李弃竟习以为常似的,笑着回道:“多谢公公。”
末了,他便对健善和颜悦色的招呼:“忙了一早,来用膳吧。”
健善早已饥肠辘辘,他亦步亦趋的跟在李弃身后。李弃进了书房,也不讲究旁的,只示意健善将桌上佛经收去书架,便直接将食盒放上案,旋动木纽开锁。
这食盒看着大,只是空有一个还算精致的外壳,里头实际没装什么东西,里头就放了些黄米,再盖上点翠绿菜叶,边上配几根咸菜。健善曾见过大梁客商的伙食,即便是粗糙的干粮,也要比这多点样式。
三殿下每日就吃这个?怪不得这样瘦。汉人的孝道竟是如此……
“唉。”李弃一叹,健善立即回神,他忙低头,表现出一副毫不垂涎的样子,应道:“殿下,何事吩咐?”
“膳房的人许是忘了,我这多了张口要吃饭。”李弃道,“还是一人的量,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