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萍哈哈笑起来,开始反思他们是怎么回事,大过年的净说这些怪话。
她换了个动画片,屋里两个成年人都不太有兴趣,哈雷却很喜欢,支起耳朵,头也不回地盯着屏幕。陈文港示意就看这个,它高兴地叫了一声,尾巴一下下甩在他的小腿上。
许多年后,陈文港回首往昔,是哈雷把他扯出了那段人生中至黑至暗的日子。
而霍念生,已经成了他生命的底色,他融入了他的血脉,成了他体内的一根骨骨中之骨,肉中之肉,他成了构成他的一部分。
这过程是一点点发生的,微不可见,水滴石穿。
陈文港吃了两三年的药,中间剂量增大过,又慢慢调小了。期间换过医生,不同的医生给过不同的说法。有个认为他的情况较为严重,需要长期服药。有个觉得他还年轻,这么吃下去对身体消耗太大。后来重新做了检查,为了减轻对肝肾的负担,才一点点把药彻底停了。
但这么多药物还是有效的,他的大脑里不再有不堪重负的自我谴责的声音,他也很少再有那些突如其来的落泪了。实话实说,回想起来,还显得有些丢脸。
过去这些事情,已经成了霍念生可以拿来打趣他的东西。
陈文港从不生恼,也不否认,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很大程度上,他们或许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但人生依然是一场茫茫难渡的苦海。
对许许多多作茧自缚的人来说,四面八方,不知何处是岸。
在小萍眼里,陈先生依然很少笑容。他沉着稳重,待人温和,无疑,他的病情是有所好转,只是在他的生命里,笑的能力似乎不一定会再回来了。抑郁症是一种难以彻底治愈的疾病,有人形容过,一条无法摆脱的黑狗。无处不在,无孔不入,阴险莫测,蠢蠢欲动。
它就算离开,还是潜藏在暗处,还等待着在将来某一天卷土重来。
以至于霍念生依然小心地待他,像待一个危险的玻璃器皿。
陈文港对于他是个什么样的麻烦心里有数,只是他也没法让自己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样。
他重新捡起了画笔,他往画面里添加了颜色,用彩铅,用水粉,他用的都是素雅的色调,几乎看不出内心的阴霾,但也不浓烈、不热切。他以此作为打发时间的爱好,这兴趣又不是特别充沛。他有时在当做画室的空房间一坐就是几个钟头,有时好几天都不会过来动一笔。
他还在自学法语,只是记忆力和注意力都恢复不到从前的水平,每天看两个小时就放下了。霍念生还问过他怎么想起学这门语言,陈文港说只是大学上过选修课,随便看看。
他感慨了一句,说岁月不饶人,算了,果然都忘得差不多了。
有时他回想以往认识的一张张面孔,都很难立刻叫出熟悉的名字。
陈文港对此说不上特别沮丧。就算如此,他也变得更坚强、更理性了。无力感并没有消失,只是那团笼罩他的黑雾渐渐淡了,他姑且可以看见别人,也可以看见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4章前尘往事
陈文港有时候算日子,结果总是让人惊诧。时间犹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已是七年。
七年,足够一个孩子从出生成长到就读小学,足够人的细胞完成一次整体的新陈代谢,足够一场婚姻或者爱情迎来不可避免的疲惫和阵痛。据说再恩爱的夫妇,也有一场七年之痒。
就算在他和霍念生之间,也会吵吵闹闹。
准确地说就这两年,磕磕碰碰的矛盾越发多起来。
这些年来,陈文港始终带着哈雷住在半山别墅。
霍念生没提过让他搬出去,陈文港也默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一方面是为了哈雷当初聊天一语成谶,他既舍不得带它走,又舍不得跟它分开。
另一方面,陈文港意识到,他自己也依赖上了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
不需要跟人打交道、不需要说场面话、不需要关心陌生人的目光和脸色。
山中无甲子,闹市里的生活变得模糊而虚无,于他而言,已是像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他像个孤僻又执拗的旅人,即便饥渴难忍,也宁可避开一个又一个城镇,独行在旷野。
当然,孤僻太过终究不是办法,大概霍念生怕陈文港会把自己憋出新的毛病,他时不时还是千方百计地把陈文港拖出去。他带他去吃过新的餐厅,也看过新的电影和展览。
其他的,游乐园、马场、购物中心,这些地方他们都去过。
霍念生曾经把游艇会包下来,整个海滩上再无旁人,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两个。
他们见过许多人,遇到过许多事,慢慢充满许多回忆,好的坏的,难以一一尽数。
他们有拥抱、接吻、亲热的时候,不可避免,也有争吵、冷战、冷漠相对的时候。
又是一个秋天,一场秋雨一场寒。
尤其山上的温度更低,比市区里冷得更快。
陈文港围了条薄毯,照例在书房看书,哈雷忽然站起来,摇着尾巴迎到门口。
与此同时,陈文港也听出了熟悉的脚步声,他放下书,下一刻,霍念生推门进来。
陈文港抬起头,他的视线追着霍念生,霍念生走进来,却径直绕到了他的背后。他弯下腰,两条胳膊把陈文港连同椅背环在里面,有一下没一下亲他的耳朵。
陈文港意会,他笑了笑,起身帮他脱了外套,解开领带。
他们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吻在一起。
霍念生不知最近忙什么,他们有三四天没见,陈文港把哈雷赶出去自己玩。他亲着霍念生的眉骨,手指一点点抚过他的眼角眉梢,他们交换了位置,霍念生把他抱在自己身上。
薄毯落到了地上。
书房里有一些动静,过了许久,复又归于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