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霍念生这个人好就好在,他谁也看不起,看不起得一视同仁。

所以每次被那双含讥带诮、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注视着陈文港突然觉得好笑,或许就因为这样,不管怎么样都会被对方看透,于是潜意识里,反而让人觉得用不着再伪装了。

何况,在这个人面前,最不堪最狼狈的样子都暴露过。对方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一清二楚,已经知道他怎么跌在泥潭里挣扎得一身泥,再难看还能难看到哪里去?

或许因为氛围合适,陈文港头一次直接问霍念生:“你到底为什么要帮我?”

霍念生却依然没有正面回答:“你觉得呢?我不像是个爱做善事的人吗?”

陈文港给了他一个浅淡的笑:“我看不出来。你是觉得我可怜?”

霍念生笑了笑说:“那我没有。你就当我真的喜欢做善事吧。”

陈文港没跟他计较:“已经好几次了,你总是说我清高。以前其实我是不太服气的,我觉得像我这样从小寄人篱下的身份,好多人眼睛长在我身上,就等着数我占了多少便宜,很多时候不是我想这样,是我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只不过现在发现,可能还是你说得更对。”

霍念生示意他继续。

陈文港盯着茶几上的杯垫:“我记得几年前,你说过一些话,类似于让我尽早想清楚自己要什么,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当时我没听进去,总以为你在嘲笑我。结果你看,我真的就混得那么惨,好像早晚要一一应验似的。”

他提起这个,霍念生似乎却有没意料到,短暂地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过半晌他才开口:“你误会了,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以后不会再说了。”

陈文港侧头看他,夕阳落了下去,暮色渐浓,黑暗一点点加重,一点点淹过他们的身躯。

在夜幕朦胧的薄纱中,霍念生渐渐地凑上来,他离陈文港越来越近。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有点危险,胸膛和胸膛只有一拳之隔。

几乎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突然门敲了两下,陈文港条件反射般避开了,霍念生说了声进来,推门而入的是Amanda。

她打开房间里的灯,提醒老板有电话找:“是祝律师,想跟您商量一下那几个人的事。”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觉得作者是不用另外解释人物的,不然就等于塑造失败了。只是写到了这个“纵情风月场所”,虽然正文暗示过是烟雾弹行为,但考虑到有人会跳订挑着看,为免误读,还是多说两句给他正一下名叭

关于霍念生这个人物设定,不是作者让他强行“伪浪子”,而是只有也必须这样才合理。老霍早年在两性关系上吃过一次被堂兄弟诬陷的亏,顺势选择出国之后,怎么会反而滥交起来呢?如果是那样,第一这个人物未免太蠢了,不符合他心眼多的性格,绊一小跤不算还想再跌一大跤。第二也太low了,这么容易自暴自弃,只是遇到点不顺利,就被本能欲望驱使管不住下半身,但凡这样的人,都只是为自己想滑坡找借口。如果是这么low的人设,他又怎么可能做出后来对陈文港那些情深不寿的举动,这个人物就整个割裂了。

当然,至于老霍故意的放任自流和不顾名誉,是他对其他霍家人试图维护的“家族清誉”的消极对抗。他遇事不会做没用的自证,因为自证是很难而且很被动的,他早熟,很年轻的时候就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在被诬陷的时候,如果得不到应有的信任,也没得到尊重,宁可选择极端手段拖对方下水。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性格,一方面他这样自己是快意恩仇了,另一方面,副作用就是不仅被外人误解,也会被想要亲近的人误解。

第124章前尘往事

“里面那个赌博的赌狗已经不算人了,反正也没有悔改的希望,可以拿他杀鸡儆猴。”霍念生说,“吓吓剩下的那几个,让他们指认幕后主使,不要搞得到最后又出现翻供的情况。”

“我也是这个意思,您放心,警方那边压力也大的,而且也怕引起舆论。”

“他们的社会关系也去摸一下,父母,孩子,老婆,世界上总还有几个在乎的人吧。”

“这种小型霸凌团伙,在服刑期间又犯新罪,属于不思悔改,性质更恶劣。”祝律师说,“法律上肯定要从重判决,跑是跑不掉的。他们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我想总会有人先松口。”

霍念生收了线,神色冷淡。这时他刚到楼下,在草坪旁边驻足,突然回头向楼上张望。

住院楼是一栋六层高的建筑,属于陈文港那间病房的窗户,此时还亮着一扇柔和的白光。

由于不是每个病房都住了人,很多房间是黑的,黑暗中亮起灯光的那些,犹如点点星河。

那星河久久映在霍念生瞳中,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种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柔情和怜悯。

事实上倒不是霍念生不愿天天探视,也并非他不想陪对方多待一会儿。

与其说是他自己不想去,不如说陈文港其实不需要他。

拯救是个听起来伟大的词,也充满了自我感动。不是但凡出现一个肯收留他的人,就都值得他去感激涕零。霍念生把他捡回家,没想过那些多余的东西。他像捡回一只流浪猫,还是受过虐待的,看着它小心翼翼,充满戒备,需要治疗,需要休养,需要一个安全的空间。

这一切都多过需要一个不熟悉的人在旁边自作多情。

陈文港前后共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

办理出院的时候,秋天彻底结束了,天气预报有冷气来袭。

他算是无家可归了,所以没有选择,还是搬回霍念生云顶大厦那套公寓。

出院当天霍念生去接他。

司机老李和Amanda帮忙收拾东西,陈文港其实已经提前打包过了,一样样井井有条地摆在病房角落,只需要司机搬下去。霍念生两手抄兜,站在窗边他总是往外眺望的地方。

他看着司机在楼下开后备箱,不知道这一成不变的视野有什么风景好看。

霍念生这样琢磨着,突然回过头,陈文港静静坐在床边。

察觉望过来的视线,陈文港抬头看向他,回以询问的眼神。

有一刻,霍念生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像冬日的鹅毛大雪,顷刻之间纷纷扬扬。

其实本城很少见雪。倒是在他出国的日子,曾经满世界游逛,也有时候是去谈生意,在那些纬度更高的城市,在瑞士、在芬兰、在雪城,才见过这样的景象。

霍念生回想,那时候他一走了之,外面天大地大,把记忆里那个小孩子远远抛在身后。

然后再一转眼,不知怎么,对方就真正长大了。

但不是每个人的成长都要伴随着惨痛的教训和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