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之后驱车下山。
路上却接到个电话,霍念生掉头,去了医院的方向。
霍恺山的气色还是那样,灰白黯淡,病房里也依然一股消毒水混合着衰败和苍老的味道。
这次霍念生是独自被叫来的。他施施然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对面。
但好歹没把在外面那种轻浮散漫的态度带进来:“爷爷,最近感觉怎么样?”
霍恺山手里还拿着那个相框给霍京生看过的那个,霍念生其实也看过正面。他用树皮般的手摸索着照片,答非所问:“你爸爸,凤来,是我和你奶奶的第一个儿子。”
霍凤来。
霍念生淡淡笑了一下:“我知道。”
霍恺山倚在床头,眼球浑浊,气息短促:“用我们那时候的话说,就是家里有了长子。我当然高兴啊……但我没想过,有了儿子也是要管的。这该是女人的事,不是有你奶奶在吗?她不是当妈的吗?结果,她也没有管,她天天描眉画眼,跟一群朋友出去打牌。”
他换了口气:“这样……我最近总在回想,凤来从小到大,都是保姆和佣人照顾,他们就更不会管少爷仔了,要什么给什么,怎么惯着怎么来,只要能讨好他,点烟倒酒轮着伺候。再大一点,就是被狐朋狗友给带出去。我记得凤来那时候,十多岁在学校里就跟女同学拍拖,把人带出去过夜,对方家里找上门,我还说小孩子没什么,朝三暮四也正常的,他知道拍拖是怎么回事吗?秘书告诉我,我才知道他去夜总会都是白金会员,比他的老子还熟悉门路。”
霍念生往后向椅背一靠,没插嘴,只管听。
霍恺山说:“后来我们又有了其他孩子,就是你二叔、三叔、四叔他们,虽然我也算不上管过多少,至少不再像之前那,完全放任。念生,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老顽固?错了,我心里也是有亲情的。现在我看你二叔他们,每个人至少有妻有儿,只有凤来……他连一辈子都没过完。你的奶奶也早就走了,我这个当爸爸的,只能反思自己的责任。我是为他遗憾。”
霍念生说:“爷爷,不需要想太多。医生说了,思虑过重对身体不好。”
霍恺山置若罔闻,盯着他看:“所以,你能理解现在我又作为祖父的苦心吗?京生没有胆子,他不敢不听话,最让我揪心的是你。如果你也像你爸爸一样,你是让我死也不能瞑目。”
霍念生与他对上视线,微微一笑。
桃花眼上挑,让霍恺山看到当年风流倜傥的长子。
他艰难地喘息起来,霍念生走上前,一手抄兜,一手提壶,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
霍恺山说:“在我闭眼之前,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复。”
霍念生笑着说:“爷爷,我们再看吧。”
*
晚间郑玉成结束应酬,到家的时候挂钟已指向十点。
这个时间郑秉义和霍美洁已经上楼回房,客厅电视却还开着,两个人影蹲在那里撸狗。
陈文港半跪在地毯上,拿一柄细密的小刷子给YOYO梳毛。骄傲的贵妇犬仰躺在地,四个爪子搭着,惬意地眯着眼。郑宝秋用彩色毛线给它揪了个小辫,举着手机试图录下来。
郑玉成悄无声息走过去,没惊动任何人,从背后注视他们两个。
陈文港笑着拍开她的魔爪,将YOYO解救出来,把纠结打窝的毛发用刷子抚平。
那个消瘦的背影让他想起一个人,是前阵子见过的何家的一个姑娘,何沁芳。
郑玉成去见她算是被撮合的作为父亲的老友,何世伯实在待他不薄,也有何家其他长辈对他中意,既然他跟何宛心谈不下去,大家又张罗介绍他与其他年纪相仿的女孩相识。
两方都还年轻,没有大张旗鼓安排成相亲的局面,只是两家人共同出席一个晚宴。
在宴会上郑玉成见到这个知书达理、斯文内敛的女孩,郑秉义也欣赏,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长辈身边,满身的书卷气竟让人觉得,透出几分陈文港的影子。
但他没有跟对方更近一步的打算。
何沁芳乖巧地来跟郑玉成攀谈,他躲出去,抽了半包的烟。
恰逢何宛心也出席了宴会,郑玉成在绿植后面打火时,撞见她因为一个胸针对服务员呼来喝去。他潜藏在暗处看他们,夹着烟看了许久,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出去劝阻。
何宛心原本咄咄逼人,见到他面便唱戏似的换了张脸,高抬贵手,放了服务员一马。
郑玉成去洗手间的时候忽然自嘲地笑了,他越笑越大,甚至上气不接下气地弯了腰。
然后何宛心成了他至少名义上的女朋友。
有时候做决定只是一瞬间的事,郑玉成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他做不到无欲无求把婚姻当生意谈,不得不结婚的话,为什么还多去祸害一个无辜的姑娘?何宛心不是好人,他也不是好人,既然何宛心无比执着,正好,坏人跟坏人锁死就行了,哪会有谁比他们两个更配。
他和何宛心约法三章
只要在外人面前,他最大程度照顾何宛心的面子,尽到温柔体贴的责任,两人私下独处,她可以妥协,不强求亲密关系,甚至万一将来结婚,同意通过试管婴儿进行生殖。
当然这是将来的事,会通过婚前协议另行约定。
谈妥的时候,郑玉成不知是背上了一个重担,还是松了一口气。
郑宝秋终于发现有人在后面:“大哥,你这喝酒了啊?我让厨房给你……”
郑玉成摆摆手:“没关系,不用,我回去睡一觉就可以了。”
郑宝秋蹬蹬跑开了:“至少喝杯蜂蜜水吧,你等等,我去给你弄。”
陈文港手上梳毛的动作停了,他回头看郑玉成,YOYO不耐烦地拿爪子扒他。
郑玉成头也不回地往楼梯上走:“你们玩吧,我需要休息一下。”
他两步一个台阶,像怕自己后悔。
陈文港没能体察他有什么隐情,往后一连十天半个月,他的日子倒都很清静。
社会学院有个研究方向对口的教授回了他的邮件,去学校见面的时候一切顺利。谈了一个多小时,对方欢迎他提交申请。
往回走的时候还赶上新生运动会,他遇到几个同班同学,莫名就被拖上看台给本院加油。
隔着操场,他和游盈见到戚同舟。但离得远,戚同舟没发现看台上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