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瓒说话时的温热的吐息喷薄在沈莺歌的鬓角前,身上的气场却是冷的。沈莺歌觉得有?些隐隐不?妙,手指戳住他的左心口,用了些赌气的力?道, ????? 一下子狠狠把他戳开。

拉开距离后,她眼神变得愤然:“你怀疑他们的死,与我?有?关?”

不?等谢瓒开口,沈莺歌别过视线,很浅地吸了吸鼻子,道:“我?同老夫人来同泰寺祈福,在大佛正殿时,圣僧用菩提叶抽打我?后,说我?身上有?脏东西?,必须要做法事?。我?起初以为他们是善意的,直至我?夜里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了木桩上”

沈莺歌戛然哽住,没有?继续往下说。

谢瓒听到了近前传来一阵啜泣声,如幼兽般的呜咽,细微得如同是他产生了错觉。

沈莺歌低垂着乌绒绒的脑袋,黑发瀑布一般流泻而?下,掩住了泰半的脸庞。

她微颤的肩膊如风中的小树,有?一下没一下拂扫在他的身前,流淌在半空之?中的月色漾出了一圈一圈涟漪,涟漪荡在了谢瓒的心口上。

沈莺歌从不?轻易掉泪,每一回掉泪,都必须用在刀刃上,此际,她故意敛起眼尾,一滴泪恰到好处地砸在谢瓒的手腕上。

他感到一片滚热沸烫,指腹略略紧了一紧,遂是撤下了摁在她伤腿上的大掌,俯身近前:“辟邪袋是谁给?你的。”

面对近在咫尺的逼视,沈莺歌的眼角噙着泪,面颊上也俨如一抹似真非真的绯色,道:“这是母亲在我?出嫁前给?我?绣的福袋,她惦念我?的安危,嘱告我?出远门一定要携带,我?听母亲的话,此番来京郊,就随身携带着它。”

说着,她眼尾缀着几滴残泪,将落未落。

话里话外,情真意切,逻辑分明,毫无漏洞。

奈何,谢瓒没有?要将辟邪袋归还的意思,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她,仍旧心存疑虑。

气氛很微妙。

沈莺歌观察谢瓒的表情,想从中找出一丝怜惜或者慈悲,然而?,一无所获。

“能?否把母亲给?我?的信物,归还于我??”沈莺歌到底还是尽力?一搏,眸子氤氲着一丝水汽,两缕乌发垂落在颊侧,衬得她情绪低落,人也无措又脆弱。

谢瓒静默片晌,道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那些僧人潜入夫人厢房之?时,夫人为何放水?”

沈莺歌泫然,难过道:“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

谢瓒薄唇噙笑:“因为夫人还没有?说实话。”

话一落,沈莺歌忽然侧过身,吹熄了烛火,原本亮堂堂的厢房,一下子,陷入一片昏黑之?中。

谁也彼此看不?见谁,黑暗成了最好的遮羞布。

对谢瓒硬碰硬几如以卵击石,绝非上策,沈莺歌决意曲线救国,劈手去夺胜邪剑。

讵料,中途被谢瓒攥住手腕,强势一推,她如面饼似的撂倒在榻,刚欲起身,上端罩下一片阴影,是他两条臂膀,牢牢锢在她的两条胳膊上。

男人力?道控制得很灵巧,不?会?让她感到疼,但沈莺歌也丝毫取不?了辟邪袋,哪怕谢瓒故意把它放在她的枕侧。

这不?是纯粹挑衅是什么?

他的膝肘故意压在她的伤腿上,沈莺歌又落入被动的局面,谢瓒的嗓音压在她上方:“有?人前夜潜入同泰寺,带了两大麻袋蝮蛇,子夜时分,把蛇放生至佛像周遭。”

“且外,佛像底座涂抹了一层血蜡,吸引蝮蛇群潜入地底下。”

谢瓒逐渐俯低,在黑暗里沉沉注视她,语气温柔又咄咄,“青朔说,你前日与鹰扬见过一面,能否给我一个逻辑自洽的解释?”

沈莺歌后背隐隐渗出一丝薄汗:“你明面上同意青朔不?跟随我?入寺,实质上是偷偷尾随我??”

谢瓒淡笑:“若不让青朔跟着,我?又怎么会?知?晓,夫人草蛇灰线的布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莺歌意识到了这点,在黑暗之?中隐隐变了一副表情。

哪怕她以身入局,伤成了这般境地,他还是怀疑到了她身上。

她平吸了一口气,不?疾不?徐道:“当日上元夜,若非我?故意引起左贤王的注意力?,你也不?可能?从蔺知?章那里得到西?羌边境兵防图,更不?可能?将计就计,从宇文柔手中平安脱身。你事?了拂衣去,反倒让我?以身涉险,吃了不?少苦头。”

她推搡了他一下:“我?不?跟你清算旧账, ????? 你又何必处处与我?过不?去?”

顿了顿,又道:“说回来,你让青朔前夜跟踪我?,却不?对我?所做的事?加以阻止,选择当一个冷漠的旁观者,这说明在你心中,葛落梅是一个迟早要除掉的人,她的死不?过是早晚罢了,我?除掉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便利了你。”

谢瓒止住她不?安分的小动作?:“我?以前问过你,你有?没有?杀过人,你说不?曾。如今我?看来,你是巧言令色的惯犯,善后工作?也做得很到位,大理寺那些酒囊饭袋不?仅寻不?到你的把柄,更不?曾怀疑过你。”

巧言令色的惯犯。

这七个字形容得多么精确啊,把她的性格阴暗面,几乎都概括出来了。

“你为何要对葛落梅下手?”谢瓒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嗓音渐冷,不?再掰扯,“你不?如实回答”

“你要告发我?吗?”沈莺歌扒拉住他的袖裾,语气没有?丝毫恐惧,甚至是含笑的,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谢瓒微微一怔,她竟是完全不?惧。

两人在黑暗之?中相互对视,他无声地看着她,就像在看着一座拢于大雾里的远山,朦朦胧胧,看不?出虚实。

这种看不?出具体?底细的未知?感,让他隐约生出一丝罕见的烦躁,但这种烦躁,并非是出于厌恶。

他素来是运筹帷幄的人,也知?道人性的弱点,人注定是怕死的,畏罪的,但沈莺歌的所作?所言是反人性的,在他捅破窗户纸、揭穿她恶行的那一刻起,她的神态变得格外平静。

他薄摩挲着沈莺歌的脸颊,像是情人之?间的温存。

他给?了她最后一次示弱的机会?:“你与葛落梅过去有?什么纠葛,非要杀了她不?可?”

仿佛只要她解了他的困惑,他就可以施予难得的一回仁慈,对她的罪行既往不?咎。

但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沈莺歌对葛落梅有?多恨只有?自己知?道,葛落梅自负又清高,打着“我?佛慈悲”的幌子,上辈子杀过她,狠狠侮辱过她,这辈子毒杀了原身,又屡番对沈莺歌下毒手。

偏偏所有?人都认为葛落梅是个德高望重的好人。

“如果说,葛落梅已经杀死了我?两回,你还会?这样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