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谢瓒便是微微一怔。

新娘螓首之上簪戴着华光熠熠的金漆凤冠,凤冠下垂着数串宝珠,宝珠随着新娘的莲步移动而微微摇晃,空气里弥散着跳珠撞玉之声,那一身大红霞帔化作了一枝细腻的工笔,巨细无遗地描勒出了新娘纤瘦玲珑的身量, ????? 她双手合乎规矩地交悬于下腹前,举手投足之间?彰显出了大气风华。

谢瓒一下子?就认出了新娘,恰是沈莺歌。

喜绸完美遮盖住了她的容靥,她的容色悉数掩映在了喜绸之下,完全看不清真切。

宇文柔说?过,沈莺歌愿意嫁给?羌王,因为羌王能够让她当上太后娘娘。

谢瓒并不信。

直至沈莺歌将五更夜递送至了他面前,请他喝下。

谢瓒深黯的视线只在酒液间?伫停了一瞬,徐徐抬眸望向了她。

沈莺歌亦是在直直望着他。

在这短兵相?接之间?,两人之间?仿佛掠过了千百年。

谢瓒的目光落在了她眉间?:“远山眉比较衬你?。”

沈莺歌眉间?描摹得是罗黛眉,是羌王亲自给?她画上去的。

谢瓒说?起了远山眉,使得沈莺歌一下子?就想起了很久之前,苍龙号沉堕的前夜,她代替赵蓁逃婚结果被谢瓒逮了个正?着。他手执一枝椽笔,掰过她的脸,细细地为她描摹远山眉不得不承认,他画眉技艺高超,沈莺歌揽镜自照之时,意外发觉眉形果真很是衬她。

沈莺歌笑了笑,看向了谢瓒脖颈上的朱色围脖,道:“这一条毛绒围脖亦是很衬谢相?。”

说?着,发现?围脖有一些褶皱没有捋平,她下意识想要去捋平,藕臂伸至半空,后知后觉不甚稳妥,复又收拢了回去。

沈莺歌自个儿丝毫不觉得尴尬,道:“谢相?远道而来,既为贵客,我?代羌王敬谢相?一杯酒。”

空气里撞入一阵斟酒之声,沈莺歌斟好了酒,就给?谢瓒端呈过去。

谢瓒并未接过酒盏,而是一错不错地望定沈莺歌,“我?有一桩事?,想要问你?。”

第154章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五更夜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他可要问什么问题?

沈莺歌心中?蓦然生?出?了一丝忐忑, 男人的眼神看起来极是冷沉寂凉,俨若一坨常年积淀着风雪的冰川,毫无多少情?分可言, 但?细细观察而去,她就会发现, 那掩藏于冰川之?下?的另外一重部分,那才是冰川真正的实体。

在谢瓒开口前,沈莺歌率先道:“往者不可谏, 来者犹可追, 过?去之?事?若是再去揪住不松、咬定不妨, 于你于我而言,都?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今夜乃是王爷的大喜之?日, 谢相既然是来敬奉贺礼的, 既如此, 先喝了这杯葡萄酒罢。”

沈莺歌正待敬酒上前,却听谢瓒忽道:“谢某此生?最美好的时光,皆尽在上元夜的汴河画舫。”

上元夜。

他竟然提起了上元夜。

沈莺歌永远都?不会上元夜,那一艘横陈于汴河河畔的画舫内,两?人之?间真实地发生?过?什么。

接过?两?次吻,拥过?抱,打过?滚, 也在谢臻的导引之?下?在波光粼粼的河岸前放过?花灯,后来,也是在汴河河畔处,他对她表明了心迹,说?喜欢她,想要跟她在一起。那个时候,满城烟火在燕京城的穹空之?上燃放,一束续着一束,一簇并着一簇,盈煌若白昼,撑起了燕京城的不夜天。

沈莺歌明晰地记着,自己的脸被璀璨华丽的烟火照耀时的温柔触感,那烟火声盛大浩荡,声声皆震在她的心膛上。谢瓒从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也不是爱说?情?话?的男子,是以,他做出?这般的行止,为她筹备了这样的惊喜,她是极其讶异的。他甘愿放下?宰相的身段,甘愿为她折腰,耗费这般多的心思来筹备,足见心中?诚意。

但?现在,她是羌王的妃,他是敌国?的宰相,道不同不相为谋,注定要分道扬镳,强扭的瓜也注定不甜。

沈莺歌拢回心神,陪之?以笑,道:“上元夜的烟火确实是好看的,但?烟花易冷,灯火易阑珊,命若昙花一现,不得长久。”

她似乎没有留意到男人微微沉落下?去,温然说?道:“谢相要晓得,我已不是当初那位只瞧烟火便能快乐的小姑娘了,你也不是当初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你我之?间,情?缘尽矣,或许还残留有些许的怨憎,今夜不若借此酒,一酒泯了恩仇罢。”

沈莺歌说?着,也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一盏酒,款款执起酒盏,对谢瓒道:“我敬谢相一杯。”

言讫,便作势要饮。

讵料,一只温韧修直的手掌破空伸了过?来,夺过?了沈莺歌的酒盏。

“你我虽结为了夫妻,但?一直从未在真正意义上拜堂结缔,亦未喝过?合卺酒”

男人沙哑的嗓音如酥在耳根儿上的风,挠得她心中?掀起了一片绵长久辗的痒意。

谢瓒顺势夺过?了沈莺歌手中?的酒盏,臂肘微微一曲, ????? 慢条斯理地绕过?她的臂肘,再将酒送入唇畔前,他忽地想起什么,眸色一深,笑对她道:“我一直都?记得,你有两?个梦想,一个是改天换命,一个是愿得一人心如今,你的两?个梦想可都?实现了?”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

沈莺歌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是的了,上一世她持剑自刎以前,便对他说?过?一番话?,跟他提过?自己的梦想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愿改头换面重新抬头做人,上一世,这两?个梦想都?未能实现,她以一种极其落魄的方式退场了。

但?在这一世,她的梦想逐一实现了。

她得到了谢瓒的心,他确乎是真真切切地爱着她。

她成为了沈莺歌,成为了她自己,仗剑傍身,除暴安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再是任何一个权贵的附庸。

一个人能够真实地活着,便是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这已是极好的了。

甫思及此,沈莺歌忍不住弯了弯眉眼,勾唇而笑,道:“承蒙谢相挂怀,我的理想都?实现了,一切憾事?都?有了好的结局。”

“是么?”他低声喃喃道,“那你为何不问一问我?问我的梦想可曾实现。”

沈莺歌一噎,捻着酒壶的手,略微紧了一紧。

他不该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