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柔策马径直入了主营。

谢瓒正?在与温嶂论?议战情,黎沧牵连而入,道:“西?羌长公主求见谢相。”

黎沧话落,帐帘之外就传了一阵喧闹之声,道:“谢相正?在与温将军论?议战事,长公主您不能入内……”

一角沉重的帐帘被?揭了开去,一道秾纤的红色倩影擅自入内,宇文柔掀起了狭长的眸睑,直直望定长案背后?的绯衣男人,道:“谢瓒,本公主有要?与你单独商榷。”

话落,她的目光在温嶂与黎沧二人之间巡睃了一阵,冷傲道:“其余闲杂人等,一律出去。”

此?话不可不谓之猖狂。

温嶂先是看了黎沧一眼,目露疑惑,紧接着往上首座望去,上首座正?坐着谢瓒。

在场众人皆是望着他的眼色来行事。

谢瓒对宇文柔的出现似乎并不感到很意外,他覆于膝面之上的手,微微屈了一屈,置放在桌案之上,淡声说道:“温将军、黎郎中将,你们且先退下。”

男人的话辞不紧不慢,透着一股子雍容与澹泊,近乎是不怒而威。

这显然就是要与宇文柔长谈的节奏了。

温嶂与黎沧相互对望了一眼,心中算是有了定数,双双告退。

偌大的营帐内,一时之间只余下了谢瓒与宇文柔二人。

谢瓒一晌执起剪子,剪了剪烛台之上的灯花,一晌袖了袖手,直截了当地淡声问?道:“长公主殿下可要?说些什么??”

宇文柔的心情其实?非常的复杂。

这些年以来,一直倾慕着谢瓒,尤其是他与废太子赵溆入羌为质的那?些年,她与他打?交锋打?得多了,对他十分赏识,多次明里?暗里?地表达过自己的心意,意欲破格将他提为驸马,但他就如一块永远也无法融化的冰山,丝毫不为所动,每次将她抛过去的求婚绣球,都原封不动地奉还了回去,教宇文柔好不气馁与气结。

宇文柔也干过强买强卖的事儿,诸如在晚宴窃自给他下了蒙汗药,打?算霸王硬上弓,奈何谢瓒不但是酒量极好,也养就了一身百毒不侵的稀缺体质,他不动声色地服下了宇文柔递呈来的酒浆,饮完之后?没有出现任何症状。

宇文柔拿不下谢瓒,好不甘心,遂连夜去求了羌王,让羌王赐婚,算是强扭的瓜,她认定也是甜的。

哪承想,羌王赐了婚,谢瓒却不接旨书,羌王强逼之,谢瓒表示愿意撞柱而殁。

他一袭落拓青衫在大殿之中掷下峻词的那?一幕,抵今为止,仍然明晰地錾刻在宇文柔的脑海之中。

谢瓒的骨头?,是世上最难啃的硬骨头?,他那?一腔骨头?里?,流淌着为天地立命的江河。

宇文柔思忖着,诸如谢瓒这般高洁傲岸、狠而无心的男子,是否也有被?情所困的那?一日呢?

她原先是想着不可能有,直至她在半年前的上元夜那?一艘举办着大嵩国宴的夜航船上遇到了沈莺歌他名义上的谢少夫人。

宇文柔一直对中原女子抱持着浓重的地域偏见,认定打?小生养在闺阁之中的女儿家,不过只会一些琴棋书画女红调香等闺术罢了。

但沈莺歌先是杀了左贤王,再是将玄枭玩弄于鼓掌之间,重创了玄枭的兵力,其后?成功搅乱她与小皇帝之间的谈判,并炸毁了苍龙号。

沈莺歌彻底搅乱了宇文柔布置好的一切棋局,让宇文柔与玄枭败北归去。

这一桩仇事,一直被?宇文柔记恨在了心上,但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宇文柔算是对她彻底另眼相待了。

能文能武,伶牙俐齿,演得了白?莲,装得了绿茶,扮得了委屈,掐得了架,演技一绝, ????? 城府不浅,胆魄亦是极为过人。

这般一个奇女子,能够成为谢瓒心尖上的人,并不奇怪。

宇文柔不是个容易甘拜下风的人,但在沈莺歌面前,她心甘情愿献上三分敬意。

更何况,此?番也是沈莺歌劝嘱她改变作战策略。

“长公主殿下?”

谢瓒那?几如沉金冷玉的嗓音,一下子将宇文柔从繁冗的思绪之中速速拽了回来。

宇文柔没有说话,而是震了一震袖裾,她从袖裾之中摸出了一册卷轴,对谢瓒道:“这是皇兄的作战部?署图以及南北两院的兵力,不知谢相可有兴致一阅?”

谢瓒狭了狭眸,冷白?细长的指腹在桌案之上很轻很轻地敲了一敲,淡然笑问?道:“条件是?”

开始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宇文柔直言不讳:“本公主要?篡权夺位,届时需要?谢相助我一臂之力。”

篡权夺位。

谢瓒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削薄的唇角浅浅地抿了起来,他没有多问?,而是道:“她如今可是被?关押于素心岛?”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宇文柔不假思索地道了一声“是”。

顿了顿,她思及了什么?,追补了一句:“皇兄翌夜打?算迎娶沈莺歌。”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

岑寂的空气之中,蓦然撞入了一阵锐物支离破碎的声响。

宇文柔望见谢瓒碾碎了案上的一枝椽笔。

椽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男人的手掌之中化为了齑粉。

谢瓒低垂着眼睑,鸦黑的睫羽投落了下去,聚拢成了一道清冷的屏障,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他面容上的具体情绪。

但支离破碎的椽笔和他手背处根根狰突的青筋,皆是揭示了他的具体情绪。

沈莺歌是他的女人,羌王居然敢染指?

三年前过去了,羌王对沈贵妃仍旧痴心不改。